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鸣睡得本就浅,听得有声音,便渐渐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见皇帝坐在一旁,她急忙要起身行礼,却被皇帝给按了下去,“身子不舒服,就不要拘礼了。”

嘤鸣略挣扎了一下,还是顺从了皇帝的关怀,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抚摸着卧在她肚子上的火团,果然火团才是最棒的汤婆子,跟个小火炉似的,搁在肚子上,便不怎么疼了。

“皇上下朝后不是去了琼鸾殿吗?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嘤鸣疑惑地问。

皇帝微笑着道:“朕心里惦念着鸣儿,所以便早早过来了。”

这样的甜言蜜语,嘤鸣早就有了抗体,只是脸上仍旧带着羞涩的神情,软语道:“慧妃的身子,如今可比嫔妾要紧多了,皇上该多陪陪她的。”

皇帝眼底滑过一丝厌恶之色,“和她在一块,朕不自在得紧!”

哦?看来子是因为那盒花间露吗?还是慧妃又哪里惹恼了皇帝?嘤鸣只心底窃笑。

这时候,御前的大总管吴书来急冲冲跑了进来:“皇上,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发动了!”

皇帝一愣:“如今才刚满九个月…”旋即,眼底脸色冷了下来,慧妃有孕消息这会子只怕刚刚传回宫吧,皇后便如此受不住,竟提前半个月临盆了!

嘤鸣倒是没察觉皇帝此刻心里的阴暗,嘴上忙安慰道:“虽说九个半月才算足月,可如今临盆,也不算早产。何况皇后娘娘身强体健,一定会平安生产的。”

皇帝点了点头,“也对,皇后又不是头一胎了。”

嘤鸣轻声问:“皇上不打算回宫去瞧瞧吗?”

皇帝摆手道:“如今天儿正热着呢!宫里有皇额娘坐镇,不会有大碍的!”

嘤鸣心中立刻把皇帝骂了个底朝天,你老婆生孩子,居然是这种淡漠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婆给你带了绿帽子呢!!天热,所以懒得回去是吗?!有太后坐镇,所以觉得不会有大碍吗?

可她怎么瞧着,太后和皇后婆媳之间问题很大呢?!万一太后趁机除掉皇后,让自己的侄女娴妃上位…只怕太后未必没有这样的心思呢!不过皇帝不想回去,她也懒得劝,皇后何尝是省油的灯?连太后的侄女都让她算计得不能再有所生养了,此番临盆,只怕皇后早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了。

 

第86章、二公主

皇后平安生产的消息,是第二日的傍晚才传到圆明园的。

乾隆三年七月十七巳时初刻,皇后富察氏于长春宫正殿诞育乾隆帝第二女,也是嫡长女。

真真是被娴妃当初的乌鸦嘴给说中了,皇后生了个公主。

消息传来的时候,皇帝正在嘤鸣的长春仙馆,皇帝自己做了一幅画,画的是蓬莱福海上的风光,让嘤鸣给题字,因画的是月夜之下的蓬莱福海,嘤鸣便替了纳兰容若的《采桑子》: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皇帝哈哈笑着,揽了她在怀,“鸣儿替这首词,是再对朕倾诉情肠吗?”

嘤鸣当时恨不得翻个白眼,她只是一时想不出旁的诗词,才写了自己伯祖父的词而已!没错,纳兰明珠,是她这辈子的曾祖父,祖父揆叙是纳兰容若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少不得有些感激皇后母女平安的消息传达,倒是解了嘤鸣的尴尬了。

对于自己多个一个闺女的事儿,皇帝的反应很是冷淡,“知道了。”——只惜字如金地给出了这三个字而已。

嘤鸣暗忖,皇帝应该比较喜欢儿子吧?或许应该是说,古人都是重男轻女的。便笑着道:“大清开国以来,嫡出的公主不多。皇上可要多预备些绸缎珍宝,好好犒赏皇后娘娘才是呢。”

皇帝淡淡道:“叫吴书来看着准备些就是了!”

叫底下奴才去操办这种事儿,真亏他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嘤鸣默默吐槽了一句,又问:“那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回宫啊?”

