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玄烨一巴掌趴在案上,“立刻叫她回宫去,让佟氏好好管教!!”

苏帘忙道:“还是别!当初被从行宫撵回内务府的仇,她已经记在我头上了;如今要是再撵了她回宫,还不得恨死我了?”

果然玄烨一双凤眼都冒火光了,一想到他居然临幸了一个辛者库贱婢,他自己也膈应得很!若是记载在史书上:帝幸辛者库罪奴卫氏——只怕后人该要说他是好色之君了!可恶,难道佟氏不晓得她是辛者库出来的吗?竟然还给她请封位份!彼时,玄烨之以为是个宫女,才随手给了个答应位份!

“魏珠——”玄烨沉声道,“卫氏以下犯…”他正想着按以下犯上来处置的,但是立刻又想到苏帘的位份,她就算再无状,也算不得“犯上”!便旋即改口道:“卫氏失仪,褫去位份,降为官女子!”

官女子,是一个比较奇特的存在。官女子,本质上是宫女,但却是一种特殊的宫女,她担负着一项特殊的任务,就是晚上陪皇帝睡觉,当然了白天还是要做宫女的工作。所以,官女子,虽然也还是皇帝的女人,但是却不是小主了,而是奴才。领着一等甚至二等宫女的俸禄,却要额外做着卖身又卖肉的活计…

第五章、卫官女子

“嗻!”魏珠应了一声,紧接着请示道,“卫官女子既然已经没有位份,那以后该分派去伺候哪位小主娘娘呢?”

玄烨不悦地道:“撵回宫去,叫佟氏安排!”这种小事儿,身为皇帝的他,自然懒得过问了。

魏珠刚要出去传旨,却正好撞上冲进来的绣屏,绣屏焦急万分,已然失了规矩,她嘴里急躁地喊道:“不好了!卫答应、卫答应她晕倒了!不知怎么,见了红了!”

此话一出,苏帘顿觉不妙,拧眉问:“她是来了月事,还是——”不由地看向玄烨,心里登时揪杂着,很不舒服。在宫里,卫氏是绿头牌上有名的答应小主,自然排除不了侍寝的可能性,那么她很有可能是怀了身孕了。

玄烨阴沉了脸色,他的确不记得这几个月是否有翻过卫氏的牌子,因为半数时候,他都是随手抓一张,翻到谁,他自己也不记得。而临幸之后,嫔妃是不能留在皇帝床榻上,他自然不记得其中是否有卫氏。记载嫔妃侍寝记录,是敬事房的工作。

苏帘看玄烨半天不发话,便问:“是抬进来传太医吗?”

玄烨闷声道:“抬回她自己住处!”

卫氏是被暂且挪走了,到底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尚且没有个定论。叶嬷嬷盯着西洋摆钟先后看了好几回,终于忍不住小步到苏帘身后,低声提醒道:“娘娘,您用膳的时辰到了。”

“等会儿吧。”苏帘幽幽道,行宫的康广平康太医已经去承露轩诊脉了,只怕不需太久就会过来回禀了。

“传膳。”玄烨却突然吐出两个字。

苏帘长长吐了一口气,道:“再等等吧,反正我也不饿。”她这会儿却还盼着,兴许卫氏不过是葵水来了。

“传膳!”玄烨还是那二字,只是语气更重了三分。

叶嬷嬷见气氛僵硬得很,便低声微笑着对苏帘道:“娘娘忘了。今儿您点了包什锦,这是您最爱吃的菜了。”说着,便侧脸以目色示意小凌子。

小凌子会意,二话不说。便躬身退却出去,自然是去传午膳了。

这顿饭,苏帘吃得是味同嚼蜡,虽说楚大宽切什锦菜丝的手工愈发厉害了,调制的酱料还特意多加了果醋,味道上更胜一筹,而是苏帘还是没胃口,喝了小半碗粳米粥,鸭肉薄片、鸡肉细丝等几盘肉食几乎未动,菜丝也只吃了一点点。便搁下了银箸。

漱了口,净过手,苏帘起身道:“到了我睡午觉的时辰了,皇上…请自便吧!”现在的苏帘已经说不出赶他去别的女人身旁的话,但是若他的心飞走了。苏帘也不肯做无用的挽留。她不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但心中所想也未必都如数吐露。

