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贵人听了,袖子底下的拳头暗暗一攥,便道:“方才皇后娘娘已经宽恕了婢妾,娴妃娘娘既也知自己没有协理六宫之权,还请不要觊觎中宫之权才好!!”说吧。瑞贵人转身便坐在了属于她的位子上。

“你——放肆!!”娴妃脸色一阵气恼,“本宫就算无权在握,也是皇上的妃子,岂容你一个小小的五品贵人说三道四?!简直是没规矩了!!”

皇后见娴妃气急败坏,倒是笑着安慰道:“娴妃,你也消消气。瑞贵人年轻气盛,你就让着她些吧。”

娴妃被皇后这番话气指尖隐隐发抖,偏生无处可发泄,只能以怒火四溢的目光狠狠从瑞贵人那艳丽无匹的面颊上扫过,她冷笑道:“庆贵人方才说得对!舒嫔从前侍寝可比瑞贵人多多了。怎么就不见舒嫔懈怠了请安之礼?!可见这人之德行,果然是大有不同的!!“

这般讽刺也着实叫瑞贵人脸上一阵难堪,瑞贵人碍于位份,终究不能对娴妃说太过的话。只听娴妃说是庆贵人所言,立刻妩媚一笑,看着庆贵人陆氏:“看样子庆妹妹对姐姐我的得宠早有不满呀!”

庆贵人端坐着,手中捧着一盏香茗,语气平和地道:“妹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瑞贵人轻轻一哼,眼底暗滑过几缕阴毒之色。我奈何不得舒嫔,莫非还连你一个汉军旗五品知州之女都无可奈何吗?!!

旋即,瑞贵人眼角横生三分厉色,她起身再度走到皇后跟前,见了一个万福:“皇后娘娘,婢妾要告发行宫中某个嫔妃,竟然私藏汉服,心怀异端!!”

皇后听了,脸色立刻板了起来,“瑞贵人,这种话也不能乱说!”

瑞贵人面色坦然地道:“婢妾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愿听凭娘娘处置!”

皇后沉声问道:“本宫嫔妃,不论是满军旗、汉军旗还是包衣旗,一旦入宫,都必须穿着满人的旗服!断断不允许再私穿从前服制!又谁竟敢明目张胆违背宫规?”

瑞贵人得意地一笑,她侧头直视这庆贵人,便扬声道:“就是庆贵人陆簪缨!!嫔妃娘家送妆奁进宫的时候,庆贵人的娘家便送了一身汉服给她!!”

此话一出,一时间众嫔妃的目光都转向的庆贵人陆氏。

庆贵人脸色隐隐泛白,她急忙起身朝着皇后蹲身跪了下来,“回皇后的娘娘的话,婢妾娘家母亲的确送了一身汉家衣裳进宫,只是给婢妾一份念想罢了,婢妾从未上身穿过呀!”

瑞贵人娇俏一笑,便道:“谁又能证明你私底下没穿过呢?!更何况,就算你没穿过,可私藏汉服留作念想,岂非是对前朝还有念想?!!”——瑞贵人最好这句话,也当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先帝朝的文字狱,足有数十起之多,甚至连不少汉军旗世家名门都被牵连其中,举族覆灭!庆贵人想到这些,便膝盖一软,直接扑跪在地,她急忙叩首道:“皇后娘娘,婢妾与娘家一族素来忠心耿耿,自曾祖时候便被编入汉军旗,又怎么还会对前朝有所念想?!还请皇后娘娘明鉴!!”说着庆贵人声音已然哽咽。

嘤鸣看在眼中,着实不忍,便忙柔声道:“皇后娘娘,不知这宫规对于携带汉服入宫以及收藏汉服,是如何处置的呢?”

皇后一愣,便道:“若私穿汉服,自然重惩,可若没有穿过…”——自然也就不违背宫规了,因为不违背宫规,所以庆贵人才没有穿戴。

瑞贵人见嘤鸣竟要如此替庆贵人陆氏消弭这灭顶之灾,便立刻道:“谁知道私下无人的时候,她有没有穿过?!”