皇帝睨了她一眼:“急什么?等天儿冷下来再说吧!”

嘤鸣嘴角一抽,“可是…二公主的洗三就罢了,满月您总该回去吧?”——虽然公主比的不阿哥金贵,可这好歹是嫡出的公主啊!!

皇帝淡淡道:“请太后操办也就是了!就一丫头,难道还非得朕亲自回去庆贺吗?!”

嘤鸣听得头疼,若是连满月时都不回去。而她又是在圆明园时候最得宠的嫔妃,若是皇后以为是她纠缠住了皇帝,不让皇帝回宫,那可就大条了。

嘤鸣咬着嘴唇道:“皇上…这样不太好吧?”——无论从做丈夫、还是做父亲上看。这厮绝对是不合格的!!

皇帝却有些不耐烦了,他摆手道:“此事不必再提了!”

嘤鸣头大如斗,皇帝这性子,真真是一味顺遂自己心意。如今表面上盛宠与她,可并不从深处为她考虑。或许是皇帝这种生物的习惯使然吧。

只是嘤鸣却不能真的任由皇帝把皇后和刚刚出生的二公主全都抛诸脑后了。隔天又撒着娇,才叫皇帝允准她为二公主斟酌洗三礼的赏赐。嘤鸣自是不客气,反正用的是皇帝私库里的东西,嘤鸣估摸着皇帝舍不得那些字画古玩,所以就挑选了许多色泽华艳的绸缎衣料、富丽堂皇的首饰还有皇帝御膳房库房里的珍贵滋补食材也拢了两大箱子,单子拟定出来的时候,皇帝都瘪了嘴,半是气恼地道:“才一个公主,就这般厚赐,也太过了些吧!”

嘤鸣睨他一眼:“这又不是给了外人。给您亲闺女洗三礼,厚重些有什么关系?”

皇帝只无奈一笑,便吩咐底下派人送东西回宫了。

不过这般厚赐,可算是给皇后涨了脸了,但愿皇后一高兴,就不计较她在圆明园里的专宠了。只是私底下还是少不得绞尽了脑汁,劝皇帝在二公主满月前回宫。

大概皇帝是被嘤鸣烦扰得不行,皇帝总算肯在自己闺女满月前二日起驾回鸾了。嘤鸣这颗心总算给放到了肚子里。

倒是慧妃哪里…她自己倒是想跟皇帝回去。可皇帝以她胎相未满三月,尚且不稳当为由,将她留在了圆明园里。

嘤鸣不禁摇头。慧妃可真真是犯了糊涂了,若换了她,肯定死赖在圆明园不走。怀着身孕,不好好留在清净地养胎。非要回紫禁城,只怕更不容易生下孩子了。皇帝倒是清醒的,所以任由慧妃百般撒娇,也还是把她留下了。

回宫那一日,正好是乾隆三年的八月十五,花月两圆的中秋佳节。圆明园宫门外。皇帝的銮舆仪仗已经浩浩汤汤,慧妃硬是不顾太医劝阻,非要前来恭送皇帝起驾。

皇帝看着慧妃那单薄的身材,便道:“回去将养着吧!”

慧妃咬着嘴唇,满是不舍的看着皇帝,柔声道:“等臣妾胎相稳固了,皇上一定要派人来接臣妾回宫啊!”

皇帝蹙了蹙眉,似乎有些无奈,便道:“知道了。”留下这三个字,便转身上了帝王銮舆。

嘤鸣瞅着慧妃那张含情凝望的俏白面孔,突然起了坏心眼,朝她吐了个舌头,做出鬼脸来。顿时慧妃脸颊涨红,似乎气了个不轻,“你——”

