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宛吐了吐舌头,一副浑然不做收敛的模样,叫嘤鸣都觉得无奈得紧。

侧福晋乌苏氏倒是没有责怪什么,她脸颊含笑,目光分别打量了嘤鸣和英宛姊妹,看到英宛吐舌头刁蛮的样子,暗自摇头,目光又停滞在嘤鸣温婉含笑的脸蛋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嘤鸣感觉到侧福晋乌苏氏异样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乌苏氏只笑着吩咐自己儿子说:“惠周,快带你表姐、表妹去你阿玛书房拜见吧。”

惠周欣喜地应了一声“好”,便笑眯眯带着嘤鸣姊妹二人饶小路而去。

走了不过一射之地,英宛便俏声问道:“二表哥,你方才盯着我二姐姐的脸看了老半天呢!”

惠周听了这话,嗖地听了脚步,他紫涨了小脸,怒瞪了英宛一般,“谁、谁盯着看了?你、你别胡说!!”——大约是一时紧张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嘤鸣倒是愣住了,愣过之后,她有些黑线了,惠周才十三岁啊!!!

你妹的,古人原来也早恋啊!

嘤鸣嘴角抽搐了几下,或许这也合乎几分情理,惠周从小到大认识得女孩子也不多,王府里虽然有不少丫头,可那都是下人,这般年纪大的男孩子的确是情窦初开年纪,最容易喜欢上温柔又漂亮的女孩子,而嘤鸣又恰恰符合了小男孩的审美观。

只看着惠周那张还没有褪去孩子稚气的嫩生生脸蛋,的确很可爱,也很俊,可她两辈子活的时间加起来,都跟惠周的额娘乌苏氏差不离了,她又怎么可能对这种年纪的小男孩来电呢?!

都怪英宛这个死丫头,就算看出来,私底下告诉你老姐我就得了吗?何必嘴贱地挑破了出来,这下子惠周窘迫,她也觉得有点尴尬。

嘤鸣只得清了清嗓子,说:“别耽误了,先去舅舅那里吧。”

如此,算是暂且含混过去了。

康亲王崇安书房中,颇有些热闹,出了世子惠恪,还有嘤鸣的哥哥修齐、长姐英容、姐夫福彭都在,嘤鸣与英宛来得倒正是时候。

嘤鸣微微含笑,便携这小妹一同上前给今日的寿星公见了个郑重的万福之礼,口里笑吟吟道:“天增岁月人增寿,恭贺舅舅松柏同春、福寿满堂!”

英宛也急忙稚声学话:“恭贺舅舅福寿满堂!”

康亲王捋着胡须哈哈大笑了一通,“素来是二丫头最会说话了!”

嘤鸣甜声道:“不过是几句口彩,舅舅过奖了。”

说罢,嘤鸣与英宛又给惠恪、长姐与姐夫见了礼,与哥哥修齐也问了好。礼罢,这才被赐了绣墩坐下说话。

修齐是个长相英俊儒雅的十七岁少年,大约是来得仓促,只穿着一身寻常的秋色素罗衣裳,颜色有些黯淡,不过幸好人长得俊,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坐在哥哥上手位置的是康亲王的嫡长子惠恪,年纪轻轻的,长得却有些羸弱,今儿穿得衣着也很鲜亮,可反倒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了。

第11章、捏脸

康亲王府的书房是面阔三间的大堂屋,众人所在的正中最宽敞的明间,康亲王崇安人到中年,略显富态几分,留着八字胡须,位尊辈高,自然有一股威严之态,不过今儿是他的寿辰,自是比平日里多带了了几分和蔼的笑容。

坐在康亲王右手边第一张花梨木南官帽椅上的世子惠恪,目光精赤盯着嘤鸣,掩唇咳嗽了两声,那双游离的眼珠突然带了几分异样贪婪的目光,道:“方才阿玛正念叨着两位表妹呢,没想到才一小会儿,两位表妹就都来了。”——惠恪嘴里说着“两位表妹”,可眼睛却只瞅着嘤鸣这“一位表妹”。

