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嫔笑道:“太医虽然已经格外放轻了药量,到底四公主年幼,如今身子有些虚,怕是要好生调养些时日呢。”

小孩子脾胃虚,的确是不宜吃太多苦药。苏帘略沉默了一会儿,便听德嫔徐徐道:“这都是第二回了呢,记得上一次还是公主未满周岁的时候,在佟贵妃宫里突发疹子的。”

“哦?”苏帘听了,不由泛起了好奇心。

德嫔敛了笑容。继续道:“苏妹妹不知还记不记得,佟贵妃娘娘也颇喜爱玉簪花,尤其是白玉簪,殿中到了夏日便常常供奉着盛开的玉簪。比熏香味道要雅致得多了!偏生那一日宜嫔和郭贵人带着四公主来请安,佟贵妃看四公主白嫩讨喜,便拿玉簪花与她玩,没成想——公主才玩了一会儿,便脸上、脖颈上都起了疹子。”

德嫔低头小口饮了些许奶茶润喉,小指珐琅护甲上錾刻的莲纹闪着盈盈光泽,她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继续道:“当时我也在场,可真真是吓了一大跳呢!虽说太医及时赶到开了方子,可皇上怒急之下。佟贵妃到底吃了挂落,差点被褫夺了主理六宫的大权。”

那一回,应该就是玄烨说的,宜嫔照顾四公主三天三夜没合眼的那一次吧?佟贵妃遭训斥,反而宜嫔与郭贵人二人宠爱蒸蒸日上。苏帘问道:“四公主那回是以一次出疹吗?”

德嫔笑了,“宜嫔自言那是头一次,只是…苏妹妹大约不晓得,玉簪花香气优雅,是宫中嫔妃的爱物呢,宜嫔娘娘的翊坤宫一早就有栽植的。可四公主出生没几个月,便悄悄都给拔除了。”

德嫔是陈述的语气。内中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既然翊坤宫栽植了玉簪,那必然早早就会发现四公主对玉簪花的花粉过敏,是以才瞧瞧处理了那些花!方才有后来能狠狠算计了佟贵妃一遭!!如今宜嫔故技重施,可惜却没有再获成功。

“还是皇上更疼爱妹妹,连佟贵妃都比不得!”德嫔带着艳羡的语气道。

“德嫔姐姐有所不知,那紫玉簪是皇上命人移栽入我宫中的。皇上若责怪我,岂非是责怪他自己?”苏帘笑着解释道。

“原来如此!”德嫔笑着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如今也就行宫里还有玉簪了,宫里自从人尽皆知四公主对这花粉过敏。便不再种植了。连佟贵妃都吃一堑长一智,不再供奉鲜花,而只焚香呢。”

苏帘道:“皇上很疼爱公主。”

德嫔微微点头道:“自然是疼爱无比的,皇上唯有三个女儿,旁的都是襁褓中夭折了。连荣嫔的二公主前些年都体弱多病得紧,倒是郭贵人的四公主生下就有八斤六两重,瞧着白胖健康呢!只是哪儿想到看着健康的孩子,却少不了被七灾八难折腾得损了健康。”

跟德嫔说话,苏帘总得叫自己的脑袋转得快一些才成。宫里女人的争斗,隐于暗处,却总是绵绵不休,而孩子恰恰是争夺宠爱最有价值的工具…只是宜嫔如此作为,郭贵人这个生母竟然肯?

“我记得那日,郭贵人只一味哭着,她平日里可不是个少言寡语之人。”苏帘思忖着道,在她的印象中,小郭络罗氏可是牙尖嘴利的。

德嫔殷殷笑着:“自己亲生孩儿遭受这番苦难,偏生她这个做母亲的无能无力,除了落泪,自然别无他言了。”

苏帘缓缓站起身,看着菱花轩窗外,那依旧盛开的紫玉簪,徐徐沁香如水,漫入内殿。澹宁殿的花木,都是由太监金四打理的,特意将紫玉簪栽植在轩窗外,为的便是引花开芳香入殿。远处也有蔷薇、芍药、牡丹之类大红大紫炫丽的花儿朵儿,大约也是因为如此,才衬得玉簪清雅怡人吧。

德嫔亦起身,几个小步上前来,低声呢喃:“皇上午后便去了云崖馆看望公主,可真不巧,偏生妹妹来了月事不能侍寝…也不知道皇上是否会在云崖馆留宿呢?”

