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帘倒不是伤心,毕竟她有些厌恶孙玉质此人,可孙氏肚子里的到底是苏帘的亲孙儿,小虎子的第一个孩子,于公于私。苏帘都要问个清楚。如今,她只盼着,别是槿兰。更别是小虎子的福晋兆佳氏。

沉思间,一身银青蟒缎服,腰系黄带的少年已经步履沉稳走了进来,躬身、打千儿,问安,一如往常。

苏帘道了一声“免礼”,看着已经褪去大半青涩的面孔上带着沉怒之色的儿子,便问道:“孙玉质,怎么会小产了?”

胤祥沉着的面色微微一凝。道:“原以为,起码会撑到四个月的。没想到——”

“什么意思?!”苏帘听着他话里不对问,便急忙追问。

胤祥深吸一口气:“额娘!孙氏服用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避子汤。这汤药作用明显,极少会出现错漏,那是因为避子汤里含有一定分量的麝香!虽然麝香的药效被其他佐辅的药冲淡了大半,但是长久服用之后,就算乍然停了药,也得调养一段时间,身体才能恢复正常。”

苏帘的额头嗖地紧了,孙玉质正是停了避子汤之后没多久便怀上了的!这点显然不正常!

胤祥继续道:“从孙氏之前服用避子汤的次数来看,她只要调养两年,才可能有孩子!!所以当初福晋提及要停了几个侍妾的避子汤,儿子犹豫了些时日,也就答允了!可是没想到孙氏竟然没多久就怀孕了!!”

“儿子随后叫人细细详查了,孙氏不安分!竟然胡乱私自服用了助孕的药!!那药作用明显,也是也有极大的隐患!!若是身体健康的女子,也得精心调理着身子,腹中孩子方才有可能无碍!可孙氏之前服用过避子汤,身子又不是十分健康的!所以,儿子早知道,她这一胎是注定保不长的!”

听着他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苏帘眉间已经怒色攒涌,这个孙玉质!!为了怀孩子,竟然走这样的歪门邪道!!她为了争宠,为了抢先生下长子,竟然到了不顾一切的地步!!到头来,害人害己。

“额娘,儿子已经下令把孙氏禁足了。”胤祥话中不带有丝毫感情。

苏帘眉头微微一皱,孙氏自作自受,固然不足怜惜,可是…“她才刚小产,你便禁足了她,只怕落在旁人眼中,不知道会说什么闲话了。”

胤祥眉梢挑动着怒意:“儿子也不想这么快处置她!是孙氏太不安分!小产了,竟然还要口口诬陷旁人!未免更难听的话传扬出去,儿子只能把她禁足了!”

“诬陷?她诬陷谁?”苏帘忙问。

胤祥似乎在强忍着怒火:“孙氏是今早去给福晋请安的时候,不小心踩到霜滑到,才提前落了胎!!孩子没了,她竟口口说是福晋的害的!!儿子岂能容她?!”

苏帘点头:“兆佳氏不是那种人。”——孙氏的出身,是决然威胁不到兆佳氏的地位,况且当初坚持要停了妾侍避子汤的便是她,可见她是希望几个侍妾格格怀孕的。

胤祥点头,怒冲冲道:“那是自然!孙氏这一胎生不下来的事儿,儿子一早就告诉福晋了!福晋又岂会去害她?!!简直是荒谬之极!!”说着,他狠狠一甩袖子,眼底的滔天怒火化作浓浓愤恨。

看着他如此维护嫡妻的样子,苏帘倒是不由心头有所舒缓。

既是如此内情,小虎子也做出了果断的处置,苏帘也便不再多过问。天气渐冷的时候,苏帘再度跟着玄烨回到紫禁城,住进已经烧着热腾腾红箩炭的乾清宫中。

宫里总觉着比畅春园要冷些,乾清宫又殿高宇阔,颇显得冷了些。苏帘坐在西暖阁昼榻上,手里捧着个喜鹊登梅的错金手炉,肩上披着雪白的裘衣,心想着娘家的事儿…达山的三年孝期总算过了,阿林已经被起复,并且荣升了太仆寺寺卿,居正三品,成了仅次于六部的一个部门的一把手。而阿克敦却没有起复,这其中的内情,苏帘最明白,当年阿克敦在三藩战场上腿中流矢,当初便没有好好诊治,如今年岁大了,旧疾便找上门来了,尤其到了天冷的时候,他的腿已经几乎下不了床了。若再不好好诊治,可就要酿成大患了。

