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哭倒在他怀里,心中是阵阵的钝痛,良久,我泪眼朦胧的抬头,他朝我轻轻摇头,眼里满是伤痛。

我抬手擦泪,衣袖上的斑斑血迹让我突然醒悟到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我蓦然推开了傅恒,转身就走。

“雅儿,你还是要去寻他?”这次他没有再拉住我,而是跟在我身后轻声的问道。

“是的,纪昀是为救我才受的伤,说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他一人。”我斩钉截铁的回答,无半分迟疑。

“他是自己离开的,”傅恒幽幽的叹了口气,“不必担心。”

“你亲眼看到他离去?”我哑了半日才平平问道。

“不错。”

我气的七窍生烟,几乎失去理智,我怒道:“你既然看见他离开,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他伤的有多重?他一个人怎么回去?”我再也不看他,发足狂奔。

“雅儿,你听我说,”傅恒牵马急急的赶了上来,试图抓住我,我捂住耳朵,跑的更快,“我不听。”我只想找到纪昀,我摇尽快确认他没事我才可以安心。

“雅儿,”慌乱中,他抱住了我,“我送你回去,这里太危险了。”

我恨恨的摇头,他既然知道此地不安全,又怎能让纪昀一人离开。“我不要你送,”我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他不管不顾的抱我上马,将我固定到他胸前,下巴抵在我的发间,轻拉缰绳。我挣扎了几下挣脱不了,也只能由得他了。

“雅儿,抓你的人是怎生模样?你们又是怎么被擒的?”沉默半晌后,傅恒突然问道。

我刚想将事实全盘托出,转念一想,又把已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如风为了我夜闯傅府,他和六哥哥已是誓同水火,妙应寺也好,眠月楼也好,不管我泄漏了哪个对如风而言俱是灭顶之灾。

“你不说我也知道,是穆如风对不对?”傅恒冰冷的言语打断了我的沉思,“不是,”我下意识的回道:“不是他,如风哥哥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自始自终,如风都没有出面,更何况我根本不相信与我情同兄妹的如风会残忍到要杀害我和纪昀。

“雅儿,告诉我他在哪里。”傅恒僵硬的态度让我难以适从,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二次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

我紧咬下唇,忽哀求道:“六哥哥,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叹气,手指在我脑门上停留稍许,方道:“雅儿,你是要我放过他是吗?”

我点点头,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只要六哥哥能够应允,往后如风就不必东躲西藏了。

可惜我的想法还是天真了点,他竟一口回绝道:“其他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如风哥哥是一时冲动才会闯入傅府和你动手,你也仅是伤到皮肉,为什么就不能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呢?”我不解,只觉得他在这件事上面未免过于心胸狭窄。

“事实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知不知道穆如风的罪行并不是伤了我这样简单,他还……”傅恒加重了语气,可是他看了看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以后你自会明白。”

我疑惑的回头看向他,他捏住我的手,把我的掌心贴在他脸上,再度拥我入怀,耳语道:“雅儿,你要相信我。”他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又道:“答应我,穆如风的事,你别再管了。”

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人,忍痛离开他,我就像大海中远航的孤帆,迷失方向找不到终点,只能随风漂流。如风与我亦兄亦友,多年亲情自难割舍,无论伤了谁都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伤痛。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更没有办法做出保证,只能埋首在他胸前,倾听彼此陌生又熟悉的心跳声,好希望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第二卷 第五十三章 躲避(1)解禁

回来后,我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谁也没再提及那天的事,无论是分别还是重逢都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纠在我心中的结,愈理愈乱,而郁结于心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给弄病了。病来的突然,病势又很猛烈,一连几日我都只能卧在床上养病。

闲来无事之时,我才定下心翻阅了潇湘送我的小册子,对我那些天突如其来的腹痛有了大致的了解,看着看着,脸上起了薄薄的臊热,书中不仅详细解释了懵懂少女成熟的标志,更隐隐提到了男女之事。