嘤鸣也感受到了他那异样的目光,只得略低了低头,避开惠恪那叫她觉得很不舒服的眼神。——且不说她不喜欢惠恪,就算喜欢,她也不会给人做什么侧福晋之流!想到舅母博尔济吉特氏的意图,嘤鸣不禁心中生出几分厌恶。博尔济吉特氏无非就是看着纳兰氏嫡支凋零,而她又父母双亡,才敢生出那种欺侮心思来!若她阿玛、侍郎纳兰永绶在世,又岂会有这些膈应事儿?

英容也微微蹙了蹙眉头,只是今日康亲王寿辰,她也不好说什么么,便侧身携了她的手问:“你身子好利索了吗?”

嘤鸣一愣,脱口道:“什么‘好利索了’?”

英容也觉得疑惑,“你不是前儿着凉了吗?”

嘤鸣脸色露出尴尬之色,急忙道:“已经不打紧了。”

修齐露出了揶揄的笑容,侧脸朝着她挑了一眼,那表情分明是以为嘤鸣装病了。

嘤鸣愤愤瞪了这个十七岁的小哥哥一眼,却又正对上了惠恪那异样的目光,惠恪用貌似关切的口吻道:“二表妹瞧着脸色是不大好,如今天凉,也该记得多加衣裳才是。”

嘤鸣暗自撇嘴,我脸色再不好也比你脸色好多了,嘴上却得客客气气谢过。

这一切惠周都瞧在眼里,心中不免气恨,嫡母与嫡兄那些个见不得人打算,他自是晓得,哪怕是嫡兄要娶二表姐做嫡福晋惠周尚且觉得委屈了二表姐,何况如今嫡母竟是盘算着让二表姐给惠恪做侧福晋!!这般荒唐,是当姑祖母郡主之尊是摆设不成?!

纳兰氏三姊妹与康王府素来亲近,大表姐比他大出许多,惠周对英容自然只有敬意,小表妹英宛又是刁钻嘴尖的,惠周躲她都来不及,唯独这个二表姐英宁打小对他温柔体贴,事事都让着他。好色而慕少艾,惠周如今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岁,又多读了些诗经,满脑子便都是“关关雎鸠”,要么就是“生死契阔”,如此一来,便稀里糊涂对自幼一起长大的二表姐生出了别样的好感来,更把这些好感当成了书中所写的“倾慕”。今日瞧着惠恪那满是贪占之欲的目光,和浑然一副把二表姐当成属于他一般的语气,叫年少冲动的惠周不禁满胸怒意。

惠周目瞪惠恪,满是不客气地道:“我瞧着二表姐脸色挺好的,起码比大哥脸色好多了!”

惠恪露出了怒容,“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惠周浑然不惧地抬起下巴道:“就是表面意思呗!大哥身子这么虚弱,平日里还是少和那几个姬妾腻歪在一起的好!”——都有那么多姬妾了,居然还忝不知足,竟是肖想到二表姐头上了!!

“你——”惠恪脸色紫涨,他刚想训斥几句,却一阵猛烈咳嗽,生生咳得说不出话来了。

康亲王见兄弟二人当着亲戚的面如此如此争执,简直是给他丢脸,当时脸色就不大好,他佯作笑了笑,客客气气道:“寿宴怕是准备得差不多了,你们先过去吧,我稍后就去。”

纳兰氏四姐弟与福彭忙起身告了辞,而惠恪、惠周兄弟俩自然被留了下来。背后教子的道理,大家都懂,自然知道该适时退避。

走出康亲王书房,嘤鸣眼瞅着自己哥哥那身衣裳,不禁摇头,便一把抓住了修齐的袖子,道:“哥,你跟我来一下!”