玄烨只轻轻嗯了一声,不做他说。

其实苏帘并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如今心里有事儿,躺在柔软的美人榻上,枕着柔软的木棉芯糖果枕,也是睡不着。背着身子朝里头,目光去描摹着薄被上绣着的灿然灼开的合欢花的纹路,不觉中渐渐黯然。

稍后便依稀听见外头有声音,是给卫氏诊脉的康广平康太医过来向玄烨回话了,康太医年老语沉,但吐字还是十分清晰的。苏帘听得真真的,他沉顿用力地道:“恭喜皇上,卫答应怀孕刚足一月!”

一瞬间,苏帘喉咙间噎得慌,一个月的身孕…如今她怀孕刚过两个月。也就是说是在玄烨晓得了她有孕的时候,在宫里召幸了卫氏…

随即,胃中翻涌,苏帘急忙捂住嘴巴,不让干呕的声音传出来。但是眼球却不由得湿润了,从前听宜嫔有孕,小郭络罗氏贵人生了公主,她都没有太大的反应,是因为她们都远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如今却有一个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怀了她的男人的孩子的女人。

死死咬着嘴唇,咬得口中有血腥之气——却感觉不到疼痛,仿佛一切的触觉都麻木了,只能感觉到有酸凉的液体从眼角溢出,从脸颊滑过,落在柔软的枕头上,一圈圈水痕晕开在绣着瓜瓞绵绵的绣纹上。

瓜瓞绵绵,那是子孙繁盛的寓意,真真与他相合——历史上的他不就是稍有的儿孙昌盛的皇帝吗?

不知何时,一只大手落在了苏帘的肩膀上,脑后有轻柔的呼唤:“苏苏…”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却叫哭泣中的苏帘的肩膀颤抖地更加厉害了!为什么他没有走,为什么他没有去承露轩看有孕的卫氏?他不是极在乎子嗣的吗?!

苏帘的唇间吐出因哽咽而断断续续话语:“为什么…不去、看她?”

玄烨的叹息在苏帘耳后绵绵长长,怜惜之意仿佛浓郁得化不开,他轻抚着苏帘如云的秀发,低低道:“就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朕——哪里舍得走开?若是走了,你不知道又要哭到什么时候。”

那原本压抑在喉咙里的哽咽低泣,顿时化作揪心的呜咽之声。

“别哭——”玄烨骤然慌了神,急忙坐在榻上,将苏帘的身子硬生生给板了过来,拥在自己怀中,“朕不去!以后也永远不去!苏苏莫哭好吗?”他轻轻拍着苏帘的后背,柔声安慰着。

没过多会儿,苏帘伤心劲儿过去了,气劲儿可有上来了,连连磨着牙齿,恨恨道:“一年之内,前后搞大了四个女人的肚子!!你真有本事啊?!”郭络罗氏姊妹这一对,她自己是一个,再加上这个卫氏,可不就是四个吗?!

“苏苏——”玄烨轻轻松开手,眼色有些复杂。

苏帘恼恨地瞪着他那张脸,气冲冲道:“你在宫里爱怎么胡搞就怎么胡搞,为什么非把她带行宫里来?!”

玄烨看着苏帘眼角凝结的泪珠,愈发只能服软解释道:“不是朕把她带来的,是佟氏安排的。”心中不禁很埋恨了佟氏一层,要不是你安排了这种人,苏苏至于又伤心又生气吗?

苏帘重重一哼,“还不是你吩咐她安排的?!还好意思推卸责任!你去年才刚答允我不带别的嫔妃来行宫,这下子倒好。一下子带了四个!!加上我就是五个,你是想星期一到星期五一天一个,星期六和星期天来个双休吗?!!”——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来个左拥右抱,次奥。你怎么不去屎?!

礼拜天的这种记日方法玄烨也从传教士哪儿听说过,故而听得懂苏帘的意思,只好解释道:“苏苏,你是知道了,皇玛嬷对你本就不喜,要是朕这回再不带嫔妃来,只怕她老人家更加不满了!朕答允你,绝对一个都不碰好吗?”——他本来就是带几个过来充充数的。

苏帘听了,又是一哼,“你不碰管什么用。她现在都怀上了!!”