虽然阿克敦退了下来,他的长子承泽却接替了阿克敦正蓝旗佐领的职位,乌苏里氏这一脉,荣耀不减。苏帘看得明白,承泽愚鲁朴实,若无玄烨格外加恩,是绝无可能在这个年岁就当上了四品佐领。想着这些,心头不由暖暖的。

冬日扑簌无声,光阴飞快滑过。

转眼便进了腊月门,怀胎十月的芬儿终于足月发动了,太医院最好的妇产千金一科太医都早早被请去了公主府看顾,苏帘也急得差点要自己奔去瞧瞧!好在玄烨一力阻拦,方才没有成行。

苏帘焦急地一直等到日暮时分,方才传来喜讯,说芬儿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苏帘这才长长地送了一口气,旋即又有忧愁席上心头。

来年,便是芬儿和舜安颜成婚五周年了…可是他们还没有儿子。

紧接着的洗三和满月,办完了之后,便是康熙四十三年了。芬儿抱着个白嫩嫩的孩子,一脸憋屈之色,“额娘,我该怎么办呢?!自从我生了尼楚贺,钮祜禄氏都没看看过一眼!连孩子的满月都没出席过!”

尼楚贺便是这孩子的名字,是满语,翻译成汉语便是珍珠。名字是孩子她爹舜安颜给娶的,意思是视若珍宝。是个挺好名字,可惜孩子她祖母却没视若珍宝,反而相当嫌弃的样子。

苏帘温热的手指抚摸着尼楚贺还透着红彤彤的小脸蛋,瞧着她熟睡的样子,不由想起了当初的芬儿,也曾经这样小小的、软软的,叫人怜惜,这孩子和芬儿出生时一样,都有一头乌黑柔软的柔发,小小手窝成小拳头,在睡梦中也不肯松开半分。

“额娘!!”看到苏帘只顾着端量小尼楚贺,芬儿撅了撅嘴巴,一副任性小女儿家的样子。

苏帘不禁笑道:“都是做母亲的人了,成什么样子!”

芬儿唉声叹气道:“正因为做了母亲了,我才犯愁呢!!你瞧着吧,只怕用不了多久,我那婆婆钮祜禄氏又要替纳妾的事儿了!”

苏帘端量着扎喇芬产后略略发福,却红润的健康的样子,便道:“那你还不快点再怀一个,堵住你婆婆的嘴巴!”

芬儿气得跺了跺脚:“额娘,您正经些好不好?!要是那么容易怀上,我就不急了!!”

苏帘温温吞吞地笑了:“放心吧,我自有主意,你只管安心过自己小日子就是了。”——当娘的,便是要在关键时候给自己女儿撑腰!!钮祜禄氏和小佟贵妃要是再想串联一次,这回苏帘已经有了准备,可不会叫她们得逞了去!!()

第九十四章 封固伦公主可否?

随着天气渐渐暖和,冰消雪融之际,芬儿愈发常常带着小尼楚贺进宫来。

进了三月,御花园里桃花盛开,层层叠叠,大片粉红交织,仿佛是个花的海洋,处处都弥漫着桃花的香甜气息,蝴蝶蜜蜂都出来添色,倒是一派极好的风景。

芬儿怀里抱着已经沉甸甸了许多的小尼楚贺,银红色百子锦被包裹着一个眼睛黑漆漆若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孩儿,嘴里“咿咿呀呀”叫着,小小的手儿伸出来,一抓又一抓,想要抓出那四处飞舞的粉色花瓣,当真是可爱极了。

芬儿一脸幸福的笑容:“幸好舜安颜还有点良心!没等我先开口,她就去跟钮祜禄氏说自己绝不纳妾了!”

