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帘忍不住笑了,扯着他的衣袖犯酸气地道:“宜嫔身边有个挺漂亮的宫女,叫素霓。”

玄烨微微一思索,道:“哦,怎么了?”语气是清淡的,不过那副样子,显然是不记得素霓是哪个了!

苏帘酸溜溜地道:“不记得了吗?在宫里的时候,你可是宠幸过的。”

玄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大概是宜嫔有孕的时候举荐的吧…”说着,伸手拧了拧苏帘的脸蛋,戏谑道:“又打翻醋坛子了?”

想也知道,前年有一段时间,郭贵人与宜嫔先后有了身孕,姊妹都不能侍寝,故而才挑了姿色并不出众的素霓替她们伺候玄烨。苏帘是真佩服古人的贤惠,好像女人一有孕,给自己男人献上个通房是义务之内的事儿一般!!这种事,原以为佟贵妃最擅长,原来宜嫔也做起来这般顺手!只不过宜嫔大约没有为那个素霓请封的样子…

苏帘鼻子一哼,嚅声道:“可说好了,你不许在行宫宠幸旁人。”

玄烨轻轻一笑,声音带着某种温柔的磁性:“有苏苏在,朕不要旁人。”一边用大手揉着苏帘的额头,嗤笑道:“你呀,心眼越来越小了!”

苏帘嘴角一翘道:“还不是被你给惯的!”

玄烨扬了扬长眉,“可不就是被朕给惯出来的!”

苏帘撅着小嘴问:“那你后悔惯我没?”

玄烨眉眼温柔:“自然是不后悔的,而且以后还要加倍惯着你…”

苏帘立刻满脸笑纹,扑在他怀里蹭啊蹭,女人这辈子,能有个男人一直惯着,也是难得的幸福了。

苏帘身躯娇软,蹭得玄烨心头发热,便伸手揽着苏帘的腰肢,往里头床榻去,苏帘立刻红了脸道:“青天白日的…别闹!”

玄烨眼角一斜,坏笑地在苏帘耳边吹着热气,呢喃中带着灼热的意味:“别闹什么?”

苏帘忙推着他的胸膛,娇眸一横,嗔道:“揣着明白还装糊涂!等晚上——等晚上还不成吗?!”

玄烨低头吻着苏帘耳畔,道:“可是朕现在…就想了…”

靠,想你妹的!大白天的,精虫上脑个什么劲儿啊!苏帘脸红红地发烧了,向来白天他不至于如此啊!难道在宫里的时候,三宫六院都没满足他吗?!怎么好像饿了很久的样子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传来一声“哇”的大哭声,不必说是谁,苏帘蹭的便从床上跳了下来,“小猴子?小猴子怎么了!!”惊忧惧交加之下,二话不说,便往另一边次间跑去。

玄烨好事被打扰,自然是相当不悦的,他不认为自己白胖健康的儿子会有什么不妥当,却也来不及阻拦苏帘,只得忙跟了过去。

小猴子哇哇哭得厉害,声音撕扯得苏帘都觉得揪心,小猴子是不是爱闹人的孩子,若无什么缘故,他不会哭成这般样子。

只见里头,三四个乳母都小心翼翼哄着,苏帘第一眼就瞧见了小猴子的右手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扎破了,鲜红的血珠子便从他的拇指指肚上沁了出来。十指连心,焉能不痛?

苏帘忙上前,一把从乳母怀中抱过孩子,不经意间却瞥见了已经倒在炕桌上的那个珐琅彩天球瓶,三四支盛开的大红蔷薇,娇嫩鲜艳而夺目,那蔷薇的刺上还沾着血珠子…

玄烨大步进来,瞧见苏帘在小心翼翼地为胤祚包小手,忍不住怒上心头,斥责道:“你们是怎么照看六阿哥的?!”

乳母们顿时吓得齐齐跪了下来,舒尔都氏颤抖着回答道:“六阿哥不小心抓了蔷薇…蔷薇上有刺。”

苏帘忍不住心头冒着怒火道:“我不是刚叫螺玳把花扔了吗?!是谁又插了蔷薇的?!”而且还是颜色最显眼的红蔷薇,小猴子本就喜欢鲜艳的颜色,偏生这东西就放在他能够着的地方!

