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则听得明明白白。

斋戒祈福。

这人都吃了素、戒了荤,自然不能淫乐,也就是说婉言谢绝自己的宠幸。

听了这话,皇上长长松了口气,大感轻松。

于是,他说道:“既然如此,朕就先回乾清宫了。皇后今日回府,也累了,早些休息才是。”

皇后起身跪安,恭送皇上。

于是,披星戴月,皇上走在寂静的宫苑当中,心情起起伏伏难以平静。他想起那日与皇后的婚礼,又想起在万分无奈下那个零乱的同房之夜,想起他与皇后相处的点点滴滴,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皇后。

正如皇后所说的,身为索尼的孙女,她也无从选择。

自己娶她,是因为这个身份。

自己烦她,也是因为这个身份。

这对她而言,确实有些残忍。

“你讨厌我们的身份,你讨厌却偏得利用!”耳边想起东珠气愤的指责,皇上的心情突然明朗起来,同样的处境,皇后只会将酸楚与委屈暗自隐藏,出现在人前的她永远端庄,她虽光华内敛,却让人不想亲近。而东珠不同,她像带着刺儿的蔷薇,那刺儿虽然凌厉吓人,但是越发趁着花朵的芬芳娇艳,让人明知会被刺痛,还是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今儿自己陪皇后回府省亲,她一定是得到信儿了,而自己留宿坤宁宫,她若是稍稍留意,也应当知道了。

她会不会吃醋呢?

一定会的。想到那日自己不过是略陪了一会儿仁妃和秋荣,她不就哭着跑回承乾宫了吗?

“走,去承乾宫。”皇上心里甜甜的。

他想,一会儿东珠见到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第六十四章 月下听音心已乱

承乾宫中紧挨着书房是一间小小的棋室,虽然空间不大,但是布置得极为雅致舒适,巨幅的山水画营造出宁静幽远的意境,墙上的树片挂饰也很有韵味,红红的龙凤结点缀其间,又带来无限的生趣与灵动。

小巧的棋桌两侧正是昭妃与翠花公主,两人盘腿坐在柔软的坐垫上,在黑白两色的世界中感受棋局的变化多端。

每一次落子都是心与心无声的交流,在这一刻任何浮躁的心都会沉静下来。东珠素衣淡容静谧温和,不管每一次落子之后要等对方多久,她都极为耐心极为淡定。

相比之下,翠花公主便忙乱多了,她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拿着棋子,看看棋局,再看看棋谱,秀眉微蹙,面色焦急,仿佛对眼下的情形有些一筹莫展。

“罢了,又输了。”不好意思一直让东珠等下去,于是翠花公主主动认输。

东珠端起茶浅浅抿了一口,微微叹了口气:“公主总是这样,棋技如何能更上层楼呢?”

“都已无路可走了,除了投降认输,还能怎样?要怪就怪你棋艺太高、招数太狠,害我毫无招架之力。”翠花公主把手上的棋谱轻轻一丢,“可见这些棋谱也是骗人的,竟毫无益处。”

东珠看着翠花公主笑而不语。

这样一位明艳可人的公主为何会有这样市井的名字呢。依稀想起宫人说过,她之所以被人称为翠花,那是因为她从小没有名字。她的父皇早早过世,没来得及为她命名。她的母亲又没有资格给她起名,有资格的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又顾不上来。所以带着她的苏嬷嬷就一直管她叫二格格。因为她是先皇第二个女儿,也是唯一成活的。

她从小喜欢穿绿色的衣服,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在太皇太后面前经过,那碧绿碧绿的身躯在花海中一闪,如同翠绿枝蔓衬托着的美丽花朵,太皇太后原本一句戏言说这二格格像朵“翠花”,苏嬷嬷机警,立即拉着她叩谢太皇太后命名。

于是这才有了“翠花”之名。

东珠入宫这些日子,以往每每见到她的时候,也总见她身着或浅或深的绿色旗装,正应了她的名字。然而自从大婚之后,翠花公主的着装风格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正如今日初见的时候她穿了一身大红色的福晋礼服,端庄华贵又与新福晋的身份极为相配,而在太皇太后、皇太后面前请过安之后,此时又换了一件橘红色旗装,橘红色虽然富丽华贵令人炫目,但是因为那上面只是小花绕襟,没有夸张繁复、又镶又滚的花样图案,所以越发显得明媚可人、生动活泼。

翠花公主见东珠一直静静地注视着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你让人家这样穿的,如今又贼眼兮兮地看人,真真讨厌!”