玄烨的性子本就不是习惯低声下气的,他是喜欢极了苏帘,才会如此,只是见苏帘半点气都不消,反而更加挑刺的样子。玄烨也有些火冒了,沉了嗓子道:“那你要朕怎么办?!难道要赐她一碗藏红花你才肯罢休吗?!”

藏红花,能促进子宫收缩,对于刚刚见了红且月份浅的卫氏来说无疑是堕胎良药。苏帘着实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番话来!更被他这般质问,苏帘登时火冒三丈,扯着嗓子便怒吼道:“你叫太医去熬!不用给她!熬了给我喝还不成吗?!!”一边吼着。眼里的泪又是止不住了!苏帘何尝不暗恨自己的脾性,一冲动起来,便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苏苏!!”玄烨看着苏帘那泪滚的样子,是既生气又怜惜,“这种话不许胡说!”

苏帘抽噎着,埋怨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苏帘不吼了。玄烨也气不上来,又怜惜地擦着苏帘脸上的泪痕,好声好气道:“好了,不哭了。是朕不好,行不行?要是一早知道她就是当初那个针线宫女。朕不也会宠幸她!要是一早知道她是辛者库罪奴,朕就算宠幸了,也一定会给她一碗避子的药。”

苏帘哼哧着鼻子抽噎了两声,扁着嘴道:“她见了红,你可不能怪在我头上。我又不知道她有孕了…”卫氏只有一个月的身孕,只怕她自己也是不晓得的吧?否则,皇嗣龙胎何等要紧,可以算得上是她后半生荣耀的筹码,以她的聪明决计不会做出这样吃亏的事儿。

一提到这个卫氏,玄烨就气得牙根子痒痒,若不是这个贱婢,苏苏又如何会伤心成这个样子,便冷哼道:“卫氏卑贱低劣,本不配怀这个孩子!如今骄纵放肆,想来也不是个有福的!她着一胎,朕也不抱什么期望!”

苏帘一怔,玄烨这话是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吗?!

玄烨深吸一口气道:“康广平说了,她胎像不稳,刚有孕,便见红,不是个好兆头,能否保不住,得看天意!”然后又冷冷一哼,“若非她恣意妄为,刻意邀宠,又岂会伤及腹中朕的胎儿?!”

玄烨的话,是全然将过错记在卫氏头上了。不过,这也不算冤屈了她!没人叫她跪,是她自己非要跪在烈日底下,怎么劝都不起来。如今见了红,怪得了谁?

沉默了一会儿,苏帘道:“那你可别叫她再来了,万一她赖在我头上可怎么办!”

“放心!”玄烨摸了摸苏帘尚且平坦的小腹,“朕已经下了旨,禁足卫氏于承露轩,无召不得外出半步。”

苏帘听了方才满意了三分,这下子应该是赖不到她头上了。

第六章、玄烨泛酸

苏帘这边顺了三分气,承露轩那边卫氏都要懊恨死了。

卫氏苍白着脸色,一手抚摸自己自己的小腹,眼中是惊喜交加之色,又隐隐含着担忧,太医刚说了,她虽然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但胎相十分不看好,时时都有小产的危险,所以必须卧床调养。

太医刚走,魏珠便来了,这会儿的魏珠全然不复在皇帝和苏帘跟前的讨好模样,昂着脖子,趾高气扬地道:“皇上口谕,卫氏失仪,着褫去答应位份,降为官女子!”

卫氏好不容易欢喜之色多了几分,这会子便被魏珠的话给震惊着了,她颤巍巍开口道:“公公,我有了身孕,难道不曾告知皇上吗?”

魏珠一脸不耐之色地道:“太医刚回了万岁爷了!”

“那、那怎么会——”卫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她怀了皇嗣,不应该升位份才对嘛?怎么反而降了位份了?!