墙角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宫女立刻碰碰磕着头,吓得面色如土:“奴才、奴才是看那瓶子空了,才、才…”

玄烨目色阴郁,道:“拉去慎行司处置!”

这会儿小猴子已经略止了哭声,苏帘也不是太生气了,瞧着那小宫女也不是有意的样子,便低声对玄烨道:“算了,撵出澹宁殿就是了。”虽则她不是有意的,但到底当差不细心,蔷薇满是刺不摘,就供在胤祚炕案上,以前四禧负责摆放花的时候,都是小心把蔷薇的刺都剃干净了的。

若是自己身边伺候的人粗心大意,苏帘顶多斥责二句就罢了,但是小猴子身边服侍的人,苏帘是不敢留的!今儿只是刺着手指,明儿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那小宫女,是去年才来伺候的一个二等宫女,记得好像是叫香茵,很有几分容色的样子,针线好像还不错,苏帘才叫她伺候小猴子的,如今出了这种事,苏帘这个当娘的是万万不会留她继续伺候自己儿子了。

人撵了出去,苏帘暗中吩咐了,让她去针线房办差,那倒也是个轻松活计的地方,可不算亏了香茵。

第三十(九章、进击的宫女(下)

舒尔都氏等几个乳母因六阿哥手指头被扎伤,都被罚了一个月的月钱,故而尤其是马嬷嬷尤其对香茵不满。这一日,马嬷嬷亲自来取针线房给六阿哥做的几身夏衣,看着其中一件柳黄色的小袄,瞧着滚边的锦纹绣针脚,真是湘绣的绣法,而湘绣恰恰是香茵所擅长的,便道:“这件是谁做的,怎么针脚这么粗!小阿哥皮肤娇嫩,穿上了肯定会不舒服的!”

针线房的管事姑姑陈嬷嬷听出了马嬷嬷话中的挑刺,便赔笑道:“那是新来的香茵的手艺,年轻嘛,自然手艺差些!”

马嬷嬷眼角一瞥,便瞅见了帘子里头伏在案上忙活的香茵,几日未见,倒是瞧着白皙了几分的样子,心中愈发不满,便道:“手艺差,便该好好跟姑姑们学!少拿出来献好!还请陈姐姐多多管教些!”

陈嬷嬷忙赔笑道:“这丫头的确不经事,不如罚她两个月的月钱,略施薄惩,马姐姐觉得如何。”

马嬷嬷马吉特氏笑了,嘴上客气道:“既是姐姐手底下的人,自然姐姐说了算!”又问道:“前儿娘娘拨了三十匹湖绿的水纹绫,赏赐澹宁殿上上下下伺候的人每人一身夏装,如今赶制得如何了?”

陈嬷嬷面露为难之色,道:“虽是样式简单的,细一估算,得三四十身,怕许费些时候呢!”

马嬷嬷面有不愉:“还请陈姐姐赶着些吧,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热了,娘娘的赏赐可耽误不得呢!”

陈嬷嬷忙诺诺应了,正好云崖馆的一等宫女素霓掀帘子进来,笑盈盈道:“陈姑姑,四公主的两身云罗寝衣可做好了?”

陈嬷嬷笑着迎上去二步,“如今正是换季的时候,针线房的活计实在是忙不过来——烦劳姑娘又白跑一趟了!”

素霓一听,立刻脸色便阴了下来:“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岂容怠慢?!姑姑倒是好大的谱儿,不就是两身寝衣吗?三推四推的,真当我们贵人好欺负吗?!”

陈嬷嬷素得体面,除了澹宁殿的人。极少给谁赔笑脸,如今被个年轻的宫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数落了,如何能挂得住?!一时间,一张老脸都憋得通红了!

马嬷嬷瞧见素霓嚣张,便尖刻的嗓子道道:“素霓姑娘倒是好大的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宫的小主呢!这儿的针线上人,可都是皇上赏赐给娘娘和六阿哥的!怎么如今却要被逼迫这给公主做衣裳了?!真是好大的稀奇事儿!!”

素霓登时脸色难看得紧了:“话可不能这么说!公主是何等身份,使唤一下针线房莫非都不成了吗?!”

马嬷嬷冷笑道:“姑娘的意思,合着公主身边的针线宫女都是吃白饭的?自己不好好伺候公主,倒是推卸活计。压给针线房了?!哼!自己偷奸耍滑不做活儿,当真是厚颜无耻得紧!”