我羞的双手严严实实的捂住了脸,心里暗暗的怪罪潇湘怎么可以拿这样的书给我看,想归想,眼角还是忍不住的朝书上瞥去。

翻到最后几页,书中的内容再一次吸引住我,是一些奇难杂症的治疗心得及对于剧性毒药的施救药方,所用药材和方法千奇百怪,有以毒攻毒法,有出奇制胜法……更有以命续命法。

我兴趣陡增,虽然自己对于学习任何一样东西都无长性,可这本奇书我却从头至尾的通读了一遍,读完后仍是意犹未尽,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边将其中较为简单和常用的药材记在了脑子里,随后找了块丝帕,小心翼翼的包好,藏在了枕头底下。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果不其然,我的这场病足足拖了一个多月,待我再次站在窗前感受融融暖意的盎然景色时,已是芳菲正浓,莲叶满湖。初夏匆匆来临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心中阴霾的情绪却怎么也挥散不去,窗外池塘中水面菱角荷花相映成趣,我萎靡不振的趴在窗台上,落寞而孤寂。我在家中养病,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人来探视过我。

以往即便人没有出现,也会有书信带到的纪昀,竟也是久未露面。我不禁有些怀念起他那些直舒胸臆的文章,幽默风趣的打油诗,令人拍案叫绝的对子,当然还有别出心裁的藏头诗。

我长长的叹了口气,眠月楼一行,让我连他这个朋友也失去了吗?我和傅恒的事,他是亲眼所见,所以他不顾自己孱弱的身体选择了避开。我的目光落在了桌面那叠厚厚的诗稿上,随手拈起一张,默念几遍,心头那份惆怅却愈发的强烈。

床头整整齐齐的排放着洗涤干净的衣裳,手指轻轻按了上去,空气中似乎还留有火场中余留下的刺鼻烟味。自那日回来后,我不敢让爹知道我惊心动魄的经历,更是不敢让他看到我沾满血迹的衣物,唯有被吓的面无人色的听莲,一边忧心的数落我,一边又担惊受怕的在半夜三更拿着我的衣服到河边漂洗。

“小姐,老爷找你呢,”门帘一动,听莲站到我身旁,我稍敛心神,收回万千思绪,眼波流转,低声回应。

我跟在听莲身后出了屋子,日头正中,大病初愈的我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额头冒出密密汗珠,手臂擦伤处也觉得微微发痒。触到伤口,我猛地站直了身体,不对,纪昀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会不会是因为伤势还未痊愈,或者根本是伤重不治?“不,不会的,”可怕的念头跳了出来,我一下子慌了手脚。

“小姐,你怎么了?”听莲停住脚步,轻轻扯着我的衣袖。我推开了她,径直往门外走去,听莲在我身后唤道:“小姐,你上哪去?老爷还在偏厅等你呢。”

我没有回头,边走边说道:“你同老爷说,我去去就回。”

我没有犹豫的直奔生云精舍,那是纪昀平日读书的地方,除了这里,我也没别处可寻。生云精舍,我以前也曾去过,遍寻之后,并未见纪昀踪迹,逢人打听,也是无人知晓他的下落,这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来的时候还是满怀希望,如今算是失望而归,走出生云精舍的一刹那,我仿佛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背脊处,每次回头望去,却又是扑了个空。

我耸耸肩,朝左拐上一条小路,这条路,很熟悉,就是在这儿,纪昀被一红毛罗刹人当街拦下,要求他对上一副难度极大的对联,我脸上不自觉的浮上笑意,不管是什么难题,他总能从容应对。

“这人真是神了,厚厚的一大本帐册他竟能一字不漏的背了下来,难怪同仁堂的掌柜也说他是文曲星下凡呢。”有人同我擦肩而过,在我耳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微微一怔,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不是人人都行,我倒是恰好认识一个。不会这么巧吧?

“哎,我想打听个事,”我迅速转身去找刚才说话的那人,可转眼间已不见踪影。“走这么快,”我嘟囔着,抬头见“同仁堂”三个金灿灿的大字高高挂起,嘴角微扯,得来全不费功夫。

药铺内只有两名伙计正埋头抄写着什么,我走上前去询问道:“两位小哥,我想问个事儿。”

其中一人头都不抬,另一人看起来年轻点也较为和善些,他搁下笔,客气的问道:“姑娘,你的方子呢?”