东珠笑了,打趣道:“你这样穿,可不是把那府里的女人都比下去了?可不是让讷尔杜的眼珠子都贴到你身上来了?”

翠花公主面色通红:“是啊是啊,都是听了你的话,所以这功劳都是你的。”

东珠越发笑了起来:“我可不要什么功劳,我只是希望能有人早些管我叫一声姑姑。”

翠花公主伸手去打东珠,两个人嬉戏了一会儿,翠花公主忽然说道:“可是如今,我在那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呢,你赶紧给我支支招,看看我该怎么办?”

东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说呢,上次回宫到今天也仅隔了几日,杨格格的病也大好了用不着你挂牵,不年不节的你怎么又回宫来了?原来是讨主意来了!”

“是是是,是你这个女诸葛之前给我使过的三个锦囊妙计都奏效了,所以我越发佩服你,从此以后要把你缠得死死的,我们府里的大事小情都要来跟你讨主意。”翠花公主给人的感觉原本是很单纯的,那种单纯甚至在很多人眼中有些木讷,因为从小长在深宫,又禁足在慈宁宫的后院当中,每日眼见的不过是苏麻等几个老嬷嬷,所以她虽有动若脱兔的心愿却始终静若处子。

是东珠改变了她,让她一点点变得开朗明媚起来。

虽然一开始,东珠接近她的目的并不单纯,但是渐渐地东珠从心底真正喜欢起她来。

东珠很是喜欢翠花公主给人的感觉。起初觉得她很漂亮,接着是一种亲切感,就仿佛绵绵柳絮又吹起在风中,明媚而温和。

更因为她是单纯的,是无害的。

所以,东珠愿意亲近她,也愿意真心帮她。

“因为当初在洞房里,我对讷尔杜说了你教我的那些话,所以,他对我很好。”翠花公主的脸越发红润起来,仿佛十分羞涩,而那羞涩中又蕴含着满满的甜蜜,“可是,他越对我好,那府里原来的庶妻、侍妾们就越是远着我。你是知道的,她们比我大些,也比我有见识、有主意,如今讷尔杜让我理家,公主府自有嬷嬷们打理,可是却不能帮我管着这边府里的事情。我如今才知道,管这些事情,光有主意是没有用的。往往一件事情我交代了,她们虽当面不驳,可是一到下面,总是有这种那种的由头扛着不做。我是怕这时间一长,讷尔杜会觉得我太过没用。”

东珠听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翠花公主:“好公主,你想一想,当初我为何让你在新婚之夜同讷尔杜说那样的话?”

公主想了想:“我不知道,可是我想你总是为我好的,况且我说了那番话以后,讷尔杜真的很高兴。”

东珠叹了口气,她拉住翠花公主的手:“公主,这就如同你下棋一样,你虽然仔细研读棋谱,甚至将它们熟记于心,可是与你对弈的人未必会按照棋谱上的一招一式与你相对。所以,你必须要先观他人的路数风格,甚至是在他落子之前就已算出他的招式,这样才能防范,才能与之相对。我让你说那些话,是因为我对讷尔杜有了解,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他怕的又是什么。所以让你说那些话,将他想要的给了他,又打消了他的顾虑。你句句说在他的心坎上,他怎么会不觉得贴心呢?”

“那些?是他想的?他真的一早就希望我不以公主的身份和规矩来对他?那他为什么又要娶公主?”翠花公主仿佛很是疑惑。

“天下没有一个男人想娶公主。也不是公主了,其实天下没有一个男人想娶身份高于自己的女人,或者说是他们不喜欢因为身份而成的婚事。”东珠极为耐心地解释,“婚姻原来就是两个人因为相互喜欢而愿意朝夕相对、执手到老的。特别是男人,他们更希望他们的女人仰视他,尊敬他,依靠他。女人越是弱小、越是卑微,越容易得到男人的保护与爱怜。反之,他们会觉得有负担。”

“是这样啊?”翠花公主细细琢磨着东珠的话。

东珠拉着翠花公主站在自己这一侧,换了一个角度重新审视这盘棋。“你仔细看看,这棋真的走投无路了吗?”