苏帘点头,笑容纭纭:“那你以后也要对额附好些,别动不动耍小脾气!”

芬儿带着旧日撒娇的语气,软滴滴道:“知道啦,额娘!”

走到前头一方苏式彩画的八角飞檐凉亭,正要进去小坐歇息一会儿,却见东侧青石大道上,浩浩荡荡的贵妃仪仗迎面而来。能够摆出这样阵仗的,显然除了苏帘,也就只有小佟贵妃了。

当初她争夺十八阿哥不成,反被玄烨禁足了足足半年,倒是学乖了一段时间。如今…瞧着似乎又固态复燃了。

小佟贵妃瞧着应该是往东要去太后宫中表示孝顺的,不过到了亭子跟前,却停了下来。

只听她扬声清鸣,伴着环佩叮咚之声,“苏贵妃好生雅兴!今儿怎么肯从乾清宫出来赏花了?”

瞧着她一色浓艳的装束,和满头的珠翠玲珑,浑然与她小巧的脸型不大相符的妆容,苏帘只微微一笑:“难得御花园里桃花开得如此艳。不出来瞧瞧,着实可惜了呢!”

芬儿认真不悦,草草朝小佟贵妃行了一礼。道一句“万福”,便板着一张不可亲近的脸。

小佟贵妃却快步走上前来。手里捻着一方如意锦缎帕子,娇笑连连道:“哟!温宪又进宫来了!怎么不去太后宫里坐坐?!”

太后一直不怎么待见芬儿,故而芬儿每月也只去宁寿宫请安一次,而且是和嫂嫂们一起,从不单独去请安。芬儿冷着脸色道:“儿臣哪儿有佟贵妃您腿脚勤快,都恨不得要常驻在宁寿宫了!”

芬儿话中的讽刺之意浓浓扑像小佟贵妃,小佟贵妃倒是不见怒色,反而笑得更浓烈了几分:“服侍太后。本就是嫔妃应尽的本分!苏贵妃,你说是吧?”

苏帘微微挑眉,“本分?”旋即,嗤的一笑,“佟贵妃的本分,我是不大懂的,只愿你的本分真的用在了该用的地方才好!”

小佟贵妃扬眉一笑:“那就不牢苏贵妃操心了!!”说着,她轻轻瞥了一眼芬儿怀中奶白圆润的尼楚贺,笑盈盈道:“小格格生得真可爱!瞧着那眉眼,真像足了温宪呢!”

看着小佟贵妃尖锐的护甲已经靠近了小尼楚贺吹弹可破的脸颊。芬儿急忙一个侧身避开,毫不客气地道:“烦请您别靠得太近了,万一伤着尼楚贺可怎么是好!”

小佟贵妃眼底滑过一丝恼怒之色。当即便道:“小格格固然玉雪可人,可到底不如儿子好!温宪公主,你说是吧?”

芬儿立刻不屑地瞥了一眼小佟贵妃的腹部,毫不客气地讥讽道:“我好歹还生了个女儿,总比连个女儿都省出不来的要好吧?!!”

此话一处,苏帘暗暗叫好,看着小佟贵妃铁青了的脸色,不由觉得痛快至极!芬儿说的刻薄,可却是大大的实话。小佟贵妃进宫多年,可不就是连个女儿都没能生出来吗?!

芬儿一哼。继续讥讽道:“您要是有本事,跟汗阿玛生几个儿子。再来教训我吧!”

苏帘忍不住发笑,且不说小佟贵妃都年过三十了,早不是适合生育的年纪,何况玄烨已经彻底冷落了她,小佟贵妃如何能怀上孩子,给玄烨生儿子呢?芬儿的话,无疑是句句刺进了小佟贵妃心头痛处。

小佟贵妃气得面色已经扭曲,却只能咬牙道:“是我自己无能!不过这女人呐,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就该贤惠些,给丈夫多纳几房妾侍,为夫家延绵后嗣才是!!”