庆贵人急忙道:“皇后娘娘,婢妾真的一次都没有穿过啊!!婢妾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可以作证啊!”

瑞贵人冷笑道:“你自己宫里人,当然是维护你了!”

嘤鸣眉头一皱,旋即便道:“如此,便取来庆贵人所收藏的汉服前来一看,若是十分崭新、没有丝毫褶皱,便是不曾上身穿过。”

皇后听了微微点头,“舒嫔说得有道理。”便转脸吩咐陈嬷嬷道:“去接秀山房,将陆氏私藏的汉服取来。”

庆贵人听了,不禁朝着她露出感激之色来。

瑞贵人却暗自咬牙切齿,瑞贵人便道:“皇后娘娘,庆贵人私藏汉服、别有异心,此事事关前朝,婢妾觉得应该立刻禀报皇上知晓!”

庆贵人顿时脸色惨白。

瑞贵人这番话,也生生打中了庆贵人七寸。若此事,由皇后按照宫规处置,也不过顶多是申斥一下,可若请皇帝处置…雍正的儿子,嘤鸣也从来不觉得乾隆是什么仁慈的主!

雍正在位期间,就没有断过文字狱,而他的儿子乾隆,对掌控言论也是好手软的!只不过乾隆顾念自己的名声,才没有雍正朝的文字狱多,可是牵连也甚广,不知多少人看头掉了脑袋。

可皇后并不能拒绝瑞贵人的建议,皇后也怕担负这样的责任,便吩咐了身边的首领太监,去九州清晏禀报皇帝,不过皇后嘴下留情了几分,只嘱咐:“禀报皇上,庆贵人私藏了一身汉服,本宫不敢私自处置,请皇上决断。”

“嗻!”

一时间,镂月开云殿内静谧了起来,庆贵人却仍旧跪在地上,面色愈发如死灰一般,这种事情,若是闹到皇上跟前,岂会有她的好?纵然她没有违背宫规,可瑞贵人的一句“别怀异心”,就足够让她和她的家族陷入灭顶之灾了。想到这些,庆贵人的身子已然簌簌发抖。

先回来的自然是陈嬷嬷,她带着庆贵人的那身汉服回来了。

那是一整套的汉服,一件绣了白头富贵的银红色舒袖小袄,不同于明朝的交领系带的样式,而是用了满人旗服才有盘扣,领子也是“厂”字型领,配一条绣了如意纹的天蓝色马面裙,无疑都是意头极好的。这一身标准的清朝才有的汉服袄裙样式。

众所周知,满族妇女的旗服是直筒的,不分上衣下裳,而是衣裳相连——可以比作是连衣裙。而汉服和满族服装的本质不同便是上衣下裳,上下分开,也就是相当于上衣和半身裙搭配。

而满人的入住中原,也让原本的汉服样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说实在的,盘扣与厂字领,着实没有交领系带来得好看。

第110章、私藏汉服(下)

嘤鸣指着那一身汉服袄裙笑着道:“皇后娘娘,这身衣裳可以说是十成十崭新,可见庆贵人并未穿过。因此并不违背宫规。”

瑞贵人却尖声道:“私藏汉服,别有异志!这其实宫规所能定罪的?!这等怀念前朝之举,唯有国法律令方可惩治!!庆贵人明知嫔妃需穿旗服,却私藏这种东西,其心思昭然若揭!”

庆贵人急忙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身衣裳,是婢妾母亲亲手所制,只是盼望婢妾在宫中能白头富贵、一生如意罢了!”——那舒袖袄上绣了白头翁鸟与富贵牡丹,马面裙上绣了连绵的如意纹,合在一起就是白头富贵、一生如意。

瑞贵人冷笑道:“大清刚刚入关的时候,起初是要男女俱改发易服,可惜那些个汉人秧子竟是极不识抬举!非要闹出个十从十不从来,什么男从女不从的!只肯男人剃发易服,女人还非要延续前明衣着!简直是犯贱!”

