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纪氏才劈了两担柴,正蹲在墙角啃着一个冻得硬邦邦的馒头,一边啃着,一边忍不住掉下泪来。渐渐的,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纪氏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乖乖留在琼鸾殿,何必投诚与舒嫔呢?!如今不但没能成功转投舒嫔,反倒被慧妃如此折磨欺凌!

之前她还盼着,皇上哪次来,能提及她,她也就有机会向皇上控诉慧妃的狠毒之处。但是皇上来过了。却根本一次都没有提她…

纪氏抬眼望着灰蒙蒙暗沉的天,难道她这辈子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吗?

就在纪氏绝望的时候,许常在的陪嫁宫女竹儿来到后殿膳房,笑着说:“给纪官女子请安了。我们小主请官女子去偏殿一叙。”

纪氏一愣,旋即满是惊喜之色,“许常在要见我?!”

竹儿笑着点头:“正是,请纪官女子随奴才走一趟吧。”

“好、好、好!”纪官女子点头不迭,急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污垢,刚要紧随跟上。却突然脚下顿住了,不对…之前是因为她泄密,许常在有孕之事才早早暴露出去的,如今许常在叫她去偏殿,该不会是想折磨她吧?

纪官女子不由浑身一个哆嗦,再也走不动半步了。

竹儿回头看了一眼,便道:“我们小主是要给官女子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官女子若是不想要,也罢!”说完,竹儿下巴一昂,便快步远去。

纪官女子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半个冻僵了的馒头,又看了看自己一身的下等宫女的粗布衣裳,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小跑着追了上去,“竹儿姑娘!等等我!”

琼鸾殿偏殿中,炭火烧得暖烘烘的,许常在端坐在昼榻上,一脸甜美温柔的微笑,“纪官女子来得正好,我正要用早膳呢。”

纪氏看着那一桌子的鸡鸭鱼肉,浓郁的肉香直往她鼻子里钻,纪氏闻得不禁更加饥肠辘辘,口水狠狠吞咽了两口,这才勉强忍了下来,她低头道:“许常在有什么吩咐,奴才一定竭尽全力。”

许茹芸笑了,“纪姐姐如此快人快语,我就不多说废话了。我想请纪姐姐帮我做一件事情…”许茹芸便低声耳语相告。

纪氏屏息凝神,静静听着,不消片刻,她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愕之色:“这、这…谋害皇嗣的事情,我怎么敢…”

许茹芸依旧笑容甜美,“这件事,纪姐姐做还是不做呢?”

纪氏知道,若自己拒绝了,只怕是连回后殿劈柴的苦命都没有了,只得咬牙点了点头,

“我做!!”

许茹芸笑容灿烂:“纪姐姐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倒时候,一石二鸟,你我都有极大的好处!”

许茹芸那灿烂的笑容里是深深的狰狞之色,慧妃、舒嫔,这两只鸟,一次打落,岂不妙哉?

第158章、皇后传召(460月票+第六更!)

转眼已是乾隆五年的腊月之初,因连日降雪,皇后已经开恩免了嫔妃每日请安之礼。隆冬时节里,嫔妃们各自关起们来过自己的日子。

嘤鸣此刻借着午睡,遣退了房中伺候的人,自己独自一人又进了药园世界里。

外头的世界万物萧索,而药园世界里一派葱茏,各种各样的药材如春夏般茂盛滴翠。

因为有孕,月例领到的那些胭脂水粉嘤鸣早已不用了,一律都使用自己亲手调配的。而冬日干燥,屋子里烧着地龙和炭盆就更是干得能叫人脱皮了,所以嘤鸣每隔几日便榨一小瓶芦荟汁,搁在随手可触及的地方,用来抹脸。

药园里的芦荟长得很是壮硕,一片带刺的芦荟叶足足有人手臂那么长,只需砍下两片叶子就足够用很多天了。芦荟叶洗净,剔去叶边小刺、剥皮取叶肉,既可榨出绿色的浓稠汁液。众所周知,芦荟是极好的保湿剂,擦手擦脸擦身体都可以。

