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是皇上亲政以后的第一个中秋节,乾清宫、慈宁宫一定热闹得很。王爷怎么会来这里?”东珠问。

“额娘一向喜欢清净,所以在前边请了安便提早回来。”福全抬头看了看天,“云遮明月天气恐变,早些回吧。”

说着,便转过身欲离去。

东珠举头望月,果然如福全所说,刚刚明亮的满月已然被云所遮,夜空黯然黑寂大地失色,顿然悲凄冷清。

“云遮玉盘添新怨,银汉无声溢寒清,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福全魁梧的身影背对着东珠,听到她吟出这句诗,仿佛身形微微顿了一下,笼在黑夜当中一身亲王的礼服浸着淡淡的光晕去了夸张的贵气,增加了许多柔和。不知怎的,眼前福全的背影在东珠眼中,便与天上被云遮住的月亮一样,有一种让人说不清的心痛。

他的背脊挺拔笔直,好像扎根于荒崖上的青松,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坚韧的力量,但却那样的孤独。

是,正是孤独。

两人无言,一前一后默默前行,在福宜斋门口福全止步,仿佛要对东珠说什么,最终又忍了下来。

东珠也是怔怔的,不知怎的,只觉得偌大的紫禁城中,她与他一样,一样的孤独,一样的隐忍,亦是一样的无奈。

“是不是想要逃出去?”她问。

福全回过身看着她,似乎愣了一下。

“这里,看着繁华,实际荒芜得没有半分生趣。而外面,天大地大。”东珠对着福全,竟然毫无设防。

“外面固然天大地大,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福全说完,双手一揖,“晚了,回吧。”

“可是在这里,你并不快乐。”东珠的倔劲上来了,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只自顾自地说着。

福全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半晌只说了一句:“人活着,不是为了快乐。”

“那是为什么?”东珠追问。

“责任。”福全答着,声音冰冰的,不带半分温度。

东珠喃喃着:“责任?”

福全已经举步离去,魁梧的身形渐渐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东珠痴痴地站在那里,只觉得这寂寞的深宫仿佛一片可怕的沼泽,看起来悄无声息的但蕴藏着无尽的危险,一个不小心,随时会被肮脏的泥潭吞噬得干干净净。

忽然,仿佛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远远的是提着灯笼的苏云与宁香。

“不是叫你们去宫正司与同僚们一道赏月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东珠问。

宁香手中提着食盒,笑嘻嘻地说着:“苏云姐姐惦着主子,所以那边略坐了坐,便回了。”

苏云原本不多言,只是看了一眼东珠,不由神情怔了怔,立即拉着东珠进屋,又吩咐宁香去打水,侍候东珠梳洗,然后又拿了冰帕子替东珠敷着嘴角。东珠这才知道,自己脸上似是又挂了彩。

所幸,宁香不察,苏云缄默,倒省去很多聒噪麻烦。

宁香食盒中盛的多是精致的小菜与糕点,应是内御膳房专备御前的。东珠问起,宁香便老实答了。原来宁香的阿玛便在内御膳房当差,还是个副庖长,这食盒便是关照人亲自送来的。东珠不禁感慨,在这深宫中,有亲人关照,宁香远比他人要幸福得多。

但宁香却苦了脸,神情一下子黯然起来。

东珠不解。

苏云回道:“主子有主子的烦恼,奴才亦有奴才的困顿。在这宫里,不仅各宫主位要讲出身,就是奴才也是一样的。”

苏云说得很是淡漠。但在东珠听了,却是震惊。

原来,不仅妃嫔有三六九等,就是宫人、女官也是如此。而出身,则是宫中生存最重要的砝码。宁香的阿玛虽然在膳房当差,彼此都在宫里可以时常相见有个关照,但是也因为此,宁香包衣奴才的身份与其他宫女相比便低了一头,如今在宫正司虽然一心想上进,但只能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该宫正司女官们学习的科目一样也不能接触,这便是宁香的苦恼。

“这出身,就那么重要?”东珠呓语。

“主子难道不知,若非主子尊贵的出身,在主子身上发生的那些事,随便哪一件放在别的妃嫔身上,便会祸连九族。”宁香天真地道破玄机。

“尊贵的出身?”是啊,来自父族和母族双重尊贵出身,作为大清皇室的嫡传后裔,东珠的确比其他妃嫔显赫。不禁想起刚刚福全说起的那两个字,“责任”。也许这出身就像一把双刃剑,一面给了她无上的荣耀,一面又给了她天大的责任。