卫氏旁边一个二十许的宫女急忙从袖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子,上前塞进魏珠袖中。收了银子,魏珠的脸色果然好了三分,他笑着脸道:“卫官女子有所不知,这口谕是诊出您有孕之前就降下的。万岁金口玉言,自然是不能收回的。”

卫氏一听,随即恨上心头,她瞬间便认定是澹宁殿那位进了谗言了!

魏珠轻轻掂着袖中的银锭子,虽然比不得澹宁殿苏娘娘给得多,却也不算少了,便继续道:“万岁爷发了话了,卫官女子禁足静养,除了康太医,任何人不得打搅。”

卫氏急忙问:“可是那位妇产一科的圣手康广平太医?”

魏珠点头道:“正是!康太医医术高明,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儿!”

卫氏顿时安慰了几分,看样子皇上还是在意她的,皇上封了承露轩。也是为她好,起码没人能加害得了她,对她里说是无疑是好事儿!

只要她保住龙胎,生下皇子。何愁没有翻身之日?!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只要有这个孩子,她就不愁来日!乌苏里氏不就是凭这个肚子才如此嚣张跋扈吗?她自问容貌在乌苏里氏之上,秉性也比她温顺十倍!早晚有一日夺了她的圣宠,也要她尝尝跪地求饶的滋味!!卫氏内心毒恨地道。

云崖馆。

荣嫔马佳氏看着已经在里头床榻上熟睡了的女儿,便轻轻理了理自己的鬓角,轻声问:“那边…如何了?”

“万岁自巳时三刻进了澹宁殿,到现在都没出来。”

室内华灯初上,室外银月如钩,荣嫔宁静的面上愁绪点点。曾经,她亦有得宠的岁月,可也从未如此走进过皇上心中。低低叹一口,有她在,真不知是福是祸啊。宫里头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着实不少。只是那日在太皇太后宫中,她却瞧见太后娘娘和裕亲王福晋都在不动声色为她美言,荣嫔便不敢有丝毫小觑!裕亲王福晋倒罢了,可太后…除了皇上,说能说得动半分?!

且看今日卫氏如小丑一般,便可知她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卫氏的确咎由自取,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一觑。可乌苏里氏——当真是有天大本事的人呐!今日白天的事…是她太冲动了!乌苏里氏的恩宠和逾矩,如何能叫她丁点不嫉妒?

低低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乌苏里氏如何,都与她没有多大关碍,她有儿有女。地位稳固,本就不需要掺和其中。何况早年接连生产,她早已不复美貌,皇上本就不怎么宠爱了,如今不过是念旧情罢了。她原就不需争宠。如今更是没必要牵扯其中。如今她有孕了,反倒该是宫里的佟贵妃要寝食难安了。

瑞景轩。

“贵人,御前传旨晓谕行宫各处,除太医之外,任何人无召不得靠近澹宁殿,否则以谋害皇嗣论处。”

“知道了…”乌雅氏幽幽道,“当初在宫里,哪里想得到她会如此盛宠呢?”当时的乌苏里氏,不过是一个青涩单纯,而且还需要依赖她照拂的小答应罢了,如今虽然还是答应,却是连佟贵妃都不敢轻视的存在了,如今她更有了身孕,又贵重了三分。

“还是荣嫔姐姐言明手快,早早就送了压惊之物。”这会子,皇上不许外人靠近澹宁殿,怕是想和乌苏里氏亲近,都得费些周张了。

澹宁殿。

“怎么还不睡?”玄烨见苏帘在榻上不知往什么东西里塞木棉,不由纳罕。

苏帘塞足了木棉,才开始一针一线缝合,笑眯眯道:“团子肚子越来越大了,却愈发爱趴在地上,我给他缝个厚实的垫子,别叫它压坏了肚子里的小团子!”

“你关心那胖狗,倒是比关心朕的儿子更多!”玄烨手臂揽过苏帘的腰,抚摸着苏帘的小腹酸溜溜地道。

苏帘扬一扬眉:“针线房十几个上人,都已经开始忙活孩子出生以后要穿的小衣裳了!哪里用得着我来关心?”——何况她的那点手艺,还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玄烨凑近了苏帘耳畔,语气酸溜溜低声道:“那苏苏怎么不关心关心朕?”

苏帘鼻子一哼,“你还用得着我来关心吗?关心你的女人够多的了!”