“你——”素霓到底年轻,嘴皮子如何及得过马吉特氏?

陈嬷嬷一旁听着,脸上不禁闪过继续快意之色,见素霓被逼得哑口无言。便趁机抱了那二匹连动都没动过的银红、雪青二色的云罗,笑脸道:“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怠慢公主!着实是忙不过来,姑娘既然来了,不妨把料子拿回去吧!诚如姑娘所说,不就二身寝衣么,您们自己忙活忙活也就是了!左右这都是姑娘的分内事儿!”

“你们——放肆!!”素霓憋了半晌,却只能憋出个“放肆”来。

马嬷嬷嗤笑道:“年轻轻的姑娘。还是勤快些好!就算犯懒,脸皮也该薄些才是!省得叫人笑话!”

气走了素霓,陈嬷嬷看着那两匹云罗,不禁泛起担忧,道:“我听说那素霓姑娘是伺候过万岁爷的人…”

马嬷嬷嗤笑一声,讽刺道:“不就是爬上过一遭龙榻吗?连个官女子的名分都没有。算个什么东西?!陈姐姐也是老人儿了,这般胆怯做什么?她一个小贱蹄子,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陈嬷嬷听了,稍稍放心几分,又道:“那这云罗…”

马嬷嬷甩了下帕子。道:“差个人给送回去就是了!这针线房是专门伺候娘娘和六阿哥的,若是旁人在敢差遣,直接给扔出去!省的有些人蹬鼻子上脸!”

马嬷嬷讽刺了几句,心头痛快了,便与陈嬷嬷告了辞,带着六阿哥的几身小衣裳,便走了。陈嬷嬷也底气走了,看着外头日头毒辣,便扬声道:“香茵,把料子送回云崖馆!”

香茵方才猫着耳朵听了半晌,自是明了始末,她当然不愿意去做这得罪人的活计,那位郭贵人也不是好脾性的,若是真给送回去了,少不得一通责骂。香茵咬了咬唇,便自荐道:“姑姑,要不然我给做了这二身寝衣吧…”

陈嬷嬷冷笑道:“倒是紧赶着往那头巴结了!哼,针线房哪儿有那个闲工夫!有那个时辰,还不如赶紧赶着澹宁殿上下的夏衣!”

香茵眉下攒动,眼底流波,暗暗考量了几分,便低声上前,悄然往陈嬷嬷袖中塞了一枚分量十足的银锞子,低声哀求道:“姑姑,郭贵人是何等脾性,您也是知道的,就让我赶制好了再送去吧。”

陈嬷嬷爱财,一掂手中的重量,不由面上怒色尽去,带了几分和颜悦色:“你这丫头也算有心了,不过可记住了,不许耽误太多时辰!”

香茵连忙应了,接过那二匹云罗料子,便下去忙活了。

这头,素霓回了云崖馆,暗自恼恨不必多说,郭贵人见那素霓没能带这寝衣回来,登时怒上娇容。素霓不敢得罪,忙噗通跪下,抹泪道:“贵人,公主好生命苦啊!几个老刁奴竟然如此怠慢!!奴才顶着大日头去催了一回,她们嘴巴竟然不干不净!只忙活着六阿哥的夏衣,根本没把贵人和公主放在眼里!”

郭贵人一听,更是怒火三丈,一巴掌便拍在案上:“一群刁奴!!澹宁殿那个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答应。竟一人霸着整二十多号针线上人!呸!”

澹宁殿这边,苏帘正仔细检查着刚给自己儿子制好的几身贴身衣裳,忽的没个由来就打了个喷嚏。

马嬷嬷急忙关切地问:“娘娘,可是屋里冰放多了?”

苏帘那绢子擦了擦嘴角。摆摆手道:“不碍的。”一边将衣裳给叠好了收起来,侧脸对绣屏道:“针脚细腻,做得很好,去拿几个银锞子打赏!”

绣屏忙应了,下去便拿了锞子去赏赐了。

马嬷嬷笑容涓涓地道:“娘娘仁慈,如此厚待针线房,下头的针线上人个个都感恩戴德呢!掌事陈姑姑还托奴才给娘娘磕头谢恩呢!”