瑞贵人这番话简直是把再坐的所有汉军旗嫔妃全都给骂了进去,连坐在嘤鸣身旁的怡贵人柏氏脸色也极其难看。

清朝刚刚入关的时候,多尔衮的确是想让无论男女俱改发易服的,可是政治是妥协的艺术,哪怕是胜者,也必须要做出一定程度的妥协,否则便会动摇统治根基。所以汉人降将也就是汉军旗人才提出了十从十不从,其中头一条便是男从女不从。

嘤鸣便立刻厉声打断了瑞贵人的话:“瑞贵人如此肆无忌惮议论朝政,可有将宫规放在眼里?!!”

瑞贵人毫无惧色地道:“婢妾不过是叙说往事罢了!舒嫔娘娘如此硬要栽这么大的罪名再婢妾头上,又如此袒护庆贵人,敢问又是所图为何?!”

嘤鸣冷笑了一声:“本宫所图为何?本宫自然是不容有人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罢了!”——既然庆贵人进宫后不久,娘家就送来了这身衣裳,只怕瑞贵人早就主意到了,如今才扯出来,不就是因为近来属她与庆贵人最得宠吗?瑞贵人要借此打压报复罢了!

瑞贵人被嘤鸣如此一针见血地拆穿,登时脸色都涨红了。

随即,便听见外头有太监高呼:“皇上驾到——”

一时间。后妃们急忙站起来,蹲身跪拜迎驾。

皇帝的脚步急促而沉重,他还穿着上朝时候的明黄色龙袍,浑身都透着骇人的气息。他的脚步就停在了那身汉服袄裙跟前。脸色已然阴沉得吓人。

嘤鸣亦是从未见过皇帝如斯模样,他仿佛一头匍匐的嗜血巨兽一般,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人撕碎。

庆贵人跪在地上哭着磕头道:“皇上,婢妾自知私藏汉服着实不该,可婢妾的确从未穿过这身衣裳!陆氏一族也素来都是忠心耿耿的啊!”

可庆贵人的这番哭诉。并没有得到皇帝的半分怜惜。皇帝当成一把抓起那身汉服,便狠狠地摔在地上,“内务府的人都是瞎子吗?!竟然放任这种东西送进宫来!!”

嘤鸣只觉得事情愈发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急忙轻声道:“皇上,宫规并无不许汉军旗嫔妃携带汉服入宫。”

皇帝回首一扫,那眸光直叫嘤鸣觉得从头冷到了骨子里,简直要窒息了一般。旋即,那冰冷刺骨的目光瞬间收敛了大半,嘤鸣这才略得喘息。忍不住想,这样的迫人的气势。就是所谓的帝王威势吗?

皇后见状,也道:“是,庆贵人的确不曾违背宫规。”

瑞贵人又尖声道:“瑞贵人就算没有违背宫规,可是她娘家竟然送汉服进宫,可见是对前朝还怀有念想!对于这种别怀异心之人,皇上可千万不能轻纵了!”

皇帝的脸色果然瞬间又阴沉了下来。

庆贵人身躯已然簌簌发抖。

嘤鸣见状,便咬牙恨恨道:“瑞贵人如此肆无忌惮干政,莫不是忘了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了?!”

瑞贵人眼底一恼,急忙道:“皇上,婢妾是满人。最是见不得那些心怀诡谲的汉军旗贱奴了!婢妾绝无干政之意!”

皇后仪态不苟,她徐徐道:“此事该如何处置,还请皇上做主。”说着,皇后深深一福。俨然是不肯再掺和这滩浑水了。

庆贵人眼里满是哀求之色:“陆氏一族自曾祖一代便忠于大清。从无半分异志!此心可昭日月!婢妾可以指天发誓,陆氏一族从来没有半分不忠!”

皇帝面色冷峻,他冷漠地俯视着庆贵人陆氏:“陆氏全族是否忠诚,朕自会叫刑部、大理寺去审问!!”