嘤鸣朝她摆手,飞舞着眉梢,娇滴滴对她说:“再见了!”便扶着徐晋禄的手背飞快上了自己的嫔主级别的暖轿,却正看见皇帝那张嘴角抽搐的龙脸。

嘤鸣尴尬极了,不过好在皇帝应该只当她刚才是“调皮”,所以才不曾生气半分。嘤鸣也便安心了,一个骨碌便钻进了绣鸾纹的秋香色暖轿中。

直到这一日午后,嘤鸣也总算回到了阔别数月的储秀宫。却发现…储秀宫里粗使的太监宫女换了好几个新面孔。一问之下才晓得,竟是皇帝私底下吩咐人换的。

嘤鸣暗暗一想便了然了,想也知道作为刚入宫的新人,自己宫里怎么可能没有钉子?!尤其是那些粗使的太监宫女,保不齐是谁派来的眼线呢!皇帝竟亲自动手帮她拔掉钉子,嘤鸣倒是暗暗感激了几分。

便吩咐半夏服侍她更衣,换上一身略喜庆些的旗服,便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她已经回宫了,自然少不得要先去拜见皇后。

今日阳光晴好,虽然已经八月里了,可仍旧十分暖煦。长春宫殿外廊下多了两株盛开的桂花,都是栽植在斗彩大缸中。一株金桂、一株丹桂,一株开得金灿灿的,一株开得红郁郁的,馥郁之香铺面而来。

皇后的心腹陈嬷嬷亲自出来迎接。“舒嫔娘娘来得好巧,娴妃也在里头陪皇后娘娘说话呢。”

娴妃也在?怕是来嘲笑皇后生了个女儿吧?心中暗暗想着,便不疾不徐进殿中,皇后在里头暖阁里坐月子,正歪在榻上。肩上披着个大红色丹凤朝阳的斗篷,嘤鸣瞧着眼熟,心想这不是二公主洗三礼的赏赐吗?那还是她亲自挑选的妆花缎呢!没想到皇后这么快就上身了。

产后将养了这么些日子,皇后的气色还算不错,头上勒着个嵌东珠软缎抹额,面盘也闲得富态了几分。嘤鸣施施上前,屈膝行礼,“嫔妾归来,特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抬了抬手。笑容很是亲切:“起来吧。”

嘤鸣起身,看到坐在皇后床头粉彩花鸟绣墩上仪容华贵、珠翠满头的娴妃,忙又做万福道:“娴妃娘娘金安。”

娴妃略一点头示意,“舒嫔来得好快。今儿才回宫,怎么不好好歇歇?”

嘤鸣忙笑着道:“嫔妾想早点看到皇后娘娘嫡出的二公主是何等可爱模样,所以便巴巴过来了。”

嘤鸣这番话让皇后很满意,便吩咐陈嬷嬷:“去把二公主抱来吧。”

二公主还有两天就是满月了,如今还是粉团团小小的缩在鹅黄妆花缎襁褓中,此刻还在睡着,小皮肤薄得几乎透明。还透着几分娘胎里带出来的红彤彤,倒是十分可爱。嘤鸣看在眼里,不禁眼底泛起欢喜之意。不管她的母亲如何,这孩子确实顶顶可人的。

娴妃一旁笑着道:“舒嫔妹妹瞧着很喜欢皇后娘娘的二公主。”

嘤鸣忙道:“二公主这般可人。嫔妾自然是喜欢的。”

皇后莞尔一笑,大约也是觉得嘤鸣这番表现不似作假,便道:“若是喜欢,你自己也生一个就是了!”

嘤鸣忙柔声道:“若能生个像二公主这般可爱的贴心小棉袄,嫔妾此生便知足了。”

娴妃眼底波光一转,“舒嫔妹妹年轻。何愁不能有所生养呢。以皇上对妹妹的宠爱,莫说是公主了,哪怕是阿哥也生得出。”

嘤鸣暗自一瞧,果然皇后的脸色不似刚才那般温和了,甚至眼底已经带了几分防备之意。嘤鸣心下暗恼,娴妃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嘴上急忙道:“娴妃娘娘想得真是深远。只是嫔妾一直福薄,此番在圆明园,虽得皇上怜惜,可有孕的却是慧妃娘娘,嫔妾倒是罔顾皇上宠爱了。”

如此境况,嘤鸣也只能祸水东引了。

皇后眼底的神色阴沉了许多,嘴上却和蔼地道:“是啊,慧妃倒是个有福气的,她这一胎来得真是时候呢!”旋即皇后话锋一转,“不过本宫听说,慧妃的胎相不是很稳固?可真有此事?”

