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最无辜的。

“她在局中,就谈不上无辜。”孝庄斩钉截铁的话言犹在耳。

是啊,康熙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这儿,康熙压抑住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忍住想要帮东珠拭泪的想法,狠心强灌了一大碗汤药之后,又帮其掖好被角,随即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走在紫禁城暗夜空寂的永巷中,康熙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意志,不能对她心软,不能对她示好,至少,这一切都不能让外人窥到半分,否则,便是逼着太皇太后斩草除根。

如今的康熙,经过了太多的朝堂风云和政治角力,他不再是个单纯的少年。他深知,为上者,“想”与“做”,永远是两件事。

于是,他放弃了为东珠安排太医侍诊的想法,也放弃了召回春茵、云妞等心腹陪伴东珠的打算,他只是在召见宁常在时,仿佛极为不经意地写了“饮水思源”和“故剑情深”两个成语,仿佛那只是提醒宁常在做学问。

宁香的确够聪明,第二日便带着大包小包来到了冷宫。

东珠已经退了热度,裹着被子靠在炕上,手里捧着宁香带来的手炉,觉得从里到外都很暖和,又喝了一碗热腾腾、飘香四溢的羊肉枸杞粥,只觉得满血复活。

宁香较之过去整个人丰盈了不少,加上常在规制的服饰,也算得上美人风韵了。

“他倒是会挑人。”东珠心头虽苦,仍忍不住笑了,眼前的宁香除了家世以外,当真是没挑了,在她身上既有仁妃锦珍的温顺,又有贵人纳兰明惠的乖巧,以及乌兰的率真,当然,还有着自己身上的坦诚与孩子气。

虽说没有家世是她的短板,但在这个时候,却也恰是她的长处。

此时的康熙,受够了数年以来各种势力的钳制,才刚乾坤独断,最想摆脱的大抵就是有家世的女人了。

而宁香的出现,如同一块璞玉,刚刚合了他的心思。

“主子,你身上觉得还好?”看着东珠面上忽明忽暗,甚至是痴痴的笑意,宁香有些坐不住了,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还未显怀的小腹,颇有些不安。

“宁香。”东珠神色转淡,“还记得曾经,我对你说过,你的名字极有来历。”

宁香仔细想了想,仍是摇了摇头:“主子曾说过似是一首诗里的字眼,可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东珠拿起炕桌上一个油纸包,将其打开,里面是上好的贡菊,用来泡水最是清火,正是宁香送来的,此时有它最妙。

东珠捏起一枚黄灿灿的干菊花,看向宁香,淡淡地笑了:“宋人朱淑真作了首诗,我素来极爱,原是写菊花的‘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犹能爱此工。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宁香眉头微蹙,细细地记着:“这诗宁香仔仔细细地记下了,可是,却不大明白这里面的意思,仿佛是有宁香两字,却不明白究竟。还是主子学问好啊,原以为不过是一个贱名,不想还有这等前缘。”

东珠对上宁香的眼眸,虽然她已发现宁香的目光如同她的妆容一般,早已有了变化,少了一份单纯,多了些看不明的东西,但是她还是想无来由地提点些。

“现在不明白倒也无妨,你只要记着,这才是你名字的由来便好。不仅如此,日后得闲细细琢磨,若能参透其义,并依此奉行,日后在宫中便能随心所愿,平步青云。”东珠说着,见宁香仍一脸疑惑,索性把话点得更透,“这便是你和孩子在这深宫中的平安符。”

宁香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变了又变,她知道,东珠是不会骗她的。她也知道,这首诗以及这番道理,虽然自己不明白,但是皇上一定明白。

宁香此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些感动,又有些不服气。是啊,就算自己成了皇上的女人,有了皇嗣,成了常在,甚至日后上位,成了贵人、妃子,但比起东珠,又算得了什么呢?

放眼整个宫中,她才是那个能走进皇上心里的女人,是她,也唯有她。

“你有了身孕,冷宫这种地方,日后还是少来吧,我也在病中,万不要过了病气给你。”东珠一脸由衷。

宁香摇了摇头,心中暗道:“我有多宝贝这个孩子,天知道。原本我也不想来,可是,我能不来吗?”