迎面暖风细细如纱,吹散了内殿的清凉,苏帘抬手合上轩窗,侧坐在琉璃榻上,轻捻一枚果脯,放在口中慢慢咀嚼着。一时间,室内静默无声,德嫔略有尴尬之色浮在脸颊,她轻抿了唇,转而道:“宫里的成嫔娘娘已经足月,太医说只怕不日便要生产了。唉,成嫔这一胎,也是七灾八难不断,如今总算熬到要生产了。”

康熙十九年,岁在庚辛,正值炎炎七月,天若流火,地若熔炉,花花草草都垂头丧气,燥热的季节里,蝉儿总是鸣叫得此起彼伏。

苏帘身子倦乏,语气也是恹恹的:“为人母亲不易…”

澹宁殿的大宫女绣楼碎步急促,打帘子进来,匆匆行了万福,禀道:“皇上已经离了云崖馆,遣魏珠过来传话,说晚上再过来。”

苏帘“哦”一声,终于放下了一颗心,绣楼又道:“宜嫔娘娘来了,已经在殿外了。”

苏帘不禁纳罕:“她来做什么?”

绣楼回答曰:“说是登门赔罪的。”

苏帘心底不由发出冷笑,面上是温和之色,嘴里难免带了几分刺:“我如何当得?!宜嫔娘娘可是堂堂一宫嫔主,上三旗出身的贵女,我怎么敢受她的赔罪?”

绣楼略抬了抬头道:“好像是皇上叫宜嫔娘娘来赔罪。”

德嫔这时候含笑劝慰道:“宜嫔既然来了,也不好把她撇在外头,这么热的天儿,外头的太阳又那么大,还是请她进来吃茶吧。”

苏帘又问:“宜嫔是一个人来的吗?”

绣楼点头道:“是,只有宜嫔娘娘,郭贵人留在云崖馆照看四公主了。”

苏帘点头,那就好,若是她带四公主来,苏帘反而不敢叫进门了呢。她既然特意选择在这样烈日炎炎的时辰登门,便是苦肉计了,偏生她不能视若无睹。

宜嫔进来的时候,的确是顶着一头豆大的汗珠,脸上的脂粉也有些脱落了,脸颊晒得灼红,颇有些狼狈,却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哟,原来德嫔妹妹也在呀!”

德嫔含笑道:“闲来无事,就来陪苏妹妹说说话。”

宜嫔笑靥如花,眉宇间一派亲和:“真是羡慕德嫔,这澹宁殿可是皇上日日都要来的地儿,德嫔可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呀!”

德嫔并不常来澹宁殿,就算来也都是挑在玄烨不再的时候。德嫔从来都是个极为识情趣,也极为会做人的人。她耐得住寂寞,他日必然少不得长远的富贵。

德嫔丝毫不以为恼,嘴里平淡地道:“宜嫔不是来赔罪的吗?怎么倒是把正主撂在一旁了?”

宜嫔咯咯一笑,忙快步走到苏帘跟前:“是我的不是!只顾着和德嫔说话了,倒是忘了妹妹这个正主呢!我这个人就是这般蠢笨,妹妹可千万别生气。”

苏帘保持着一张浅浅的笑脸,公式化地道:“您言重了。”

“我就知道,苏妹妹绝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宜嫔笑得若春风婉转,忙伸手执了苏帘的双手,一副亲热模样,“妹妹别看我长了一张精明的脸,实则却是个笨心肠,不会转弯,还总是性子急躁,这才会误会了妹妹!我真真是该打!苏妹妹宽厚大量,可千万要宽宥我这一回!”

宜嫔的嘴巴,口绽莲花,当真伶俐得紧,她一边抹泪,一边道:“幸好皇上英明,否则若是也疑心了妹妹,那我可真犯下不可挽回的错儿了!”

第四十(六章、宜嫔赔罪(下)

人生就像一场戏,有人打起了戏台子,你就算不想演,也有逼迫着你演,赶鸭子上架想必就是这番感受了。苏帘明明知道宜嫔演技过人,却只能附从陪演。

最高明的演员,想笑就笑、想哭便立刻眼中泪滚滚,宜嫔便是此中上佳之辈。一张绝美的脸蛋上挂了泪珠,该是何等动人之姿?苏帘不是男人,却被逼着只能去怜香惜玉,“宜嫔娘娘,请先用茶润润喉吧。”苏帘指着绣屏奉上来的庐山云雾茶,笑着道。如此口吐珠玑不断,嘴巴不干吗?