说罢,嘤鸣便又对长姐英容说:“大姐姐,英宛就交给你照看了。”说话这话,她才发现她姐夫福彭正张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倒是叫她觉得好生古怪。

英容扬眉瞥了福彭一样,斜眸幽幽问:“爷有什么话要说吗?”

福彭看了看左右都是自家亲眷,便闭上了嘴巴,什么都没说。英容不禁蹙了眉头,最近她的丈夫,似乎对二妹太过关注了些…想到此处,英容暗自摇头,大约是她太多心了,纳兰家如今虽然不及圣祖朝煊赫,但也是著姓大族嫡系之家,她们家嫡出的格格,断断没有与人为侧福晋的可能性。福彭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嘤鸣狐疑地看了福彭一眼,又瞧着时辰着实不早了,便急忙引着哥哥修齐朝康亲王府后花园的后湖走去,如今寿宴设在前院的一处宽敞院落里,后花园此刻自是清净得紧。

修齐瞅着嘤鸣旗头上带着的喜鹊登梅金簪,边走边笑着道:“我就知道,这个样式的簪子,戴在你头上肯定好看!”

嘤鸣摸了摸那金簪上的喜鹊,两靥不禁漾起了淡淡的梨涡,“我也觉得好看极了!你是从哪儿买的?”

修齐笑呵呵道:“那是我亲手画的图纸,请京中手艺最好的工匠打造出来的。”

嘤鸣点头,心中是满满的都是喜悦,“怪不得样式这般新颖。”

修齐伸手摸了摸她额头上,笑得眉眼弯弯,愈发像个阳光美男,他表情满是宠溺之色,“你喜欢就好。”

嘤鸣又忙问:“你此番来,不会耽误读书吗?”

修齐伸了个懒腰,“每天读书六个时辰,我现在浑身都要生锈了!若非今日康亲王寿辰,只怕我还请不下这三个时辰的假呢!”

“才三个时辰?!”嘤鸣瞪大了眼睛,好歹看康亲王可是哥哥的舅舅呢!青桐书院的院长也太抠门了点。

修齐笑着说:“先生常说,梅花香自苦寒来,他不要偷懒的学生!”

嘤鸣吐了吐舌头,秋闱将至,但愿哥哥能一举考上举人。

修齐瞧见自己妹妹顽皮吐舌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拧了拧嘤鸣的脸颊,别人眼里,她这个妹妹温柔端庄,浑身是大家闺秀的淑女范儿,可在她眼里,不过是装着淑女模样的小调皮罢了。

嘤鸣却恼怒了,忍不住跺脚吼道:“不许捏我的脸!!”

同时嘤鸣的耳后也想起了一声男子的怒斥:“不许捏的她的脸!!”

第12章、田黄

修齐看着朝他大步走来的那个衣着华贵的“黄带子”,有些愣了。她自己妹妹不喜欢被捏脸,她自是知道的,嘤鸣的恼羞成怒也在他意料之中,可眼前这位怎么反倒比她妹妹还恼怒啊?而且此人的阴沉着的脸模样,让素来稳重的修齐都不禁生出了三分惧怕。

嘤鸣急忙回头一瞧,竟是之前在平郡王府后花园遇到的那个“罗宝”。

今日他穿着一身织金蟒缎服,腰上系着黄带子,身后跟着的还是那个叫王钦的俊俏小厮。

“你怎么来我舅舅府上了?”嘤鸣脱口而出问了一句,可看到他腰上的黄带子,不禁恍然大悟,“哦,我差点忘了,你也是宗室子弟,也是来给我舅舅贺寿的?”——今日来的黄带子,可不在少数。

罗宝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哼了一声,“崇安也配让我来贺寿?!”

修齐听了这种狂傲的话,眉头狠狠一皱,刚要开口。嘤鸣却先瞪大了眼睛问:“你的辈分…该不会比我舅舅都大吧?!”