瞧着芬儿也变得不悦的脸色,小佟贵妃不由畅快了三分,嘴皮子就愈发尖刻:“公主!我可是为了你好!你和额附成婚都五年了,却只生了一个女儿!我劝公主还是快些主动给额附纳妾,否则我那嫂子若是先一步给额附纳了外头的贵妾,对公主没有半分好处!!”

“不劳您费心了!!”芬儿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语气相当不客气。

小佟贵妃却愈发得意:“我怎么能不费心呢?额附可是我的亲侄儿!眼看着她都二十有七了,还没有个子嗣,我这个做姑姑的,如何能不为他费些心呢!若是温宪你身边没有合适的宫女,我的承乾宫里倒是有几个小选上来的宫女,姿色都十分不错呢!!”

苏帘立刻冷哼了一声,严厉呵斥道:“佟贵妃可是进宫多年的人了!怎么能如此乱了规矩?!!”

小佟贵妃眼底恼怒嫌弃,立刻便质问苏帘:“本宫怎么就乱了规矩了?苏贵妃虽然深得皇上宠爱,却也不能如此诬陷本宫!”

苏帘冷笑道:“佟贵妃不会不晓得,宫女虽然是包衣,但也是皇上的女人!可你方才竟要把皇上的女人送给额附为妾!!简直是荒谬!!”

小佟贵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偏生她没有反驳的余地,不禁暗恨自己方才口快,说出了不得体的话,她脸色交杂之下,一挥袖子道:“本宫要去服侍太后,没工夫陪苏贵妃说闲话了!”

小佟贵妃几乎是落荒而逃了。

芬儿瞧在眼里,便嗤笑道:“什么贵妃,跟个拉皮条的有什么区别!!真不害臊!!”

苏帘眉心却忧愁暗生,道:“芬儿,看样子,咱们不得不小心些了…”

芬儿好看的蛾眉一蹙,若是钮祜禄氏坚持要给舜安颜纳妾,那的确是个麻烦的问题…

苏帘沉声道:“这回可不能等着钮祜禄氏出手了,咱们再应对!那样太被动了!”

“额娘有什么主意吗?”芬儿急忙问道,水润的眸子里满是期待之色。

苏帘唇角一翘,伸手将芬儿鬓角的残发梳理到耳后,旋即附耳上去,低声呢喃了一通。

旋即,芬儿一双美眸瞪得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额娘,您不是开玩笑哄我的吧!”

苏帘满是自信之色:“你回去试试就知道了!只不过,要记得一点,千万要保密!”

芬儿忙不迭地点头,“若真如额娘所说,那可是个不世的大功劳呢!我在昌县有个庄子,那地儿隐秘得很,一定不会走露半点风声的!”

苏帘回到乾清宫,却见玄烨已经在西暖阁中,正在低头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苏帘悄声走了进来,见他忙碌着,也不出声打扰,只默默站在一旁研磨着一方上好的贡墨,浓稠的墨汁徐徐泛开,伴着幽幽的墨香。

玄烨抬起狼毫蘸墨之时,便看到了苏帘,只露出几缕微笑,然后继续低头批折子。

一口气,便批阅了一个多时辰,才放下玉管狼毫,轻轻转动了一下发酸的手腕,嘴上道:“今年春天的政务,似乎比往年更繁杂…”

“再多,你也得悠着点!”苏帘半是嗔怪地道,“你还因为自己是年轻小伙子呀!连着好几个时辰地批折子,哪儿受得了?”

玄烨淡淡一笑,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奏折挤压了不少了,过些日子,朕还要陪你去畅春园呢,到时候再好好歇歇吧!”