冬日里身上也容易干燥,在沐浴的澡盆里倒入半瓶芦荟汁液,最是合宜。洗澡后,嘤鸣通常擦些甜杏仁脂,也就是甜杏仁油,能够让肌肤细腻柔软。从前没有身孕的时候,嘤鸣还会加些香料,如今已经避之不用了。

这一日晨起,嘤鸣照旧用滴了玫瑰露的热水烫手、洗脸,白芍伺候她梳头,嘤鸣则对着镜子往脸上润润地抹遍了芦荟汁,再在手心里滴两滴甜杏仁脂,擦脸并按摩,甜杏仁脂虽然也是油脂,却并不油腻,而且很好吸收,加之以手心热力揉搓,很快脸上便不见油光,反倒皮子细细软软的,最后脸上扑些珍珠粉也玫瑰胭脂。也就是了。月例的铅粉嘤鸣早已赏赐给了贴身的几个宫女。

早膳略简单些,一碗红豆膳粥,主食是白面饽饽卷子和一碟千层蒸糕,菜色虽不多。倒也还算可口,辣白菜卷很是开胃,腌黄瓜很是爽脆。其余的便都是荤菜了,腊肉味道重了些也不怎么好嚼,那道溜鸡脯倒是做得很是鲜嫩美味。嘤鸣就着饽饽卷子吃了大半碟,吃了个肚子滚圆。

嘤鸣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温声道:“后殿膳房的太监也算尽心了,几个掌勺太监每人赏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如今,领到的菜例日渐少了许多,亏得后厨太监将每一道菜都是精心烹调,也算难得了。

半夏应了一声,又小声儿地提醒道:“这两个月上下打点,娘娘数次加赏。银子已经用了两三千两了。”

嘤鸣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了。”——这个花销速度,还真不是一般地快。可见,不得宠的嫔妃,若想过得稍微舒坦些,非得钱包充足才成。

“小林子呢?”嘤鸣轻声问道。

半夏道:“在茶水间烧火呢。近来倒是不见他有什么动静。”

她日子过得安安静静,小林子自然也就没什么好上奏的事儿了。

用过早膳,嘤鸣正想着回内殿躺会,却乍然听闻,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赵新来了。照例。长春仙馆禁封,外人是进不得的,哪怕是皇后身边六品首领太监,亦不能例外。因此纯嫔、嘉嫔以及怡贵人都顶多只能送些东西接济一下。而赵新进来了。表示…皇后是取得了皇帝准允吗?

嘤鸣来不及思量太多,便忙起身去明间接见赵新。

赵太监长相倒是敦厚,时时刻刻都是一张笑脸,他朝着嘤鸣打千儿请安,“奴才赵新给舒嫔娘娘请安了。”

嘤鸣温和地道:“赵公公免礼,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赵太监点头道:“出了点儿事儿。皇后娘娘请舒嫔小主去一趟镂月开云殿。”

嘤鸣一愣,忙道:“可是本宫尚且在禁足中。”

赵太监笑容可掬地道:“小主但请放心,皇后娘娘已经得了皇上特许,所以才叫奴才来传召小主走一趟。”

嘤鸣眼睑一垂,便问:“公公可否明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赵太监虽然满脸笑容,可嘤鸣总觉得,来者不善啊。

赵太监呵呵笑了,“恕奴才不敢多言,总之是要紧的事儿,舒嫔小主还是拾掇拾掇,赶紧动身吧。”

嘤鸣立刻以眼神示意了半夏一眼,半夏立刻笑着走上前,往太监袖中塞金锞子。赵太监却急忙一推,笑着道:“舒嫔别为难奴才了,奴才就是来传个话。”

嘤鸣眉心一沉,赵新不肯收银子,只怕此去更是不妙了。嘤鸣的手落在腰腹间,眼睛一眯,难道说…皇后知道了吗?这一去,可是鸿门宴?