如此,便是要问罪于陆氏满门了。庆贵人浑身一软,直接瘫在了地上。

嘤鸣见状。只得再度一咬牙道:“皇上!此例不可开啊!若真一件衣服、以及莫须有的质疑的便要问罪庆贵人母家,日后心怀妒忌的嫔妃岂非更加更加肆无忌惮地以此来诬陷、嫁祸汉军旗嫔妃了?!”

瑞贵人面皮紫涨:“娘娘可是满人,怎的要帮着汉人说话!!”

嘤鸣立刻正色道:“正因嫔妾是满人,所以嫔妾的话每一字皆是出于公正,无半分私心!”说吧,她仰头,用自己的眸子毫不躲闪地直直望着皇帝。

嘤鸣以貌似正气凛然之态跪直着身躯,昂声道:“宫中嫔妃争宠,早已是屡见不鲜!因妒忌争宠,而去污蔑一人也就罢了,竟连全族满门都不放过,未免也太丧心病狂了些!”

嘤鸣话里没有说任何一人的名字,可话里已然是直着和尚骂秃驴。瑞贵人又不傻,当场便气得面色紫红,眼珠子都充血了,

嘤鸣却不给瑞贵人半分说话的机会,语气丝毫不停顿地道:“今日殿中嫔妃,以汉军旗居多,她们有何尝不觉得庆贵人冤屈?只是生恐连累母家,所以不敢开口罢了!”——此行伴驾的嫔妃有不少汉军旗人,也因人数少,因此也不像宫里时候,只贵人以上给皇后请安了。因此底下一众人中,汉军旗的常在、答应占了大半。

皇帝扫了一眼跪了一地各自战战兢兢的嫔妃们,不由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此事朕会在做斟酌。至于陆氏——”皇帝眼里仍旧带着厌恶之色,“即日起禁足,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又扫了一眼地上的那身汉服:“此物,立刻焚毁,朕以后也不想再宫里看见这些东西!”

说完,皇帝拂袖而去。

庆贵人如蒙大赦,她看着那件衣裳,不觉中潸然泪下,抬头看着嘤鸣,满是感激之色,一时见竟难以言语。

皇后转身坐回宝座之上,发话:“诸位妹妹们都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殿内嫔妃这才各自被自己的宫女搀扶着起身,庆贵人更是已经双腿软绵,半个身子都挂在了自己的陪嫁侍女身上。

皇后长长吐了一口气,“既然皇上已有口谕,本宫也只能照办了。”皇后看了一眼仪态凄然的庆贵人陆氏,语气倒是还算温和:“那身衣裳,庆贵人自己带回去焚毁吧。”

“是。”庆贵人被侍女扶着见了万福礼。

这一场汉服事件带来的风波,最终以庆贵人的幽禁作为终结,或许自此之后庆贵人怕是要彻底失宠了。但是起码,没有连累母族。庆贵人也还算满足,只是脸上终究难掩对皇帝绝望。

皇帝从前也还算恩宠庆贵人,可没想到竟敌不过一身衣裳所带来的莫须有的指责。

娴妃之前一语都不曾发,此刻为微笑着看着嘤鸣:“方才真是多亏了舒嫔妹妹的一张巧嘴呢,否则庆贵人母家全族少不得要被问罪了。”

嘤鸣便道:“庆贵人素来待人和善,婢妾实在不忍心看她被人诬陷,致使满门受累株连。”

瑞贵人嗤地一声冷笑出声,“方才舒嫔娘娘还屡次指责婢妾干政,方才舒嫔娘娘自己也没少说干政的话!”

嘤鸣见状,便朝着皇后跪了下来,“嫔妾方才一时激动,的确干政了,不敢有半句砌词狡辩,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瑞贵人一愣,她着实没想到舒嫔竟然如此干脆地请罪了!若真因此被皇后问罪,岂非她也得一起被问罪了?而且舒嫔说不敢砌词狡辩,岂非是影射她之前的诸多狡辩?瑞贵人不由气得咬得牙齿咯咯作响,面有恼恨之色。

皇后却是异常和蔼:“舒嫔不过是仁心所致,连皇上不加怪罪,本宫又怎会责罚你呢?”