这是她以往从来没有认真去想的。

也许,真的不该再任性了。

这话题似乎太过沉重,不管是东珠,还是宁香,或是苏云,一下子都沉默了。

斜躺在炕上,被无尽的心事压得似乎喘不过气来,像是睡去了,又像是醒着。

混沌的感觉涌上心头,在这样一个月夜中,东珠的心情坏透了。昏沉沉地睡到半夜,便觉得身上有了些凉意,拉了被子将自己裹严,仿佛听得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静心听了,这雨中似乎还夹杂着什么,似是一个女人的哭声…

“姐姐,前边好像有动静。”宁香也听到了。

“我去看看,你睡吧。”苏云披衣起床,出了福宜斋,撑了一把伞悄悄过了宁妃住的殿阁穿廊来到头殿,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在院中淋雨。

正是淑惠太妃。

不远处举着伞苦苦哀求的正是她的近身宫女。

“太妃,求您快进去吧,虽是今年第一场秋雨,也是寒得很,这样淋下去,必定要中下病来。”宫女苦苦哀求。

“病?”淑惠太妃冷哼一声,“我病我死,她们哪个会管?这样不死不活地熬着,倒不如来个痛快!”

“太妃!”宫女哭了起来,“太妃的心愿,既然太后和太皇太后都不答应,不如就此就放下吧,千万别再赌气了,若真的弄坏了身子,别说回科尔沁,就是…”

苏云听明白了,原来是淑惠太妃受不了咸安宫的寂寞无趣,趁今夜中秋家宴,向自己的亲姐姐皇太后和姑奶奶太皇太后求旨,希望让自己回科尔沁住些日子,没想到被一口回绝。

“太妃要是真嫌咱们这里冷清,不如求了太后,搬去与太后同住。”宫女建议。

“你以为我没求过吗?”淑惠太妃冷笑着,“我的好姐姐,连这点子要求都不允呢!我现就在这里淋雨作死,我看她到底是不是狠下心来看我死!”

苏云悄悄退了出去。

这个皇宫里,每间房子、每个女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委屈与无奈。

回到福宜斋把伞收了,悄悄入内见宁香还未睡,一直在等她。“姐姐,外面怎么了!”

苏云并不瞒她,简略将外面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了,又提醒她不要再对别人讲,两人这才渐渐睡了。

而经过这样一番周折,躺在里间的东珠却再也睡不着了。

第八十八章 相知却未必相亲

晨起,当苏云和宁香起床时,发现里间已经没了人影,出了福宜斋,便听到前边耳房里有动静,进去一看,东珠正在灶前忙着。

“主子,让奴才来吧!”苏云与宁香劝道。

“不用,不是什么费事的吃食,只是一碗粥而已,我做得来。”东珠回绝了。

“那奴才去打扫屋子,给主子打水,一会儿侍候主子梳洗。”苏云退了下去。

宁香在边上看着。

“主子,这肉切得有大有小,不是很匀。”

“是吗?”东珠看了看案上的羊肉,“煮到锅里应当看不出来吧。”

“这个…”宁香没接话。

东珠干脆将大小不一的肉块剁碎了。“成了肉糜,就看不出来了吧。”

宁香瞠目,这主子还真能变通。

“主子,这粥稠了些,若再放上这些肉,怕是一会儿还没熟便要干锅。”

宁香话音未落,眼见东珠往热腾腾的锅里忽地浇了一大碗凉水。

“主子,这样粥会腥的。”

东珠罢了手,转身定定地看着宁香。

看得宁香心里发虚:“主子,奴才多嘴了,主子请自便,奴才不说就是了。”

东珠似乎没有怪她的意思:“你会烹调?”

宁香点了点头:“主子忘了,奴才的阿玛在内膳房当差,奴才自小是在膳房长大的。”

东珠点了点头,想起昨晚的闲谈,看着眼前如同稚子一般单纯可爱的宁香,心里便欢喜起来。

“宁香,你可愿教我烹调?”东珠问。

宁香不解:“主子何意?”

“你教我烹调,我教你识字,如何?”东珠问。

宁香瞪大眼睛:“主子…”

“前两日我写的字,你不是偷偷拿去临描了吗,还悄悄问苏云怎么念。”东珠笑嘻嘻地说。

宁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东珠莫名:“你这是怎么了?既然是想学,我来教你,你还不乐意?”

宁香瑟瑟发抖:“宫里的规矩,为防消息传递,除了宫正司的女官以外,所有的宫女都是不许识字的。”

“还有这样的规矩?”东珠听了,心上一冷,“罢了,我们如今在这咸安宫里,谁来管我们?我只悄悄地教,你也只是悄悄地学,不让旁人知道,好不好?”

