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嘤鸣忽然感觉到了身边的罗宝身上渐渐冷气四溢,嘤鸣忍不住斜眼打量了他一眼,果然罗宝那张脸上已经布满霜色了,眼底更是冷得刺人。

乌苏氏轻轻笑了,“你大哥的身子,连太医都断定是活不过三十岁的。而你阿玛身子强健,再活二十年都不成问题,就算你大嫂能生了儿子又如何?难道康亲王府的爵位将来还会隔辈传给孙子吗?!老郡主想必也是乐意自己的孙女做铁帽子王府的世子福晋的。”

听了乌苏氏这一番自信满满的话,嘤鸣已然呆愣住了。惠恪已经纳了侧福晋,听说马佳氏因此动了胎气,不过已经将养好了,胎相也稳固了,如今的月份,已然是不容易动手了。嘤鸣正狐疑乌苏氏为什么不赶紧动手,没想到乌苏氏根本不介意马佳氏生出儿子来。

是啊,隔辈穿孙这种事儿,素来很少见,何况康亲王已经十分厌恶马佳氏这个儿媳,平日里也十分宠爱乌苏侧福晋和惠周。可以想象,只要康亲王健康长寿,而惠恪死在他前头,康亲王必然会选惠周为世子,而不会隔辈立孙。

原来,乌苏氏是这样的打算。如此一来,她的确是没必要动手害马佳氏肚子里尚且不知男女的孩子。不过之前她建议惠恪纳侧,分明是表露出一种不容马佳氏腹中孩子降生的态度…这——果然也是一种很高明的计策啊,如此一来博尔济吉特氏必然满腹心思都放在保护马佳氏的肚子上的,整日千万个防备,自然就不会想到乌苏氏暗度陈仓了。何况,如此叫马佳氏活在日夜警惕之中,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决然没有好处。

唉,这些个皇家内院的争斗啊,果然是不可小觑的!

只是——

嘤鸣低眉沉吟,如此一来,老郡主会如何选择呢?是让她进宫?还是嫁给惠周?嘤鸣倒是想不出祖母会如何选择了。进宫,是高风险高收益,相对的嫁给惠周收益低一些,同样风险也低出许多来。

渐渐的嘤鸣也听不清乌苏福晋与惠周再说些什么,只听得他们母子的声音和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罗宝声音随着幽幽想起:“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嘤鸣恍然苏醒,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这种事情,何时由得我自己有什么打算?!”她的声音颇含了几分尖锐的讽刺。

连罗宝都愣了愣,忽然,他又笑了:“你——不愿意嫁给你那个小表弟?”

嘤鸣只淡淡哼了一声,“若是有选择,我当然是不愿嫁给惠周!”——你妹的,十三岁的小男孩啊,不要那个邪恶成不成啊啊啊啊啊!!!现在的嘤鸣,突然很仰天长啸。

“哦?”罗宝勾起嘴唇,扬眉笑了,“只是你那个可爱的小表弟,似乎很喜欢你呀!”罗宝的语气里满是诙谐。

嘤鸣抽动着嘴角道:“他才十三岁,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嘤鸣忍不住摇头,才十三岁的男孩,心智根本还不成熟!

罗宝笑着说:“你不也才十四岁而已吗?”

嘤鸣只一味摇着头,复长长叹息着,人也恹恹无力地歪在了一根朱红色的大柱子上。

忽的,王钦沿着游廊外头,飞快跑了来,他打了个千,见嘤鸣也在,不禁顿了顿才说:“主子!府里传来消息,皇…嗯,福晋有喜了。”

罗宝微微一怔,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来,“哦?可是真的?”

王钦忙点头道:“都已经快两个月的身孕了,断无差错。”

“两个月?”罗宝脸上露出了尴尬而古怪的神色,他忍不住看了嘤鸣一眼,笑容愈发带了几分讪讪然。

嘤鸣抬头看着他,挑眉道:“看我做什么?你福晋有喜了,你还不快赶紧回去?”