“多谢皇后娘娘。”嘤鸣急忙谢了恩。

娴妃看着瑞贵人那难看脸色,心中只觉得万分痛快。虽然她也不喜欢那些汉军旗的狐媚子,但更不愿瞧着索绰罗氏这个贱人得逞!娴妃便道:“瑞贵人看样子真的是十分年轻气盛呢,方才激词对本宫不敬,如今又对舒嫔妹妹不敬,看样子的确是忘了自己的位份、忘了尊卑之分了!!”

娴妃这般讽刺的话,俨然是带了侮辱的意味。瑞贵人瞬间眸底赤红,已然有了几分歇斯底里之态,可娴妃说得对,瑞贵人只得咬牙恨恨按捺下去,袖子底下,指甲已然扣进了自己手心的肉中,疼痛之下,总算让她勉强压下冲脑的愤怒。

皇后看着几个嫔妃不和,只愈发笑容温和,“娴妃日后有的是机会教导瑞贵人,不急于一时。”又笑呵呵道:“今儿也着实不早了,诸位妹妹请回吧。”

如此,镂月开云殿内的这一张不见血的争锋交战才总算初步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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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文字狱

事后,是皇帝亲自下令派人去封锁了庆贵人所居住的接秀山房,甚至只允许庆贵人的陪嫁侍女一人服侍,其余宫女太监嬷嬷全都被撵了出去。如此偌大的接秀山房,便只剩下庆贵人孤零零带着一个侍女居住。更让御前太监亲自监督,让庆贵人亲自将那身衣裳焚烧了才肯罢休。

嘤鸣听闻此事,不禁对皇帝的薄情有了更深的认识。

回想着在镂月开云殿中,皇帝那煞气,仿佛要将人吞噬一般,与嘤鸣平日所见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或许,是她选择性的忽略了,他是皇帝,是执掌这片天下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

那个时候,看着那样的他——连活了两世的嘤鸣都忍不住生出了畏惧,她是硬生生扛着那股畏惧,竟也语出连珠地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还好,她成功了。皇帝的怒气消了,或者说表面上是消了,可私底下他还是迁罪了庆贵人陆簪缨。

满人、还是汉人,真的有必要如此吗?

嘤鸣上辈子,是满汉结合的后代,她的母亲,就是满族人。

自始至终都认为,种族歧视这种东西,无论在什么年代,都实在不该存在。然而偏偏这个时代,却是个满贵汉贱的时代。清朝作为一个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朝代,为了维护满人的统治地位,所以才了有了那些莫须有罪名的文字狱。只差一点点,这样的罪名也会被加诸到庆贵人母族头上。

文字狱,这是血淋淋的三个字。尤以雍正、乾隆二朝所掀起的文字狱最多。而这样的鲜血淋漓,是最能震慑天下、巩固皇权的,所以两代帝王都那么喜欢文字狱。

这种事情,对于帝王而言,本就无关对错,只有是否有用、是否好用而已。对于先帝而言,文字狱能帮他铲除与他争夺皇位之人的党徒余孽、斩草除根,更能震慑被圣祖一朝养得愈发优容傲气的汉族文人士子。可谓是一举多得的好法子。如今的皇帝,怕是也有几分赞同先帝的。

夏夜潮湿,白芍为她点了一炉上好的沉香。

燎沉香,消溽暑。自是上佳之选。

只穿了一身无花纹的奶绿色薄绸寝衣,身子底下是色若云霞般灿烂的织锦缎褥,而身上盖着的薄棉被早已烦热的嘤鸣蹬去了一旁。其实长春仙馆甚是清凉,只奈何今夜嘤鸣心中烦躁,生了心火。是如何都睡不着了。

一个翻身,便朝着里头看着那被自己蹬在脚边的销金彩缎上栩栩如生的亭台楼阁,仍旧还是无法入睡,就那样睁着眼睛看着。

最后只得心里默默数羊,一只羊、两只羊…

数到快两百只羊的时候,她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是可以蹑手蹑脚地走来。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斜横过她腰间,去揪住了里头那条被她蹬开的销金彩缎薄被。

嘤鸣抬着眼睛,看着那只手的主人。

那只手的主人也望着他。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怎么还没睡?”穿着一身团龙密纹贡缎常服的皇帝问道。

看着他还似从前平常模样,让嘤鸣怔了一会儿,便道:“皇上不是也还没睡吗?”