玄烨嗤地笑出声儿来,打趣道:“朕的苏苏,醋性又上来了!”

一针一针缝着,苏帘别过脸,一脸不肯承认的模样:切~~~到底是谁醋性上来了?

软垫面料是柔软的漳绒,芯儿是南方进宫的木棉花絮,洁白柔和,团子它们夜夜都睡在这样的软垫上,但是之前的几个垫子有些旧了,也不怎么蓬松柔软了,所以苏帘才要给团子做新的、够厚实的才好。

玄烨见苏帘不停手,忽的一把却夺走了苏帘手上的活计,半是怪责的语气:“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早些安置,不许累坏了朕的儿子。”

什么时辰,才晚上八点而已,不过苏帘听得出玄烨的语气,分明是想“求关注”了!于是,唇角一勾,趴在他肩头软软道:“今年你不会暑热未过,就不得不走了吧?”

玄烨低头亲了亲苏帘的额头,低吟道:“放心吧,有皇额娘留在宫里陪着皇玛嬷,她老人家决计不会在有恙了。”

咦?什么时候,私底下他称呼太后为“皇额娘”了?看样子这对没有直接血缘的母子,关系愈发不错了。太后…的确是个极为懂得经营情分的女人!

玄烨轻轻摘下苏帘那挽着朝云近香髻的玉燕钗,墨色青丝顿时如瀑披散了下来,埋头嗅着发间那若有若无的清香,“这回选几个嫔妃充数,也是皇额娘的主意。荣嫔稳重安分,故而朕钦定了她,后来又想你在宫里的时候和乌雅氏走得亲近,佟贵妃又极力推荐,所以又点了乌雅氏。”

苏帘不由挑眉:“佟贵妃‘极力’推荐?!”眼珠子一转,便道:“她这么好心?”

玄烨叹了一口气,“朕都叫她抚养四阿哥了,还是心思那么重…”说着微微摇了摇头。

四阿哥如今在佟贵妃宫里抚养,乌雅氏则被挪出景仁宫,搬去了永和宫居住。饶是如此,佟贵妃还是不放心,所以才安排乌雅氏伴驾来到行宫的吧?为了独占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佟贵妃还真是煞费苦心呀!即要无损自己的贤惠,又要阻隔他们母子相见,还要顺手给苏帘添个堵,佟贵妃还真是辛苦啊!

果然不回宫才是正确的选择…

玄烨一手轻轻落在苏帘的小腹上,轻轻道:“这孩子已经不再闹腾你了吗?”

苏帘一听,立刻舔着一张讨好的脸,连忙不迭地应和:“是啊是啊!!现在一点都不孕吐了呢!太医也说胎相稳固了呢!所以呢…玄烨,我以后是不是可以不喝药了呀?”

玄烨顿时板了脸,“不行!”

苏帘的脸蛋瞬间垮了下来,蹭在他怀中撒娇:“那药真的很苦呀!玄烨,我不想吃药!”——老娘又没病,为什么要天天喝苦药汁啊啊啊啊!!!

玄烨拧了拧苏帘那比药汁还苦涩的小脸蛋,笑吟吟道:“苏苏是要做额娘的人了,不许任性哦!”

苏帘怨怼地撅着嘴巴,“喝了药之后满肚子都是苦味,吃饭都没胃口了…”

这么一抱怨,玄烨反而犹豫了起来。苏帘趁机急忙又扯着甜腻腻的嗓音撒娇道:“玄烨~~~,不是说是药三分毒吗?没病吃药不是反而会有害吗?”

玄烨果然立刻没有拧得更重了三分,一边是觉得苏帘说得话有几分道理,一边又是真担心天天喝药是不是真的会有什么反效果。玄烨沉思半晌,有仔仔细细端量了苏帘的面容,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消瘦了,下巴也有了些肉,皮肤白里透红,透着健康之色,更重要的是苏帘在他怀中蹭来蹭去,竟然蹭到了他的敏感部位…玄烨不由身热情动,只好急忙道:“好好好!朕怕了你了还不成!”