宁香看着东珠,心里很是挣扎,她自进入宫正司以来便跟着苏云,苏云是宫正司的才女,最年轻的典正,最富才学。她跟苏云要好,很大程度上就是想跟苏云多学点东西,可是苏云并没有刻意要教她的意思,宁香也不怪苏云,因为宫正司原本就是后宫宫人的典范,有规矩管着,想来苏云也是不想破了规矩。

没承想,这位遭贬的娘娘,竟然这样好心。

“主子,粥溢了。”宁香转过脸去,赶紧起身收拾炉灶。

看着她小小的身量在灶台前井然有序地忙碌着,不一会儿小厨房里便香气四溢,东珠的心里渐渐明朗起来。东珠并非不懂烹调,往日在遏府时为了哄玛嬷高兴,也常和宝音等人一起研究新鲜的菜式。不同的是那时的她只是动动嘴,材料都是下人们准备好的,所以于刀工上并不见长。教宁香识字,原是好意,又怕小姑娘不能长性,才使了这个法子来作交换条件,所谓付出辛苦便更知珍惜;又想让宁香知道这厨艺也是有用的,不必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这实在是东珠一片苦心。

宁香对此毫不知情,只想着从今以后,能以擅长的厨艺换取识字的机会,心里实在高兴。

咸安宫头殿。

淑惠太妃躺在床上依旧生着闷气,近身服侍的宫女嬷嬷跪在边上,大气儿也不敢喘。东珠端着粥碗不请自来,走到淑惠太妃身前:“喝吧,这粥里放了你最爱的羊肉和胡椒粉,喝了以后再发些汗,必会好得快些。”

淑惠太妃抬眼看着她,不由愣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东珠笑了笑:“同在咸安宫里住着,自然应当彼此照顾。你淋了雨,受了寒,我来看看。”

淑惠太妃哼了一声:“你也不必来当好人,就算想当好人巴结我也没用,要巴结去找慈宁宫、慈仁宫!我不过是在这咸安宫里熬日子等死罢了。”

“既然这样,那就别喝了,这样死得快些。”东珠黑了脸,拿着粥碗佯装退下。

淑惠太妃愣了一下,不禁喊道:“哎,真就走了?”

东珠看着她:“怎么,太妃又不想死了?还是说先喝了这碗粥以后再死?”

“你个小妮子,有你这样劝人的吗?”淑惠太妃狠狠瞪着东珠。

东珠不急不恼,重新回到床前,拿了勺子来喂她。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屋子里安静极了,淑惠太妃把这一碗粥吃得极干净,吃完又看着东珠:“可还有?”

东珠笑了笑:“今儿是没了,就做了这一碗。”眼看淑惠太妃脸要变色,又说道,“这羊肉少吃一点,发发热也就是了,多吃易上火,反倒对你的身子无益。你若爱吃,明儿个我再给你做。”

淑惠太妃仔仔细细看着东珠:“你这人倒是奇怪得很,你刚搬进来那些日子我总跟你过不去,你竟不介意?”

东珠看着她:“不十分介意,但也疑惑。东珠自问平日里也没得罪太妃,为什么太妃总跟我过不去。找人在我的被子上淋水,拿肮脏的吃食换了我的饭菜,还往我屋里放不干净的东西。太妃今日能为东珠解惑吗?”

“还不是因为…”淑惠太妃寒了脸,“总觉得你像那个人,就连说话、处事的感觉,像极了。”

“乌云珠?”东珠问。

“你知道她?”淑惠太妃有些意外,随又恍然,“也是,那样一个女人,谁能不知道?”

“你恨她?”东珠又问。

“恨,为何不恨?如果不是她…”淑惠太妃恨恨说道。

东珠却打断了她:“如果不是她,还会有别人。总之不会是你。”

“为什么?”淑惠太妃瞪大眼睛,“小妮子,你知道什么?当年我的容貌可是无人能比的,就连静妃和皇后都比不上,人人都说我像极了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就是先帝初见我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地看着我愣神儿。”

东珠看着她,突然站起身来到妆台上翻捡。

“你拿什么?那都是些稀罕物,你别乱动!”淑惠太妃急了。

东珠拿着几样淑惠太妃最爱的首饰放到她面前:“这些可是太妃平日最爱的?”

“是。”淑惠太妃怔怔答道。

“它们做工考究,美轮美奂。可称得上漂亮?”东珠又问。

“这是自然。”淑惠太妃眼中尽是疑惑。

“但如果拿这些做枕心,让你枕着它们睡,你可能睡个安稳?”东珠问。

淑惠太妃莫名其妙:“这自然是不能的,又凉又硌人,这怎么能枕着?”