苏帘端了一碗热乎乎的杏仁奶茶给他,玄烨饮了两口,道:“今儿芬儿进宫了,朕还以为你会多陪她一会儿呢。”

苏帘想到御花园的事儿,便生出几分不快来:“出门没看黄历,又撞上小佟贵妃了。”

玄烨只淡淡“嗯”了一声,“朕都晓得,你回来之前,朕就已经叫魏珠去传口谕了。”

“什么口谕?”

“命佟佳氏为太后抄写佛经百日。”玄烨语气还是淡淡的,却透着几分厌恶的味道。

苏帘挑动眼梢:“百日,就是三个月,那样在去畅春园之前,是碰不上她了!”——这样不错,小佟贵妃还是改不了那满身的刺儿,苏帘最不想和她碰面了。

侧坐在玄烨身侧,苏帘笑眯眯道:“老头子,你真好!”

玄烨闭目养神,一副自得的样子,“你知道就好。”

苏帘暗暗吐糟了一通,又满是讨好地道:“老头子,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玄烨捻动着腕上的仙桃木佛珠,徐徐道:“不管什么事情,为夫都应允夫人。”

苏帘立刻惊喜地道:“老头子,你封芬儿为固伦公主好不好?”

玄烨蓦地睁开了眼睛,一副惊讶的样子:“那个,夫人,你、你说什么?”

苏帘不禁减了七分喜色,道:“封芬儿做固伦公主!”

玄烨不由清咳了两声,一脸为难的样子:“夫人,不是朕不愿!朕打心眼里最疼爱芬儿,她自然也当得起固伦公主的身份,可是、可是——”

苏帘知道,这一“可是”就坏事了。()

第九十五章 母女认错

“名不正则言不顺!太后哪里肯定不会点头,而且朝堂上只怕也会反对连连!就算朕都不在乎这些!可是也要顾及前头几个远嫁去蒙古的公主,纯禧、荣宪、端静、恪靖,四个芬儿年长的公主都只是和硕公主。若是越过了她们,封芬儿做固伦公主,着实太不公平了些。”

玄烨将理由娓娓道来,苏帘却听得有些不耐烦,她挥挥手道:“我知道,你不就是想要也名正言顺的理由吗?”

玄烨干笑了笑,算是默认。

苏帘便挑眉道:“如果能有足够充足的理由呢?”

玄烨不禁疑惑,“夫人的意思是…”

苏帘笑眯眯道:“譬如说,芬儿立下不世奇功。”

玄烨挑眉,有些不屑:“不世奇功?夫人,芬儿是个公主,又不是皇子,不能领差事,更不能上战场,哪儿来的不世奇功可立?”

苏帘扬一扬眉,“你就等着看吧!”

这么一等,就是小半个月都没信儿,连苏帘自己都觉得奇怪了,分明法子都清清楚楚告诉芬儿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个回音儿呢?小半个月前,芬儿就离开公主府,搬到城外的一个皇庄上住着了,连小尼楚贺都带上了,可是却像是泥牛入海。这时候,苏帘又忍不住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虽然后世已经证明,不会有危险,可是苏帘毕竟没有亲身去尝试过,故而许久收不到芬儿的消息,她又惴惴难安起来。

当娘的,总是爱多思多虑些。

于是,又过了七八日,苏帘忖度着是不是该叫个人去问问。进展如何了?就在这天临近晌午时分,天儿正是见了溽热的时候,魏珠顶着一头急汗。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便飞奔了来,“娘娘。皇上请您立刻去养心殿!”