苏帘心满意足,终于停止了那与她年纪不相符的幼稚撒娇举动,嘿嘿笑了笑。不过以后不用和苦药汁了,日子实在太美好了。

闹腾了一通,夜色已经深沉了,苏帘枕着玄烨的胳膊打了个哈欠,还真是有些困了呢…不多一会儿,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七章、德嫔(桃花扇加更)

苏帘呼吸均匀了,玄烨却不由得苦笑了笑,软玉温香在怀,却是吃不到嘴里的肥肉——而且他刚刚还答允了,不会召幸带来的嫔妃,他自十二岁大婚以来,还曾尝过这种压抑着*的日子…真是自作自受啊!

侧脸看着已经酣睡的可人儿,自从怀孕,真是越来越小孩子气了!她这个样子——应该是第一次怀孕吧,包括前世在内。玄烨这会儿甚至恶意地揣测,苏苏上一世的丈夫说不准是个那方面无能呢!不由地唇角得意地翘了起来,朕与苏苏才好了一年半,她就怀上了——嗯,果然还是朕最厉害!——可惜苏帘这会子已经睡着了,听不到玄烨的心声,否则肯定一脚把这个思想龌龊的色狼给踹下床!

苏帘睡得香甜,玄烨却愈发有精神头了,笑吟吟看着苏帘那娇柔的小脸蛋,如凝脂一般,两腮透着新栗色;那微合的双眸,纤长的睫毛在微淡的烛光之下仿佛透着金色的光芒,玄烨轻轻搂了苏帘的肩膀,这个女人——是属于他的,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了!!

接连过了好几日,玄烨白天在这里批折子,晚上陪着苏帘同床共枕,纯盖被子聊天。玄烨很享受这种温馨感,如果别总是夜夜心猿意马就好了…

苏帘最高兴的事儿,自然是不必喝药了,只不过每天的饮食里多了早晨一碗珍珠燕窝,中午一盏红枣阿胶,晚上则是一盅蜂蜜雪蛤,补得苏帘的脸蛋飞速圆润了起来…这点真叫人郁闷!

这一日,趁着晨起清爽,玄烨又出九经三事门上朝了,苏帘昨晚睡得太早,故而早上被他吵醒之后就再没入睡,索性干脆起来。用了早膳,便出去走动走动。

因澹宁殿附近一带,被玄烨下旨禁止靠近,故而走出老远。都没怎么看见有人,就是苏帘屁股后头总跟着一大群人,玄烨甚至好亲自嘱咐叶嬷嬷,每次她出来遛弯,必须带包括抬着轿撵太监在内,不低于十二号人随行。叶嬷嬷自然无比恪守,甚至人数上往往有过之而无不及!被当成国宝大熊猫似的严密保护,还真不是叫人高兴的事儿。

夏日畅春园的风景极佳,蔷薇大朵大朵绽放,红得似火焰燃烧。黄的明明灼灼,白的姣净无暇,蝴蝶飞,蜜蜂闹,当真一派融融。且悠闲坐在不远处的饮芳亭中。享受着清晨的景致。

刚坐了没多一会儿,便见不远处又几个人渐渐靠近了,为首之人,苏帘一眼便瞧了出来,正是已经有两年未见的贵人乌雅氏,她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宫女嬷嬷,没有乘坐肩舆。只缓缓走在花丛中,偶尔顺手折一支盛开的蔷薇,低头大约再与随行宫女闲聊。而后,她大约也是瞧见了亭子中的苏帘,便遣了一个十*岁的宫女过来。

“奴才兰佩给苏娘娘请安!”兰佩站在亭子台阶之外,郑重行了大礼。

这个宫女苏帘认得。便是乌雅氏近身伺候的两大宫女兰佩、菊簪之一的兰佩,似乎已经快二十了,是深得乌雅氏信任之人。

苏帘抬了抬手,温和着嗓音笑道:“起来吧。”

兰佩面带徐徐的笑容,轻声请示道:“我家贵人想进亭中与娘娘叙叙话。只是不知方便与否…?”

