这话,苏帘听得清晰无比,这回…玄烨带了别的嫔妃来。

叶嬷嬷急忙道:“娘娘放心,万岁爷只带了荣嫔娘娘、吴贵人和两个常在答应小主!”

一瞬间,苏帘心情却抑郁得很,他曾经答允的,不会带别的女人来园子,如今却一下子带了好几个过来!他在宫里,如何召幸旁人,苏帘就只去装聋作哑,如今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苏帘心里便堵得慌。

远远地,又听另一个抱着绢帛的宫女细声细气道:“皇上果然还是看重荣主子,这次伴驾的就属荣主子位份最高呢!”

“可不是么,荣主子出身高贵,又是阿哥公主的生母,是生养最多的嫔妃,自然不同旁人!”

二人正沿着弯曲的石子路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急忙万福行礼,齐声道:“给瑚常在请安,给卫答应请安。”

被称作瑚常在的是个二十许,双眉修长、凤目挑笑的丽色女子,面上略带几许傲然,随口道了一句“免礼”,有些挑刺地道:“你们是哪个宫的使女?规矩这样粗糙?!”

“回常在小主,奴才是荣嫔娘娘宫的。”

这个瑚常在一听说是嫔主宫中的,顿时面容一变,随即敛容清咳了两声,咽回了喉中的刁难之词,柔声道:“那你们快去伺候吧,可别耽误了。”

二个宫女福身道了一声“是”,后退着便从一旁快步走开了。

瑚常在略一抬眼皮,便斜斜看见了坐在蔷薇花丛对面,八角小亭中纳凉的苏帘,她看苏帘一身汉人装束,不由便生了几分轻蔑,但又见亭中伺候的宫女太监加起来有十来个人,架势不小,便不打算冒然上前,扭头便要离开。

这时候跟随在她身后半步的被称作是“卫答应”的女子忽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秀色照人的容颜,风姿绰约处笑靥如花,眼波盈盈下露出几缕尖刺之光,樱唇轻启,柔柔轻声、低吟浅浅道:“瑚姐姐莫怕,那位我认得——她便是从前景仁宫的答应乌苏里氏。”

“区区一个答应,竟然有这般阵仗?!”瑚常在惊讶中带着妒意恨色,随即又是一疑,“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

卫答应垂下秀眸,看着自己衣袖上的素金镶边,低低道:“我如何敢骗姐姐?除了那位,哪个还敢身着汉服?”

第二章、瑚常在的挑衅

亭中阴凉,苏帘手执着一柄双面绣月下牡丹的纨扇轻轻摇曳着,她自然也看到那二位在打量她,虽然听不清晰她们在说什么,却可以看到那位瑚常在的目光愈发不善,甚至带着几分挑衅之色。

叶嬷嬷侧身道:“那位瑚常在老奴不认得,但那位卫答应——”叶嬷嬷旋即皱了眉头,道:“就是以前针线房的针线宫女卫氏!”

苏帘手上一顿,竟然是她?!其实她并不曾见过卫氏容貌,故而如今不认得也是理所应当。记得当初是因为她绣了一件锁暗青缘边的衣裳,被玄烨看到生了大气,才给撵了的。没想到时隔不过一年多,她竟然已经成了玄烨的嫔妃。

微微叹一口气,“嬷嬷,咱们回吧。”苏帘不喜欢和那些女人打交道,还是回澹宁殿去吧。

只是她这一起身要走,便被那头的瑚常在认为是胆怯逃跑,瑚常在嘴角一哼,便快步朝这边走来,卫答应唇角轻笑,也跟了上来。

苏帘今日穿着一身新桃色云锦襦裙,衣袖、襟前绣了繁密的西番莲缠枝,裙袂上则以金线散绣洒花,裙底追着串串珊瑚珠子绣成的红梅,也可压裙之用,一身衣着价值可比百金,远观雅致,近看便叫人觉得华丽。

这不俗的穿着,更叫瑚常在心底冒火,几步便走到了亭子台阶跟前,正挡住了苏帘的路。

苏帘略皱着眉头,她自然看得出瑚常在的不善之意,叶嬷嬷见状便福身行了一礼道:“二位小主,我家娘娘畏暑热,要回澹宁殿歇息了。”

“娘娘?!”瑚常在语气里带着嗤笑,“区区一个答应。也敢妄称‘娘娘’,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身后的卫答应却上来一步,朝苏帘万福,礼数周全地道:“妾答应卫氏。给苏娘娘请安了。”

只是卫答应刚要蹲身,瑚常在便突然拉了她一把,讽刺道:“你是答应,她也是答应!有什么资格受你的礼?!”