嘤鸣低头道:“却有此事。所以皇上才留了慧妃娘娘在圆明园养胎。”旋即,又笑着说:“只是慧妃娘娘自己瞧着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娴妃唇角勾起一抹鄙夷的冷笑,她又打量着嘤鸣那副恭顺的模样,便挑刺道:“本宫听底下奴才说,是因为舒嫔将慧妃推下水,才导致慧妃胎相不稳的?”

嘤鸣立刻梗了脖子道:“底下奴才传言又岂可当真?当日在蓬莱福海边的事儿,嫔妾问心无愧!!”

将嘤鸣竟是如此强硬,娴妃不禁笑了:“本宫不过是随口问问,倒是惹得妹妹你不快了。”

嘤鸣朝着皇后见了一个万福,道:“娘娘还在做月子,嫔妾就不多打扰了。”

皇后徐徐颔首,便吩咐陈嬷嬷送她出长春宫。

第87章、哲妃

回到储秀宫,嘤鸣才知,皇帝竟然来了。嘤鸣上前见了常礼,便忍不住问:“皇上怎么不去皇后宫里?”

皇帝淡淡道:“她还在坐月子呢,朕去做什么?!”

额…是了,古代是有这样的规矩,妇人坐月子被视为“污秽”,素来那些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是不会进月子房的。

嘤鸣便柔声道:“那皇上也该去看看二公主啊,那孩子可爱极了。”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以后再说吧。”说着,他牵了嘤鸣柔嫩的小手,笑眯眯道:“朕来储秀宫,你不开心吗?”

嘤鸣急忙摇头:“当然不是。可今儿——是十五啊!”——素来后妃侍寝是要去养心殿,但唯独有一个例外,便是每月十五,皇帝可以直接留宿皇后宫里,这是只有嫡妻才有享受的每月一次的待遇。当然了,皇帝也时常不给皇后这个待遇。可如今才刚回宫,嘤鸣着实不想让皇后因她而不快。

皇帝不悦地道:“十五又如何?朕不去,皇后还敢有什么怨言不成?”

嘤鸣忙道:“皇后娘娘贤德,自然不会怨怼。可是旁人就未必了,若是皇上今儿不去长春宫,而是留在储秀宫用晚膳,只怕私底下那些嫉妒嫔妾的人,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样难听的话呢。嫔妾自入宫以来,树敌已经够多的了。皇上就当是心疼嫔妾,还是去皇后宫里吧。”

皇帝听了,不禁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嘤鸣抱在怀中,“朕也知道,自打进宫,你不如在宫外时候轻快随意了。”再度一叹,他道:“罢了,朕去长春宫就是了。明日再召你侍寝。”

召你妹的!!滚粗!!嘤鸣内心把皇帝这坨狗屎骂了个底朝天,表面上却异常乖顺。还甜甜地对他笑了。如今,嘤鸣也是佩服极了自己的演技了!

这一晚,皇帝在长春宫用过了晚膳,并且留宿皇后宫中。故而翌日去请安的时候。皇后气色红润,连说话的语气都和蔼了许多。还连连关切嘤鸣是否安睡云云。

可惜娴妃却不乐意见皇后与舒嫔和睦,便酸溜溜道:“本宫听说,昨儿下午皇上去了舒嫔妹妹的储秀宫呀,怎么舒嫔妹妹没留住皇上。反倒让皇上来了皇后娘娘的长春宫呢?”

嘤鸣不慌不忙地道:“昨日可是十五,皇上本来就是要来长春宫的。下午不过是顺道去看看嫔妾罢了,何况嫔妾又怎敢破坏皇上与皇后的十五月圆之夜呢?”