只是,赵新说得对,皇后传召,而且是得了皇帝准允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去的。她禁足良久,不知外面状况,着实无从揣度皇后到底要干什么,但明显可以感受到,只怕不是好事。

深吸了一口气,嘤鸣点头道:“今日天寒,公公可否让本宫换一身暖和衣裳,随后便去。”

赵新微微一忖,便道:“那奴才先行告退,请小主快这些,别让皇后娘娘就等了。”

嘤鸣笑着点头,连忙吩咐道:“半夏,送赵公公出门。”

“是。”

见半夏送了赵新出去,嘤鸣转头看向孙嬷嬷,对她道:“嬷嬷去一趟茶水间,叫小林子给我灌一个汤婆子拿来!”

吩咐罢,嘤鸣顺手拿下挂在剔红莲纹一架上的一件厚实的松花绿绣如意纹的乌拉貂绒大斗篷,对着镜子穿好,又拿了一对白貂套袖,套在双手上,寒冬腊月的,也得穿得暖和些。

这时候,小林子捧着汤婆子跟着孙嬷嬷一起进来了。

嘤鸣把那热乎乎的汤婆子塞在袖子里,又拿上手炉,看着小林子已然要躬身后退,便对孙嬷嬷道:“我的身孕能瞒到三个月,已经是难得了。如今怕是已经被人洞悉了。”

孙嬷嬷一愣,瞥了一眼小林子的背影,忍不住低声问:“娘娘,您这是…”

嘤鸣微笑着看着孙嬷嬷,道:“是时候了。”

孙嬷嬷点了点头,亲自上来扶她:“肩舆已经准备好了。”

嘤鸣一皱眉头,“肩舆?怎么不是暖轿?”——大冬天的坐肩舆,迎着冷风,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儿。

孙嬷嬷叹气道:“粗使太监只剩下三个了,抬不了暖轿了。”

嘤鸣“呵”地一声笑了,这两月,她对底下奴才也算是极尽厚待赏赐了,饶是如此,没想到走了那么多人!暖轿要四人抬,肩舆则两人既可,她好歹是个嫔主,没想到寒冬腊月竟然连个暖轿都坐不得了!

“罢了!肩舆就肩舆吧!”——左右长春仙馆距离皇后的镂月开云殿也不是很远,虽然寒风呼啸,忍忍也就是了。

嘴上如此轻描淡写,然而嘤鸣心下终究不安,瞅着针赀盒中的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剪刀,便顺手拿起来揣在了袖中,或许…能派上用场呢。

走出长春仙馆外,之间外头山水一片银装素裹,仙台楼阁恍如冰雕玉砌,一片茫茫然姣净,当真蔚然壮观。数月不出来,没想到圆明园已是如斯场景。

半夏扶着她,低声凑到耳畔道:“娘娘,小林子从后门出去了。”

“哦?”嘤鸣勾唇笑了。

馆外肩舆静静停在一旁,两个粗使太监躬身侍立。

嘤鸣脚上穿着只有一寸高的花盆底鞋,几步走上前去,正要坐上肩舆,身旁却传来了火团“咕啾”的尖叫声。

传音灌入嘤鸣脑中:“主人!别上去!肩舆被动了手脚!”

嘤鸣脚下瞬间如被定住在雪地上。

“娘娘,您怎么了?”半夏疑惑地问了一句,忙催促道:“皇后传召,耽误不得,您快些上肩舆吧。”

嘤鸣深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气息涌入肺腑,立刻叫她清新了许多,嘤鸣低头定睛仔细审视地看了一会儿,目光不由凝聚在肩舆的木杆与座椅交接之处,眉心一蹙,急忙伸手一摸。

顿时,眼睛瞪大了,那木杆底下已经生生被锯了三分之二!!