嘤鸣心里忙暗自梳理着康亲王一脉的派系,她祖母的阿玛初代康亲王杰书是礼烈亲王代善之孙,代善是皇太极兄弟,那杰书就是跟康熙一辈的,杰书之孙、她舅舅崇安自然就是乾隆一辈的。

嘤鸣立刻摇头道:“不对啊,你跟我舅舅是同辈分的!”

罗宝不客气地嘲讽道:“这么简单的事儿,你居然还要想半天?!”

凸!嘤鸣额头一跳,你妹的,这个罗宝的个性果然太叫人恨得牙根痒痒了!!你们皇族的排辈,老娘怎么可能熟稔!要不是因为祖母老郡主时常提及娘家康亲王一脉,嘤鸣还梳理不出这传承呢!!

嘤鸣看了自己侍女半夏一眼,半夏忙递上一个随身的包裹来。嘤鸣转脸,甜甜笑着对修齐说:“这是给你做的新衣裳,你快去那边水阁里换了吧!你身上这身可不成!待会去寿宴上,也不怕被人笑话。”

修齐看看那位黄带子那副凶狠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忧自己的妹妹,“宁儿,他是…”

嘤鸣立刻推了他一把,低声说:“无关紧要的人,去换衣服吧!”

修齐只得抱着那包裹,忙快步去了水阁。

而罗宝此刻却已经气得肺都要炸了,无关紧要的人?!!他竟然成了无关紧要之人?!!

嘤鸣拍拍手,转过身来,看到罗宝那副黑云滚滚的表情,暗道一声,不至于吧?她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呀?!

嘤鸣便问:“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这里做什么呀?”——既然不是来给她舅舅贺寿的,那是来做什么的?蹭吃蹭喝?

罗宝重重哼了一声,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小孩拳头大的田黄石,啪一声搁在了湖边的雪白的汉白玉巨石上,“之前说了给你的东西!!”

嘤鸣瞪大了眼睛瞧着那块田黄石,有些傻眼,眼前这块田黄石不但个头大,成色更是一流,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凝固的蜂蜜,润泽无比、全体通透,嘤鸣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田黄冻石!!”

——这种级别的田黄石,她只在别人口中听过,没想到如今看到真货了!!她依稀记得,后世的田黄冻石都是要论克来卖的,这种级别的田黄石似乎一克就至少要十万软妹币!!而眼前这块,嘤鸣用手拿了起来,垫了垫,沉甸甸的,只怕是足斤了!也就是五百克,兑换一下,就是五千万软妹币!

嘤鸣抬头看了罗宝一眼,那厮的表情,就像自己扔出来的是一块石头似的,尼玛,这是顶级土豪啊!!

嘤鸣那副惊愕的表情,大大取悦了罗宝,冷风嗖嗖的季节里他轻轻摇着自己手里的折扇,一副文人风流的模样,倒是叫嘤鸣好一通黑线。

嘤鸣捧着那块田黄冻石,认真地道:“这个东西我不能要。”说罢,便塞回他手里。

罗宝却似乎更加固执,他又立刻掰开嘤鸣柔软细腻的小手,搁在了嘤鸣的手心里,说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若是不喜欢——”罗宝那扇子指了指旁边的湖泊,“扔湖里就是了。”

嘤鸣默默骂了句:败家子!!

嘤鸣叹了口气说:“我不喜欢白占人便宜。”

罗宝淡淡道:“这是补给你生辰礼总成了吧?”

嘤鸣眼珠子一圆,“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刚问出口,嘤鸣便了然,“是我姐夫告诉你?”——这个多嘴的福彭!!

罗宝轻轻点了点头。其实是他让福彭去问的,罗宝又问:“我吩咐了福彭约你来此,你怎么现在才过来?”

嘤鸣一愣,脱口而出便道:“我姐夫没跟我说呀!”——忽的,方才福彭欲言又止的样子浮现在嘤鸣脑海,嘤鸣笑了笑道:“大概是还没来记得开口吧。”

罗宝眉宇间流露出三分不喜之色,嘴里暗骂道:“这个福彭,连我的话都敢这般不上心!”