皇后满意地点头:“舒嫔最是安守妾妃之德,这点也是众位妹妹该学着的地方。”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睨了娴妃一眼。

娴妃满是脂粉的脸上顿时浮现三分青色,心中虽知道皇后这是指桑骂槐,却只能与来请安的几个贵人们一起朝着皇后做万福称“是”。

皇后又看了一眼甚是安静恭顺的纯贵人苏氏,关切地问:“本宫听说永璋去了圆明园后病了一段日子。”

纯贵人忙起身道:“多些皇后娘娘关怀,三阿哥已经没有大碍了。”

皇后徐徐颔首,“皇上统共就三位阿哥。以永璋年纪最小,当年又是早产,如今好不容易养得健康了些。苏氏,你也得好好照顾三阿哥的身子才是。”

纯贵人低头做万福:“是,婢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嘤鸣暗忖着,三阿哥竟然是早产吗?之前在圆明园里,倒是不曾听纯贵人提及此事。

皇后又将目光转向嘤鸣,声音徐徐道:“昨儿皇上来的时候,跟本宫说,等二公主过了满月。舒嫔的册封典礼也该定下了。”

嘤鸣飞快站了起来,连忙乖顺地道:“一切但凭皇后娘娘做主。”心里却再度把皇帝骂了个底朝天,你去皇后宫里,老老实实陪她睡觉就是了。闲得蛋疼居然在皇后面前唠叨她!明摆着给她招仇恨值吗?就不会等几天再提这事儿啊!!

娴妃淡淡道:“真是要恭喜舒嫔妹妹了,行了册封礼,才算是名正言顺的‘舒嫔’了。”——娴妃一想到皇上刚登基时候,自己的册封礼是和高氏那个包衣贱婢一起行的,便觉得羞辱得紧。

嘤鸣垂下眼睑,之前她也没觉得自己哪儿“名不正言不顺”了。嫔位该有的待遇她早就享受了。不过是个册封礼,左右早已下了圣旨,黄不了。

走出长春宫的时候,嘤鸣正要坐上肩舆,却见庆贵人陆氏几步上前来,朝她见了礼,她道:“娘娘若无旁的事儿,可否与婢妾一同去御花园走走?”

嘤鸣点头,便吩咐太监抬着肩舆在后头跟着,自己则与庆贵人一起漫步闲行去了御花园。如今的时节,虽然过了繁花如锦的月份,唯独几株木芙蓉开得鲜艳如火,庆贵人顺手摘了一朵拿在手中把玩,火红色的花,映着她凝脂般白皙的面庞,庆贵人轻声道:“婢妾放才在长春宫的时候,瞧见娘娘对纯贵人当年早产之事似乎颇为讶异。”

嘤鸣道:“从前倒是不曾听说过此事。”

庆贵人正了神色,低低道:“三阿哥,是在先帝驾崩前三个月出生的。”

嘤鸣一怔,这点她是知道,的确时候有些不太好,可这又怎么了?

庆贵人又压低了声音道:“而哲妃,是在先帝驾崩前两个月暴毙的。”

嘤鸣心头一震,这二者之间,莫不是有什么关联?!三阿哥出生刚一月,哲妃便不明不白暴毙了!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嘤鸣深深吸了一口气,便道:“还请庆贵人明言。”

庆贵人微笑道:“其实婢妾也只是从金贵人口中听得一鳞半爪,然后自己猜测了一些罢了。”

金贵人与纯贵人一起都是藩邸旧人,服侍皇帝也都有十年之久了,怕是都晓得许多秘辛的。

嘤鸣便道:“本宫愿洗耳恭听。”说吧,便将左右侍从全都斥退一旁等候。

庆贵人仔细扫了扫四周,见并无外人,这才徐徐道:“听金贵人说,哲妃能入皇上藩邸,是颇有几分运气。当时皇后为藩邸嫡福晋,却一直无孕。反倒是做侧福晋的娴妃娘娘先有了身孕。所以,富察家才安排了旁支庶出的哲妃进藩邸。后来如娘娘所知,娴妃生了大公主、而哲妃生了大阿哥。”

嘤鸣点头道:“是啊,若皇后娘娘早知娴妃生的是个女儿。只怕便不会让哲妃进藩邸了。”——如此一来,她不但要防备娴妃,还得防备生了庶长子的族妹了。

庆贵人颔首道:“哲妃虽然是旁支庶出,可到底是著姓大族,也是姓富察氏的。况且最要紧的,她还生了皇长子!”