罗宝看着嘤鸣那张丝毫没有异样的脸蛋,突然心里有些怪怪的不是滋味,“我…你…”

嘤鸣一脸的疑惑,“你想说什么?”

罗宝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想说什么吗?”

“啊?”嘤鸣瞪大了眼睛,我想说什么?这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呀?!嘤鸣微微一想,便忙“哦”了一声,忙说:“是了,那个恭喜你了。”——老婆怀孕了,的确是该恭喜人家。

罗宝脸上的笑也渐渐淡去了,“恭喜?”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忍不住凝眸望着嘤鸣“然后呢?!”

“额…”嘤鸣想了半天,这才从自己腰间取下一枚碧玉双鱼佩,递给他说:“贺礼给你。”

罗宝看着盈在手心的那枚成色上佳玉佩,一汪碧翠之色润泽生光,精细雕琢出的鱼鳞在阳光照射下隐隐波光粼粼。罗宝却看得脸色都渐渐生硬了,渐渐的,他将手心里那枚玉佩狠狠攥住了,道:“回府!!”

看着罗宝大踏步远去的背影,嘤鸣长长松了一口气,刚才她的态度,应该很足以表明心意了吧?罗宝那般一次次跟她相遇,明显不是偶然,可既然不是偶然,便是刻意制造的,一个男子刻意地一次次和一个闺阁格格相遇,那是什么意思,自然是不需要多说的。

可是,她虽然觉得这个罗宝能说上几句话来,可那不代表嘤鸣便对他有意。就算有意,嘤鸣也着实不愿给一个妻妾无数、儿女俱全的男子为侧室。

此番这般,但愿罗宝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第32章、罗宝身份

嘤鸣不晓得在游廊里坐了多久,直到长姐英容出现在她面前:“你这丫头,竟跑到这里玩了!都浑忘了时辰了吗?!聘宴已经开始了!快随我去前院!”

嘤鸣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见红日高升,的确是时辰不早了,便讪讪笑道:“我还以为时辰还早,所以在这里赏梅,没想到——”

“好了,快随我去吧!”英容一把抓起嘤鸣的手,忽的眉头一皱,“你的手怎么冷透了?”

嘤鸣忙笑着说:“不知不觉在这里坐了许久,手炉自然已经不热了。”

英容忙吩咐身边的侍女留春去给嘤鸣的手炉填炭火,又用自己温热的双手搓着嘤鸣冷冰冰的小手,嘴里叹息着道:“天气再好,也已经冬日里了!女人啊,得好好注意保暖才是,否则总是这般冻着自己,对身子可没好处。”

一边捂着她的手,英容嘴里低低说着:“我从前也是不注意,结果弄得体寒,生生婚后多年都没怀上孩子,足足是吃了好几年苦药,才养好了呢!”

“记得那时候,还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呢!文氏一胎接着一胎的生养,连生了二子一女,偏我连怀都怀不上。”只见英容端庄秀丽的脸上满是惆怅之色,“后来,雍正八年的夏天,当时还只是宝亲王嫡福晋的皇后娘娘生了嫡子,我偶然有几个仆妇议论着说,体寒的女子不易有孕,这才知道自己症结所在,后来仔细调养,才总算生了庆明。”

忽然间,嘤鸣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长姐,你刚才说什么?!”

英容有些惶惑,便道:“我说…我仔细调养,才总算生了庆明。”

“不是这句!!前头!前头那句是什么?!”

看到嘤鸣那副急切的样子,英容略一思忖,便道:“体寒的女子不宜有孕…”

“再前头呢?!!!”嘤鸣的神情更急切了。

“宝亲王嫡福晋…”

英容这句话才刚开了个头,嘤鸣便觉得脑袋一片轰鸣,已然是听不见她后头说了什么了。

宝亲王嫡福晋…

宝亲王…

宝…

罗宝!!!!

嘤鸣突然很想撞墙,她怎么就忘了这茬了!!乾隆登基以前,正是“宝”亲王啊!!!!