“我不是来抓药的,”听到这话,小伙计脸色稍变,我忙接着说道:“我方才听路人说有个人能把账本从头至尾的背下来是吗?”

“哦,你说的是纪公子啊,”我喜笑颜开,果然是他,“这是前几天的事了,”说到此事伙计来了兴趣,他侃侃而谈道:“前些日子,具体哪一天我不记得了,纪公子来我们这抓药,有一味药我们这没有,需要去别处调来。铺子里人手不够,我忙着招呼其他人,二牛就自告奋勇的跑去两条街外的药铺调剂。”他指了指身旁那人,“我们掌柜见实在忙不过来,也亲自在店堂坐镇。纪公子等了许久二牛还没回来,就拿起一本帐册随手翻看。后来二牛取了药回来,纪公子也拿了药准备离开,谁知一位客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刮起一阵大风,将帐册吹到了炭盆里,当场就被烧的一点儿不剩。”伙计凑近我悄声说道:“我们掌柜的当时那张脸啊,简直比死人还难看,这里面记的可是一年的总帐目。”

“后来呢?”我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是忍不住问道。

“纪公子二话没说,拿起笔来,刷刷的将一本帐册里这许多帐目一字不差的写了下来。”伙计竖起了大拇指,“掌柜的就差没当场跪下磕头了。”

第二卷 第五十四章 躲避(二)解禁

纪昀记忆力惊人这点不假,可是从伙计的嘴里说出来,未免过于神乎其神,我但笑不语,脸上的笑容在渐渐放大。

“姑娘,你还别不信,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一直都没开口的二牛抬头插嘴道,“那天的事好多人都可以作证。”

我抿嘴笑道:“我相信,两位能告诉我这位纪公子现在何处吗?”

他俩相互对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后,二牛道:“我们并不知晓。”我失望地“哦”了一声,心像是被拴了块石头似的直沉下去。二牛瞅我一眼,又继续道,“兴许我们掌柜的知道,姑娘若是有心就在这等会儿吧。”

我点点头,复又摇头,纪昀根本没有离开京城,他只是不愿见我,我又何必再苦苦相逼,自寻烦恼。思及此,我一声叹息,只要我能确定他现在安然无恙,我此行的目的也已达到。

“姑娘你要是有急事,也可以留个口信下来,我们见到纪公子自会转告。”两名伙计热心地给我出主意,我微笑地轻声回绝。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同仁堂药铺,晌午的太阳依然高照,心微微凉。我和傅恒纠缠不清,聪明如纪昀自是避之唯恐不及,没有谁会甘愿付出而不求回报的。

想到一个月前我们还曾同生共死,而今见与不见似乎并无多大分别,我亦苦笑。

踏上归途,我像丢了魂似的到处游荡,自己也不知该往哪条路上走,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那险些让我葬身与此的罪恶之地——眠月楼。

原本我不想同这里再有任何的瓜葛,绕道过去便是,可在经过的时候,觉得好像不太对劲,这里和往常有些不同,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我在门外转悠了几圈,翻然醒悟,我上两次来的时候,眠月楼白天人来人往,客源不断,夜间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现在,门可罗雀,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踏了进去,门口无人迎接更无人阻拦,我凭着当时的记忆,直接摸上了二楼。璎玥姑娘的香闺仍是和上次来的时候那样干净整洁,可已人去楼空。我注意到,屋中的摆设都没有变化,那道惹眼的屏风也还在原来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悬挂在墙上的那些行书现在被其他的字画所代替。当然,秘道的机关也还是隐藏在内。

“姑娘你找谁?你是怎么进来的?”有人在我身后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头看去,是一个苗条娇小的小姑娘,年龄看上去比我尚小上一两岁,已打扮得千娇百媚,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同年龄不一样的老成。