嘤鸣笑着看着她:“所以,理所当然便起了觊觎储位之心。”

庆贵人再度点头:“娘娘睿智!只可惜,若皇后无子或许她还能有机会,可没过两年,皇后娘娘生了嫡子,还被先帝爷亲自命名,可见异常重视。因为先帝爷重视嫡庶,所以,哲妃也不得不蛰伏了许多年。直到雍正十三年。先帝爷病重,哲妃在这个时候有起了别样的心思。”

“哦?”嘤鸣笑着道,“愿闻其详。”

庆贵人笑了笑,“其实婢妾也不甚清楚,金贵人也只含糊得说了些,说什么哲妃不安分,甚至还和当时还是侧福晋的娴妃私下甚密之类的。后来,纯贵人早产,似乎藩邸里调查的结果竟和哲妃有关。所以——”

嘤鸣眉心一沉:“难道是皇上赐死了哲妃?”——不至于吧?三阿哥是早产,可也只是早产而已。哲妃就算动了什么手脚,也到底没害了纯贵人母子性命,以哲妃服侍藩邸多年,有生有大阿哥永璜。皇帝不至于这般不顾念旧情吧?

庆贵人摇头道:“当然不是了。那时候,先帝爷病重,为了给皇上铺路,所以让皇帝代先帝去祭奠圣祖陵,所以三阿哥出生、哲妃暴毙的时候,皇上并不在宫中。”

嘤鸣忍不住追问:“那哲妃之死…难道是皇后娘娘?”

庆贵人微微一笑。便道:“先帝爷病重期间,皇后娘娘作为儿媳妇,自然是要衣不解带侍疾的。当时太后的意思是宽恕哲妃,暂将其禁足,等日后在行发落。可皇后娘娘,却将此事上奏先帝爷。”

嘤鸣暗想,雍正的性子,素来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事关嫡庶、更事关他的皇孙,他又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更生怕,夺嫡之争会在自己孙辈身上上演,所以索性赐死了哲妃?

嘤鸣深深吐出一口气,“先帝爷谥号‘宪’,自然是容不得哲妃的野心的。” ——刑政四方曰宪。

庆贵人点头,道:“是,娘娘说的正是。所以哲妃只能是‘暴毙’,而且至今无人敢提。”

嘤鸣徐徐颔首,“只不过,皇上追封她为‘哲妃’,可见是尚有余情,如此一来,皇后将此事上奏先帝,使得先帝赐死哲妃…皇上只怕心里有些不满呢。”

庆贵人笑了笑,“皇后娘娘也是为正內闱纲纪。”——可这话,听在嘤鸣耳朵里,更像是场面话。趁着还是宝亲王的皇帝不再宫中,好不容易抓住了可以置哲妃于死地的机会,皇后又怎么会放过呢?说到底也是哲妃有错,何况又是先帝赐死的,皇帝就算回来了,也不能怪罪皇后——起码表面上不能怪罪。

可暗地里,皇帝心里又如何能痛快了?

忽的,嘤鸣不禁暗想,纯贵人早产,真的是哲妃所害吗?照理说,纯贵人那样的出身,她生的儿子,完全没有资本和大阿哥、二阿哥竞争啊!害了她,对哲妃有什么好处?难道只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

嘤鸣忍不住便问:“哲妃害纯贵人早产之事,真的罪证确凿吗?”

庆贵人一愣,沉思片刻,便道:“人都没了,还哪里来的‘罪证确凿’。”

 

第88章、满月

嘤鸣忍不住便问:“哲妃害纯贵人早产之事,真的罪证确凿吗?”

庆贵人一愣,沉思片刻,便道:“人都没了,还哪里来的‘罪证确凿’。”

如此一来,可见庆贵人对此事,也是怀有几分怀疑的。是啊,眼看着先帝就要驾崩了,宝亲王很快就会成为皇帝,这样的紧要关头,无论是谁,都是求稳为上,哲妃就算心急,何苦急那一时呢?

皇帝最终追封她为哲妃,可见她在藩邸时候还是颇有几分宠爱的。若真有那个夺嫡的心思,何不等皇帝登基以后在做图谋,岂不来得更有底气些?要知道,在藩邸时候,哲妃虽然生了长子,可连个侧福晋都不是,只是个小小侍妾啊!!