她怎么就那么傻叉啊!!还是她那么先入为主的,竟然忽略了这最最重要的一点!!

其实,前头已经有很多迹象表明罗宝不是寻常人了!

否则,就算他辈分再高,如何能叫铁帽子郡王世子福彭那般恭敬?!

否则,他如何竟连铁帽子康亲王崇安都敢鄙夷一句“崇安也配让我来贺寿?”!

福彭怎会不知男女大防?却三番五次为她和“罗宝”提供便利?!

如此一来,便是一且都明了了!嘤鸣身子不禁一晃,几乎要趔趄倒地。

幸好英容在旁,这才没有叫嘤鸣摔倒,“怎么了?是坐得久了,腿脚发麻吗?”

英容那关切的声音在嘤鸣耳畔响起,嘤鸣勉力露出一个微笑,道:“我…没事。”

英容忽的道:“对了,我方才听你姐夫说,宫里的皇后娘娘有喜了。”

嘤鸣暗叹了一声“果然”。

这一日的宴席上,嘤鸣只觉得浑浑噩噩,知道一切结束的时候,脑袋都有些发胀了,大约是多饮了几杯酒的缘故吧,这会子已经有些上头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多考虑了,只想回去好好睡个觉。

身子踉踉跄跄便往后院自己住所而去,只觉得脚下发软,身子也是软绵绵,她这个小身子骨啊,酒量可真是不济!迎面冷风吹来,吹得她只觉得脑门子生疼,疼得眼里都忍不住泪汪汪的了。

风吹落枯枝上积雪,纷纷扬扬,让本就醉眼朦胧的嘤鸣眼前更是一片模糊,忽的脚下踩了石子,她又穿着花盆底鞋,登时一个趔趄,便要扑地而去。

“啊!”她大叫一声,心中已经是认命地要吃一个狗啃泥了,可没想到迎接她的不是硬邦邦冰冷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嘤鸣随手一抓,便抓到了柔软蓬松的皮毛。

玄狐皮…大氅?

嘤鸣睁开泪盈盈的眸子,看到的却是方才宴席开始前就已经拂袖而去的“罗宝”。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柔而缓缓地擦着她脸颊上流淌出来的泪水,呢喃的声音近在咫尺,“傻丫头,方才装得倒是挺像个没事儿,我才一走,你便把自己灌醉了,还哭成这般狼狈的样子!”

嘤鸣瞬间醉意醒了大半,这才发觉自己是被“罗宝”给抱在怀里的。她飞快地想要挣扎挣脱,可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自幼鞍马熟稔的健壮男子,被他牢牢箍在怀里,竟是分开都挣不开!!而且,他说的那番话,完完全全是脑补过头,自己误会了好不好啊!!好像她是因为知晓了“罗宝福晋”有孕,才伤心得借酒浇愁!天可怜见!她只是知道了真像,受到的打击太大,才迷迷糊糊多喝了几杯的!

嘤鸣气得脸颊涨红,“你——您…请你松手!”嘤鸣原是想说“你”的,可是想到他的身份,便急忙便了恭敬的称谓和语气。

他见嘤鸣如此反应,不禁一愣,微微一叹,低低在嘤鸣的耳畔吐出灼烫的吐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了…朕的身份?”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枚明黄色绣着五爪龙纹的锦帕,轻轻擦拭着嘤鸣湿漉漉的脸颊。

嘤鸣陡然浑身一僵,仿佛连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僵住了。朕…这世上除了那个人,还有谁可以如此自称呢?

绣着缕金龙纹的锦帕,明亮得刺眼,这样的颜色,这样的绣纹,除了他,还有谁能使用呢?他拿出这个帕子,便显而易见的,是不再打算隐瞒身份了。

“你…刚才的在梅林的反应有些古怪,后来朕琢磨不透,便折返回来,却听福彭说,你把自己给灌醉了。”他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嘤鸣的脸颊,“你这个小迷糊,朕刚才一路尾随,你竟然没察觉,只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嘤鸣的确没发现自己被尾随了,只不过…她只是酒后头疼,又被冷风吹得难受,所以才泪眼汪汪的!!根本跟“罗宝”没关系好不好啊!!这家伙,怎么这么爱自作多情啊!!