卫答应却怯生生道:“瑚姐姐,苏娘娘身份不同寻常…”

“有什么不寻常的?!哼——”瑚常在愈发不屑,“不就是个包衣贱奴吗?!”

苏帘忍不住心里冒火,她和这个什么狗屁瑚常在连认识都不认识,她犯得着如此吗?!

瑚常在冷笑着走进了几步,仗着穿了花盆底儿鞋,足足比苏帘高出四寸有余。她用蔑视的目光俯看苏帘,冷声道:“我是翊坤宫的正六品常在,满军上三旗的瑚尔浑氏,你区区一个七品的答应,见了我。竟然不行礼吗?!”

叶嬷嬷见瑚常在有不善之举,急忙上前,用自己的胳膊挡在苏帘身前,道:“常在小主,我家娘娘怀着身孕,需要多多静养,不宜在烈日下久晒。还请您让路。”

瑚常在见一旁竟然还停着一顶通体紫檀木打造的华丽肩舆,鎏金溢彩,端的是华贵,便更加妒恨起来:“主子们说话,岂容得你一个奴才插嘴!哼,有个没规矩的主子。难怪就有你这种没规矩的奴才!!”

叶嬷嬷从前是伺候过孝康章皇后和皇帝的老人儿了,何尝受过这种辱骂,登时也是气得老脸通红,又着实担心瑚常在有所不轨,便又上前一步。并以目色示意那边抬肩舆的几个太监过来。

瑚常在见好几个太监竟然将她围住了,还是个个防备准备对她动手的样子,便气结恼怒上来:“放肆!你们想干什么?!”

叶嬷嬷微微一笑,道:“小主,我们娘娘要回了,烦请您让路。”

“哼!笑话!!”瑚常在冷冷道,“我是常在,难道还要给一个答应让路?!她受得起吗?!”

叶嬷嬷面带自信的微笑,笑语问道:“我们娘娘怀着身孕,若是有个万一,小主您可担待得起?”

瑚常在一听,虽然气恼,却不禁面色露出三分退瑟之意,嘴里犹自强硬:“有身孕又如何?哼…我是大人大量,不跟你们计较罢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卫答应突然胆怯地福了福身道:“苏娘娘恕罪,瑚姐姐只是心直口快了些,还请您饶恕这一回吧!”

这话一出,瑚常在刚熄了的怒意立刻又翻涌了上来。苏帘也听出了卫答应话中的挑唆之意,这个人着实有心计,看似服软的话,其实意在挑动这个本来没怎么有脑子的瑚常在!而她娇娇怯怯,装出一副好心模样,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卫答应面上是怯懦惊吓之色,眼角却不自觉地逸散出几许恨色与得意,纤纤柔弱素手拉了拉瑚常在的衣袖:“瑚姐姐,咱们给苏娘娘磕头赔罪就是了,苏娘娘必然会宽恕你我的。”说着她膝盖一弯,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瑚常在这下子已然被怒火席卷了理智:“哼!‘苏娘娘’?!好大的本事!好大的架子!!”说着,便一甩华丽的衣袖,上前二步,怒气冲天:“怎么?你一个小小答应,竟然要我一个常在给你磕头赔罪吗?!”