嘤鸣忍不住默默吐槽,这个罗宝,真把他姐夫当成侄儿一般使唤了!长辈的派头倒是十足啊!

嘤鸣又掂了掂了手里田黄冻石,暗想着,生日礼物,的确不大好不收,嘤鸣便道:“你要真想送我田黄石,给我块硬田石就行了,这块就拿回去吧。”说着,便递了几分过去。所谓硬田石,质地粗劣、温润不足、不通灵、多杂质的田石的统称,也就是田黄石中的下品。而这块田黄冻石甚至不能说是上品,而是最顶尖的极品。

罗宝傲气地道:“我那儿没有你说的那种低级货!出了这块田黄冻石,就只有几块银裹金。”

嘤鸣黑线了一通,你这是炫富还是怎么滴?!就只有田黄冻石和银裹金?!这话和语气都叫人很不爽啊!!

要知道这两种可是田黄石中最名贵的品类啊!田黄冻石不必多说,银裹金则是仅次于田黄冻石的一种珍贵田黄石料,银裹金似去了壳的新鲜鸡蛋,外表生着一层浅色白皮,内里金黄,所以叫“银裹金”。

嘤鸣张了张嘴巴,可没来得及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罗宝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收下,不许拒绝!!”

嘤鸣嘴角忍不住再度抽搐了两下,这主儿的个性还真特别啊!

嘤鸣也是觉得这主固执,想让他收回去估计也不大可能,便对他道:“那你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吗?”——她总得付出点什么作为交换才是。

罗宝愣了愣,似乎没大听明白嘤鸣话的里的意思。

嘤鸣举了举手上的田黄石,“这东西我不能白要!你随便说点什么要求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就成。”

罗宝这下子听明白了,他合上扇子,轻轻敲打了几下手心,忽然笑着说:“那你替我抄写一部法华经吧。”

嘤鸣当即差点忍不住开口骂娘,法华经可是佛经里数一数二的长篇巨著啊!她见祖母曾经念过,足足能塞满一个小箱子,就算毛笔字大,那一整部没有十万字只怕也有八万字了!这特么也不是打字打十万,而是一笔一划用毛笔字抄写啊!鬼才晓得要抄到猴年马月呢!

但是看着手上的田黄冻石,嘤鸣便骂不出口了,抄一部法华经,换一块田黄冻石,这笔买卖简直是划算得不能再划算了。她要是有所怨言,就太矫情了点了。

嘤鸣轻轻点头道:“可以。不过法华经太长了,即使我尽快抄写,也得半年左右的时间。”

“不急,你慢慢抄就行了。”罗宝微笑着说,“不过,你会写董体字吗?”

嘤鸣忍不住撇嘴道:“起码比你写得好!”

听了这样的话,罗宝没有生气,反而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你只需记着,好好用董体字来抄写就是了。每写好一卷,交给福彭就是了。”

第13章、无子

湖畔的风冷飕飕带着潮湿的气息,吹拂起嘤鸣的身上的大红瑞雀纹锦斗篷。修齐笑呵呵推开了水阁的门,他换上了那身绛红色双经回纹缎衣裳,领、袖上上俱绣了蝙蝠纹。他手里拿着个靛青色万字百福坎肩对嘤鸣道:“宁儿,这个坎肩咯吱窝处有些紧了,你拿回去再帮我改改。”

修齐看到那位“黄带子”冷飕飕的眼神,只觉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半夏忙上前接了过来,她道:“奴才回头会吩咐绣娘略松二指出来。”

修齐一愣,忙问自己妹妹:“这套衣裳不是你亲手做的?!”

嘤鸣耸了耸肩膀,“你什么时候见我会做衣裳了?不过料子是我亲自挑的,花样绣纹也都是我设计出来的。”说着,嘤鸣又指了指自己小两把头上的喜鹊登梅金簪,“你送我簪子不也是找金匠打的?你只画个张图纸而已,别挑剔了成不?哥!!”