翠花公主看了又看,忽然豁然开朗,她用手指了指,东珠微微点头,亲手递给她一粒棋子。翠花公主将那棋子放在那看似十分不起眼的地方。

“如此,这盘棋不是就活了吗?”东珠面露顽皮的微笑,“当你觉得走不通的时候,你要换一个角度,站在你对手的位置上,想想下一步他会怎么走,他是不是把所有的漏洞都补上了,他是不是每一个机会都抓住了。这样,你才能从中发现你的机会。”

翠花公主连连点头:“我懂了。”

“你府里的事情,也可以按照这个思路去想一想,那些庶妻侍妾对公主管家不满,暗地里使绊儿不支持,这只是表面上的。公主要仔细想想,她们真正在乎的是什么?”东珠慢慢启发着翠花公主。

“她们。”翠花公主的脸又红了起来,这一次红到了脖子根儿。

东珠笑了:“公主不必害羞。自是那些女人看讷尔杜如今只宠着公主一人,心里犯酸罢了。可是她们那些人在乎的真是讷尔杜多跟她们睡一晚吗?她们面上争宠,其实不过是争地位、争钱财罢了。所以,‘夫宠’公主可以牢牢抓在手里,但是地位与钱财不必吝惜,这样各得其所,家里便太平了。”

“你是说?”公主愣了又愣,“原来这侍寝之事府里都是排着日子的,轮到哪一日是哪个人,讷尔杜就会到谁的房里去,第二日那人的饭菜就会与主子一样,当然也会免不了有些赏赐。”

“现在讷尔杜自然是不去她们那里了,每天都会去陪公主,那么公主可以按照原来排的日子,占了谁的就补给谁,依然给她赏赐,给她与主子一样的衣食,不仅按照常例还要更丰厚…”东珠细细给公主支着招。

“这样自然是好,她们应当会满意。可是…”公主有些疑虑,“讷尔杜会不会觉得我太自私了,为了霸着他,到处散财。”

东珠笑了:“这样才好。这样他才会觉得公主是全心全意爱着他。为了他不惜千金散尽。他只会更加珍惜公主。而那些女人如果真的收了财物就安心不闹了,讷尔杜也就明白了,谁对他才是真心的。”

“那他会不会觉得我没用,管家管不好,只会拿钱收买人。”翠花公主还有些不放心。

“会啊,不过这样更好。”东珠似笑非笑,“讷尔杜我最了解,他自己就是莽夫一个,他才不喜欢心思细密的女人,公主不会管家又不是公主的错,但是公主为了帮他管好这个家,不惜拿出私房钱来处处平衡,这说明公主又单纯又心善,而且还是一心为了他好。我猜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拿出银子来给公主贴补。他应当一面吹着胡子责怪公主太放纵那些人,一面又把公主捧在手心里宝贝着。”

“你这人真是讨厌,总这样捉弄我。”翠花公主羞极了,在东珠身上使劲捶了一下,“唉,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皇上那样宠你。你这脑子里想的就是十个大男人都比不上。怪不得皇上现在一日都离不开你。”

提到皇上,东珠便哑言了。

她默默地将棋子一粒一粒捡回到紫檀木棋盒里,面上的笑容也一点一点收了起来。

“皇上…说来皇上是我的亲弟弟,可是一年也见不到两面,虽然如此,我也常惦着他,说到底,我们都是从小没了亲人的苦孩子。你…对他究竟是真心的,还是也像我现在对着讷尔杜一样,算一步走一步呢?”翠花公主按住东珠的手,让她停下来专心回答自己提出的问题。

只是这个问题,东珠无从回答。

“我不想你这样。”翠花公主突然鼻子一酸,“好东珠,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也瞧着你好。求你真心对皇上,对皇上好些。他不是讷尔杜,你对他不要用这些好不好?”

东珠见翠花公主动容,心里也有些难过,她伸手为翠花公主拭去眼泪。“公主,当初你我二人在一起琢磨讷尔杜,计划你婚后生活如何能太平安乐的时候,你可想到今日你会真正的在意他吗?而此时此刻,你能辨得清你是因为在意他才想尽办法让你的婚姻更和美还是说这一切都是要完成你大清公主的使命?”

翠花公主怔住了,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一开始,她是为了要达成以公主下嫁的荣宠来拢住讷尔杜和瓜尔佳氏进而影响鳌拜为皇室分忧;那么时至今日,她究竟是把讷尔杜当成丈夫还是当成招降的对象?把婚姻当成是爱情的归所还是温柔的陷阱?把自己付出的一切当成是情爱还是诱饵?