东珠点了点头:“这就是了。”

“什么?”淑惠太妃越发糊涂。

“太妃们对先帝来说,就是这些又贵重又漂亮的首饰,可以赏玩,可以佩戴。然而禁宫长夜漫漫,他最需要的是可以伴着安寝的又轻又软的枕头。试想,这些珠宝首饰虽然美丽明贵,可若要人枕着它们入睡,却是不能的。乌云珠则不同,她是一捧菊花、一束荞麦,可以做成枕头,安神助眠。”东珠缓缓说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是菊花,她是荞麦?”淑惠太妃摇了摇头,“你这话说不通。”

“菊花秋时灿烂如霞,但若要做成枕芯,则要经历日日的暴晒,晒去花中所有的水分,如银盆大小的花朵抽干水分后只有掌心那么大。而荞麦也要忍着石磨碾过的痛,经历与子分离的殇才能成为做枕芯用的荞麦皮。不管她最初的样子如何,为了成为枕芯,她要受很多苦,经历很多痛,甚至改变自己的形状扭曲自己、失去美丽如此才能成为枕芯。”东珠的声音很轻柔,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那样沉重。

“想一想,当她在众人面前接受白眼、奚落,被人指指点点时,她可曾由着自己的性子与人辩驳?当她的父兄相继辞世,她可曾流露哀思让皇上担心?当四阿哥夭折时,面对所有人的幸灾乐祸,她可曾将一个女人的柔弱展现出来?当面对诬陷待罪幽禁时,她可曾为自己申冤?你们都不喜欢她,但是她可曾因为这样就与你们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她自己月子未满,为了尽孝就要在太皇太后跟前侍疾。太后染病,因是风寒怕过人,你这个亲妹子都没来探视,可是她还不是如婢女一样捧茶喂药。你以为,她就没有自己的个性,她就没有自己想要的日子?这宫里的每一天,就像磐石碾过一样,为了给帝王做安寝的枕芯,她的委屈全都自己受了。”

“那是她自找的。况且,一切都不是白做,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先皇的心,那是比一切都要可贵的,全都给了她。”泪水悄然从淑惠太妃脸上滑落。

“那么,在她入宫之后,先皇为什么还会有别的女人?为什么在四阿哥之后还会有五阿哥、六阿哥和几位皇女?”东珠苦笑着,“她得到的,是皇上想给的,可是那真的是她想要得到的吗?”

淑惠太妃仔细盯着东珠的脸:“你果然是向着她的。”

东珠摇了摇头:“我有些钦佩她,但更多的是可怜她,我不会做她那样的女人。我更愿意像太妃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处事。”

“哦?像我?”淑惠太妃一怔,遂又明白过来,“是了,是了,不然你又怎么会来到这咸安宫里。你这性子…倒也不十分像她。”

东珠笑了笑:“就是,说这个人与那个人相仿,不过是自己心中存着的执念罢了。上天造人,哪里就能造出个一模一样的。人活一世,总要活出自己才好。”

淑惠太妃听着,仿佛有些动容:“与你说话,畅快得很。”

“既然如此,东珠就再多说两句。”东珠看着淑惠太妃,“为什么要跟太后闹别扭,让太后难堪?”

“她?”淑惠太妃冷哼了一声,“我心中有恨,也有怨,只因我是庶女,她是嫡出,所以她是皇后是太后,而我只是妃子。以前的事情,若非她无能无才,我们也不会输得那样惨。如今她在慈仁宫养尊处优,我却在咸安宫受苦。但凡她顾念姐妹之情,接我去慈仁宫与她同住,事事为她参谋,她也不必只当个挂名太后,做不了半分的主。”

“太妃错了。”东珠给淑惠太妃倒了一杯茶,坐在她炕边细细说来。

“我哪里错了?”淑惠太妃凝眸而视。

“太妃认为自己的才能比太后强,但是比太皇太后如何?”东珠问。

“那,自是不能比的。”淑惠太妃老实答道。

“比当年的静妃又如何?”东珠再问。

“姑姑?若论姑姑的才干、性情、胆略,我也是差了些。”淑惠太妃瞪着东珠,“但是,我总比太后强些。”

东珠摇了摇头:“很多时候,强就是弱,弱就是强。这朝堂上只有一个天子,而后宫中也应该只有一个女主。如今太皇太后健在,那么太后或者是皇后,即使强也应示弱。太后其实是大智若愚,有真智慧,所以才能在这样的格局中保存。”

淑惠太妃沉默了良久,细细回味着东珠的话。

“其实,太后没有接您同住慈仁宫,而让你留在咸安宫,正是对你的关照,这小小的咸安宫虽然冷僻,却也将后宫的是是非非隔绝了,这不是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