忽然,嘤鸣感觉到箍住自己的那一双手臂突然松了,他那双手握着了嘤鸣的,他细长的眉毛突然卷皱了起来,“手怎么这么冷?方才的斗篷呢?怎么也不穿着了?”

“啊?我…”——刚才宴席上,炭火暖和,自然是脱去了斗篷了,而宴席散了,她醉得迷迷糊糊,自然是忘了斗篷了。

旋即,“罗宝”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玄狐皮大氅,“呼”地便披在了嘤鸣的身上。玄狐是一种北方雪原上的狐狸,毛色深黑,但毛尖泛白,因数量罕有,又极难捕获,所以异常珍贵。也就是他这样身份的人,才能那玄狐来做成大氅。这么大的一个大氅,兜头兜脚,只怕少说也要十几张玄狐皮才成,而且这大氅衔接得没有一丝缝隙,而且毛色均匀,可见选材、做工无不是上乘。

那还带着暖煦体温的玄狐大氅刚一落在嘤鸣身上,便觉得从头到脚暖烘烘的,冰冷的手脚仿佛一瞬间都暖和了过来。

第33章、鸣儿

“傻丫头,还不是你之前出的好主意,说如何送簪子如何惊喜的,朕好奇之下,才试了试,没想到皇后竟那样异常激动,所以…朕那日才留宿了的。”他脸上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嘤鸣听得也甚是尴尬,你跟自己老婆的事儿,跟我说了做什么?!只是她此刻已经知道“罗宝”的身份,自然是不敢造次了,只更深地底下脑袋,瞅着地上枯草,似乎要看出花儿来的架势一般。

好吧,她承认自己当初是很有几分恶搞的心理,没成想却是给皇后当了一回牵线的红娘!还真是因果之下,难以预料呀。

“罗宝”咳嗽了两声,似乎再掩饰自己的尴尬,他忽的道:“你只管安心待选,等到选秀的时候,朕自会吩咐底下安排妥当。朕…不会亏待你的。”

这算什么?嘤鸣突然有些哑然。

柔软紧密的玄狐大氅毛茸茸扑在嘤鸣的下巴上,愈发衬得萧索冬日里那张铅华染就的鸭蛋小脸白皙如玉,脂粉的腻人幽香便顺着冷风拂在“罗宝”的脸上…不,或许叫他乾隆皇帝弘历来得更妥当些。

寒风呼啸,一片空旷的侍郎府后花园中,静默着。

嘤鸣只低垂着脑袋,脑子里仍旧是一团浆糊,这会子皇帝也沉默着,倒是叫场面显得有些尴尬了。

皇帝轻轻笑了,语气里带着揶揄的味道:“往日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哪里去了?如今怎的这般温顺乖巧?”

“哈?”嘤鸣听得这熟悉调侃的语气,不由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愕然。

一抹浅浅丁香色的络子在她眼前忽的晃过,晃得她眼睛一阵恍惚,稍稍一定,这才看清,那如丁香般颜色的粉紫色的络子,正是方才她送出去的“贺礼”——那枚碧玉双鱼玉佩上垂下的络子。

皇帝难得柔声细语,目光也是温柔如水,他一双丹凤眸子已经细细眯起,那细细的缝隙里依稀透着欢喜的神采,“这个同心结,朕很喜欢。”——之前也是走出了纳兰府门,王钦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说,那玉佩上的络子,是寓意男女永结同心的同心结。

嗖的,嘤鸣的小脸蛋涨红了,你妹的!那纯属巧合好不好啊!她只是觉得双鱼配同心很搭,所以才配了那么一个络子!当时也是乍然听闻皇后有孕之事,身上初此之外没有旁的可送,所以才摘了这枚玉佩当贺礼的!