兰佩都如此客气地询问了,苏帘自然不能不说不便,便搁下手中刚饮了一半的酥油奶茶,笑着应了。乌雅氏如此客气,如此做足了礼数,的确叫人回绝不得。

待乌雅氏近了亭子,苏帘也不便大咧咧地坐着,于是起身相迎。乌雅氏急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脸上带着暖煦煦的微笑,上来拉了苏帘的手,一同蹲身行了平礼,语出殷切地道:“许久未见妹妹了,如今见了,倒叫我有些生怯了呢!”

请了乌雅氏坐下,又叫四禧斟了一盏温热的酥油奶茶,苏帘道:“也不知吴姐姐吃不吃得惯这个味儿。”

乌雅氏优雅地端起了那青花五彩耕织图盏,轻轻抿了一口,便展开笑容道:“奶茶里独有一股香甜软绵,似乎加了是西藏进贡的上等牦牛酥油。”

苏帘不禁赞叹:“吴姐姐好灵敏的舌头!”的确是牦牛酥油没错,此物比一般的酥油口感更佳,且温热滋补,滋润肠胃,很适合孕妇食用。

乌雅氏抿嘴呵呵一笑:“也只不过是胡乱一猜,左右妹妹这里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必然不是寻常的羊酥油。”

乌雅氏虽是在笑呵呵羡慕苏帘的语气,却有一抹化不开的黯然之色,她搁下茶盏,低头擦了擦唇角,“来了行宫七八日了,今儿才见着妹妹…想必是之前果真受着惊吓了?”

“那倒没有——”苏帘忙回答道,“我已经不在意了。”瑚常在那种人,苏帘自然不甚在意,但是承露轩中养胎的卫氏,苏帘到底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

乌雅氏轻轻笑了笑,语调淡然温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妹妹的确无需在意。”

这样的语气,所指必然是卫氏,而非瑚常在。

“我听说,卫氏好像是住在佟贵妃的景仁宫?”苏帘问道。

乌雅氏抿嘴:“可不是么?咱们的贵妃娘娘,可是贤惠着呢!”这话里,苏帘生生是听出了讽刺的意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耳朵挑刺的缘故。

既提到佟贵妃,苏帘便想到了乌雅氏之前生的四阿哥胤禛正养在她膝下呢,便询问道:“四阿哥如今可好?”

乌雅氏不禁动容,眼中似乎有压抑不住的苦涩,她的喉咙如被遏制住了,良久都发不出声音来。亭中微风轻轻,花香柔柔,乌雅氏眸子颤动着道:“我也想知道,四阿哥好不好。”这话生生带了几分哽咽的意味,乌雅氏眼眸有些湿润,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苏帘突然觉得,她不该问这样话——想必是刺中了她的痛处了吧。

乌雅氏急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勉强笑道:“我失态了,叫妹妹看笑话了。”

苏帘忙道:“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个的。”

“没什么!”乌雅氏立刻又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宫里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熬一熬就是了。我只盼着,四阿哥大一些的时候,能有人告诉他,我才是他的生母!”后半句的语气,藏着几许不甘。

苏帘轻轻摇着团扇,道:“吴姐姐本就是四阿哥的生母,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乌雅氏苦笑了笑:“再过几个月,四阿哥满周岁便该上玉牒了,到时候他玉牒上记载的生母,还不知道是不是我呢!”

“姐姐说笑了!”苏帘觉得,玄烨还不至于把她生的四阿哥记在佟贵妃名下,“是姐姐生了四阿哥,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啊。”每次与他私底下提及佟贵妃,玄烨只有不耐之色,除了顾念母家情分,苏帘还真看不出她对佟贵妃有一丝一毫的真情,所以乌雅氏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乌雅氏无力地笑了笑:“承妹妹这番安慰了,只是你也是晓得的,佟贵妃进宫这么些年,她想要什么是得不到的?她想要我的四阿哥,皇上便下旨把才刚出生三日的孩子从我身边抱走了!”说着,她眼中又是忍不住湿润之意,“她不愿我住在景仁宫,我便还没做完月子就被撵去永和宫了!之前,我不过偷偷去瞧了一眼四阿哥,就被她安排着伴驾来了!如今,宫里那么热,也不知道胤禛那么小的孩子受不受得了!”