苏帘听得纳闷:“出什么事儿了?”魏珠随着年岁渐长,性子已经十分稳重了,鲜少又这样急不可耐的样子,也不晓得是除了什么要紧的事儿。

“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晓得是因为今日早朝,额驸爷的一本奏折,温宪公主已经被皇上召进养心殿了,皇上不知怎地便雷霆震怒了!”魏珠嘴巴快得像炒豆子,却没能说清楚前因后果。

苏帘暗忖。大约是和大半个月前,她交代的事儿有关,只是若是成了,玄烨应该大加褒奖才对,怎么会发火呢?莫非事情没成?可是既然没成,舜安颜怎么会上奏折呢?!心中万分狐疑,却已经吩咐小凌子准备翟舆了。

乾清宫去养心殿的路不远,顶着硕大的日头,苏帘便急匆匆赶了过去。紫禁城四四方方,起不了太大的风。加上天儿热了,苏帘穿得又多了些,便出了一身腻腻的汗。

进了养心殿中。便听见西暖阁里传出玄烨的嗡嗡震耳的怒吼声:“胡闹!!简直是胡闹!!你不是个小孩子了!都是个年过二十的额娘了,怎么偏生不学好!!只学了你额娘的不着调?!!”

苏帘脚步停在了西暖阁的万福万寿纹隔扇门外,额头暴起一个不雅的青筋,谁特么不着调了?!苏帘心里还来不及多抱怨几句,便听见玄烨“碰、碰”排着案几的震颤声,紧接着玄烨的怒骂声又高了几个音调:“这种事情,是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的吗?!你竟然还那自己来验证!!简直是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了儿戏!!你就不怕有个万一?!!”

只听芬儿弱弱地、小声道:“女儿这不是好端端的吗?”

“碰!!”又是一声重重的拍案,“那是你的运数好!!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就算你不懂。这等大事,居然事先不请示朕一声。便私下去办了!!你有没有把朕这个皇父放在眼里?!!”

听玄烨训斥得愈发厉害,苏帘有些听不下去。当即便伸手推开了西暖阁的门扉,只见里头花梨木长窗下,玄烨一身明黄色九龙海水江涯吉服尚未来得及换下,那金缧丝镂空金云龙嵌东珠宝顶吉冠撩在身后昼榻中央的紫檀云纹炕几上,一侧赤金狻猊炉中还燃着细微的龙涎香,袅袅的烟雾,浓白若云,丝丝绕绕,眼前的人,叫苏帘眸中一阵迷离。

少卿,方才适应了些许,便看清了玄烨吹胡子瞪眼的怒容,和芬儿那撩起到肩膀出的藕臂。

芬儿见苏帘现身,急忙快步上来,伸着自己的手臂,一副献宝模样:“额娘,您瞧瞧!女儿种的牛痘!已经落了痂了!”

苏帘低头一瞅,果然在右臂的肘上三寸处,一个崭新的痘痕,透着几分肉红色。苏帘心下一喜,看样子果然是成功了,便笑嘻嘻道:“我就知道,这法子安全得很,不会有意外的!”

芬儿也笑嘻嘻,母女俩笑脸对笑脸,浑然其乐融融,“可不是么!额娘,我买了二百多头牛,才买到一头长痘的黄牛!立刻便划破胳膊皮肤,抹了上去,果然第二天叫起了个大水泡,痒得很,我一挠就破了,然后便结痂,而且只长了这么一个痘,没几天就好了!”

苏帘顿时黑线,你个败家的,买了二百多头牛,真是钱多得烧得慌!!要知道牛是田间的主要劳动力,一头牛顶仨壮力,少说也要二十两银子,这么大半个月的时间,四千多两雪花银就抛出去了!果然是当初给她的嫁妆太多了!!

苏帘忙先伸手把她的袖子给撸了下来,抬头便瞅见玄烨那怒火昂扬的老脸,只听“碰、碰、碰”三声拍案,他硕大的巴掌一击击连珠似的落在炕几上,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居然也敢叫芬儿去亲身尝试!!胡闹!!太胡闹了!!”

苏帘嘴角抽了抽:“我没叫她亲自试验,当初说的是叫她找个稳妥忠心的人来种种试试的。”

芬儿立刻撅起嘴巴:“别提了,额娘!女儿的那些奴才,一个个贪生怕死,一听说要做种天花痘的试验,立刻吓屁股尿流!女儿又怕走露消息,不敢找外头的人试验,又想着额娘您说过万无一失,就干脆自己来试验了!”