若是平常还不晓得他身份,嘤鸣自是要辩白一番的。可是如今,嘤鸣再度自顾自地低垂下了脑袋,什么话也没说,霞飞双颊,反倒叫皇帝愈发欢喜了。

“这个络子,是你亲手打出来的?”皇帝低声问。

嘤鸣轻轻点了点头,她实在学不来女红,也着实被针扎得欲仙欲死,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跟府里的绣娘学了打络子,这玩意,比女红简单,而且不扎手。嘤鸣倒是学了十几种精美的络子打发,同心结只是其中之一,也算是比较简单的一种。去年生辰,舅舅康亲王送了那方玉佩做礼物,后来上头的络子老旧了,所以前不久嘤鸣才换了崭新的同心结。

大约是瞧出了嘤鸣的拘谨,皇帝脸上有些怅然,“对了,朕方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他顿了顿,再度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朕的身份的?”

“我…你走后,长姐跟我说,宫里的皇后娘娘有了身孕。”嘤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低低道。

他“哦”了一声,忽的语气里有些不喜,“才刚诊出来,便天下皆知了吗?”

嘤鸣也听出他这句话的语气跟方才大有不同了,忙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皮,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的确,他此刻的表情已经透出淡淡的不悦来,叫嘤鸣有些疑惑,历史上的乾隆和孝贤皇后富察氏不是非常恩爱吗?特么滴就是这么恩爱的?看样子史书不可尽信啊!或者是因为历史被那位皇太后乌拉那拉氏给改变了的缘故?

发觉嘤鸣在偷偷打量的时候,皇帝的脸上再度浮现了几分尴尬之色:“嗯…那个,朕也没想到,才一次就…皇后明明不年轻了,没想到又怀上了…”这话说得顿顿挫挫,似乎是在对嘤鸣解释,但是愈解释,他脸上就愈发尴尬了。

“哦。”嘤鸣只回应一这么一个语气低沉的字,然后继续低头看鞋尖。皇后不年轻了?她记得富察皇后应该是比乾隆皇帝还年轻那么一二岁把,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怎么能算是“不年轻”了?倒也是,皇帝嘛,身边永远有最年轻的美人儿,理所当然便会嫌弃已经二十五六岁的糟糠之妻了。

想到这些,嘤鸣心底里掀起了一抹厌恶之色。

皇帝见状,只因为是嘤鸣吃味了,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他轻声呢喃地问:“以后朕唤你小字可好?“

嘤鸣想了想,便点头,比起纳兰英宁这个名字,她自然还是更喜欢自己原来的名字。

“嘤鸣。”他低低唤了一声。

“嗯。”嘤鸣也低低应了。

皇帝却突然轻皱眉宇,摇了摇头,“也不好,总觉得疏远了些。朕…不如唤你‘鸣儿’吧。”

嘤鸣忽然抬头,眼睛瞪得老大,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否决的,可是想到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只能憋屈地应了。鸣儿,可是只有上辈子的父母和祖父才这么叫她的!!没想到如今也便宜了他了!

大约是看到嘤鸣的恼羞之色,皇帝得意地笑了,似乎很高兴看到嘤鸣这幅吃瘪的模样,连连拊掌道:“好,这个好!就这么定了!”

嘤鸣有气无力地垂着脑袋,“皇上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好了…”

皇帝言笑晏晏道:“鸣儿,朕今日来,原是有一件东西要赠与你的。”说着,他从缕金云纹的马蹄袖中取出了一本有些古旧发黄的薄薄的书。

嘤鸣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这是一本字帖,似乎已经是被临摹了很多次的样子,边角都发黄褶皱了。当然,这不是最要紧的。寻常的字帖,大都是拓印的名家石刻,可这本字帖,却是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墨迹似乎已经有些年份了,然而那董体字却个个端方大气、古朴优雅,的的确确是一本上佳的字帖。