嘤鸣沉思了片刻,便问:“娴妃无子,若三阿哥生而丧母,是否娴妃便可抚养三阿哥了?”——皇后当年自然可疑,可娴妃与太后只怕更有深沉的图谋。

庆贵人思忖了一会儿,便道:“不大可能吧,娴妃那样高傲的性子,如何瞧得起包衣嫔妃生的儿子?何况她若真想抚养三阿哥,纯贵人不必死,她也能得到三阿哥。”

也对,如此一来,那让纯贵人早产的,只怕十有八九就是皇后了。皇后的目的不是害纯贵人和三阿哥,只是想以此制造证据,除掉不安分的哲妃罢了。只是嘤鸣却不曾见纯贵人对皇后有半分不敬…若非是她想差了,便是纯贵人此人极能隐忍。

嘤鸣忽的笑了,这样的话,娴妃的目的,也不可能是大阿哥了,大阿哥的确出身体面许多,可那时候,大阿哥的年纪只怕早已和生母感情深厚了,娴妃就算夺取抚养,也是养不熟的。

如此可见。娴妃与太后的目的,不过是想让皇后对哲妃忍无可忍,最终杀之。这样固然是让皇后除去一个敌人,可同样。也叫皇帝觉得皇后心狠手辣、进而疏远了她。嘤鸣曾听说过,藩邸时候,宝亲王与嫡福晋十分恩爱。这样的恩爱若永远持续下去,那样娴妃有怎么有机会取而代之呢?

真真是好算计啊!!不过不是娴妃好算计,而是太后好算计!!

而纯贵人。也有些因祸得福,因此才能以贵人位份抚养自己的儿子。庆贵人说得对,若是娴妃瞧得上三阿哥,又怎会叫索绰罗氏进宫呢?

“对了,我听说,索绰罗贵人迁出景仁宫,搬去了最偏僻的景阳宫居住?”嘤鸣不由笑了,她就知道,索绰罗氏不过甘心在娴妃的控制之下的,才从圆明园回来。便听说了此事。

庆贵人也不禁含笑:“听说是索绰罗贵人不小心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正好将娴妃娘娘所出的大公主扑倒在地。听说大公主额头都磕破了,伤得不轻呢!也难怪娴妃娘娘一气之下将她逐出景仁宫了,娴妃娘娘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打小就是千万宠溺,可偏偏索绰罗贵人那样冒冒失失的。”

“冒冒失失?”嘤鸣嗤嗤笑了。

庆贵人笑得若有深意,“不管怎么样,当初禁足索绰罗氏的是皇后娘娘,如今皇后娘娘还不曾解除禁足令,因此哪怕是搬迁到景阳宫。索绰罗氏照样还是不许外出的。日后,且看她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

翌日,便是皇后嫡出的二公主的满月之日,晌午在太极殿举办宴饮。后妃齐聚一堂,倒是好不热闹。皇后也刻意着盛装,穿一身正红色龙凤呈祥妆花缎旗服,肩披明黄色百鸟朝凤斗篷——这明黄一色,在本朝,皇后、太后亦可享用。以示身份尊贵。

嫔妃们已然到齐,可因皇帝尚未驾临,这宴饮便不能开,乳母抱着粉团团的二公主出来给嫔妃们瞧,今日是皇后的好日子,所有嫔妃自然少不得说着恭维的话。

今日阿哥们也来了,大阿哥永璜,已经是个半大少年,长得高高瘦瘦的,性子异常沉默。皇后嫡出的二阿哥最是欢喜,若非乳母阻拦,他几乎要上去抢过来抱妹妹了。三阿哥永璋年纪尚小,所跟在生母纯贵人身旁,正吃着软糯甜腻的沙琪玛,吃得满嘴都是粘糖,纯贵人一旁无比细心地替他擦嘴。

直到时过正午,御前的总管太监吴书来才姗姗而来。

皇后不禁一喜,急忙道:“吴公公,皇上可处理完政务了?”