想到此,宁香不免有了几分怨气,便脱口而出:“即便有了身孕又能如何?宫中何尝少了有孕的女人。主子可知,皇后娘娘怀的龙胎已经显怀,荣常在头里的阿哥虽然夭折了,可如今又要临盆了,蒙皇上恩旨已是贵人。还有那位惠贵人,先前七灾八难如今却转了运,头胎便生了位阿哥,而康熙七年入宫的易常在、董常在以及那几位答应也先后为皇上添了好几位小格格。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宁香长长地叹了口气,面色颇有些幽怨。

东珠听了,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顿了片刻后才说道:“对皇家来说,多子就是多福,终究是好事。”

这个话题着实尴尬,两人一时都有些无言。

又过了半晌,宁香拿出一个小包袱,解开后,放在炕桌上两个小小的金锭子,以及数串大钱。

东珠眉头微皱,不明其意。

“主子说的也对,其实人在宫中,总是不得已的时候多,我也怕日后身子重了,来这里不方便,不能时常照拂主子,所以留下一点心意,主子以备不时之需吧。”

宁香说得极为坦然,当她把金锭子放到炕桌上的那一刻,心里突然觉得十分痛快和敞亮。

曾经东珠对于她来说,就是天神一样的人物,是需要膜拜和仰视的,是高不可及的。而现在,当自己反过来施恩于她的时候,那种久居下位的人终于扬眉吐气的感觉,让人畅快极了。

宁香的心思,东珠全然未顾。

此时,东珠只是聚精会神地盯着炕桌上的金锭子,专注而有些意外,甚至连声谢谢都未讲,便将金锭子拿在手中,翻过来调过去仔细地看着。

宁香看在眼中,东珠就像一个饿久了的乞丐拿到一个白馍的感觉,于是心里更骄傲了:“这金锭子好看吧?这是慧贵妃分赏给各宫的,如今皇后安心养胎,后宫事务皆由慧贵妃主理。慧贵妃倒比皇后会做事,并不一味地节俭,知道各宫份例缩减,便拿出自己的积蓄补贴给众人,如今人人都赞她贤德呢。”

东珠却渐渐变了颜色,又拿起一串大钱,用手指细细地抚过每一枚钱币,神色越来越凝重。

宁香越发笑了:“像主子这样尊贵的人,肯定没看过这个,这是康熙通宝,是宫外普通百姓用的,叫大钱。这也是慧贵妃的主意,为了给宫里增加收入,让御膳坊、造办处、如意馆做起了买卖,把咱们宫里的吃食、玩意儿卖给宫外的人,听说赢利颇丰。这些大钱,就是从宫外百姓手中兑来的。”

东珠听了,指尖微微颤抖,心里也立时乱了起来,以至于后来宁香又说了些什么,何时离开的,她都未曾留意。因为在她看来,这两枚小小的金锭子和几串大钱,便是天下最可怕的祸事,倘若放任不理,那康熙的江山以及所有人的家国,都将会被一种极为可怕的力量所吞噬。

于是,东珠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铤而走险。

夜半,费扬古在宫径中经过,隐隐地听到那久违了的埙声,若有若无,如同低声轻诉,如同柔语哀求,像天地间有一双无形的手一般,引着他,不得不冒着天大的风险,避开宫中数道禁卫,悄悄潜入冷宫。

有埙声指引,并没有费太多气力,便找到了东珠的居室。

推门而入。

病中的东珠,分外柔弱,依如梦中的样子,静静地坐在炕上,专注地吹着那首两人都再熟悉不过的《念残》。

反手将门掩好,一步步走向她,眼中强忍泪意。

“你真是”他还未说出口。

便被她打断了:“别想差了,找你来没别的意思,是让你看看这金锭子,还有大钱。”

在东珠的指引下,他仔细看着金锭子的做工,又放在手上掂了掂,心中立时有些不安,而后又按东珠的指引,将拆去串线的铜钱放入口中舔了一下,又酸又苦,当下,便全然明白了。

“你冒险以埙音相引,就是为了这个?”他神色复杂,说不出地难过。

东珠苦笑一下,递给费扬古一盏白水,示意其漱口,而后说道:“就为这个?这难道不是天大的要紧事?铸造假钱,远比超发更可怕,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费扬古静静地注视着东珠:“我们帮过他很多次,但是若为一代明君,想要治理好这个疆域辽阔的国家,不能只靠别人的成全与好心,他终究得靠自己。”

东珠很是意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费扬古:“难道,你早就知道?”