宜嫔连忙拭泪,从善如流地捧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道:“这是皇上最爱的庐山云雾吧?茶汤清如碧玉,味似龙井却更醇香三分,当真是不俗呢!”

苏帘煞风景地道:“我不擅品茶,所以您还是不要对牛弹琴了。”茶搁在她这儿,是留着玄烨自己喝的,苏帘自己平日只喝奶茶和冰碗。

宜嫔先是一愣,随即浅浅笑了,“苏妹妹当真风趣,怪不得皇上如此喜爱!”说着,她眼角微微一斜,道:“我听说妹妹身子这几日不干净,不知可预备好了替你服侍皇上的人了?”

也不知道宜嫔是纯粹膈应她,还是这个时代的人脑电波就是这个状态,苏帘是不想继续与她周旋下去了,便道:“这就不牢您费心了。”

宜嫔眉梢略卷,含了几缕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情:“作为过来人,我少不得要提醒妹妹几句。苏妹妹如今虽则得皇上喜爱,但也要为长远考虑。为嫔妃者,最要紧的便是贤惠温顺,是一丁点妒忌都不能有的。”

苏帘皱了眉头,她很不喜欢这样被说教的语气,偏生宜嫔打开了话匣子,便不打算闭上嘴巴的样子,“我这话苏妹妹大约不爱听。但是谁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们做女人的,每个月身子总有不便的时候,总不能让皇上身边少了服侍的人!这澹宁殿,瞧着也有不少模样标致的包衣宫女。细细挑选,想必有能入皇上眼缘的人!”

宜嫔轻轻搁下茶盏,睨了一眼一旁沉默着的德嫔:“德嫔,你说是吧?”

德嫔依旧是端庄的微笑,“我只知道做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若想指教旁人,先得自己品行过人,否则只是徒惹笑话罢了。”

德嫔的话说得温和,却直刺宜嫔的要害!苏帘听了,不由心中一阵痛快。见宜嫔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嘴角不期然浮现几缕笑纹。

宜嫔脸上难堪,顿时看向德嫔的目光愈发不善起来:“德嫔妹妹这话,莫非是说自己品行堪为六宫表率吗?!”

德嫔温和地一笑:“正是因为觉得自己品行尚且有不足之处,故而从不敢去说教旁人。有那个闲工夫。不如想想自己如何修持自身。毕竟你我皆不过是嫔位,六宫事务自有尊贵者打理,无须我们操心。”

苏帘算是见识到德嫔的口才了,原以为宜嫔能说会道,原来德嫔这个平日不多话的人才真真是一针见血的人。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必便是如此吧。

宜嫔脸色瞬间白了三分。却只能努力压制腹中怒火,保持着面上的笑容:“我只不过是好心提醒苏妹妹几句罢了!”

苏帘微笑道:“宜嫔娘娘提醒的话,我都听在耳中了,自会细细考量,而后之事,您便不必费心了。且这时辰也不早了。云崖馆路远,我身子不适,便不远送了。”说着,便捧起自己未喝完的白玉奶茶,一副送客的架势。

宜嫔发白的脸上隐隐涨红。她难掩眼底的愤愤和恼羞之色,狠狠一甩袖子:“苏妹妹和德嫔都好好歇着吧!!不劳相送!!”

宜嫔刚被挤兑走,德嫔便幽幽叹了口气,柔声道:“郭络罗氏的性子素来要强,在宫中也是深得恩宠之辈,轻易不会向人低头,此番境遇,只怕会被她视为羞辱,日后…苏妹妹且小心些吧。”

苏帘默默点头,宜嫔演技再好,到底不是个很能隐忍的人,只要玄烨信她,只要她少与宜嫔接触,自然没有大碍。更叫苏帘在意的是德嫔…她的隐忍超乎自己的想象,方才宜嫔分分架势都凛然一副凌驾于德嫔之上的模样,而德嫔却没有半分失态。能有所忍,必有所图。庆幸的是,苏帘如今与德嫔是盟友…

德嫔微微一笑,继续道:“苏妹妹也不必太过烦恼,宜嫔…自从来了行宫一月有余,就没得过一次侍寝,难免嫉妒之下失了分寸。如今失利,想必她不会贸然有所举动。且等到御驾回銮,介时紫禁城与畅春园相隔甚远,自然任谁都鞭长莫及。”

德嫔说得鞭辟入里,这畅春园是苏帘最大的优势!这里是玄烨费心建造的皇家行宫,旁人轻易伸不过手来。

但是,苏帘还是忍不住问:“宜嫔自来了便没有侍寝,德嫔姐姐亦是如此,为何…”为何德嫔总是这般沉得住气?