苏帘拿起搁在小案上的琉璃团扇,轻轻摇着给炕上四仰八叉睡着的小猴子扇着,眉眼俱是慈和的柔色:“凡是做的好的,我自然不会吝啬赏赐。”小猴子的贴身之物。苏帘必定是要亲自查验的,不过针线房也的确是用心,从未出过一点差错,虽然底下也有人说陈姑姑为人挑剔严苛,苏帘却并不十分上心。只要忠心、用心便足够了。

马嬷嬷笑呵呵着,又道:“奴才这回去针线房,还碰见了一个熟人呢!就是云崖馆的素霓姑娘!”

苏帘手中的扇子不由一顿,“她?!”旋即,便皱了眉头,“她去针线房做什么?”

马嬷嬷讽刺道:“谁都知道针线房是专门伺候澹宁殿的针线房,素霓姑娘倒是会差遣人。竟然叫咱们针线房替她给小公主做寝衣!亏她想得出来!”

苏帘眉头皱得更深了,随即疑惑道:“素霓不是宜嫔身边的人吗,怎么去伺候四公主了?”

马嬷嬷回答道:“好像是宜嫔娘娘拨她去伺候郭贵人了。”

是了,四公主,是郭贵人的女儿…这个郭贵人,怎么瞧着也不是省油的灯。苏帘便道:“不必理会她们,不过也别生事端!”

马嬷嬷一听,讪讪一笑,忙道:“是,奴才明白。”嘴上如此应着。心里头却不以为意,郭贵人算个什么,如何能与澹宁殿相比?不过是生了公主的贵人,哪里能和娘娘手握一位阿哥来得尊荣?

苏帘着实不愿和郭络罗氏姊妹对着干,便道:“若是给公主做衣裳,便叫针线房接下就是了。”

马嬷嬷忍不住道:“娘娘,四公主身边本不缺人伺候!”

苏帘淡淡道:“左右针线房那么多人,想必也不差这点活计。旁人倒罢了,公主到底是皇上的亲生女儿,不得有所怠慢。”为人母亲的,难免都偏疼自己的孩子,若是郭贵人自己要做衣裳,苏帘兴许不买她的账,若是四公主…不过是几身小孩子的衣裳,作起来也快,不耽误什么事儿,何苦与她龃龉着呢?倒是不值当了。

马嬷嬷讪讪应了下来,嘴里忙怕马匹道:“娘娘当真慈母之心,菩萨心肠!”

苏帘暗呻,马吉特氏就是太能拍马屁了,便转移话题问:“香茵如何了?”

马嬷嬷笑着道:“到底年轻,针线稍稍有所不及,不过交给陈姑姑调教,想必会学得稳重一些!娘娘只管放心就是了!针线房是个能学着好手艺的地方,多少人都削尖了脑袋要进去呢!若无娘娘求情,怕是香茵这会儿少不了一顿板子撵回内务府,她必然是对娘娘感恩戴德的。”

苏帘看着小猴子包扎好的手指头,不禁叮咛道:“以后六阿哥身边用物,不许有带尖带刺的。嬷嬷且多上些心,但凡有和不妥,立刻便来回我。”

马嬷嬷忙应声道:“奴才省得,一定尽心竭力伺候好六阿哥!”

第四十第章、各方心计

云崖馆,初晨时分,恰是清凉时候,此地树木葱郁,繁花似锦,倒是个神仙一般的住处。

素霓刚起了前来伺候了郭贵人起床梳洗,郭贵人转头便带着四公主去与宜嫔娘娘说话了,素霓未能跟随去,便闲暇了下来,正想要要偷个懒,外头粗使的一个小宫女唤作穗禾却进来说:“素霓姐姐,针线房有位叫香茵的要找您。”

“针线房?”素霓只停了三个字,便不悦得紧,但想着既然只有一个人来,她也不觑,便整了整发髻道:“从东边角门请进来吧。”心想着,多半是送云罗回来的,也好,省了她受热多跑一回了。

云崖馆的正堂,唤作福清堂,是个宽敞雅致又凉快的地儿,四下无旁人,郭贵人嘴里忍不住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姐姐,你把那个素霓弄我身边做什么?我瞅见她便浑身不痛快!”

宜嫔冷笑着:“她呀,心大得很!”

郭贵人嘴里吃着瓜果,道:“姐姐既晓得她心大,当初干嘛要带她来?”