听芬儿说得轻描淡写的模样,玄烨已然是怒不可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都不事先请示朕,简直、简直——”玄烨脸色酱红发紫,已经找不出形容词来训斥苏帘母女俩了。

苏帘干笑了笑,一副心虚模样:“好了,反正是皆大欢喜了,你就别生气了!如今有了种牛痘的法子,可是造福天下的大好事儿呢。”

玄烨怒哼一声:“你既知道有这种法子,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朕?!”

苏帘小声地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要叫芬儿立下不世奇功。”

“不世奇功?哼!不世奇功!!!”玄烨大吼一声,喷了苏帘一脸唾沫星子。

苏帘瘪着脸忙擦了擦,只听玄烨继续张牙舞爪的吼叫道:“好一个不世奇功!!你就不会事先与朕说清楚吗?!这种危险的事情,大可找些死囚来试验!!你倒是好,为了个不世奇功,便叫芬儿去胡闹!!你若是与朕细细说了,莫非朕自己还会昧下这不世奇功吗?!!”

苏帘被他吼地耳膜发麻,只是到底心虚着,也没敢反驳,只好露出一副我有罪,我罪大恶极的模样。

待到玄烨略消了几分火气,苏帘忙亲自断了一盏杨河春绿茶上前,要多乖顺又多乖顺。

芬儿也赶忙识趣地认错道:“是女儿不好!是女儿不该瞒着汗阿玛!汗阿玛您消消气,女儿再也不敢了。”

芬儿认真又含泪的认错态度,叫玄烨还算满意,他便瞥了一眼苏帘。

苏帘眉头一凸,虽然心里极度不爽,还是低下头弱弱道:“我错了…”

玄烨哼了一声,显然对简简单单的“我错了”仨字觉得相当不够,于是将手里的珐琅云龙茶盏碰一声撩在了炕几上。

苏帘只得把自己的脑门子再压低了三十度,一副谦卑模样,无比虔诚地道:“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指天发誓,以后绝不再犯!若是再犯,叫我叫我天打五雷轰!!”

“胡说八道些什么?!!”本来听着前头二句的时候,玄烨还是挺满意的,可“天打五雷轰”这几个字一出口,玄烨嗖地就变色了,“天罚之事,也是可以随便拿来诅咒发誓的?!”

虽然又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但是苏帘可以感受到玄烨怒吼声中的关切之意,神色不由柔缓了下来,毕竟这个时代和天花有关的所有事情,都是极为危险的,玄烨生气,是因为太爱护在在意芬儿这个女儿,想通了这些,便也觉得没什么可郁闷生气的了。

苏帘是不生闷气了,可是玄烨却是气性大的,卯足了劲一连十几日都住在养心殿,把苏帘独个儿给冷在了乾清宫。

这下子苏帘又郁闷了,世人都说女人爱小心眼,怎么这大老爷们小心眼起来比女人还小心眼啊!!()

第九十六章、苏帘侍寝(上)

虽然玄烨还在冷着苏帘,但是手底下该办的事儿,却没半分压下,尤其是自己女儿的终生幸福大事,更是十分上心。

玄烨先是下旨选用了一匹死囚去验证牛痘是否可行,毕竟扎喇芬虽然种牛痘成功,但是这种成功却未必遇上人痘来袭便不会再度感染。正值蜀中一带月前爆发过一次规模不小的天花,不过因封城即使,并未酿成大祸,玄烨也派出了八百里快急叫取来了染了天花痘痂的血衣,披在种过牛痘的死囚身上。

结果,自然是没有再度被感染。

紧接着,玄烨再为芬儿造势,一时间大好的名声,什么活佛观世音的泼天赞誉便涌向了芬儿,不消三日,都察院御史便上折子,请玄烨封和硕温宪公主为固伦公主,以彰显其济世功勋。舜安颜则立刻会意地上折子推辞,说全都是自己老丈人教导的功劳,不是自己公主老婆的功劳,所以不敢承受如此荣耀!然后,整个都察院再度联名上折子请封五公主,玄烨再三推辞不过,终于下诏册封。