“请问璎玥姑娘在吗?”我小声问道,生怕惊吓住她,尽管她的扮相比我更为成熟。

“玥姑娘离开眠月楼多日了,听说是个有钱的公子爷为她赎了身,现在她可不用再过整天卖笑的日子了。”小姑娘的语气颇多羡慕又是颇多感慨。

难怪眠月楼会萧条至此,那老鸨算是走错了一步棋,她定没有料到区区一个璎玥姑娘给她现在的生意带来这么大的影响,要是早知今日,怕是再多的赎金她也不会换了。

“蝶儿,你和谁说话呢?”心念转动间,老鸨出现在我面前:“怎么又是你?”她皱眉道。

我无心理会她,显然她也不愿答理我,转而对那被唤做蝶儿的小姑娘轻言软语道:“蝶儿,妈妈和你说的事儿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妈妈这次东山再起可全靠你了。只要你答应了下来,这往后吃香的喝辣的你也不用再做伺候人的活了。”

我哑然,再也听不下去,逃也似的跑下楼去。她早有打算,放走璎玥她并不担心,还有她悉心教诲的蝶儿姑娘会再次成为她的摇钱树,这人心,太复杂也太可怕。

冲出眠月楼的时候由于速度太快,直直地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手臂立刻被人牢牢抓住,扳到身后,再也动弹不得。

“四爷,是个姑娘。”

“放了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乍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手上恢复了自由,我慢慢抬头,对视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皇……四爷,是雅儿姑娘。”说话的是桂圆,真没料到他看起来文弱的样子,还有副好身手,他刚才要是再用点力,我的手臂非被折断不可。

“雅儿,你怎么会从里面出来?”皇兄的口气煞是严厉,板着脸问道。

“皇兄,我……”我支吾了半天,仍是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个姑娘家从风月场所中跑了出来,任谁都难以解释清楚,更何况这还是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看来我不能再把你留在宫外,你看看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皇兄明显是压制着怒气,可再不容我置辩。

“我只是好奇,所以,所以……”我还没说完,皇兄就气得怒火中烧:“胡闹,简直是胡闹,这是你一个姑娘家该去的地方吗?”

“你不也出现在这里,”我嘟囔道,“谁知道你是来这做什么的。”

“你……”

“雅儿姑娘……”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疾言厉色,另一个是焦急紧张。

我偷瞧他一眼,暗自后悔,就冲我这句话,掉一百个脑袋也不稀奇,更何况这个兄长还是真心为我好。我咽了口唾沫,乖乖地闭上嘴。

一段长久的沉寂,在这种情形下,我还是什么都不说的好,我默然不语地站着一动不动。他不开口,我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继续沉默下去。

“四爷,您看是不是找个地方再慢慢和雅儿姑娘说,她毕竟年纪尚小。”此时我无比地感谢桂公公,皇兄默不作声的时候远比说话时更有气势,他带给我的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让我透不过气来。

“你这就带她去圆明园,送到皇太后那里,由她老人家亲自管教。”皇兄命令桂圆即刻起程,我慌忙说道:“不行,我出来的时候我爹并不知道,我要是不回去,他会担心的。”

“我自会派人知会他,哼,顺便还要问他个教女无方之罪。”皇兄平日对我甚是宽容,这次可能真是触怒到他了。

桂圆瞅瞅我,不敢再劝。我憋着口气,也不愿再哀求。

正在这时,噔噔的脚步声把我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傅恒从不远处加快了步子走来,开口便是:“臣傅恒……”

“不必多礼,你怎么跑来了?”皇兄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又不经意地扫了我一眼。

我两颊绯红,我曾经对皇兄坦诚过心事,也明确告诉过他非傅恒不嫁。如今他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总是有些不自在。

“启禀皇上,皇后娘娘腹痛难忍,稳婆早守在一边,可娘娘口口声声喊着皇上的名讳,所以……”皇兄打断道:“马上回去。”

我默然,结发妻子临产在即,可皇兄却还流连于烟花柳巷之地,这真是让人难以接受。世上男子莫非皆是如此无情吗?我暗地里瞪了他一眼,又幽幽地看向傅恒。谁料他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也定定地望着我,其中包含着众多复杂的情绪:忧愁,怜惜,痛苦,隐忍……