宜嫔眉头一扬,道:“你可知,上回荣嫔和乌雅氏伴驾行宫,可是一次都没侍寝过!”

郭贵人不由惊呆愣在了哪里,“姐姐莫不是开玩笑吧?”

宜嫔捻起一枚冰镇的鲜果,凝眸道:“荣嫔是伺候皇上多年的老人儿了,在宫里一个月少不得侍寝二三回,到了行宫,竟只能低头哈腰做人!来的时候,连太后竟然要叮嘱我,不要与她争宠…澹宁殿那位可厉害着呢!”

“凭什么?!”郭贵人顿时不服气了,“咱们好不容易来行宫,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多博几回宠幸,岂不白来了?!”

“你且沉住气!”宜嫔忍不住教训道,“若要动,也只能瞧着底下人去动!否则瑚尔浑氏和卫氏的下场你又不是没见过!”

澹宁殿这边。一切照旧,苏帘这一日特意岔开了宜嫔、郭贵人二人给太后请安的时辰,方才带着小猴子去了。

太后自是喜欢小孩子,抱着小猴子逗弄了好一会儿子。才笑眯眯道:“几日没见,又胖了几分!”又对旁边的五阿哥胤祺道:“这是你六弟弟。”

“六…弟弟?”胤祺疑惑地睁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猴子,忍不住伸出小手,在小猴子白嫩嫩的脸蛋上戳了一下。

小猴子正到了犯困的时候,小嘴打着哈欠,自是不搭理胤祺。胤祺觉得无趣,便扯着太后的袖子,糯声撒娇道:“玩——找四姐姐——玩!”

苏帘听得明白,五阿哥说的是郭贵人所出的只比他大半岁有余的四公主。二人的生母是亲姊妹,自然更亲昵几分。

太后将六阿哥交给乳母抱着,解释道:“今早郭贵人带着四公主来了,宜嫔本想带胤祺也一同出去玩的,只是我瞧着天气热。怕他中了暑气,便没允。这会子,胤祺想来又惦念起四公主了!”

苏帘应和道:“行宫虽阴凉多,不过小孩子较弱些,奴才也不敢常常带六阿哥出来,万一晒着可不好了。”

太后连连点头,嘴上道:“宜嫔哪儿都好。就是太能忙活了些…”

苏帘眉梢一动,太后似乎话中有话呀…只不过她无心去揣度罢了,手里轻轻摇着团扇,捏了一枚盘中冰镇的西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太后悠悠然问道:“皇帝有几日没过来请安了。可是政务繁忙?”

苏帘一听,忙笑道:“大约是吧,皇上这几日也只晚上才到奴才殿中歇息,想必是哪儿又出了什么事儿了,不过皇上时时刻刻都念着太后您呢。还特意嘱咐奴才今儿多陪您说会儿子话呢!”这话只是场面话,只是苏帘少不得替玄烨圆一下。

太后却是容色舒缓了几分,道:“皇帝有心,哀家就心满意足了!什么晨昏定省的,都是场面事儿,不打紧的。你且与皇帝说,让他以政务为要,不要分心。”

苏帘忙点头应了,少不得得多在寿宣春永殿陪着太后说着些女人、孩子的老生常谈的话题。太后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不过她不是玄烨生母,想来也不得不通情达理一些,适时地却也难免流露出几分苦色。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小猴子已经睡着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宫女进来往珐琅大缸中加了一回冰,太后便道:“还是畅春园凉快,宫里这个时辰,怕是跟火炉似的了!除了的慈宁宫宽敞凉快几分,别的宫都太小了,闷气得很,放再多冰也没用!”

苏帘耳朵听着,嘴巴闭得紧紧的。

太后叹息着徐徐道:“不过这寿宣春永殿,倒真是个不错的地方。”

苏帘笑着道:“比不得宫中华贵。”畅春园中的宫殿,都不十分大气磅礴,多的是雅致。

太后呵呵笑了,“比寿康宫好多了,起码清净!”

清净?苏帘暗暗挑眉,意思是说寿康宫太热闹了?也是,寿康宫还住着好几位先帝的太妃呢,想不热闹都不成!