“朕…刚批完了奏折,”他凤眸如水温柔看着她,“想着你素来睡得早,原想着过来来瞧一眼就走。”说着,他抖了抖手中的销金彩缎薄被,将薄被盖在嘤鸣身上,含笑的眸子里带着如往常般宠溺的意味:“都多大的人了,还踢被子!”

嘤鸣忙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盘腿坐在床榻上,对皇帝道:“突然…睡不着。”

皇帝侧身坐在她身旁,“因为…白天的事?”

嘤鸣略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低“嗯”了一声。“皇上…从来没像今天这样…”

这样低弱中带着一点点怯懦的语气,让皇帝心声怜意,便伸手将嘤鸣拢在自己肩头,“朕今日吓着鸣儿了吗?”他如此问着,却又呵呵笑了,“可朕却记得。鸣儿在镂月开云殿的时候,可是唯一一个敢跟朕据理力争的、毫无惧色的。”

嘤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墨香,道:“只是面无畏惧之色,不代表心不生畏惧。”

皇帝叹道:“朕希望天下人都畏惧朕,却唯独不希望连鸣儿也畏惧朕。”言罢,他轻轻抚摸着嘤鸣脑后那一瀑青丝,“今日也是恰好朝堂上多有让朕不顺心之事,偏生这个时候,连后宫里竟也有人惹是生非。所以,朕才生气。”

嘤鸣认真地道:“惹是生非的,不是庆贵人。”

皇帝脸色忽然有些冷,“她若不私藏汉服,便不会这些是非。”

嘤鸣心头一叹,皇帝的骨子里竟是有几分肖似先帝雍正爷呢,只是他有仁厚的外表。于是忍不住替庆贵人说话:“陆氏罪不至此。”

皇帝道:“就算无异心,也是敬心不足!真是看在你的份儿上,又不愿后宫多生波澜,才从轻处置的!”

嘤鸣看到皇帝已然又有了几分白天里那骇人的模样,便道:“今日的事,明显是瑞贵人为争宠而打压异己,皇上这么做,只怕是顺遂了她的心意了。”

皇帝不由一笑,“瑞贵人的确不喜欢汉军旗嫔妃,有所排斥也没什么大不了。”

见皇帝竟然如此宽容,究竟是尊满抑汉,还是被索绰罗氏的容色所迷?

嘤鸣便别过头去,“既然瑞贵人那么好,皇上去她哪儿好了!”

听了这等酸里酸气的话,皇帝哈哈大笑,拥了嘤鸣在怀,便倒向床榻。

如此乍然的亲密,让嘤鸣一时猝不及防,竟被她压倒在下,那满是胡茬子的下巴游弋在嘤鸣娇嫩的脸颊与天鹅般的脖颈上,刺得嘤鸣一阵难受。

嘤鸣立刻一把盖在皇帝那张已然迫不及待的龙脸上,气急般叫嚷道:“别拿下巴蹭我!”