“这是谁的字体?”嘤鸣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样的好字,只怕比起董其昌本人的墨宝,也是差距不远了。

皇帝没有回答,只对她宠溺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却带了淡淡的叹惋之色,他说:“天冷,你回去吧,朕…也该回宫了。”

嘤鸣也知道,这主要是不想说,谁也没法子,便收起了那字帖,朝她见了一个深深的万福,便转身去了。

第34章、雍正字帖

嘤鸣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的时候,才晓得长姐英容与姐夫福彭在她房中已经等候许久了。

尚未来得及见礼,英容便蹙起了眉头,“你身上这件大氅是谁的?!”

这身罕有的玄狐大氅自然是那主儿的,可是嘤鸣总不能跟长姐说,那是皇帝披在她身上的吧,一时间有些支吾,“这个、这个…是…”

福彭似乎也盯着她身上的大氅足足看了好一会儿,有些错愕,但很快那错愕便化作了惊喜的笑容,他急忙说:“方才是我见英宁没穿斗篷就离开前院,所以叫底下小太监送了这身大氅给她穿着。”

英容狐疑地瞥了一眼福彭,忍不住问:“爷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件大氅了,妾身怎么不晓得?”

福彭似乎有些不悦,“你不晓得的事儿多了去了。”旋即,他又淡淡说:“是前些日**里赏赐下来的皮草,我叫文氏制了一身大氅出来。”——这番话,倒是说得貌似有鼻子有眼的样子。

提到文氏,英容脸上有一抹黯然之色滑过,旋即她端庄地道:“原来如此,文妹妹的针线素来是极好的。”

嘤鸣也晓得,那文氏便是福彭宠爱多年的侧福晋。虽然她有些感激福彭替她圆活了过去,但是想到那个文氏的存在,心中难免为英容觉得不值。那文氏不过是汉军旗小门小户之女,当初赐进平郡王府的时候,不过是个侍妾,却极会笼络男人,没几年便连生两个庶子,还被福彭请封了侧福晋,可这一切无疑是给英容心口上撒盐。原本她以为英容已经完全死心了、看开了,可今日看她的表情,也不全然啊。

再怎么说,福彭都是长姐的丈夫,是她儿子庆明的父亲,这是永远也割不断的。

暗自叹息着,嘤鸣忙脱下大氅,搁在了一旁的花梨木扶手椅上,自己也选了首座端坐了下来,轻声问:“长姐和姐夫来我这里,可是有什么事吗?”

英容忙露出笑容,道:“看时辰还早,便想着来你这里坐回,没想到…”英容瞥了一眼福彭,“没想到你姐夫也说要同来,倒是叫我觉得有些诧异呢。”

福彭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你是我福晋,我陪你过来,有什么不应该的吗?”

英容垂下眼睑,面容愈发淡薄,“那倒是多谢爷陪伴了。”

见他们夫妻竟是如此疏离,倒是叫嘤鸣不禁心声叹惋,她右手一抬,正要把手搁在雕琢了缠枝莲的扶手上,可是这么一个动作,倒是忽略了方才塞进袖子里的那本古旧字帖了。

那字帖便顺手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福彭闻声,不由瞅了一眼,瞬间有些变色,他抢先嘤鸣一步捡起了那本字帖,急忙翻开一看,脸色几个变换之下,神情忽的有些急切:“这字帖可是先——”话至此,他看了一眼自己福晋还在身旁,便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福彭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嘤鸣那张娇美的面庞,忍不住道:“你这丫头,福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这字帖怎么了吗?”嘤鸣忍不住问。

福彭没有说话,只用手指了指第一页正中的那个鲜红的印章,正是“圆明居士”。

英容也不禁疑惑:“圆明居士?是谁?”

嘤鸣此刻心中却剧烈震颤,尼玛,圆明居士是谁?!还能是谁?自然是圆明园的主人!!也就是雍正皇帝!!传说中的四爷大人是也!!