“你也说不清了?”东珠微笑着。

东珠的笑容让人感觉到很舒服,她的衣服从来都很素净,如今一袭银白色的旗袍,只套了一件嫩肉色小碎花的比甲,静静地坐在那里,姿态娴雅得如同水中之莲。

特别是平心静气中越发衬托着双眸清澈明亮,此时眼尾轻轻一扫,明艳不可方物。

偏是这淡淡的一扫,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背影逝去得太快,如果不是那抹耀眼的黄色,也许东珠只是觉得自己眼花了,刚刚并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离开。

可是那抹印入眼角又很快消失的黄色,让她意识到,的确是有人来过了。

第六十五章 夜雨观花留人醉

云姑从承乾宫后院穿过回廊来到前边,远远地看着皇上一个人面露不悦之色急匆匆往承乾门走去,她赶紧跪安行礼,皇上看都没看就从她身边一阵风似的走过了。

待皇上走远,云姑这才起身,她看到贞顺明德殿外愣愣地站着如霞与春茵,不由问道:“皇上什么时候来的?坐了多一会儿?”

如霞撇了撇嘴:“皇上只进了殿门,都没往里间走。这不,气冲冲地走了。”

春茵有些紧张,她拉着云姑的手小声说道:“云姑姑,刚才皇上一个人悄悄来的,顾总管和底下跟着的人都没让进来,只留在承乾门外。来了这里也不让咱们去通传,只一个人悄悄进了殿。皇上悄没声息地也没跟主子打招呼,可是他站在那里听了好一会儿。也不知咱们主子跟长公主说了些什么。突然间,皇上脸上挂了霜,抬腿就走了。跟在娘娘身边这么长时间,也没少见皇上,可是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皇上这样不高兴。”

云姑听了,这才明白。

“行了,你们俩都记住这事千万别议论别声张,许是皇上想起什么要紧事才又急着离开的。咱们主子跟长公主聊天能说什么让皇上不高兴的话?能跟长公主说的,自然也能跟皇上说,咱们主子人前人后都一样,没有什么不能让人听去的。”云姑又叮嘱了一会儿,这才进殿。

“主子,后面都收拾好了,杨格格一直催,问长公主什么时候过去就寝?”云姑见到东珠,自然越发和颜,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东珠这才回过神儿看着翠花公主:“真是,以后可不能在晚间下棋了,咱们误了时辰不打紧,杨格格那里不定怎么盼着呢,公主快回去歇息吧。”

翠花公主站起身:“说实在的,我们母女如今能聚在一处共享天伦这都要感谢你。若不是你,我额娘她怎么能够舒舒服服住在这里?”

“你我之间,何必客套?”东珠起身相送,“我额娘前几日托人来传话,说你常去看她,她甚是安慰呢。”

“你额娘性情真好,跟她聊天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她懂的又多人又爽快,每次去了我都不虚一行,如何品茶、如何做精致的点心、如何弄花样调胭脂,凡是女人该学的她都亲手教我。我是受益匪浅。”翠花公主自是打心眼里感激东珠,她在这深宫当中原只牵挂亲生额娘和苏麻喇姑两个人,可是如今,倒觉得东珠跟她更是亲近些。

“我额娘是逮到你这个人又听话又谦虚,所以便一味地卖弄起来了。往常我在家里的时候,她要是拉着我说起这些女人该学该会的,我肯定早早就跑掉了。”东珠笑了起来,“好了,快回去吧,明儿早上咱们一起用早膳。”

“嗯。你也早些睡。”翠花公主满心欢喜地走了。

东珠收拾了棋桌上的棋子,又穿过两重隔栅来到寝室,简单梳洗之后便上床就寝。这其间在身前侍候的人只有云姑一个,云姑一直默不作声,妥妥当当地帮她收拾好,又吹了灯,正准备往外走,只听东珠说道:“今儿,你陪我睡吧。”

云姑坐在东珠架子床外的软榻上:“主子是心里有事,想找人聊聊?”