德嫔不由笑了,“皇上选了我,就是因为我安分守己。且过了这些日子回宫,皇上自会加以补偿。可惜,宜嫔看不透这些,非要争一时之宠,当真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苏帘愣住了,补偿?什么补偿…?只心头一问自己,便明白了,德嫔在这里充当充数的角色,但是回了宫,玄烨有感于她的安分恭顺,自然会多加召幸,作为补偿。想到此,苏帘不由心底闷闷的。

其实她明白,这是最好的安排。她不想过多去考虑玄烨在宫里是如何雨露均沾或抑深宠于谁。德嫔冷静沉稳,是最好的人选。理智上,苏帘是这么想的,但是感情上…

突然,苏帘觉得自己对玄烨陷得有些深了…对他用情太多,难免为这个那个伤怀,他已经接近全力做到了一切所能做的,她已经在享受着别的嫔妃都没有优容和厚爱,理智上苏帘劝自己要懂得知足,但感情往往太容易左右理智…

看样子,她应该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免得终有一日变得只剩下妒忌,那是自伤,也会伤了旁人。这世间唯有亲生骨肉,不会轻易背叛,血缘,才是永远割不断的牵绊。小猴子,她的小猴子,才是她最要紧的人!

心中有了决断,苏帘便微笑着关切道:“皇上待姐姐可好?”就算是为了小猴子,她也有必要和德嫔搞好关系。

德嫔含笑道:“皇上自然没有亏待我,只是…每每独自一人的都是都会不自觉地想着,我的四阿哥是否安好。”那笑容中,依稀有悲伤支离破碎。

德嫔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喉间的哽咽,道:“我只盼着,佟贵妃娘娘能有身孕,那样,我想必就不会连想见四阿哥一面都那么难!”

苏帘笑着道:“姐姐福泽深厚,也会再有身孕的。”

德嫔微露谢意:“承妹妹吉言了。”

苏帘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却不成想竟然一语中的。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戌时二刻,小猴子睡足了午觉,这会儿精神得很,苏帘刮了小半盏去了子的西瓜泥,用象牙小勺喂给他吃,这孩子胃口打出生就极好,如今也很喜欢苏帘喂给的服食。夏日溽热,的确该使用一些消暑的食物。只不过西瓜性寒,苏帘怕他肠胃受不住,只给喂了小半盏,便停下了。

绣屏捧了针线房新缝制好的四四方方的杭细绫布,有枣红的,有深栗的,也有鸦青的,都是较深的色泽,因为这是小猴子的尿布——起初预备的都是些鲜嫩讨人喜欢的花色,只是苏帘觉得不耐脏,便叫改用深色的,那样浆洗房也能轻松些。

熟练提起小猴子两条藕节子似的胖短腿,麻利地撤下湿哒哒的尿布,换上枣红如意暗纹的杭细绫布,垫在小猴子白嫩的小屁屁上,顺手给捏了一下。不错,干燥爽滑,摸起来跟豆腐似的!

绣屏道:“娘娘,这种事味道不怎么好…叫奴才来做就是了。”

苏帘笑了笑,“也没什么,不就是换个尿布吗?”说着,用刚摸过尿布和小猴子屁股的那只手捏了一把他的脸蛋。小乖乖,可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孩子啊!这世上有比皇帝儿子更土豪的官二代吗?一出生就一大堆人伺候,一生荣华富贵不缺,苏帘现在只愿他健健康康,不要遭受夭折的命运。

这时候四禧端了浸了玫瑰花的温水进来,道:“娘娘,皇上快来了,您先净了手吧。”

苏帘点头,将双手浸入鎏金紫铜敞口盆中,享受着润润的感觉,鼻孔见呼吸着玫瑰的芬芳,问道:“膳房准备得如何了?”