苏帘扫了一眼已经跪在地上,含泪欲泣的卫答应,道:“是她自己跪的,关我什么事儿?!”她最讨厌这个做作绿茶婊、白莲花了!浑身的矫揉造作,能叫人把年夜饭都给吐出来!一想到卫答应也和玄烨上过床,苏帘胃口一阵翻滚,恶心便上涌了。

“娘娘怎么了,可是不舒服?”叶嬷嬷急忙回身来搀扶苏帘。

苏帘咽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道,“我没事。”

叶嬷嬷略松了一口气,道:“大约是孕吐犯恶了,娘娘心情放舒展些就会好点的。”

那边怒气未消的瑚常在冷冷一哼,“矫情个什么劲儿!不就是怀个身子吗?郭贵人怀四公主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事儿,宜嫔娘娘月份比你大多了,也没你这么多臭毛病!!”

叶嬷嬷又转望着瑚常在道:“小主,我们娘娘身子不适,着实得回去了。若是有个什么不好,也不是您能担当得起的。”叶嬷嬷语气平和,却带着几许威胁之意。

瑚常在嘴角一扬,声音尖锐冷刻:“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只需给我磕头赔罪,我便饶你这一遭!”

苏帘面对玄烨,尚且没有弯下膝盖的习惯,何况是面对瑚常在?!便皱眉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犯得着如此结怨吗?”

瑚常在却不为所动,语中含讽刺:“你一个答应,这般对我不恭不敬,我没有赏你个耳光已经是够客气的了!只叫你磕头,那是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

一旁跪着的卫答应,含泪急忙劝慰道:“姐姐,算了吧!苏娘娘深得皇上宠爱…”

“我呸!!”瑚常在突然在苏帘脚下啐了一口,“不过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不就是因为怀着个龙胎,才敢如此不规矩吗?!还指不定能不能生下来呢!!”

苏帘无语望天,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世界上为什么总不乏奇葩存在?一个蒋刘氏就已经叫她大开眼界,没想到居然还有瑚常在这种人物!

烈日已经高照,苏帘晒得眼睛有些睁不开,不由烦躁道:“我没工夫给你啰嗦!让开!”

这话一出,瑚常在立时恼怒更汹涌了七分,“你、你——贱婢安敢放肆?!!”

苏帘瞧了一眼瑚常在左右等待命令、蓄势待发的四个太监,便吩咐道:“把她给我拉开!”

“嗻!”只听齐刷刷一声应,四人一同发作,不废半点力气便将瑚常在给拖拽到一旁。

“你们、你们放肆!!”瑚常在气得面颊通红,娇丽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狗奴才放开!我可是皇上的嫔妃,你们不要脑袋了?!”她虽然极力挣扎,但到底是养尊处优多年的嫔妃了,力气哪里比不得过抬轿撵的太监?

苏帘气得“哼”了一声,手一提裙袂,便要绕过跪在那里的卫答应,可突然卫氏伸手扯住了苏帘的裙袂,满眼泪花,怯怯哀求道:“苏娘娘饶了瑚姐姐吧,她不是有意冲撞您的!”

苏帘一听那造作地语调,立刻差点吐出来,靠,你少恶心人了成不成?!

那边瑚常在虽被制住,嘴巴却没有被堵住,她听卫答应替她求情,反而恼怒极了:“贱婢,你给我等着瞧!!我绝不会饶了你!!”

苏帘已经无语了,她伸手去扯被卫答应拉住衣角的裙袂,可卫氏力气倒是大得很,与她那娇柔的样子极不相符,苏帘怎么拉扯也拉不会来,便怒道:“你给我松手!!”

卫答应仰头,泪花盈盈,声音哀婉绵绵:“娘娘不答应饶过瑚姐姐,妾绝不松手!”

靠!苏帘恨不得竖起一根中指,咬牙恨恨道:“你们饶了我,成不成?!!”苏帘怒瞪着卫答应,“还有你少给我做作了成不?!少恶心点人,你会死啊?!”

卫答应瞬间石化了,大概是被苏帘一语戳中,立时脸色难看无比,只是她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正朝着这边而来的人,不由嘴角扬起一抹冷笑,随即又是一张哀婉戚戚的容颜:“苏娘娘,妾、妾没有…,您宽宏大量,饶了妾与瑚姐姐吧!”