嘤鸣的最后一声“哥”叫罗宝微微一怔,他急忙问:“他是亲兄?!”

嘤鸣“嗯”了一声,淡淡睨了他一眼:“要不然你以为呢?”

罗宝露出了笑容,嘴里呵呵了两声,似乎十分愉快的样子。迎着秋日飒飒冷风,他又故作风雅地摇晃起了那折扇。

嘤鸣见罗宝又是这幅贱模样,不禁撇了撇嘴,急忙对修齐道:“哥,你赶紧去寿宴那里吧,晚了可不好!”

修齐忍不住看了一眼罗宝,又问嘤鸣:“你不随我一起去?”

嘤鸣忙推了推他,“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去!”

修齐踟蹰了片刻,但想着自己二妹总不是胡乱来的性子,便急忙大步朝着前院而去。

罗宝舒展了心头郁结,脸上也不禁多了几分轻松喜意,他关切地问:“我听说你前两日着凉了,现在好利索了吗?”

怎么他也知道这事儿?!不用多说,肯定是又是她那个没事儿爱多嘴的姐夫告诉的!嘤鸣笑容略带了几分生硬之色,嘴里含糊地道:“嗯,早好利索了。”

罗宝仔细打量了几眼,道:“可我瞧着你今日的气色不如上回了。”

嘤鸣扯着嘴角笑了笑,那笑容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大姨妈带走了她那么多血,自然脸上的气色不如之前那么好了,嘤鸣摆摆手说:“这个…你就别多问了。”

罗宝听了这话,脸杵了起来,语气顿时变得十分不高兴,他斥声质问道:“纳兰英宁!!什么叫我别多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嘤鸣瞧着罗宝那副暴躁模样,忍不住翻着白眼说:“我之前来葵水了!!”——你妹的,这么解释总懂了吧?!幸好她是现代人,这种事也不至于太羞涩、太难以启齿,特么滴不就是个正常的生理现象吗?没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好吧,其实上辈子她是半枚女汉纸…

罗宝呆愕住了,随机他脸上露出了几丝可疑的红晕,他忙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如此把这种事儿宣之于口呢?”

嘤鸣恨不得再翻一个白眼,刚才是谁追问不休的?!

罗宝又咳嗽了两声,“这种事儿,以后不许对旁人说!”

嘤鸣无语凝噎,这种事谁特么喜欢满世界张扬啊?!

这时候,嘤鸣身后的枝叶葱郁的琼花林里传来了惠周那少年清嫩的嗓音:“二表姐!你在哪儿呀?”

嘤鸣看了罗宝一眼,对他说:“这是我舅舅的次子。你认得吗?”——虽然同是黄带子,但彼此之间倒也不见得都认识。

罗宝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随从小厮王钦,王钦略一思索,忙低声道:“主子,惠周小公爷身上奉恩辅国公爵位是今年春才封的,那时候他见过您。”

罗宝似乎想起来的样子,他敲了敲手心,急忙飞快躲到了湖边巨石后头。倒是叫嘤鸣有些不明所以,宗室子弟之间认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必躲着?

嘤鸣来不及深思更多,惠周已经头顶热汗跑到了她跟前,他洋溢着笑脸道:“方才底下人说,二表姐朝后湖这边去了,我便一路顺着找过来了。”

嘤鸣微笑着看着这个青涩可爱的少年,柔声问她:“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呀?”

惠周脸色微微泛红,语气也有些局促:“刚才…阿玛把我个大哥留下了。嗯…那个,二表姐你放心吧,想让大哥纳你做侧福晋,不过是大哥和嫡额娘的一厢情愿罢了!阿玛根本不同意!”