肩舆,其实就是前后加了抬杆子的座椅,抬杆选用的都是粗大而坚韧的硬木,就是为了以防意外。若是抬杆被锯,可想而知,人的重量坐上去,走不了几步便会断裂,从高高的肩舆上摔下来!!

半夏此刻也注意到了,她急忙走进了瞧,脸色渐趋青寒:“这是谁干的!!”

两个抬肩舆的太监已经伏跪了下来,“奴才不知道啊!肩舆一直都搁在库房的,方才才刚刚拿出来。”

嘤鸣抬了抬手:“不必为难他们。”嘤鸣看了一眼脚旁的火团,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若不是火团发现,只怕此刻…那后果,嘤鸣简直不能想象。寻常人若是摔一下自然不打紧,可若是孕妇摔倒,那样高度,只怕十有八九会小产!!

火团蹲在地上,看的角度也低,自然一眼就看见那抬杆下方被锯了,而从高处往下看,就极难察觉!!这想必也是动手的人从底下锯的原因吧!!真真是算计得够周到!!嘤鸣暗自咬了咬牙,便道:“既然肩舆也不能坐了,咱们就走着去吧。”又叮嘱道:“这肩舆好好看着,谁也别动。”

便扶着半夏手背,一路往镂月开云殿而去。

 

第159章、罚跪

镂月开云殿,一如往常巍峨华丽,殿外的月台上用巨缸栽植了红梅,此刻花开红簇簇,冷香悠然袭来。

半夏与孙嬷嬷一左一右扶着嘤鸣走到了月台上,然而侯在殿门口的太监却站出来阻拦,“皇后娘娘请舒嫔入内,其余人等请在外头等候。”

半夏听得气恼,从前的时候,回回都是她跟孙嬷嬷陪同一起入内的,这一回竟…

嘤鸣笑着看了半夏与孙嬷嬷一眼,嘱咐道:“你们在外头等我。”

于是抚了抚自己斗篷上飘落的雪花,整了整衣冠,便徐步进了殿中。镂月开云殿中,暖烘烘的热气铺面而来,皇后端坐的宝座两旁搁了大大的炭盆,里头红箩炭哔哔啵啵烧得赤红灼热。

嘤鸣暗自一扫殿中,顿时心沉了下来。

不但皇后面色肃穆,殿中还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病体孱弱、却浮着一脸冷笑的慧妃,正坐在底下左边第一张椅子上,眼底聚着寒意,冷视着她。还有一个是嘤鸣禁足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官女子纪氏。纪氏正跪在地上,低着头,身上穿着一件七八分新的上等浅亮紫色妆花缎旗服,这样的衣料,明显不是一个官女子所配享用的。

这衣裳的料子不是要紧的,要紧的是她衣裳上散发出来的浓郁香气。

那香气,馥郁袭人,被热气一烘,便异常浓烈,仿佛排山倒海一般涌来!

这个味道,嘤鸣已经接触过数次了!!是麝香,而且是药性最烈的马麝!那身衣裳上,到底涂了多少麝香,竟是这般浓郁逼人!!

嘤鸣脸色有些发白,既有这般场面。她便可以笃定,皇后已经知道了她又身孕,而眼底满是寒意的慧妃应该也知道了!!她没有料想到的是,皇后为了除掉她肚子里的孩子。竟然不惜跟自己最厌恨的慧妃合作!!

暗自咬了咬牙,嘤鸣只得走上前去,屈膝行礼:“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又再度朝慧妃见了个福:“慧妃娘娘万福。”

两个礼都行得合乎规矩,可以说半点挑剔不出错处。

皇后已经肃穆着面庞。她语气冷中带着怒意:“舒嫔!照理说你还在禁足中,若不是出了大事,本宫也不会传召你来!!”皇后顿了顿,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纪官女子,便道:“慧妃今日突然带着自己宫里的官女子纪氏来本宫这里告发——”

这时候,皇后又指了指一旁桌子上的一盘吃剩的点心,道:“那盘芸豆卷,是纪氏亲手做了送给许常在的人。然而昨夜许常在吃了两块之后,便腹痛不止,请了太医去诊治。才知道,原来那芸豆卷里被加入了附子粉!!幸好许常在吃得不多,否则腹中皇嗣便要不保了!”