皇帝笑得却愈发放肆,一脚踢落闱帐,将这春光尽数掩藏在架子床内的小天地之中。

觊觎嘤鸣依旧,奈何嘤鸣脾气大,一直为慧妃之事甩他冷脸。如今再度伊人在怀,这乾色龙自然是要饕餮足了才肯罢休。

外间守夜的宫女听得里头嗯嗯啊啊的声响与吱吱呀呀的床榻不堪负重的声响,一个个羞红了脸皮。

总管太监吴书来却长长松了口气,皇上这些日子为着胡中藻顶牛,早已暗生闷火,如今看样子,总算纾解了,日后他们这些御前伺候的人也能轻松些了。

翌日晨,因不在请安的逢五逢十之日,因此长春仙馆的宫女太监即使都到了辰时也不曾进去吵醒嘤鸣。

嘤鸣却已然醒了,合着眸子感受着丹田内增大了几许的第九个气团,暗想着,双修汲取龙气,果然就是比她自己修炼要快多了。

嘤鸣伸手一捞,便将火团从药园世界里给揪了出来。这小东西,还困怏怏打着哈欠呢,它身上还带着那初开的朱果花的淡淡清香,抱着尾巴,身子缩成一团,跟个绒球似的。

“咕啾…”火团懒洋洋地叫唤了一声,伸展开前后四条腿,生生绷直了身子…打了个大大的懒仗。

嘤鸣看得狐疑,火团作为动物,觉可比人类要少多了,昨晚天一黑就让她丢进药园世界玩了,怎么到这个时辰还是跟刚睡醒似的?

“主人,朱果花落了呢。”精神传音到嘤鸣的脑海。

嘤鸣一愣,急忙闭目感受那个融入了自己灵魂中的小世界,果然在那药井旁边,朱果树上已经没有了那几朵淡黄色的四瓣小花,而是结出了三枚极小的淡绿色的果子,距离成熟只怕还需些时日呢。

只是…花瓣掉哪儿去了?

嘤鸣忍不住看了一眼火团,怪不得它身上有朱果花的味道,合着是被它给吃了啊!所以困怏怏的那是因为才刚刚消化完呀!

这个小兔崽子,最是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了!

用过了早膳,孙嬷嬷熬了参汤给她补身子,嘤鸣小口喝着,耳畔孙嬷嬷叹息不已,“这庆贵人也是可怜,此番只怕是要彻底失宠了,娘娘日后又少了一个助益。”

嘤鸣也很是无奈,“是啊,这事儿只能日后徐徐图之了。”看皇帝的样子就知道,只怕是真的厌弃了陆氏。

喝了参汤,嘤鸣便披上一件锦缎斗篷,想要亲自瞧瞧接山秀房的状况。

庆贵人所居住的接秀山房,距离嘤鸣的长春仙馆很近,因此不过盏茶功夫,便看到了那座坐落在溪水畔的宫苑,虽不是很大,却十分精美雅致,地方也是极好的。可如孙嬷嬷所说,如今接秀山房外头,各个出口都把手了侍卫,此时正好有太监提着食盒去,门口侍卫还一一打开了检查。

嘤鸣分明瞧见,那早膳不过只有一盘白面饽饽卷子加两道寻常素菜,想来便是给庆贵人和她唯独剩下的那个陪嫁宫女吃的。

嘤鸣不禁皱了眉头,身后响起了怡贵人柏氏的叹息声:“庆贵人名位尚在,可饮食竟被克扣至如此地步。”

嘤鸣回头看了一眼怡贵人,贵人的份例有多少,怡贵人自然最清楚,虽然比嫔少了不少,可一顿饭少说也有荤有素十个八个菜,若是得宠,还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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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庆贵人(230月票+)

“庆贵人也是之女,只怕打小都能吃过这种苦头。”嘤鸣也不禁心生怜意,便快步走上前去。

侍卫们自然客客气气阻拦,嘤鸣也便不往里头闯,直接道:“本宫想送些东西给庆贵人,不知可否通融?”——旁的也就罢了,饮食如此糟糕,可怎么成?

侍卫知道嘤鸣是如今最得宠的舒嫔娘娘,也不敢放肆,便道:“奴才不敢做主,还望娘娘见谅。”又笑着说:“娘娘最得皇上宠爱,不如先请示了皇上再说?若皇上允准,奴才们自然不敢阻拦娘娘送东西给庆贵人。”

嘤鸣点了点头,“也好。只是可否帮本宫传句话给庆贵人?”

侍卫忙拱手道:“娘娘请吩咐。”

嘤鸣道:“就说,请庆贵人安心忍耐一段日子,本宫会想法设法为她求情的。”

“是,奴才记住了!”