“行了!!”苏帘吼叫道,“有完没完呀?!给我让开!!”

“这是怎么回事?”苏帘侧后方突然扬起一声徐徐缓缓,却带着几许沉重也不悦的声音。

第三章、荣嫔的威严

“给荣嫔娘娘请安!”卫答应立刻转身朝苏帘侧后方跪去。

苏帘回首,只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妇人,一身铁锈红百子缕金云缎旗服,头上梳着庄重的大拉翅,上头点缀紫青色绒花与金黄色的流苏,乌发如漆,肌肤白皙,眉眼端庄大气,薄唇轻抿间透出几分威严。

这便是宫中最有资历的嫔妃之一的荣嫔马佳氏,养育在内大臣绰尔济府中的三阿哥胤祉和玄烨唯二的女儿二公主,都系她所出。

荣嫔端庄的唇角浮现几缕温和的笑容,挂着蜜蜡佛珠的右手微微虚扶:“这不是卫答应吗?本宫虽然是一宫主位,但也受不得如此大礼,你快平身吧。”

卫答应先是娇怯怯看了苏帘一眼,一副害怕无比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起身,却急忙快步远离了苏帘,退却到荣嫔身后,生生是一副被苏帘欺负了的小可怜的模样!

荣嫔侧脸教导道:“你好歹是个小主,除非见了皇上和两宫,否则谁也当不得这跪拜大礼。”

卫答应忙福了一福:“是,妾受教了。”又看了怒意未消的苏帘一眼,低头害怕地道:“是妾冒犯了苏娘娘,并不是苏娘娘要妾跪拜的。”

荣嫔一听,自然不会信了她字面的意思,不禁睨了苏帘一眼,徐徐道:“这位妹妹眼生得紧。”

苏帘想到了荣嫔的资历和身份,也不好无礼,便微微福身:“乌苏里氏给荣嫔娘娘请安。”

荣嫔微微“哦”一声,“原来你就是怀着身孕的苏答应呀!倒是很有威严——”后半句,荣嫔的语气沉了下来,露出几许不满之色。

叶嬷嬷福了一福道:“娘娘容禀,我们…小主身子不适,想回澹宁殿歇息,但瑚小主和卫小主百般阻拦。是以有了冲突。”

“你胡说八道!!”被制住在一旁的瑚常在忍不住吼叫出来,“分明是这个贱婢以下犯上,见了位份比自己高的嫔妃,连礼都不行!”

荣嫔瞧见被太监按住的瑚常在。眉梢一拧:“怎么行宫里的奴才都这般放肆?还不快放开瑚常在!”

几个太监却并没有遵命,反而齐齐看向苏帘,一副请示的目光。

荣嫔再看苏帘的目光顿时更加不喜了,但是想到苏帘还怀着身孕,不好发作,便压着怒意道:“苏答应好大的威风!”

苏帘脸被太阳照射得有些犯晕,她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结,便道:“算了,放开她吧。”

刚一松手,瑚常在便要冲将过来。四个太监则立刻挡了上去,不叫瑚常在近苏帘身旁。

苏帘擦了擦头上的汗珠,扶着叶嬷嬷的手背,道:“日头有些晒人了,我们回去吧。”

荣嫔见苏帘竟然连解释都不说一句。甚至连点辞礼都没有,不由怒上心来,沉下嗓音呵斥道:“苏答应,你不打算与本宫一个解释吗?”

侍立于荣嫔身侧的卫答应不由更娇怯了三分,带着惊怕的表情懦懦道;“荣嫔娘娘,您来得及时,妾与瑚常在姐姐并不曾受苏娘娘责罚。所以…所以还是算了吧。毕竟苏娘娘身怀龙裔,贵重异常。”

被阻拦在苏帘丈余外的瑚常在却是早已没了理智,怒极之下,嘴巴自然愈发尖锐:“荣娘娘,这贱婢以下犯上!若不给她个教训,以后还指不定仗着那肚子怎么嚣张呢!!今日便敢对您这般视若无睹。日后只怕都要骑在我们头上撒野了!!”