皇后的神色渐渐冷厉起来,“舒嫔!纪氏告发说,是你给她的附子粉,也是你指使她谋害皇嗣的!!”

嘤鸣心底泛起冷笑,谋害皇嗣,还真是好大的罪名啊!!

嘤鸣却无比镇定地道:“回皇后娘娘,嫔妾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这时候,慧妃发出冷笑:“纪官女子已经数月不曾走出琼鸾殿。唯一一次出去,还是两个多月前,她私底下见过舒嫔一面!”

嘤鸣点头道:“的确见过一面,纪官女子只是告诉了嫔妾许常在有孕之事罢了。”

慧妃哼了一声。“纪氏告诉你许氏有孕,所以你心怀妒忌,给了纪氏一包附子粉,让她加害许氏腹中皇嗣!!”

嘤鸣笑了:“慧妃娘娘如此言之凿凿,好像是自己亲眼看到似的。”

慧妃被嘤鸣这一讥讽,瞬间怒火丛生。“舒嫔!你再巧言令色也是无用!人人都知道你和许氏素有旧怨,纪氏也已经全都招认了!”

嘤鸣唇角一扬,看向皇后,便问:“只因纪官女子的一面之词,皇后娘娘莫非也和慧妃娘娘一样,认定了嫔妾谋害皇嗣?”

皇后冷冷道:“若单单一面之词,本宫自然不信!但是除了纪氏招供,还有人证!”说着,皇后批了一眼陈嬷嬷。

陈嬷嬷躬身退下,片刻之后,便带了一个身穿三等缎服的小太监进来。嘤鸣凝眸一看,那小太监,正是前不久从她宫里叛走而去的小孟子!

小孟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启禀皇后娘娘,两个月前,舒嫔娘娘让奴才把一包附子粉交给了纪官女子,让纪官女子伺机行动!事后,奴才担心舒嫔会杀了奴才灭口,所以日前才趁机逃出长春仙馆的!”

慧妃得意地一笑,“如此,可算是人证物证俱在,舒嫔,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嘤鸣淡淡道:“既然是两月前附子粉就交给了纪官女子,那本宫倒是要问问纪官女子,为什么两个月前没有动手,昨日才突然动手了?”

纪氏抬头看了她一眼,身子不由一颤,满脸都是怯弱瑟缩,她颤颤巍巍道:“是、是因为…因为之前一直没有机会下手,所以、所以才…”

“够了!”皇后冷冷道,“慧妃说得对,人证物证俱在!!舒嫔,你还不快跪下!!”

皇后的呵斥声冷冷迫来,她高坐在宝座上,以高贵端庄的姿态,居高临下般看着嘤鸣。

嘤鸣轻轻一叹,一拢斗篷,便屈膝跪在了纪官女子身旁的方砖墁地上,让厚实的斗篷垫在了膝盖下面。然后才刚跪下,她立刻就感受到从地面沁上来的冷意。心头一怔,怎么是冷的?宫中各宫各院都有地龙,皇后的宫里就更不用多说了,因此,方砖墁地都应该是温热的才对!

嘤鸣急忙用手一摸,果然冰冷刺骨!!

怪不得,怪不得这正殿明间里就摆了两个大炭盆,就是因为没有烧地龙,想要保持殿内温暖,就得加倍烧红箩炭!!

被锯过的肩舆,纪氏那满身的刺鼻麝香,还有这冰冷的地板——还真是一波接着一波,皇后与慧妃,为了弄掉她肚子里的孩子,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嘤鸣暗暗咬了咬牙齿,忍不住怒骂乾渣龙,这会子小林子应该已经去九州清晏秘报她有孕之事了吧?怎么皇帝还不来?!难道是还没有下朝?!