“不是。”东珠拉了被子将自己埋在里面,“只觉得心慌。”

“有些事情亲眼见到也许觉得没什么,有些话若是原原本本从头到尾听全了,也不会有歧义。可若是偏偏没赶好,听到一句半句的,难免会有误会。要是有了误会也不怕,赶紧解释开了也就是了。”云姑缓缓说道。

东珠没有应答,她知道皇上为什么离去,是因为听到她给翠花公主出的那些主意吗?大凡男人都不喜欢女人算计,特别是对自己、对感情。

也许他会认为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善于暗中算计的人,之前他喜欢自己是因为他觉得她是单纯而直率的,也许现在他会以为她一切吸引他的优点都是伪装出来的。

想到这里,东珠觉得心中暗暗发紧,是否应当找他澄清呢?

不。

不必。

东珠为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吓了一跳,为什么要澄清?是为了得到他的谅解还是他的恩宠?

那是自己想要的吗?

她的手下意识地伸到枕头里,她使劲往里探了探,那两粒丸药还在。

它们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原是想尽办法要逃开皇上,要逃到宫外去的。

正是因为玛嬷突然离世打乱了她出逃的计划。

她选择继续留在深宫,不就是为了要找到伤害玛嬷的真凶吗?况且那个真凶…如果证实一切如自己猜测的那样,那她最终还是要离开他的。

既然如此,这样的误会更好。最好自今晚开始,他渐渐讨厌自己、远离自己。

也许那样,对两个人更好。

承乾宫外,原本只留了小太监李进朝等几个人,现如今他们见皇上一个人没精打采、面色郁郁地走了出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敢问,只得在皇上后面悄悄跟着,大气儿不敢喘。

康熙看着如同黑布笼罩的宫苑,四下里皆是黑漆漆的,各宫的宫墙与宫殿投下来的影子横七竖八乱得如同他烦乱的心。

他不想在此时就这样回乾清宫,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仿佛偌大的皇宫,九百九十九间半房子,而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角落是真正可以接纳他的地方。

于是,漫无边际地走着。

走了好久,终于在御花园里,他停下了步子。

那火一样红的海棠如今早已谢去,夏季的花开得正盛,可是那些都不能代替海棠。

“它怎么谢得这么早?”

皇上有些伤感,踱着台阶一步步拾级而上,李进朝赶紧抢在头里伸手推开了绛雪轩的门。

步入其中,皇上四下环视,他发现这里还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舒适。

这里的每一件摆设,每一个布局,墙上的古画、笔架上的湖笔、桌子上的茶盏,一切一切都是他精心为她准备的。

那是因为他觉得这里是皇宫之中唯一一处充满情趣之所,它不呆板也不肃穆,有些灵动、有些雅致,更有些活泼。它很像是遏府中东珠的闺房。虽然布局不甚相同,空间也小了许多,但是纵观整个皇宫,唯有这里有“澄怀撷秀”的感觉。

他曾经想过,把这里当成他和东珠所共有的。不同于承乾宫,承乾宫再精致再舒适,那是父皇为皇贵妃营造的,也不是乾清宫坤宁宫,这里不属于身份,不属于权力,只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避风之所。

这是宫中之净土。

想到这里,皇上笑了,笑容中浸着些许的苦涩。

我把一片痴心全都寄托于你,可是你却视为无物。

不仅无视,还是践踏。

皇上想到这两个字,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伤心了,愤怒了。

原来她是那样了解男人,了解男人想从女人那里得到的一切。所以是忽远忽近、欲擒故纵、欲语还休、直抒胸臆、断然拒绝…种种他喜欢的,都是她为了迎合他而刻意做出来的。

一拳重重地打在窗棂上,很疼,但却抵不过心底的酸楚。

推开窗子,夏花似锦。

朕有满园繁华,难道还抵不上你蒙尘之珠吗?

这个时候,雨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

这雨来得太过及时了,一阵紧似一阵的雨声敲打着世间万物,声音盖过了皇上心底愤恨的怒吼。

雨中,落花纷飞,这是一种难得的凄凉的美。

皇上的视线模糊了,是雨丝浸入还是眼泪莹润他已无从分辨。“我拿真情对你,你回以我的,又是什么?”

模糊中,一个娇俏的身影印入眼帘。

一袭细碎梅花绕襟的桃花色锦缎旗袍,因为没穿比甲,所以更显得娇躯亭亭、婀娜万千,“小两把头”发髻上别了一支点翠嵌珍珠头花,垂下长长的镶着细密珍珠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地摇晃着,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