四禧笑出两靥酒窝,道:“楚公公的厨艺,您只管放心吧!”

洗去童子尿的气息,直到双手之余下玫瑰凝香,苏帘拿起四禧递上来的芙蓉织锦月白帕子擦净了手,见身侧小猴子一副好奇地嘟着嘴、抻着脖子的样子,不由心底里泛起笑意。

第四十的七章、儿子控的皇帝

云崖馆中,清风徐徐,凉意微薰,四公主虽则已无大碍,但多日用药,原本红润的面颊都憔悴了几分。

玄烨已经是第二次来看望舍彦谷了,细询问了病情,胃口佳否,安枕与否,郭贵人一一恭顺地回答了,眼圈不禁又红了。

室内燃着消溽气的沉香,徐徐缓缓,缕缕丝丝,内中夹杂了清新的薄荷味道,浸透了整个内殿,置身其中,浑然清凉三分。四公主已经吃了药,昏昏沉沉睡在小榻的湘妃竹凉席上,圆圆的小脸蛋上隐然有暗沉之色。是药三分毒,尤其对小孩子更是如此。

玄烨不由想起那日苏帘脱口而出的话: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宜嫔吗?

怀疑吗?

郭贵人可是宜嫔的亲妹妹啊!

不怀疑吗?

舍彦谷到底非宜嫔亲生骨肉!

“好好照顾舍彦谷。”玄烨突然开口道。

郭贵人低着头,蹲身行一个万福:“是。”

玄烨看了一眼,同样也是憔悴残损的小郭络罗氏,平日里她都是伶牙俐齿、口如连珠,如今倒是沉默安静了许多,不由玄烨语气放柔缓了三分,道:“你以后就亲自照顾舍彦谷吧,宜嫔到底不够细心。”

郭贵人听闻,不由眼中生了亮光,惊喜交加之下她脸面深深行了一个万福:“谢皇上恩典!奴才、奴才一定会好好照顾公主的!”说着,郭贵人鼻尖酸涩,眼中不由包含了湿润。从前,都是宜嫔抚养舍彦谷,虽则那是她亲姐姐,虽则她也同住在翊坤宫也能日日见到自己的孩儿,但到底不是养在自己房中…

郭贵人经此一役,想必会沉稳许多吧,玄烨暗自道。看了屋外天色。已经夕阳西下,在云崖馆高地,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的确别有一番壮丽的灿烂。

郭贵人心思一转。忙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时辰已经不早了,是否传膳?”

“不必了,朕还有事!”玄烨摆了摆手,之前已经叫人传信去澹宁殿,他自然不能爽约。

郭贵人神色间不由一恸,自然明白那不过是托词罢了,若是往常,她定会使出百般手段黏住皇上留下,如今——却也看明白一些事情。人在心不在,又有何用呢?便恭恭敬敬俯身跪下,“是,奴才恭送皇上。”

玄烨不由满意了三分,郭氏果然乖顺了三分…心想着。待到回宫之后再补偿她几分便是了。

玄烨赶到澹宁殿的时候,天色已经见了昏暗,内殿已经掌灯,嫣红的八角玲珑宫灯闪烁摇曳,苏帘将小猴子放置在自己大腿上,手里捧着半只去了胡的水蜜桃,用小银勺将果肉刮成细细的果泥。再喂给小猴子吃。

桃子自是是桃源世界的水蜜桃,正是成熟时节,香甜可口得紧,且桃子不似西瓜那样性寒,稍微多吃一点也没关系,何况小猴子很喜欢吃!

嫩嘟嘟的小嘴长得大大的。把满勺子的果泥如数吞下,弄得粉嫩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小猴子本就胖乎乎的,如今这副贪吃模样,就更加讨人喜欢了!他眯着幸福的眼睛。圆滚的两腮鼓动之下,不一会儿便咽了下去,然后张开小嘴等着美味的食物飞进他的嘴巴里——

“啊——小猴子乖,再吃一口!”胃口好的孩子,自然叫人欢喜,苏帘也很喜欢这样的亲子互动。

直到半只水蜜桃被刮得只剩下一层皮,苏帘伸手去摸了摸小猴子的小肚肚——哈!果然都鼓起来了,真是个贪吃的小猴儿呢!