费扬古叹了口气:“其实这些假钱做得并不高明,宫外已经流传了好一阵子,如今各大钱庄都有暗地里兑换真假钱的买卖,只是皇上还有宫中众人不知道而已。你手上这些,当是御膳房或织造处用御制物件跟宫外做生意兑来的吧?”

东珠惊愕,面色急变:“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制止?”

费扬古静立不语,面色微苦。

东珠微一思忖便明白了:“历朝历代,都有超发银钱的先例,终究是补了国库的开支,于君于臣,多是心照不宣,你若阻拦,便是螳臂当车。而这金锭子和大钱如此猖獗,恐怕背后的势力根深叶茂,以你一人之力,的确是为难。”

费扬古深深叹了口气:“自前朝至今,虽然龙位上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吏政与经济废怠久矣,所谓积重难返。我的确没有螳臂当车的勇气,更不想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赔上一切。”

东珠愣了,随即摇头,她并不认同费扬古的观点:“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是为了天下。假币横行,受苦的终归是百姓。费扬古,不管是不是赔上一切,这一次,我都要尽力而为。原本,我可以通过宁香将此事上达于天,可是她毕竟怀着孩子,我不想将她牵连其中,万一被人所伤。所以”

“所以,你便想到了我,你以为,我必是与你一样,对此事义无反顾。”费扬古目不转睛地盯着东珠。

东珠也目不转睛地凝望着费扬古。

“你自己身在窘境,高烧不退,咳出了血,都没有向我求助。却会为这件事,义无反顾地,将你我都置于没有退路的境地,你”费扬古叹了口气,说不下去了。

“这样的我,才是东珠,不是吗?”东珠笑了,灿烂如花。

费扬古鼻子发酸,没有应话。

“即便如此,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帮我达成心愿,不是吗?”东珠笑得越发好看。

“是。”他点头,从内心深处挤出这个允诺。

东珠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是费扬古!!”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蓑烟雨任平生

乾清宫,殿前空场内极为罕见地架起火堆,火堆上放着一口大锅,锅内沸水洋溢。

李进朝拿着一个巨大的炒勺走到锅边,不断地翻炒着锅内的东西。康熙、费扬古、明珠、曹寅四人正围着火堆目不转睛地紧盯锅内。

随着李进朝的翻炒,锅内的铜钱隐约可见。

康熙等四人只是静静地看着李进朝翻炒铜钱,四个人一句话都没有,火光印在四个人脸上,四人都是一副从未有过的严峻表情。

突然,宫门处,顾问行带着一个太监背着一袋子铜钱急匆匆地走到康熙身边。

顾问行一脸尴尬:“万岁爷,这些个大钱…奴才没换出去,他们说是假钱…”

康熙依旧紧盯面前的大锅,神色冷峻地打断顾问行:“朕知道了。”

顾问行神情复杂,面色变又变,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下。自己这趟出宫,算是见识了天子脚下这些钱庄老板的嘴脸,也才知道,这世上不仅有假钱,还有专门做假钱买卖的营生,自己带去的一口袋钱币被认定为假,不能按规制兑换成银子,却可以以数十倍的差价兑换成真币。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一想便明白,怪不得手下的小太监们总嚷嚷着家里少吃短穿、用度不够,真钱假钱闹成这样,世道眼瞅着就要乱了。

康熙的心情糟糕透了,这假钱之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自己真正主宰朝纲以后来才出,到底是自己后知后觉,还是有人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搅局呢?

费扬古看了一眼顾问行:“都倒进去吧。”

顾问行听罢,看向旁边的大锅,明显愣怔了一下,又看向康熙。

康熙沉着脸点了点头。顾问行面色微苦,只得将背上的口袋放下,将铜钱顺着锅边都倒入了锅内。

明珠与曹寅面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忧虑,唯费扬古情绪平缓,调子淡淡:“用久了的大钱上面都有一层绣,水煮不掉。而新制的假钱为了仿得更像一些,会人为在上面做上锈迹,水煮就掉。所以真钱水煮不会变色,而假钱一煮锈迹掉了就会变得更亮了。”

李进朝拿着超大号漏勺将锅内的铜钱都捞了出来散着,晾在地上。

众人引颈看向晾着的铜钱。

明珠惊呼:“变色了!全都变色了!”