第二卷 第五十五章 试探(1)解禁

我并不愿意跟随皇帝哥哥回圆,可圣旨难违,桂圆又忠心耿耿,一路上都是紧随在我身后,我即便想乘机溜走也找不到时机。

圆明园,长春仙馆内,宫女和太监们个个喜气洋洋,见到皇帝哥哥便是一声恭恭敬敬的“给万岁爷道喜。”

皇兄步履匆忙,神色冷峻,我心里嘀咕,现在急成这样,早干吗去了。

再往里便是皇后的寝宫,傅恒同她虽为姐弟,也不好逾越,未踏进长春仙馆前他就放慢了脚步,待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就不着痕迹的落在了后头。

我不懂宫内的规矩,跟在皇兄身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许是他也感受到了我的无助,回头压低声音:“你也随朕进去。”

皇后双目圆睁,静静的盯着一处,眼睛一眨不眨,丝毫没有为人母的喜悦。听爹爹说过,她之前曾为皇上生下过二女一子,其中一子一女早殇,此时她怕是又想起了这段揪心的往事。

“皇上,你来了,”声音不大,语调简短冰冷,我才发现原来太后一直端庄静坐在床榻前,望之俨然。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你这一身的便服,又是去了哪里?”太后正襟危坐,态度凛然,寒气逼人。我打心眼里庆幸现在被问话的是皇兄而不是我。“罢了,先去瞧瞧你媳妇,”未等皇兄回答,太后又转了话头。

那边皇兄握住了皇后的手,柔言细语的劝说着什么,想来无非是些安慰人的话,皇后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带着泪花儿甜甜的笑了。

“雅儿,你到哀家身边来。”我依言行事,乖巧的站到太后身边。

太后手一抬,桂公公便搬了张椅子过来,我看了眼太后,她点头示意我坐下,我方安心落座。

“雅儿,和哀家说说,你是怎么和皇上碰上的?”我心头一紧,左右为难,说与不说在我肚子里盘旋许久,还是迟迟开不了口。

皇兄安抚了皇后几句,眼角扫到了这里,桂圆公公急的一个劲的朝我使眼色,瞬息之间,我脑海里已转过几个念头,按理说我不该对太后有任何的隐瞒,可在对眼下的情势稍作分析后,我已有了主意。

我莞尔道:“皇帝哥哥是来接雅儿入园子侍奉太后您老人家的。”

“哦,”太后似乎并不相信我的话,她若有所思的瞅着我,挑眉问道:“真是这样?那他为何从未和哀家提及?”

太后带着审视的目光,我不敢和她对视,只朝她靠近,低头缓缓道:“皇兄说太后您思念雅儿,他是为给您一个惊喜才先瞒住您的。”我心弦绷紧的都快要断了,只盼望这样的对话能快些结束。

太后浅浅一笑,搂住了我,我松了口气,全身放松下来,总算是蒙混过关了。

“你这小丫头,还真讨人喜欢。”她在我耳边轻轻道来,我一愣,太后聪明绝顶,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我这样的小把戏又怎能骗的过她的眼睛。她硬是装糊涂,同我把这出戏完完整整的演了下来,为的仅是给皇后一个交待,同时也保全了皇上的面子。好个太后,整件事情也唯有我被蒙在鼓里。我在唏嘘的同时,也暗自庆幸没有说错话。

“皇上啊,皇后给你生了个小阿哥,王嬷嬷,去抱来给皇上看看。”太后一声令下,一位丰腴的中年妇人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抱了进来,我离着较远,只能依稀看到他红扑扑的小脸和以及同皇兄相似的眉眼。

皇后直起身子接过婴孩,嘴角带笑,怎么也看不够,皇上又喜不自禁将皇后连同孩子一起搂在怀中,是一副美丽的画面,如果这一幕发生在普通百姓的家中,就是世间最难求的简单幸福了。