如此一来,也无怪乎福彭方才那样的表情了!!圆明居士,是雍正的号,因为雍正喜欢礼佛,所以才给自己取了这个一个修士般号。而雍正帝的董体字也是十分有名,比起他儿子乾隆那傻大黑粗的字,的确算得上是书法家级别的,在清朝历代皇帝中,似乎也是雍正帝的字最好。

没想到,皇帝居然把他老子的字帖给了她。怪不得福彭刚才说,这字帖是先…“先”什么?先帝爷是也!!

福彭认真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收着,千万不要损毁了。”

嘤鸣自然知道,先帝的遗物,若是损毁了,那可是大大的不敬,给嘤鸣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啊!何况,那是传说中的四爷大人的字啊,她自然要好好收藏!作为一个穿越人士,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四爷情节呢?话说,现在这位乾隆皇帝,也是位“四爷”啊,额…

英容看在眼里,只愈发狐疑,可是想到自己刚才所问被堵了回来,她便识趣地没有问这字帖。英容微笑地看着自己容色愈发出众的二妹,笑容款款道:“原想着多陪玛嬷一会儿,可乌苏福晋带着惠周表弟去了,所以我便来你这里了。”

嘤鸣一怔,这才恍然想起方才在梅林,她听到了乌苏福晋和惠周的交谈,似乎乌苏福晋此来的目的,便是要向玛嬷为惠周提亲…

想到此,嘤鸣的脸色有些尴尬,可是想到了皇帝陛下的存在,她不禁有些急切,她急忙问:“那玛嬷她…”

英容面上略有些失望,“玛嬷说,你还得选秀,给推脱过去了。”

听了这话,嘤鸣倒是放心了,看样子老郡主还是打定了主意要送她进宫去呀!

福彭却深深皱起了眉头,他严肃地道:“惠周只是个辅国公而已!”

英容淡淡道:“今日是辅国公,日后保不齐便是铁帽子王府的世子爷,说不准,日后比爷还要高上一筹呢。”

福彭不禁露出怒色:“英宁将来是有大福气的人,你别总在里头胡乱掺和!!”福彭语气严厉,可心里却是有些胆战心惊,若是英宁和惠周有个什么牵扯不清,皇上一怒之下,还指不定有什么灾祸降临呢!眼看着皇上对英宁如此上心,福彭自然不容许有人从中破坏。开国时立下的八大铁帽子王,还剩下几支了?那些削爵的,无不是惹怒了天子,为了平郡王府的长远之计,福彭自然是希望能有个自家亲眷吹动皇帝的枕头风,也希望能因此得到皇帝的重用。身为一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福彭自然不情愿做一个富贵闲散人。

“什么大福气?”英容皱着眉头,“爷似乎一直在瞒着妾身什么!”

福彭也不耐解释,“康亲王那里我会去说明,你不必多问!总之,我是不会害了英宁的!”

英容愈发眉心蹙得厉害。

嘤鸣也只叹了一口气,她握着英容纤长的手,低声道:“我知道,长姐一直在为我的婚事操心。但是——我的命数早已由不得自己了。”——自从她遇见“罗宝”的那次开始,一起都由不得她自己的心意了。

第35章、学规矩(上)

翌日一大早,嘤鸣与英宛一同前往老郡主院中请安,一起用过了饭之后,老郡主将她单独留了下来。

老郡主眉宇甚是温和的样子,她端量这嘤鸣如玉的容颜,微笑道:“昨儿散宴之后,你舅舅的侧福晋乌苏氏私底下来寻我,她那话里的意思,是像要替惠周求娶你。”

嘤鸣事先已经知道此事,自然能应对自如,她温声道:“玛嬷,英宁还要参选呢。”

老郡主果然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回应乌苏氏的。惠周那孩子的确不错,只是我倒是觉得,他与英宛跟更般配些。”