如此,便以眼神示意孙嬷嬷,孙嬷嬷立刻会心地塞了两片金叶子给那侍卫打赏。

离开之后,嘤鸣便邀了怡贵人一起去她的长春仙馆吃茶,从前在宫里,怡贵人是她储秀宫的人,如今来了圆明园,长春仙馆只给她一个人住,怡贵人被皇帝安排在了蓬莱福海边的一处宫苑居住。

“庆贵人并非娘娘宫里人,也和娘娘没有太深的交情,没想到娘娘这般三番五次对她施以援手。”怡贵人柔声道,眼里不禁多了三分感慨之色。

嘤鸣徐徐饮了茶,便道:“庆贵人好歹是和我一起进宫的,出了这种事情,我如何能撒手不管?何况,我更不愿意让索绰罗氏得逞!”说着,嘤鸣不禁面有恼恨之色。

怡贵人深深点头:“是啊,这个瑞贵人,手段未免太歹毒了!幸好昨日在皇后娘娘宫中,娘娘您竭力求情。否则只怕…”怡贵人姣好的面庞上露出几分后怕的神色,如嘤鸣所说,这个先例若是开了,日后还指不定有多少汉军旗嫔妃因此故技重施、连累母族呢!怡贵人。亦是汉军旗,因此心下有队嘤鸣多了几分感激。

怡贵人凝眸望着嘤鸣:“不过经此一役,怕是所有汉军旗嫔妃都会心向娘娘呢。”

素来这宫中,也少不得满汉争锋,肯帮汉军旗嫔妃说话的。嘤鸣怕是头一个,也是正因为她是满军旗,所以有些话,她说得,怡贵人等汉军旗嫔妃便说不得。自然了,这里头还有嘤鸣甚是得宠的缘故,否则也没那个分量说动皇帝。

嘤鸣脸颊略含了微笑,顺手拢了拢鬓角,道:“在宫里,虽然少不得要树敌。也自然还是朋友多一些、敌人少一些的好。”——这是政治的艺术,也是为人出事的艺术。瑞贵人那样阖宫树敌的人,若有一日失了宠,会比死都难过。

“娘娘说得是。”怡贵人赞同地点了点头,“从前不少汉军旗嫔妃对娘娘的得宠颇有酸言酸语,可今日过后,怕是都只会说娘娘的好话了。”

嘤鸣暗暗一笑,她们是怕日后若跟庆贵人一样招了罪名无人替她们说话罢了。

如此絮叨了几句,便见御前的王钦来传话说,皇帝晌午要过来用午膳。怡贵人便忙起身告辞了。

午膳嘤鸣特意精心准备了,特意嘱咐了膳房做些清淡的菜色,毕竟夏日里,谁爱吃那些油腻的?皇帝更是整日山珍海味都吃腻歪了。吃些青青绿绿的小菜正是对口味。因此皇帝也敞开了吃,倒是胃口极佳。

见皇帝心情不错,嘤鸣便趁机道:“庆贵人是跟嫔妾同一年入宫的,也算点头之交,嫔妾想送些吃食和日常用品给她。”

这点子小事,本就不违背皇帝之前所说的不许任何人探视的口谕。便立刻爽快地答应了。

见状,嘤鸣又试探性地问:“皇上还是不原谅庆贵人吗?”

皇帝立刻脸色板了几分,“朕不问罪她母家敬意不足,便是格外开恩了!”旋即,他语气又柔和了几分:“鸣儿,朕知道你是心善怜悯陆氏,只是朕一想起那件衣裳,便觉的心中不痛快得紧!”

嘤鸣柔声道:“那身衣裳,是庆贵人母亲亲手为她所制,只是出于一片慈母之心,别无他意。”——可惜,皇帝却叫人监督着,生生命庆贵人自己亲手焚毁了她母亲一针一线绣制好的汉服袄裙,嘤鸣无妨想想,庆贵人是以怎样的心情烧掉自己母亲的心意呢?想着,不由心头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