康熙面色更沉。

曹寅拿出手巾缓缓蹲下,垫着手巾拿起一枚铜钱,面色沉痛:“锈迹也没了。”

众人神色复杂的看向康熙。

康熙面色沉静,冷冷地盯着地上的铜钱,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顾问行赶紧跟上康熙。

剩下在场众人都看向了费扬古,费扬古面色如常:“劳烦李公公,待这些钱凉了,先收起来锁回四执库吧。”

说完,费扬古也走了,曹寅与明珠对视一眼,皆是一脸沉重。

深夜,乾清宫内只留了一盏小灯,康熙和衣坐在龙案后,双手交握放在龙案上,沉思着,旁边顾问行一脸担忧地站着。

“事已至此,乱象就在眼前,皇上办与不办,是姑息放任还是抽刀断水、火中取栗,就看皇上如何取舍了”

费扬古的话在耳边反反复复回响着,康熙的情绪已从最初的心烦意乱调整为果断绝决,不管这件事背后是谁在捣鬼,也不管牵扯多少人,康熙都已决定从速、从严查办。于是,他开口吩咐:“顾问行!”

顾问行赶紧上前两步:“奴才在!”

康熙面色坚定:“你去,找人把费扬古给朕宣来!”

顾问行不免诧异:“皇上,已经是寅时了。”

康熙沉着脸一言不发,顾问行只得匆匆走了出去。不多时,费扬古入内,康熙将心中打算与各种猜忌和盘托出。

费扬古心中暗沉:“皇上是怀疑安亲王?可这内务府,除了安亲王,还有”

康熙摆了摆手打断费扬古:“朕知道,安亲王素有贤名,你与他也相交颇深,原本以他的人品,朕觉得倒还不至于,毕竟不管是鳌拜专权之期,还是鳌拜死后诸王乱势,安亲王一向独善其身,朕也不信他是这等奸邪之辈,可这内务府毕竟是他掌管的。”

费扬古神色复杂,康熙有这样的猜度,站在安亲王挚友的角度,费扬古实在替安亲王不值。

见费扬古沉思不语,康熙又道:“朕向来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可知仅是朕亲政至今,宫里省下的银子就达百万两,可见内务府若在各项开支上稍稍动些手脚,这银子可就是大把大把的了。所以朕想,会不会是现如今皇后管得太细,水至清则无鱼,断了某些人的财路,所以他们才反过来…”

费扬古暂且压下心中不快,淡淡回道:“兹事体大,在无铁证之前,皇上还是暂且不要有所指向才好,以免伤了忠臣之心,为小人取利。”

康熙点头:“这是自然,朕猜度着,兴许是底下人暗动手脚,安亲王未必知情,可若是这样也是不妥。朕把这么大的家业都交给安亲王打理,若安亲王用人不当,不能帮朕理好这个家,那后果就不只是今日的损失了。”

费扬古抬头郑重地看着康熙:“微臣觉得皇上把这件事情想简单了。皇上不觉得这假钱不仅仅是宫中有,宫外其实更多!!”

康熙惊愕:“宫外更多?什么意思?”

费扬古神色淡然:“顾总管的钱才拿出来,钱庄老板就立即识破,显然,此事已常见。”

康熙大惊忙看向站立一旁的顾问行,顾问行果然苦着脸点了点头,康熙倒吸一口气凉气,只觉得心神俱乱。

费扬古又道:“若只是内务府偷梁换柱尚不可怕,怕的是有人铸造假币扰乱经济,那动摇的就是皇上的江山了。”

康熙眼波如剑:“铸造假币,何人敢如此大胆?”