可是这只小猴子,却还是闪晶晶这一双水澄澄的大眼睛,表达着自己的渴望:我还要吃~~!

苏帘捏了捏儿子的脸蛋,一边轻轻揉搓着他鼓鼓的小肚子道:“不能吃太多哦,否则肚子会撑坏的,小猴子乖!明天再吃好吗?”

小猴子掰着自己的白胖的手指,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明白了。

苏帘站起身来,正要把小猴子抱回木炕上,却不经意瞥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哪儿的玄烨。

玄烨眼中带着如水的温柔,快步走上来,伸手在儿子白腻溜滑的肥脸蛋上摸了一把,道:“夏日人人都爱不思饮食,他倒是胖了许多。”

苏帘赞同地点了点头,“可不是!小猴子好沉呢!只抱一会儿,胳膊都酸死了!”说着便把小猴子搁置在木炕的紫竹凉席上,“你说他现在就这么胖,长大了会不是个小胖墩呢?”

玄烨眉眼绽放开来,嘴角微微翘起,贴近在苏帘耳后道:“现在就是小胖墩了——苏苏再给朕生一个小胖墩可好?”

苏帘对他不期然就会冒出来的花花语,早已有了抵御能力,故而只扬眉一笑,露出几许醋意道:“宫里不是才刚添了一个吗?”——她说是刚刚降生的七阿哥,成嫔达甲氏所出。玄烨如今已经有了七个儿子了…记得康熙十六年的时候,他才只有三个皇子呢,转眼不过三年,就不止翻了一番,这等种、马的能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玄烨却忽的脸上笑意散去了半数,多了一个儿子他自然是高兴的——如今这是健康的儿子的话。

“七阿哥…是个无福的。”玄烨低声自语道。

是了,七阿哥一出生,一只脚就不大好,是母体中便有的暗疾,只怕是要伴随他一辈子了。不过,皇家这样的孩子,说不准还是他的福气呢。体有残缺,便注定无缘大位,自然就不容易被卷入夺嫡的争斗中。记得史载,七阿哥是康熙二十余个儿子中,少有的得了善终之辈。

玄烨似乎无意多提这个有残缺的儿子,毕竟他现在儿子多,叫他喜欢的大有人在,譬如眼前这个胖滚滚的六阿哥,正躺在凉席上扑棱着藕节子似的手臂,当真是活泼好动得紧,一看就知道是个健康能长大了的!

玄烨喜欢之下,又伸手戳了戳胤祚的很有肉感的小下巴,都是双的了呢!真是生了个福相呢!在古人眼中,旁出双下巴,那是福气!脸蛋圆圆,那是富态!反而尖尖的瓜子脸,是福薄命短的面相!

“胤祚倒是生了个有福的面相——”玄烨眯着眼睛赞道。

苏帘接过四禧默默奉上来的熬乳茶,低头灌了一口,刚才只顾着喂小猴子了,倒是她自己早就渴了,听玄烨夸她儿子有福,苏帘心里也高兴,但是随即便听某个贪心的人继续道:“若是苏苏再给朕生四五个像胤祚这般的孩儿就好了!”

“咳咳咳!!”苏帘被那美味的熬乳茶给呛着了,当即便狠狠瞪着玄烨道:“再生四五个?你当我老母猪啊?!!”

玄烨立刻回瞪了苏帘一眼:“寻常百姓家也少不得五六个儿女!若是儿孙昌盛的,十个八个也不稀奇!朕堂堂天子,莫非还不如寻常人家?!”

额…差点忘了,这是一个没有计划生育的时代!!!!!

苏帘的上一辈,总少不了七大姑八大姨,可想而知,古代的人家只要是夫妻都健康的,生个五六七八个孩子,都是常见的事儿!譬如四禧,她是王嫫的小女儿,王嫫单女儿就生了四个,四禧前头还有仨哥哥呢!!加起来也就是七个!!!果然是老母猪一样的生育能力啊!!!

人类,本来就是一种有着极强繁衍能力的物种,这也是朝代更迭、战乱不休,人类却依旧延续的根源所在!何况,古人本就重视子嗣,讲究多子多孙多福气!只要能养得起,自然是儿子越多越好!!