这么一捣鼓折腾的,直到圣旨降下来,便已经是夏天了,而册封圣旨虽下,但册封的日子却要交由钦天监选择吉日,内务府督办册封大礼的细节,果然最快也要秋末才能正式告祭宗庙,行册封礼。

不过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但是芬儿晋封固伦公主的事儿,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是苏帘更忧愁的是,和玄烨的关系,到底要怎样才能和好,这点真真叫她捉急的智商不够用的了。

这个时候,魏珠这个深谙圣意的奴才便出了个好注意给苏帘。

这一日。玄烨刚独自用过了午膳,打算继续批阅奏折的时候,魏珠弓着身子小步匆匆进来。磕头道:“皇上,敬事房求见。”

玄烨脸色顿时板得有些难看。“狗奴才!!谁叫你传敬事房过来的?!还不快跟朕撵走!!”

魏珠连忙碰碰磕了三个头,哆哆嗦嗦道:“回皇上话,是苏娘娘吩咐奴才做的!”

玄烨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手里的奏折啪一声撩在了案上:“她这是什么意思?!!!”——用敬事房来试探朕吗?!!

魏珠连忙道:“皇上息怒!!敬事房只送了一张绿头牌来!皇上您看了,便知道了!”

玄烨脸上一怔,一张绿头牌…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那这一张该不会是——玄烨脸上的怒容顿时消无得一干二净,顿时便多了几许玩味之色。淡淡道:“是吗?那就传吧!”

魏珠忙欢喜地磕了个头,扬声道一声“嗻”,便飞快爬起来,弓着身子退下来传唤敬事房进来了。

自从玄烨不再翻牌子,只是偶尔去几个年老的嫔妃宫中,敬事房便闲得跟白开水似的!而这敬事房的荣耀与否,全在皇上翻牌子的多少次数上!于是,敬事房门前冷落鞍马稀,再也不复平日里,嫔妃都要上杆子巴结的所在。尝惯了多年被巴结滋味的敬事房总管罗望川。认为自己不能再望穿秋水下去等万岁爷召唤了,于是主动出击,花了大把的银子走通了御前数得上号的大红人魏公公。

于是。这自皇上大婚以来,头一次只有一张绿头牌呈上来的状况便出现来。

绿头牌,貌如其名,就是一块看上去绿油油的牌子,其实就是一块上头镶了碧玉的小木牌,不过可别小看了这块小木牌,那可是掌管这后宫所有嫔妃的荣宠!!以前敬事房“事务繁忙”的时候,连四妃每个月都少不得跟一笔厚厚的打赏银子,可如今…连个答应小主都不会掏银子给罗望川了。

照着规制。木牌上应该写着某妃某某氏,也就是位份+姓氏的格式。是决计不许错了半分的。但是眼前这块孤零零的绿头牌格式却有些问题,没有位份。也没有姓氏,只有那疏朗朗的“苏苏”二字,明晃晃写在上头。

罗望川恭恭敬敬捧着紫檀方盘,把这块绿头牌呈到了皇帝陛下眼皮子底下。罗望川不敢抬头,可耳朵却是竖着的,他心紧紧悬着,生怕这有位规矩的举动会叫万岁爷雷霆震怒,那样的话,他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正在罗望川冷汗涔涔、魂不附体的时候,便听见“啪”一声清脆的声音,罗望川有些不知所措了。

这时候,魏珠笑嘻嘻提醒道:“罗公公!皇上翻了牌子了!您还不快去抬了苏娘娘来侍寝!”

夜色深深,万籁俱静。

苏帘坐在鸾凤锦轿上,心情相当郁闷。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脑抽了,才会赞同了魏珠那狗奴才提出的“好主意”!!

这种鸾凤轿,是专门用来抬嫔妃去养心殿侍寝的!之前那么多年,苏帘从没想过自己也会坐上这种轿子!!故而,心情相当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