费扬古坦然回道:“此事,别说安亲王,就是当年鳌拜专权之时要想独自为之,也难一手遮天,恐怕此间盘根错杂,皇上定要审慎处之。”

康熙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朕想简单了,朕一定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费扬古又补上一句:“皇上,此事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微臣担心,查出来,这结果”

康熙面色一凛:“朕知道你的意思,不管是宗亲还是权贵,也不管是一人还是一群人,既然他们胆敢铸造假币,动摇我大清国本,不论首从,皆是死罪,朕绝不轻纵,更不会姑息。”

康熙,一脸郑重,意气风发。

隔日,京西某酒馆内。

康熙与费扬古皆是一身便装,两人正坐在一起喝酒。

康熙端着酒杯,并不急着喝酒,眼睛暗暗打量周边:“为什么不直接到宝福局查,却拉我来此喝酒?”

费扬古面色一顿,回想起东珠的话。

“此事要想查到源头,其实不难,细想想,无论真币、假币都得靠匠人来造,只要找到匠人就找到造假的源头了,至于如何找到匠人,你自是清楚的。”

费扬古收回思绪,神色淡淡回复康熙:“这里比直接去宝福局更容易查到源头。”

康熙一脸疑惑地看着四周,却无任何发现。

费扬古压低声音:“来了!”

康熙急忙顺着费扬古的目光看去,几个穿着明显比旁人少的壮汉进入酒馆,直接坐在了康熙旁边桌。其中一人一身肥膘,另一人剔着乌青的光头。几人刚一落座,店小二就熟练地端上了酒水菜肴,显然是常客。

肥膘拍了拍身旁之人,大大咧咧地问道:“哎!老铁头,上半年的活儿这个月就该结了,完了你是家去呢?还是再打点零工去?”

被唤老铁头的汉子咂摸一口酒,笑着回道:“瞧你这话问的,你还不知道吗,咱们如今去哪儿不去哪儿的,哪由得了自己啊!”

肥膘嘿嘿一乐:“也是!这说起来啊,给红房子里的那位干活,还真不如去小黑屋干活好,小黑屋虽说累点、苦点,半年的活儿两个月就得赶出来,但是工钱给的是三四倍之多啊。”

老铁头一口喝干碗里的酒:“这都是拿命换钱,有啥好坏的,给钱,俺啥事都干。”

肥膘夹了一块子猪头肉蘸着酱醋蒜汁吧唧吧唧地嚼了,而后又接语:“这小黑屋的主人也是鬼得很,每次皇家的活刚干完,他不知怎的就知道了,大半夜的突然把哥儿几个拐走,蒙着眼睛带到小黑屋,那小黑屋也鬼得很,不刮风,不下雨,连点别的声响都听不到,第一次去给俺差点吓尿了,以为谁要绑票俺呢。”

老铁头笑了,又给肥膘倒满了酒:“绑你作甚?剐了你一身肥膘卖肉啊,怕是还没有这盘子里的味道好呢!!”

其他人一听哈哈大笑,肥膘骂了句脏话,随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再搭话。

康熙听到此处面色云里雾里,显然不得其解,便把目光遗憾看向费扬古。不料费扬古已经起身,朝外走去。

康熙神色意外,赶紧跟上。

出了门,走至街口,康熙忍不住开口:“哎,这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就走了?”

费扬古看着一脸懵怔的康熙,神色淡然:“刚才咱们去的酒馆是离宝福局最近的酒馆,宝福局的铸币工人们放工后一般都会去喝上两杯。刚才那几个人刚一进来,还没说话,店小二就送上了酒菜,说明他们是常客。你再看他们的穿着,明显比常人要少,是因为铸币的时候炉温高,太热,自然就穿得少了,所以那几个人就是既造真币又铸假币的匠人了。”

康熙回想着刚才几人的对话,依旧有些不明就里:“哦,原来他们就是宝福局的匠人,可是他们说的都像江湖黑话,完全听不明白啊。”

费扬古:“这有何难,你没听他们说红房子和小黑屋吗?这红房子自然就是指宫中,因为宫墙是红色的,所以便这么称呼。那小黑屋,自然就是造假钱的黑窝点。”

康熙恍然明白过来,极为认同地点点头:“所以,这些匠人上半年给朕铸真币,下半年就去小黑屋铸假币了怪不得他们说在夜里被拐走,蒙着眼,又去了个密不透风没声响的地方。可若是如此,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小黑屋在哪儿,咱们怎么查啊?不如,朕下一道旨意把这些人抓起来慢慢审,不信审不出来个所以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