最后一句话说话,乌雅氏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低低哭泣起来。

乌雅氏这一哭,苏帘倒是不知所措了,虽然她和乌雅氏没什么情分,但是把人惹哭了,苏帘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便急忙递了帕子上前。

穿着碧蓝色菊纹宫装的宫女菊簪忙安慰着:“贵人别哭了,能来伴驾是天大的福气呀!”

乌雅氏忙用苏帘递给的绢帕擦着泪,一边流着泪,一边微笑道:“是我口不择言了!能来行宫,是莫大的福气!刚才的浑话,妹妹就只当没听见,请千万不要与旁人提起!”

苏帘忙点了点头,那些话虽然是肺腑之言,只是到底是对佟贵妃的怨言,的确不宜传扬出去,要是传进宫里,传到佟贵妃耳朵里,只怕她的日子要难过了,“姐姐也别太伤心了,虽则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四阿哥不会记于佟贵妃名下的,这点请尽管安心。”

乌雅氏微微惊喜,问道:“可是皇上对妹妹说过这番的话?”

“这个…虽未说过,但是——”苏帘低头斟酌着话语,“但是因瑚常在和卫氏这两个有失礼仪之人都是佟贵妃安排伴驾的,皇上已经有些怨言了,故而我猜想,皇上应该不会把四阿哥记在她名下。”

乌雅氏露出微笑,道:“原来我是托了妹妹的福了!”说着她急忙起身,福了一福,“多谢妹妹了!”

苏帘见她忽然行了礼,只好忙起身来还礼:“是在折煞了,我也并没有做什么。”

乌雅氏敦和地微笑着,看了一眼外头已经高升的红日,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瑞景轩了,昨日给四阿哥做的小衣裳还没镶上扣子呢。”

苏帘忙礼节性地挽留道:“吴姐姐多坐一会儿吧!”

“还是算了——”她手背贴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只怕这会儿皇上要下朝了,只怕会经过此地,我这副样子,委实失仪。”说着,便再告辞,苏帘便没有再度挽留,只亲自送了她出亭子。

第八章、孩子的抚养权

饮芳亭位于花木环绕之地,既阴凉又香气袭人,是消暑的好地方,更是玄烨下朝之后来澹宁殿的必经之地。果然,没过多一会儿,便见明黄色的仪仗靠近了。

玄烨已经换下朝服,只穿着一身寻常的靛蓝色暗绣团寿字纹的衣褂,苏帘也发现,玄烨最喜欢的颜色就是蓝色,尤其是比较深的蓝色,譬如藏蓝、靛蓝、宝蓝、黛蓝等,平日里的装束多是这些,灼目的明黄色除了朝服之外倒是很少穿。

玄烨一进了亭子中,便看见汉白玉石桌上竟有两个茶盏,细细一凝神观察,便问道:“乌雅氏来过?”

“咦?”苏帘顿时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玄烨嘴角一勾,顺手一抄,便捻起房子茶盏后头的一方月白色绣着鹅黄蔷薇的帕子,笑着道:“乌雅氏素爱鹅黄色的蔷薇,这个帕子应该是她的吧?”

苏帘顿时一愣,这个帕子…她记得乌雅氏哭的时候是用它来擦泪,后来苏帘递上去了自己的帕子,似乎就是那个时候乌雅氏搁下了自己的,用上了她的。而泪痕点点的蔷薇绣帕便被她落在了茶盏后头。只是不知她是不小心落下的,还是…

玄烨随手丢在桌上,自语道:“怎么上头洒了那么多水…”

许是看到苏帘走了神,玄烨便用合上的扇子在苏帘额头上轻轻一点,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苏帘低语回答,睨了一眼那依旧带着湿润泪痕的绣帕,又看了一眼玄烨,见他此刻眼中只有自己,便细细凝望着他的眸子道:“乌雅氏方才在这里哭过。”

玄烨旋即一皱眉头,苏帘继续道:“她是因为四阿哥才哭的,她说佟贵妃不许她探视四阿哥,刻意隔断了他们母子。”——刚才乌雅氏还郑重求她,那些话不要与旁人说。可见这些话不止是不能走进佟贵妃耳朵里,只怕更不能走进玄烨耳中。可惜苏帘前头答允了,转头就出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