听瑚常在说得粗鲁,荣嫔眉头皱得更深了三分,照例她与宜嫔颇有几分交情,少不得要回护瑚尔浑氏几分,但是瑚尔浑氏的脾性。素来不是太好相与之辈,这点她是清楚的,便道:“你也收敛着几分!好歹是个常在小主,这番怒火冲天的,成什么体统?!”

瑚常在咬牙切齿道:“求荣嫔娘娘给妾身做主!如今连一个答应都能如此欺凌到妾身头上,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荣嫔看了一眼烈日底下,脸色有些不佳的苏帘,目光微微挪动到那还不显怀的小腹上,便隐忍了三分:“苏答应,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灼热的太阳,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那阳光仿佛是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人的肌肤上,火辣辣的不舒服。小凌子言明手快,忙擎了那柄七凤华盖来遮阴。荣嫔的目光落在那华盖上,瞳仁不禁一缩。

瑚常在眼中惊骇之色浮现,随即是一抹快意浮现:“娘娘快看,那贱婢竟然敢僭用嫔主以上方才能使用的七凤华盖!这可是死罪!!”

苏帘抬头看了那一眼华盖,这华盖是太后所赐之物,原本苏帘是封存于库中的,可是后来玄烨只说叫她放心用着,她想着左右行宫里也没有旁人,就用着了。哪儿想到今日来了别的嫔妃,倒是闹出这等事儿来。

荣嫔顿时面色陈郁,她沉缓着步子,一步步落地如坠走到距离苏帘只有五尺远的地方,到底是穿着花盆底鞋的人,生生比苏帘高出四寸,故而愈发显得居高临下,加之荣嫔面色严肃冷沉,换了旁人,只怕就要承受莫大的心理压力了。

荣嫔沉下语气命令道:“苏答应,你跪下——”

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呀…苏帘很无语,不过就算荣嫔威严非同一般,她却也没有丝毫要屈膝的意思,叶嬷嬷忙道:“荣嫔娘娘,我家娘娘月份尚浅,皇上跟前都是免了大礼的,您位居嫔主,想必不会与皇上心愿相左!”

叶嬷嬷的话说得恭恭敬敬,却也不乏威胁之意。荣嫔眉梢沉顿了三分,随即道:“照例说,本宫就算不宽容苏答应,也该看在皇嗣份上,但是乌苏里氏——你着实太过僭越了!本朝的规矩,这金黄色的七凤曲柄华盖,为由嫔位以上方才能够享用!!规矩如此,容不得本宫宽宥!”她看了一眼依旧坦然树立的苏帘,眉头更沉三分,立刻又加重了三分语气呵斥道:“乌苏里氏,你跪下!!!”

玄烨跟前,苏帘尚且没有下跪的习惯,何况荣嫔?更何况,身为嫔妃的规矩,本就不需要向皇后之外的其他嫔妃行跪拜大礼,苏帘何必要自己软了膝盖?

叶嬷嬷立刻又道:“这华盖乃太后所赐之物,非我家娘娘本意僭越。”

听得“太后”二字,荣嫔瞳仁又是一缩,眼底思虑百转千回,游移难定。却只听得瑚常在尖锐的嗓音:“你这贱奴胡说八道!!太后是何等身份,如何会赐包衣贱奴这等华贵之物!”

苏帘心底不由泛起恼怒,算来无论是瑚常在还是荣嫔,与她都是头一回相见,根本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仇怨,却偏偏非要将她踩在脚底的架势。

苏帘瞥了一眼后头依旧楚楚可怜的卫答应,此人挑拨之功力,果真非同一般,便看了一眼荣嫔道:“荣嫔娘娘久居宫闱,见多世面,想必不会和瑚常在那么蠢笨,生生被人利用,当成抢使吧?”