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中无后便是没有儿子。不孝之三,一曰生不养,二曰死不葬,三曰无后。可偏偏没有儿子比生不养死不葬更不孝顺!因为前二者,只是对父母不孝,而无子确实对列祖列宗、十八辈祖宗不孝顺!!!这一点,千古以来,根深蒂固,“生儿子”的观念已经几乎是融入了人的骨髓和基因里!

苏帘对玄烨的种、马能力是深有体会的,且看宫里那一个个鼓起来的肚子便可知一二了!连苏帘自己都是跟玄烨好了一年多就怀上了小猴子,而那一年多里有至少四分之三的时间,他们是不再一块的!

想到此,苏帘巨汗不已。虽然她喜欢孩子,却也没打算要五六七八个地生啊!何况小猴子还小,她也才十九岁,短期内根本没有要第二个孩子的打算!!但是,玄烨却没有丝毫配合的打算,吃了晚饭便把苏帘按在床榻上播种了…

唉,早知道会穿越到清朝,她一定学一学到底怎么计算生理周期!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啊!!如今后悔也晚了!!如今,她也只能期盼,这个身子别那么容易中招了!

苏帘也想过,完事之后蹲马桶上把那东西流出来…可惜玄烨折腾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真到了完事的时候,苏帘也累得爬不起来了,哪怕身上汗水淋漓,腻腻得难受,也只能死猪一样睡过去了。

第一章第、小猴子学语

苏帘的日子过得很——“性”福!!“性”福得天天都爬不起床来,而某人却神清气爽,天不亮就能轻松爬起床来去上早朝,真是叫人嫉妒啊!!

过了小半个月,玄烨来到云崖馆看到已经完全康复了的女儿——虽则是痊愈了,但是舍彦谷人已经不似以前那么活泼了,或许是因为胤祚太活泼太可爱的缘故,倒是衬得舍彦谷不如以前讨喜了。

只用了一杯茶水,玄烨便离去了,郭贵人照旧恭恭敬敬把玄烨送出去,没有做无谓的挽留。但是宜嫔却有些看不过眼了,玄烨前头刚走,她后脚便恼心恼肺地上门,“皇上十几日没来了,好不容易来一次,你也不想法子留住皇上!”

郭贵人反而平静地道:“皇上心不在此,何苦做无用功?反而落在皇上眼中,招了厌烦。”

宜嫔听了,不由一愣:“妹妹,你——”如今的郭贵人,蜕变得叫宜嫔这个做姐姐的都觉得惊讶了。

郭贵人道:“姐姐,我们这二年愈发得宠,却反而不如刚入宫的时候谨慎沉稳了。大约是因为姐姐有了五阿哥,而我有了四公主的缘故。记得…刚入宫的时候,姐姐还教导我: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错走一步路,处处要谨守规矩,不能叫人挑出半点不妥来!”

宜嫔不由心头一震,刚入宫的时候,她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以庶妃之身,姊妹联手,方才一点点博得皇上喜爱。而后荣耀封嫔,又有了五阿哥,心态便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郭贵人深吸一口气,道:“且看看德嫔吧,以她那样的出身,却能封嫔。靠得是什么?单单是这份沉稳谦和,便是你我不及的!宫中的日子长远,若为争一时之长短而使出百般手段,岂非落了下乘?”

宜嫔怔怔失神良久。喃喃自语:“莫非…是我错了吗?”

“姐姐——”郭贵人轻轻唤了一声,舍彦谷的事儿,她自然是心存怨怼的,但是姊妹一同入宫,在强敌四环的宫中,唯有互为依靠方能生存,当初设计佟贵妃也是她忍痛答允的,如今这一次姐姐却是瞒着她做的。

但是怨怼之后,到底抹杀不了那份血缘,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四五分相似的娇美面孔。郭贵人含泪道:“如今回头还来得及!姐姐,我们此时年轻貌美,又有阿哥公主,已然是在宫中立稳了脚跟。但是女人的容颜,总有衰败的一日。我不想、也不愿,等到年华老去的时候,皇上已经对你我没有丝毫旧情!”

宜嫔急忙抚摸着自己的脸颊,柔滑的肌肤如丝绸一般,但已经不如刚刚入宫时候那样细腻,明年便要重新开始暂停了六年的选秀了,介时多少如花女子添入宫中。一如她当年入宫时候的那样——新的面孔,新的容颜,却更娇嫩,更妩媚,更年轻…宫闱之中,是永远不乏年轻美貌的女子的。为争一时之气、一时之宠。而惹得皇上厌烦,那是大大的不值!!