嘤鸣不禁松了一口气,虽然知道祖母肯定不同意这回事,可要是舅舅有此心,也是个麻烦的事儿,听到惠周这些话,嘤鸣也算安心了,她轻轻点了点头,道:“多谢你了,惠周表弟。”

惠周有些不好意思,他腼腆地笑了,“我知道二表姐不喜欢我大哥,我不会看着你嫁给他的。”——他这样羞赧的表情,叫嘤鸣不禁一叹。情窦初开的少年呐…可这份情愫,她不能接受,也无法接受。

而祖母老郡主已经替她安排好了进宫之路,她和惠周自然是没有可能走到一起的。

惠周看着嘤鸣那姣好的如玉容颜,心里愈发美滋滋的,忽然他的目光停滞在嘤鸣葱白似皎洁的双手上:“你手里拿着什么?”

嘤鸣笑着展开双手,露出那块成色绝佳的田黄石。

惠周盯着那如蜂蜜般色泽的田黄冻石,眼睛顿时闪亮如星辰,他忍不住蹦了起来,“这、这可是田黄冻石啊!!阿玛书房里就有一块!只比拇指稍微粗一点而已!阿玛整天还宝贝得不行呢!二表姐是从何处弄来这么大一块的?!”

嘤鸣笑着说:“机缘巧合吧…”嘤鸣瞄了一眼那巨大的汉白玉石,送她这块田黄冻石的那位还在后头躲着呢。

惠周满是热切的表情,他央求道:“二表姐,你能匀一小块给我吗?”

嘤鸣看着手里的田黄冻石,又看了看惠周那小狗般垂涎的表情,不禁觉得好像,的确这块田黄冻石太大了点,若做成一块大印章,的确携带不方便,若是切割成四块就合适了。嘤鸣自然不至于吝啬四分之一,便笑着点头说:“好啊,没问题。”——惠周也素来喜欢印章石鉴,瞧见这么好的料子,自然眼馋得紧。

惠周见嘤鸣如此干脆利落便答允了下来,一时间高兴地都要蹦起来了。

嘤鸣笑着将田黄石交给半夏收着,便对惠周道:“走吧,咱们去寿宴上吧,估计这会儿已经开始了。”

今日虽然来的都只是本家或者姻亲,可也足足挤了十几桌筵席,席间舞姬翩翩起舞,丝竹管弦之声袅娜悦耳,席上也是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嘤鸣快速寻到了自己的位置,刚坐下来,长姐英容便低声问道:“你方才和修齐去哪儿了?怎么比修齐回来都要晚?”

嘤鸣笑着说:“湖边吹了会儿风,倒是耽误了。”

英容倒是没有疑心自己亲妹妹的话,只有些怨怪地道:“今日可是舅舅的寿辰,你也敢姗姗来迟!”她一边用手里的云锦帕子擦了擦嘴唇,压低了几分声音问:“我瞧见,你是和惠周一起进来的?”

嘤鸣尴尬地点了点头,她这个长姐眼睛毒得很呢!

旁边英宛嘴里咀嚼着樱桃肉,却抻着脖子怪声怪气插嘴道:“惠周表哥动不动看着二姐姐的脸就发呆呢!”

嘤鸣立刻狠狠给了她一记刀子眼,真是哪里你有你的份儿!那么多山珍海味都堵不住你这个小妮子的嘴巴吗?!

英宛冲她吐了吐舌头,脸上却有一丝酸溜溜之色滑过,连英宛自己都觉得莫名。

英容却掩唇笑了,笑得颇为洋溢,“福端之事,大约是我误会了婆婆的意思,我婆婆已经在私底下相看其他家格格了,世子爷也叫我不许胡乱插手。可惜之余,我倒很是遗憾了一阵子,倒是忘了惠周也只比你小一岁而已!”

嘤鸣心中千万只草泥马飞奔而过,老姐啊,你也知道惠周你我小啊!!连福端我都嫌弃是个小男孩呢,更何况才十三岁的惠周啊!!