“你才蠢笨呢!!”瑚常在气哼哼吼叫道。

荣嫔却蓦然陷入更深的沉思,斜着眸子便瞥了一眼看似可怜无辜的答应卫氏…说实在,她的确有些厌恶卫氏楚楚可怜的姿态,而常在瑚尔浑氏的确是个容易冲动人。

卫答应顿时脸色白了三分,可怜兮兮望着荣嫔:“娘娘,妾…”

荣嫔心下一凛,顿时暗惊于卫氏的心机和演技,没想到她入宫十载,居然被一个答应给耍得团团转。方才可是卫答应身边伺候的宫女,跑去她跟前哭求,她才来得这般及时,正好看见了卫氏跪在乌苏里氏脚下,貌似被欺凌的模样!

这时候,澹宁殿的太监小元子寻了过来,上来打千儿行礼道:“娘娘,皇上派魏公公来传话,说马上就来澹宁殿,您快些回吧!”

小元子是小凌子手底下的小太监之一,还算伶俐,今儿算是来得及时了。苏帘被熏熏夏日蒸得已经晕晕乎乎了,却还必须保持仪态,浑身腻腻的出了一身汗,当真不舒服。

“荣嫔娘娘,我可以走了吗?”苏帘轻声问道。

荣嫔脸色青了三分,便带着几分训斥的口吻道:“苏答应,日后且谨言慎行一些吧!”

苏帘笑着道:“告辞。”

苏帘是施施然乘着肩舆回了澹宁殿,殿中有冰盆,凉气缕缕沁人,果然立刻就舒爽了三分。

她提醒荣嫔警醒卫氏,她可不是好心,而是她不希望荣嫔回宫之后在太皇太后面前进了恶言。她虽然不晓得荣嫔是何等人物,但是能在宫中十载,又位居嫔位的,想来不会是愚笨之辈。卫答应就算演技在过人,只需戳一下要害,想必荣嫔能够看透其中。至于那个瑚常在,爱冲动就罢了,还那么缺心眼,这种人危害不大,倒是卫答应挺叫苏帘头疼的。

细细一想,当初她在行宫做针线宫女的时候,苏帘可没亏待她,莫非她是把被撵回内务府的仇恨记苏帘头上了?真真是无妄之灾,苏帘觉得自己恨冤枉,分明是玄烨下旨撵人的好不好?!

第四章、卫答应

小凌子顶着一头热汗进来回话:“荣嫔娘娘安置在云崖馆,吴贵人在瑞景轩,瑚常在延爽楼,卫答应则选住在针线房东侧的承露斋。”

“知道了。”苏帘捻起一枚荔枝,径自剥了吃,云崖馆地势高,最是清凉;瑞景轩临近春晖殿,最是近水楼台;延爽楼临水而降,风景秀丽;至于着承露斋,又偏又远又小,还旧旧的,唯一的特点就是距离卫氏昔日做活计的针线房最近。苏帘可不觉得卫氏是惦念旧日一同做针线的宫女嬷嬷,如今宫中位份低的嫔妃,不少是宫女出身,可一个比一个忌讳旁人提及自己的过去,连性子和顺温敦的乌雅氏都不能免俗,卫氏——只怕是要谨记昔日之苦,铭记曾经“屈辱”吧?

倒还真是个麻烦的人呢!

“噗。”吐出荔枝核,当啷一声,清脆地落在鹭鸶莲花葵口小盘中。今年新进贡的荔枝,似乎甜度比去年更好一些。

便见绣屏打帘子进来,蹲了一礼,“娘娘,荣嫔娘娘派人送东西来了。”

“哦?”苏帘从袖中取出一方月白天香绢子,擦了擦嘴角,荣嫔的云崖馆距离她的澹宁殿颇远,竟然这么快就送来的礼。是因为晓得玄烨马上就要来的缘故吗…?能混得一宫主位的,哪个不是人精?怎么会放过在玄烨面前显示自己“贤惠”的好机会呢?刚才荣嫔可分明是相当对她不满了,一转却能低下头来,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啊!