太后说着,又黯然道:“可惜我那妹妹淑惠太妃没能陪着一起来。”这淑惠太妃,说的是顺治帝的妃子之一,太后的亲妹妹,当年姊妹是一同入宫的,太后封贵妃,其妹封淑妃,后来玄烨尊太后的亲妹妹为皇考淑惠妃,苏帘听闻过此人,只不过不曾会面。

这话茬子,苏帘不知道该如何去接,便只好圆滑地道:“太后福泽深厚。”

殿中凉气徐徐,硕大的冰块悄然点滴融化着,五阿哥胤祺侧躺在紫檀木榻的紫红团凤云纹条褥上,小嘴也打着哈欠了。东面绮窗旁,挂着一金丝笼,笼中有个碧翠鲜活的鹦鹉,正在梳理这自己的胸前的一蹙绯红毛羽,苏帘认得这是南面心进宫的绯胸翠羽鹦鹉,红绿分明又鲜艳,很是好看。

太后闲闲道:“哀家这鹦鹉,平日里都是能说会道的!今儿倒不知为何闭了嘴巴。”

苏帘望了一眼那鹦鹉,道:“大约是换了地儿不适应吧。再者,夏日里人都恹恹的,何况这鸟畜呢?”绀趾丹觜,绿衣翠衿,这鹦鹉也是宫中嫔妃的殿中爱宠,苏帘也有一只白鹦鹉养在廊下,偶尔会蹦出二句吉祥话,倒也有趣。

太后点头道:“它倒是个不会享福的,这儿可比宫里凉快惬意多了!哀家巴不得长远地住在这儿呢!寿宣春永殿,起码不用跟旁人挤着住,又宽敞又凉快!”

话中的意思,苏帘如何不明白,但是想着玄烨事先的嘱咐,只能打着哈哈,道:“这里比不得宫里热闹华丽,还好太后不嫌弃。”

太后微眯了眼睛,稍稍侧了身,看了一眼旁边粉团一般困倦了眼皮的五阿哥,眼角的余光不经意便瞥向苏帘那张带着温文尔雅笑容的娇嫩脸蛋,“胤祺这孩子有时候也爱闹腾得紧,小孩子嘛,不能太拘着了。”

苏帘正讶异于太后怎么突然间变了口风,尚未想出缘由来,便听太后柔和着慈祥的嗓音道:“宜嫔这会儿听说在致爽亭纳凉,左右你回去也顺路,就帮哀家把胤祺送过去吧。”

苏帘半晌没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揉着惺忪困眼的五阿哥…太后怎么有些怪,叫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太后微微露出几许疲倦之色,道:“哀家真有些乏了,你且带上胤祺便退下吧。”

且不管太后是何意,苏帘打心眼不愿意和玄烨的其他女人打交道,更不愿意帮人家送孩子,可是不管她如何不情愿,太后都开口了——苏帘更是没半点回绝的借口,只好起身道了声“是”。

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白胖的妇人,约莫是五阿哥乳母或者保姆一类的嬷嬷,稳健熟练地抱起困怏怏的五阿哥,稳步上来便跟在苏帘身后了。

下午的太阳,虽不毒辣,但到底有些晒人,苏帘亲自抱着小猴子,自然有华盖的阴庇,不必担心,便对小凌子道:“给五阿哥打个伞,别晒着。”若是晒着,宜嫔怕是要暗恨着她了。

致爽亭是距离太后的寿宣春永殿不远的一个纳凉歇息之地,在烟波楼之东的扶苏花木掩映之下,晴云碧树,芍药丛开,红英烂漫,馥香悠然,遥遥便可见一绘着苏式彩画的四角凉亭,约莫有六七个年岁不等的宫人,四五个太监,待到靠近了方才瞧见亭中之人正是宜嫔,只有她带着笑语咯咯的四公主,郭贵人并不在此,苏帘才微微松缓了几分。

在乳母怀中的五阿哥原是半睡着了,忽的听见小姐姐的笑声,不由清醒了过来,便清脆地喊叫:“姐、啊姐——四姐姐!!额啊、娘!!”

宜嫔不由回首,绽开一张春花秋月般的娇容,乳母快步送了怀中的五阿哥上前,宜嫔忙接了过来,笑盈盈看着从肩舆上下来的苏帘:“苏妹妹!”

苏帘立在亭子外,并无入内的意思,只简单地道:“是太后让我送五阿哥过来。”

宜嫔微微蹲身道:“多谢妹妹了!”