嘤鸣只得认真地望着英容道:“长姐,玛嬷她不会答允的。”

英容脸色冷了几分,脸色似乎浮现出几分怨怼之色,忽的她却生出了几分淡淡的信心:“大表弟惠恪至今无子,你和惠周之事未必没有可能。”

嘤鸣怔然,她倒是忘了这茬了。康亲王只有这么两个儿子,惠恪身子不好,有没有儿子,若他有朝一日无嗣而终,那么康亲王府的世子之位自然是要落在惠周身上了。铁帽子王世子嫡福晋,这样荣耀的称号,保不齐祖母真的会动心呢。比起进宫为嫔为妃的种种不可预知的风险,铁帽子王世子福晋之位,未必就差了哪儿去。

或许,她真的有可能嫁给…惠周?嘤鸣的脸色不禁浮现起古怪的笑容。

第14章、恶计

宴至酒酣时,嘤鸣也薄有几分醉意。康亲王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带着儿媳妇马佳氏已经走了过来,显然这是要代替寿星向诸位女客们敬酒。而给男客席上敬酒的竟然不是世子惠恪,而是二阿哥惠周。惠恪坐在距离康亲王最近的一个席位上,闷沉着阴郁的脸,他狠狠一甩袖子,浑然不顾宾客们各异的眼光,大踏步离开了寿宴正堂。

而还带着几分稚嫩的惠周,已经礼仪范然,客客气气给宗亲中长辈斟酒敬贺,倒是缓解了不少尴尬。

博尔济吉特氏看着嘤鸣温婉灵秀的面孔,脸上笑意愈发浓了几分,她吩咐儿媳妇斟酒。

嘤鸣急忙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酒盅,嘴里说着客套的话。

博尔济吉特氏道:“自家人,无需这般拘礼。”她也端起一盏香浓馥郁的美酒,眼中神色愈发深邃了几分,她伸手轻轻与嘤鸣的酒盅一碰,却突然轻轻叫了一声“哎呀”,她手中的酒盅便脱落了下来,生生洒了嘤鸣衣衫满身。

博尔济吉特氏慌张而愧疚地道:“这酒盅怎么这么滑溜?!”

马佳氏忙低下头道:“都怪儿媳方才添得太满,酒水溢了出来,所以才叫额娘滑了手,都是儿媳不好!”

嘤鸣忙笑着说:“不打紧的。”

博尔济吉特氏微微一笑吩咐身边的侍女道:“玉珠,快带二格格去我房中换一身衣裳!这样湿乎乎的穿在身上肯定不舒服。”

嘤鸣听了这番话,暗自眯了眯眼睛。之前可是她这位舅母,想要那她给惠恪当侧福晋呢,若说方才洒了她一身酒水只是不慎,那此刻请自己去她房中,只怕便是别有用心了。只是嘤鸣手握药园世界,自然不惧这点小把戏,便微微一笑,还特意嘱咐了半夏不必跟了过来,便随着博尔济吉特氏身边侍女从后头出了宴席大堂。

玉珠领着嘤鸣走出去没多远,便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做个万福道:“二格格,其实世子爷就在嫡福晋房中呢!您不能去呀!世子对二格格垂涎已久,奈何王爷不允、老郡主更是回绝了!世子恼恨之下,便起了霸王硬上弓的心思!格格若真去了嫡福晋房中,便是羊入虎口啊!”

嘤鸣为之一愣,她没想到玉珠竟然实话实说告诉她这些了。可这个玉珠不是博尔济吉特氏的人吗?怎么会突然帮她了?

玉珠年纪已经有十八九岁的模样了,嘤鸣隐约记得似乎好几年前她就是康亲王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身边大丫头了,要说大丫头不都是最忠心耿耿的吗?如今这般帮一个毫无交情之人,玉珠就不怕惹恼了康亲王嫡福晋,自己落不得好?

嘤鸣审视地打量了翠竹几眼,倒是愈发生了几分狐疑,“你可是舅母的贴身大丫鬟,怎的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