引进来的是个有些年岁的嬷嬷和二个手脚伶俐的宫女,奉上几个锦盒,那嬷嬷道:“荣嫔娘娘刚一回云崖馆,便吩咐奴才送官燕二盒、东阿阿胶二斤,给小主压惊之用。”

“压什么惊??”魏珠掀开了进次间的琉璃珠帘,玄烨耳朵尖便听见了那位嬷嬷最后的一句话。

见左右宫人都跪了一地,苏帘搁下擦手的帕子。也起身迎上来二步,略一福礼,抿嘴道:“倒是没惊着,就是开了一回眼界。”——这话是大大的实话。无论卫答应还是那个缺脑子的瑚常在,可不都挺叫人开眼界的吗?还有荣嫔,威严起来只怕更盛佟贵妃,若非苏帘两世为人,换了旁人,怕早就被逼得跪下了。照正常的剧本,某高位嫔妃呵斥一句“跪下”,地位低的那个就应该膝盖一软,噗通五体投地才对。可惜苏帘不按剧本来演戏…

玄烨手里握着一柄合上的紫檀骨镂雕龙凤的折扇,他轻轻一挥。屏退一屋子的宫人,方才问道:“苏苏,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帘转身坐回美人榻上,又捻起一枚胭脂色的荔枝,轻轻在鼻尖嗅了一下。方才慢慢剥了壳,一副不搭理他的样子。刚才众目睽睽之下,苏帘不能给他脸色瞧,现在没旁人了,苏帘才懒得规规矩矩呢。何况,她的确还生着闷气呢。

玄烨“哗”一声打开折扇,轻轻摇曳了二下。便上来与苏帘面对面而坐,“怎么了,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苏帘将白嫩嫩的果肉扔进嘴里,还是不说话。

玄烨微微一忖,想到方才殿中的是荣嫔身边的管事嬷嬷,便问道:“你碰见荣嫔了?”

苏帘噗一声。又吐出一枚黑紫色的圆核,道:“除了吴贵人,都碰见了。”来了四个,她一下子就遇着三个,运气还真是好啊!

玄烨嘴角一扬。笑着打趣道:“又醋上了?”

苏帘虽然不想承认,但她现在的确心里冒酸水,“那个卫答应——怎么带了她来?”哼,存心给她添堵是不是?

玄烨皱起疑惑的眉头,想了半晌:“卫答应?有这么个人吗?”

“哈?”苏帘傻歪了嘴,旋即便气恼地鼻子一哼,“你的女人,你不记得了吗?!”

玄烨拧着眉头想了半晌,还是没印象,便扬声对着外头道:“魏珠——”

话音刚落,魏珠就麻利地快步进来,打了个千:“奴才在。”

玄烨哗一声合上折扇,问:“朕的嫔妃里,有姓卫氏的吗?”

魏珠眼珠一转,便道:“回万岁,有,有两个呢!一位常在魏氏,是魏晋的魏,另一位是卫答应,护卫的卫,这回伴驾的便是那位卫答应!”

苏帘鼻子一歪,居然有两个…靠,他到底在宫里有多少嫔妃啊?!

玄烨“哦”一声,不过瞧他那样样子,应该是还没想起是哪号人,或者是根本早就忘了,侧脸问苏帘:“怎么,是她惹你生气了?”

苏帘掀一掀眉毛,道:“皇上大概不晓得,这个卫答应,就是从前针线房被撵回内务府的那个针线上人!”

玄烨一听,顿时沉下眉头,目光扫了一眼躬身侍立在一旁的魏珠,魏珠急忙回话道:“回万岁爷,的确如此。”

玄烨手中的折扇啪一声拍在案上,顿时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愤怒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此刻已经全然不记得何时临幸了卫氏,何时还顺手给了她名分!!

魏珠见状,急忙跪下回话道:“皇上不记得了?去年因免了小选,乾清宫有几个人又逾岁放出宫,那时候佟主子安排替补进来几个姿色上佳的,其中就有她。”

玄烨忽然眼下一转,便想起了这事儿,是个挺有姿色的,打扮得也清丽无瑕,那日她穿着一身绣了桃花缠枝的汉服襦裙…他只记得苏苏有这么一身,虽明白这宫女是可以邀宠,但还是忍不住顺手就召幸了。

于是,他看向苏帘的目光便有些尴尬了,内中原委,他实在说不出口,便低咳嗽了两声作为掩饰,随即埋怨道:“怎么佟氏安排了这个人随行?!”