吴书来面有尴尬之色,他笑着道:“启禀皇后娘娘,皇上说今儿政务繁忙,所以就不过来了。还说请皇后娘娘与众嫔妃尽情欢饮。”

皇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间,竟几乎要破裂开来,但是她仍旧勉力保持住了端庄姿态:“自然是朝政最要紧。只是如今秋日天干,还请吴公公为皇上泡一盏菊花茶。”

吴书来道了一声“嗻”,便退下了。

而此时的太极殿中,早已不复方才的言笑晏晏,皇后脸色阴沉着,嫔妃们亦是大气都不敢出,唯独二公主不谙世事,只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打量着一种衣着花枝招展的美人们,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这笑声,却与这太极殿中的气氛,极不相符。

娴妃这时候笑了,她盈盈走上前去,“皇后娘娘,这个时辰太后该吃药了,臣妾想先行告退去服侍太后了。”

皇后咽下胸中一口闷气,冷冷道:“去吧!”

娴妃的举动无疑是更给皇后火上添火,可偏偏皇后需要保持自己贤惠端庄的仪态,所以必须忍下这口气。嘤鸣也忍不住哀叹,这个乾渣龙,分明是故意不来的!政务再繁忙,她就不信,竟会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抽不出来!哲妃已经故去数年,难道真的要永远耿耿于怀吗?

忽的,嘤鸣却瞥见,坐在地下的大阿哥永璜,那张尚且稚嫩未褪的小脸上却浮现起冷笑来,那样的冷笑,冷得森寒,那哪里是一个孩子所该有的?!

哲妃,虽是先帝赐死的,可说到底,也是皇后害死的,身为儿子,大阿哥如何会不恨呢?

唉——

大阿哥永璜已经满十周岁了,虚岁来算就是十一岁了,在这个十四五岁就结婚的时代里,十一岁的孩子,早已不是孩子了。

倒是皇后亲生的二阿哥永琏,已经飞快跑到皇后身旁,他小小的手拉着皇后的衣袖,声音稚嫩清凉地安慰道:“皇额娘,还有琏儿陪着您呢。”

皇后稍稍得到些许安慰,她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叹息道:“是啊,皇额娘起码还有琏儿呢…”

这场满月宴,好不容易维持了下去。原本,宴饮之后,皇后还会摔嫔妃、皇子、公主千万漱芳斋听戏,可皇帝没来,皇后如何有这般心情,少不得推说身子不适,便免了漱芳斋听戏的安排了。

嘤鸣不爱听戏,或者是说根本听不懂那玩意,倒是高高兴兴回自己宫去了。陪她一起回去的是常在许茹芸,许茹芸嘟着小嘴道:“真可惜,还因为今儿能听一下午的戏呢!结果只混了顿饭吃…”

嘤鸣被她稚嫩的抱怨语调弄得发笑,便叫小厨房做了精美的甜点和甜酪,这才把许茹芸给哄笑了。

“皇上没去,皇后娘娘哪儿有心情听戏呀。”嘤鸣长长道。

许茹芸手里捏着一块花生牛轧糖,鼓囊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道:“皇上没去,我也有心情听戏!”

嘤鸣忍俊不禁,罢了罢了,终究还是个小孩子。许茹芸的年纪,不过只比大阿哥大两岁而已啊,这般年纪,都够给皇帝当闺女的了!说白了,还是皇帝这种生物太禽兽了。

“不过——”许茹芸歪着脑袋,顺手又抓了一块蛋酥卷,“皇后娘娘瞧着真的很不开心的样子。”

是啊,连许茹芸都看出来,何况是旁人呢。之前的洗三礼,因为嘤鸣的缘故,让皇帝对这个嫡出的女儿加以厚赐,给足了皇后脸面,所以皇后哪里想得到,皇上回来了,却根本没出席二公主的满月宴饮?这简直是打皇后的脸!如此一来,竟还不如不回宫呢!

许茹芸又低声道:“可是,我瞧见,大阿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酒都喝了好几盅呢。”

皇后此番折了颜面,开心的人又何止大阿哥一人呢?

只怕连纯贵人,都是心里暗爽的吧?皇后多年以来,只是以贤德的举止示人,可背地里许多人都清楚她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