苏帘也一蹲福身还了礼数,道:“不打扰宜嫔娘娘与五阿哥天伦了。”

“妹妹留步——”

第四十第一章、宜嫔口才

“妹妹留步——”

宜嫔忙唤道,一边将怀中孩儿交给乳母抱着,一边小心而急促地下台阶走出致爽亭,“苏妹妹可是有什么急事?”

苏帘看了一眼自己怀中已经被吵醒了的小猴子,滴溜溜着眼珠子可爱的样子,便道:“六阿哥大约饿了,正想着快些回澹宁殿呢,宜嫔娘娘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宜嫔脸上的笑容变得微微尴尬,却仍旧道:“可否略叨扰妹妹一会儿?”

苏帘微笑道:“请直言即可。”

宜嫔看了看四下,抬手道:“苏妹妹请入亭中小坐吧。”

这致爽亭四面皆可见人,如此光天化日,苏帘倒也安心几分,便随她进了亭中,坐在里头石墩上。

宜嫔看了一眼玩在一块的四公主与五阿哥,笑容娴雅地道:“太后当真是最最和善慈祥之人,妹妹想必也有所感触吧?”

苏帘只保持着礼貌性的笑容,静静听她的下文。宜嫔却似乎已经是不疾不徐的样子,低头饮了一口温茶,继续道:“太后原本是更喜欢妹妹的六阿哥的,还望妹妹莫要生我的气才好!”

“言重了。”苏帘浅笑如漪,亦惜字如金。宜嫔说的便是当初她先一步求得叫胤祺养在太后膝下的事儿。

宜嫔抿唇笑着,语气愈发亲和:“我知道妹妹不是小心眼儿的人,是我太多心了!只是——”宜嫔的话锋突然转为哀伤,她低头轻轻拭了一下眼角,转瞬间已经是眼圈红红,“妹妹想必也知道,太后娘娘…殊为不易啊!”

苏帘只好打哈哈:“宜嫔娘娘这话,我就不懂了,太后是何等尊贵福厚之人,当年的确有过不易的日子,可如今皇上重孝道。太后早已是苦尽甘来,富贵长远了。”

“是我不会说话!该打该打!”宜嫔忙敛去了脸上的哀伤之色,又是笑容满面的样子,“太后自然是福气最厚重的人!皇上也是孝心堪为家国表率。只是妹妹大约也是晓得的,太后贵为皇上的嫡母,如今却是居于先帝嫔妃们的安养之地寿康宫。”

宜嫔一语挑破,苏帘却是早有心理准备了,嘴上便徐徐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总不能叫太皇太后让出慈宁宫来给太后吧?”

宜嫔有一瞬间的愣然,但随即眼底有黠色滑过,她娇媚一笑,明媚生姿,“妹妹当真是说笑啊!”微微揭过几分尴尬。宜嫔低眉敛了五分笑意,声音柔缓叹息道:“其实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太后娘娘素来对太皇太后孝顺,想必是愿意住进慈宁宫服侍陪伴太皇太后!如此既合了孝道,又尊了她老人家的颜面。两全其美,岂不是最合宜的?妹妹,你觉得如何?”

苏帘明白,宜嫔好大的一个坑,已经挖好了,她是绝不能说“不好”。其实按着她自己的看法,太后与太皇太后同住慈宁宫…嗯。只要俩老太太没什么意见,其实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可惜玄烨——他这个当儿子的不肯,苏帘又有什么法子?便只好道:“宜嫔娘娘慧心玲珑,既有这么好的法子,不妨亲自去与皇上说吧。”

想要讨好太后。就自己去奔波!别一门心思只想着那她当傻子一样使唤!!苏帘心中无语地暗骂道。

宜嫔一听顿时顾影自怜:“瞧妹妹这话说的!若是我在皇上心中真有那么几分量,如何会干坐在这儿呢?”说着,低头默默拭泪,“我自来了行宫,还不曾见着皇上的面儿呢!哪里有进言的机会呢!”

宜嫔一边自怜自哀。一边眼角的余光睨向苏帘,忽的伸手一把抓住了苏帘的手,一副哀求的样子:“苏妹妹!太后待你的好,你可千万不要视若无睹啊!为人当知恩图报,妹妹若真有机会,还请与皇上稍做进言吧!”