听到这番话,嘤鸣只轻轻道了一声“是”,便不多言了。

老郡主道:“如今你舅舅虽然宠爱乌苏氏、也更喜欢幼子,可将来如何,也着实说不准。乌苏氏的确颇有能耐,可是你那位舅母也不是简单人物!乌苏氏和惠周成与败,还是未知之数,如今就应下,也太冒险了些。幸而宛儿还小,起码还得再等个四五年,倒时候,想必成败已有定数。倒时候还求个赐婚,才是最合适的。”

果然,以她这位祖母的聪明,自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她如何肯在这个康王府激烈交锋的时候,便去为乌苏氏增加筹码?她完全可以等着,等到乌苏氏胜出,惠周做了世子,再提婚事。

所以,如今只推脱,却不拒绝。便是老郡主的聪明之处。

嘤鸣叹息了一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乌苏氏再有城府,终究是落了老郡主一筹。

老郡主面容慈和,“我想着你进了宫,兄弟却还没升上去,可若是有两家铁帽子王府的姻亲做后台,你底气也硬些,日后也算是个依仗了。”

听了这番话,嘤鸣微微一笑,道:“玛嬷深谋远虑。”——为了家族荣耀,老郡主的确是深谋远虑得紧。在老郡主心目中,家族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在不违背家族利益的前提下,她还是愿意为孙女筹谋一二的。

老郡主抚了抚自己满是银丝的鬓发,徐徐道:“从今儿起,你就不必去书房读书了,专心跟着孙嬷嬷学习规矩礼仪既可。”

孙嬷嬷可是老郡主身边的老人了,年初便差遣去教导她规矩,如今选秀之期愈发进了,老郡主自然是要对她展开突击训练了。这位孙嬷嬷,也是个极为严厉的主儿,比起她,嘤鸣倒是更喜欢张先生些。不过老郡主素来说一不二,她既然说了,自然是容不得嘤鸣质疑。

嘤鸣便做万福道了一声“是”,又道:“听闻圣上喜欢有才学的女子,英宁不想耽误了,还想每日抽出些时间来练字。”

老郡主面带微笑道:“不错,素来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如今皇上最宠爱的慧妃高氏是个通读四书五经之人。你有此细心,日后自然不愁不得宠。”

嘤鸣尴尬地笑了,宫里的情况,孙嬷嬷也早早与她说了,中宫自然是著姓大族出身的富察皇后,颇有贤名。富察皇后是皇帝藩邸的时候,先帝钦赐的嫡福晋,雍正八年便诞育了二阿哥永琏,如今又有了身孕,自然地位格外稳固。还有太后娘娘的娘家侄女、娴妃乌拉那拉氏,也是藩邸时候的侧福晋,出身显贵,也在藩邸时候便诞育了大公主,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却是出身包衣旗的慧妃高氏。

大约是被那位乌拉那拉皇太后改变了的缘故,那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慧贤皇贵妃,并没有在乾隆一登基就封贵妃,也没有被抬旗到满军旗上三旗,而且这个高氏在皇帝藩邸的时候也一直只是个侍妾,不曾被抬举为侧福晋,皇帝登基之后也只封了她慧妃,抬旗自然是抬了,却只是抬旗到汉军旗,而且只是汉军下五旗。

而其余的几个藩邸侍妾,甚至包括三阿哥永璋的生母苏氏也只封了纯贵人,另外还有几个贵人、常在、答应等,总之位份都比较低。也就是说,宫中如今只有一后二妃,嫔位空缺。

嘤鸣想着,原本的乾隆皇帝是妃妾庶出,如今可是中宫嫡出,自然心气高了,也便不是很瞧得起那些出身低微的嫔妃,自然那些嫔妃的位份也就低了,当然了只怕还有皇太后压制的缘故。

老郡主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一斜,睨出几许鄙夷的冷笑,“只是慧妃是什么出身,人人都心知肚明!虽得圣上宠爱,可皇太后头一个便厌恶她!你若真事事模仿与她,便是轻贱了自己了!”

嘤鸣微微一笑:“是,玛嬷说得是。何况英宁自诩才学并不逊色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