“雅儿,你随哀家回去,皇上,你多多陪伴皇后,”太后慈祥的笑容中风情万种,很有些年轻时候的动人风韵。

我挽着太后的胳膊临时充当了一回宫女的角色,紧紧跟着她的步伐回了梧桐院。

时光不停的向前流去,在梧桐院中这一住就是五个月,期间爹也曾传托人带了书信进来,奈何太后对我关怀备至,终日嘘寒问暖,我不知道她对我仅是寻求一个支撑点,抑或是对当年送我出宫的愧疚。总之,我在宫中的生活,除了没有格格的名号,其他并无区别。

天气渐渐凉爽起来,枝头的黄叶被一夜秋风扫尽,遍地似涂上了一层金黄,秋虫唧唧,北雁南飞。

琉璃款款的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些花花绿绿的绸缎,她是我进圆子以后太后特地指派来服侍我的宫女,上次爹的书信就是由她转送进来。

“雅儿姑娘,太后对你真好,你瞧,这些全都是她给你的赏赐。”琉璃边说着边放下手中的东西,正儿八经的站到我身边,拿起一把梳子捋着我的长发细细的梳顺。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太后对我越是刻意的亲近,我对她越是要加以防备,总是感觉她对我的关心不同于皇兄那样的纯粹。

“姑娘,”琉璃俯首帖耳的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从那堆绫罗绸缎下抽出个小包袱交到我的手中,“傅大人给你的。”

时隔数月,乍听到他的名字,心神仍是一荡,我看了眼琉璃,她早已笑着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我脸儿飘红,像是被人发现了内心的秘密,低头将包袱打开,那是一对漂亮而精致的小泥人,他们面对面安祥的坐着,面颊上俱是淡淡的红晕,有着圆圆的脸和翘翘的鼻子,惟妙惟肖,煞是可爱。

我拿在手中,爱不释手,转到背面两个娃娃的身后还用蝇头小纂书写着我和傅恒的名字,我脸上更红了。

轻轻晃动,泥人的体内发出了些微的声响,原来泥娃娃的身体是中空的。我好奇的用手指探了进去,从女娃娃的体内掏出了一件物事,定睛一看,是俩颗星星模样的棋子,而在男孩的体内则什么都没有找到。

第二卷 第五十六章 试探(2)解禁

“傅恒只有一颗心,给了就没打算收回。雅儿……你要吗?”最初的誓言如同手中高擎的坚定,如何日转星移,都不曾低落。可是我们的感情却像浮云遮蔽的皎洁幽深的月光,就像竹篱掩映的芬馥深埋的花朵,你我只能入梦,只能遐思,却无法越过彼此的羁绊,成为永久的真实,一生的牵挂。

放下手中的泥娃娃,我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石像般凝坐不动,这根月老牵在我们指尖的红线,兜兜转转,系紧了就断,而断了再续,将我生生的缚在里面难以脱困。

“皇太后驾到,”门外传来太监独特的尖细嗓音,我如梦中惊醒过来,一阵手忙脚乱,宫里禁止私下传递物品,规矩又以太后这里最为严厉,若是被她发现,或许我还可以侥幸逃过一劫,可对琉璃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琉璃的眼中已现惊恐,我也是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太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来不及了,我把泥人胡乱的塞入包裹中,想都没想,就推到了那堆绸缎底下。弄完这一切,太后雍容华贵的身影已到跟前。

“太后吉祥,”我中规中矩的向太后请安,待我做足了礼数,她才慢悠悠的唤我起身。

“在这儿还住的惯吗?”每天都有此一问,已成定律。“缺什么尽管和哀家说,要是有谁欺负了你,哀家定饶不了她。”太后和悦的笑容,娴静而动人。

“雅儿在这儿乐不思蜀,您说我住不住的惯呢?”千篇一律的谎言纵然无耻,可每次还是能逗的太后发笑,何乐而不为。

“这些上乘的料子都是今年江南的贡品,可有你中意的?”太后脱下硬硬的指甲护套在缎子上轻柔的抚摩。

我担心太后会发现绸缎下面的秘密,心不在焉的回着话,坐立不安,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才合适,头也在嗡嗡作响。

琉璃用希望和乞求的眼光望着我,我微微摇头,强迫自己一定要镇定下来,太后则不露声色的打量着我,忽然双手一翻,那个惹事的包袱就这样毫无预警的暴露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