“可是——我从没有见过皇上那样宠爱一个女子。”宜嫔语中忍不住含了酸涩,她也算得宠,也一个月至多不过五六回侍寝罢了!哪里像乌苏里氏那般,独霸君王的宠爱。

“那又如何?”郭贵人笑了。“她的出身、她的位份,和她躲避于畅春园不肯回宫的姿态,注定她的孩子没有日后争夺的筹码。而我们的五阿哥,养在太后膝下,一等一的尊贵,日后自由大造化!!”郭贵人望着升起的朝阳,按捺不住萌动的野心。

澹宁殿中,门窗开启,迎香风入殿,百花的花香交汇融合,弥漫起一股独有的清雅奇香。苏帘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宽松太极服,慢慢抬起右腿,不断地缓缓地抬高,直到用手掰着贴在了耳根子上,形成一个金鸡独立的样子。这个姿势在柔体术中简单地被标注为左单立式,换另一条腿就是右单立式,明明只是锻炼柔韧性的姿势,但是配合特殊的吐息频率,却能收获到意外的效果。

这是柔体术中的一个开篇姿势,深深吸气吐气,伴随着心脏的频率,控制呼吸,不禁有暖暖气流蔓延在四肢百骸,纾解着疲劳和乏累。

四禧等人已经堆苏帘这番样子见怪不怪了,捧着新折的时鲜花卉,供奉在装满溪水的玉壶春瓶中,这是她每日必须的工作。

发觉四禧再偷偷瞧,苏帘转过脑袋去,笑嘻嘻道:“怎么样,我厉害吧?”

四禧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苏帘笑眯眯地道:“要不要我叫你两招?”

四禧立刻拨浪鼓一般摇头,面带几分惊恐之色道:“要是把腿掰断了怎么办?!”

苏帘道:“一开始当时是简单的动作啦!”

四禧还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奴才去茶水间帮忙!”说完,四禧脚底如抹油,溜了。

靠!又一次收徒失败了!苏帘很抑郁,明明柔体术很厉害的,却没有半个人想学!后世类似于此的瑜伽大行其道,而古代却如此受到冷遇——难道真的是古今思维差异的缘故?

缓缓放下腿,正要继续下一个姿势,却惊讶地发现木炕上的下猴子正掰着自己那满是肉肉的肥腿往上掰,已经掰到了自己肉嘟嘟的脸蛋上!!

吓!!小孩子的柔韧性这么过人吗?竟然能掰出这种高难度动作?

苏帘惊奇地眨了眨眼睛,看样子下猴子是个可以调教的徒弟嘛…苏帘刚得意地下了这个论断,却见小猴子张开嘴巴,咬住了自己的脚趾头,吧嗞吧嗞非常带劲地吃了起来!!

苏帘登时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吃自己的脚丫子…靠,难道那东西很美味吗?!!幸好小猴子没长牙齿,咬不疼自己,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舔得欢实吧?!

回过神来的苏帘,急忙上前把脚丫子从小猴子嘴巴中解救出来,虽然说咬不疼,但是也不卫生啊!看样子大早晨的,小猴子是饿了,才饥不择食的。

一边擦着他那只湿哒哒的小脚丫子,一边唤小猴子的乳母进来喂奶。大概是因为苏帘孕育年纪小了点的缘故,乳汁匮乏,胸脯也没有增大多少,故而只能依赖乳母。

有小猴子在的日子,总不会觉得无聊。哪怕玄烨回銮紫禁城,苏帘身边有了伴,过年的时候就不是自己一人,虽然小猴子还不怎么会说话,但咿咿呀呀蹦出火星语来,也总能叫人眉开眼笑。

孩子,总是最能博人眼球的,有了小猴子,日子过得自然丰富多彩。

小猴子真正清晰地喊出一句额娘是在他满周岁前半个月,虽然之前月余也会蹦单字,可惜都不深清楚,且连贯不起来。

“额——娘!”声音软得如云朵,甜得似蜜糖,糯得仿佛能将人心给黏住。

苏帘瞬间欢喜无比,一把便将已经沉甸甸了的小胖猴子给抱了起来,朝他那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两口,“乖!再叫一声‘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