苏帘当真是烦了,被人用大义压着,她没法回绝,就只好敷衍道:“我知道了。”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来,看了一眼怀中的小猴子,正吧兹吧兹舔着自己的小拳头吃的香甜,看样子真是饿了。

宜嫔何等尖锐的眼光,如何看不到苏帘语中的不耐烦?不由眼底滑过一丝恼怒,却生生掩了下去,看着一旁玩闹成一团的小儿女,便道:“此番伴驾来得及,带得针线上人有些不足,多亏了苏妹妹的针线房替四公主赶制了夏日寝衣。再此替公主谢过妹妹了!”

苏帘侧脸望去,粉团似的四公主,笑声咯咯,俏丽的五官依稀有几分类宜嫔,虽则年纪稚嫩,但这般是个美人坯子,长大了也定然不俗,便道:“宜嫔娘娘客气了,只是两身衣裳罢了。若以后公主的针线上人忙不过来,请尽管吩咐针线房。”

宜嫔抿唇笑盈盈道:“如何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使唤妹妹的人呢!”说着,脸颊横生娇媚,她似是带着思忖之色道:“听说针线房中有个叫香茵的针线宫女,一手子的湘绣那叫一个出挑,真真是难得呢!”

苏帘不大明白,宜嫔为何提及香茵,只不过她记得香茵的针线的确是不错的,便顺水推舟地道:“宜嫔娘娘若喜欢,便叫她去云崖馆伺候吧。”

宜嫔嘴角一翘,道:“这样的宫女,我可不敢要!”

听着宜嫔话中有话的样子,苏帘不禁沉下心去思忖,宜嫔笑婉婉继续道:“那个香茵长得很有几分姿色呢!这叫我忍不住想到,卫官女子从前可不就是妹妹针线房里的奴才吗?”

是警醒之言,还是挑唆之语,苏帘不得而知。以前的卫氏,苏帘思来想去,都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亏待了她,如今的香茵…她不觉得有所亏待,但是香茵自己还指不定如何想的呢!人心,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何况在宫闱之内,诱惑多多,若是又有几分姿色,暗生了几分心思,也是难料之事。只是苏帘,记得玄烨的承诺,便稍稍舒心了几分,便与宜嫔酸话道:“宜嫔娘娘国色之姿,何须担忧一个小小宫女呢?何况娘娘身边不也有一个姿色不俗的素霓吗?”

宜嫔笑着道:“素霓姿色平平,不算什么的!当时我与郭贵人都怀着身子,不能侍寝,便从翊坤宫侍女中择了几个长得端正的去服侍皇上,和她一起伺候过皇上的素绢已经被皇上赏了答应名分,倒是素霓命苦,皇上只临幸了两次,就忘在脑后了。”

看着宜嫔含笑如叙常话一般说着自己当初的举动,苏帘只听着便觉得心头发堵,难为宜嫔竟然做得出来。这些贤惠的嫔妃们啊,活着不累吗?心不累吗?如佟贵妃、宜嫔之类,是苏帘着实无法去想象她们的心思勾转。

宜嫔徐徐道:“原本我是不打算带素霓来的,只是我身边的两个大宫女,另一个叫做青霜的,突然肠胃不适,不能来伺候。我统共就着两个一等宫女,又怕那些二等的撑不起大场面,才只好带了素霓。”

宜嫔的话中似有暗示之意,苏帘耳朵不聋,如何听不懂?这一等的宫女,不是谁都能使唤的,起码得是嫔主娘娘,宫中嫔妃近身伺候的宫女数量都有限制,皇后身边配十个宫女,其中一等四人、二等六人;皇贵妃、贵妃配八个近身宫女,其中一等宫女三人、二等宫女五人;妃子和嫔,配六个宫女近身伺候,一等二人、二等四人。往下贵人身边四人,俱是二等人,常在身边三人,俱是二等,答应身边二人,也都至多二等。当然了,三等的家下女子,是没有数额限制的。

只是苏帘的澹宁殿,就有些超额了,一等的宫女有绣屏、绣帘姊妹、四禧、螺玳四人,二等的有十来个。虽说宫里的嫔妃超额的也大有人在,可是苏帘还顶着答应的位份呢,就超了这么多倍,就叫人咂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