“谁知道呢——”苏帘拖着腔子道,“大约佟贵妃只尽着漂亮的安排了,没考虑性子如何。”听到既然不是玄烨钦点的随行之人,苏帘便稍稍松快了二分,这个卫答应看样子是相当不得宠啊。

玄烨立刻问道:“她性子不好?言语还是什么对你放肆了?”

“那倒没有!”苏帘幽幽道,“就是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拉着我的裙子就不松手了!”苏帘扯了扯自己的裙袂,裙角处的珊瑚珠子都被撤掉了好几颗。

话刚落音,外头叶嬷嬷扬声禀报道:“娘娘。卫答应求见,说是要替瑚常在向您请罪呢。”

“呵、呵——”苏帘嘴角抽搐地笑着,对玄烨道:“狗皮膏药又来了——,估计是她的鼻子灵敏无比。知道皇上在这儿。”

玄烨不悦地锁着眉头,他刚进了澹宁殿,后脚她就来了,必然是暗中探听到了君王行踪,在玄烨眼中这是十分逾矩的举动,勉强镇住胸中怒意,道:“你先跟朕细细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帘神色闲闲,语气平平陈述道:“就是我方才出去遛弯,恰巧碰见了瑚常在和卫答应——”

“瑚常在又是哪个?”玄烨打断了问道。

苏帘耸耸肩:“你都不晓得。我哪儿知道是哪个?只听她说是姓瑚尔浑氏。”看样子玄烨宫里的女人还真多,多得他自己都认不过来了!

玄烨蹙着眉头,还是想不起来是哪个嫔妃的样子,“瑚尔浑氏?——是镶黄旗的姓。”——除此之外,他便想不起旁的了。

魏珠忙小心地回禀道:“瑚常在是康熙十年就入宫了。颇有些资历了,现住在宜嫔娘娘的翊坤宫的西偏殿。此行也是佟贵妃娘娘安排伴驾的。”

苏帘边吃着荔枝,一边道:“我和瑚常在有些口角之争,她脾气好像不怎么好——脾气不好就算了,脑子更不怎么好使,被人当成枪朝我开火了。”——宫里的女人,像她这么缺心眼的估计也属于稀罕物种。

苏帘说得简简单单。内里头的意思玄烨却是听明白了,被谁当枪使了?自然是现在登门的卫答应了,随即玄烨不悦地抻着脸:“朕叫佟氏安排几个本分温顺的,她就安排了这种人?!”

苏帘暗想:佟贵妃安排了俩奇葩,估计也有几分给她添堵的意思吧?瑚常在是一点就着的枪药,卫氏则充当点火的引子。再者卫氏从前是专门给他做衣裳的针线上人,如今和她一样也是答应位份,佟贵妃推了她来伴驾,是纯粹膈应苏帘的。

眼角一眯,便道:“温顺…到了你面前。自然任谁都温顺得跟小绵羊似的!”不必说瑚常在,只怕威严厚重的荣嫔在玄烨面前也只剩下谦恭温顺的份儿了。唉,不同人前,披着不同的面皮,也不嫌活得累!

玄烨眼底不由一涩,可不就是如此吗?有人私底下说荣嫔严肃难相处,还有人说宜嫔脾气烈不好相与,还有人说惠嫔仗着生有皇长子而愈发骄奢,还有人说德嫔心计深沉,更有人说佟贵妃看似温和实则处事严苛…这些玄烨并未尽数相信,可是偏偏她们在他面前都是一般无二的温顺模样,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这时候,叶嬷嬷打帘子进来,行了礼道:“卫答应跪在殿外,自称请罪,不管奴才怎么劝,就是不肯离开。”

苏帘瞧着玄烨已然是怒火上来的样子,便浇了一把油,揶揄着道:“皇上在这儿,她自然舍不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