可恶,皇后特意选择早晨派人去叫她,难道是也考虑到了这点?!如今应该是一年中朝政繁忙的时间段,只怕皇帝下朝会格外晚些!!

身旁是愈发浓烈的麝香的气息扑来,身下冰冷的温度随着膝盖一寸寸蔓延上来,两重夹击之下,嘤鸣已经觉得浑身不适,恶意在肠胃中翻涌,小腹也渐渐被凉气逼得难受。

皇后怒斥的声音从高处落下:“舒嫔,本宫素来知道,你的性情不甚温顺,但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许氏再不好,你也不能加害她腹中皇嗣啊!!你真是让本宫失望透顶!!”

慧妃嗤嗤冷笑:“本宫察觉许氏有孕之事,便是担心有人会起了龌龊心思,所以才将她有孕之事暂且隐瞒。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有些人的歹毒心思!!”

皇后看着嘤鸣跪在地上愈发有些摇晃的身躯,眼底的浮现出几分快意的冷笑,她冷声质问道:“舒嫔,你可认罪?!”

嘤鸣立刻正了正身板,扬声正色道:“皇后娘娘明鉴!这一切都是诬陷,嫔妾没有做过谋害皇嗣之事!就如同去年有人嫁祸臣妾谋害嘉嫔腹中皇嗣之事一样,嫔妾是冤枉的!还请皇后娘娘,如上次那般,再相信臣妾一次吧!”

皇后却冷哼了一声,“这次的事儿,与上次岂能等同?!上次疑窦颇多,这一回却是人证物证俱在!!不是本宫不信你,而是已然铁证如山!!你若肯乖乖认罪,本宫看在你一直安分守己的份儿上,会考虑从轻处置的!”

嘤鸣咬牙道:“嫔妾是冤枉的!”

皇后不悦地哼了一声,“那就继续跪着吧!什么时候认罪了,什么时候起来!!”

慧妃见状,冷笑着尖声道:“舒嫔如今还这般嘴硬,可真真是自讨苦吃了!!”

自讨苦吃吗?嘤鸣心底“呵”地冷笑一声,谋害皇嗣的罪名她岂能认了?!跪就跪,她就是要赌,赌小林子会在皇帝下朝后,第一时间禀报她有孕之事,赌皇帝知道后,一定会赶过来!!

嘤鸣沉默着,膝盖上渐渐传来刺痛,她急忙运转法力,让温暖的热气包裹环绕在小腹上。这个孩子,是她首要的必须要保护的。她丹田内的灵液剩余只有三分之一了,但也足够维持消耗一段时日了。

这时候,皇后站了起来,“本宫乏了,要去里头歇息一下。慧妃就留在这替本宫好好监视舒嫔,舒嫔什么时候认罪知错了,你什么时候来禀报本宫一声。”——这里麝香的气息太浓郁,皇后也不愿多闻。

慧妃笑容得意,忙齐声道:“是,臣妾谨遵懿旨。”

陈嬷嬷便亲手扶着皇后去了里头内殿歇息,而这正殿明间中,便只剩下慧妃和跪着的嘤鸣、纪官女子,还有伺候慧妃的两个太监。纪官女子跪的时间比嘤鸣更久,如今已经身子微微打颤,脸上露出了痛楚的神情。

倒是嘤鸣,有丹田的法力可以支撑,跪得笔直如松。

 

第160章、昏迷

慧妃冷笑着撇过嘤鸣身上那厚实的斗篷,她笑呵呵道:“这殿内这样暖和,舒嫔穿着斗篷做什么!来人,替舒嫔脱下斗篷!”

嘤鸣心下一紧,她袖子还藏着剪刀,若是脱了斗篷,只怕就能从她袖子上看出剪刀的轮廓!她如何敢脱下斗篷?

嘤鸣立刻道:“这里是皇后娘娘的镂月开云殿,还轮不到慧妃发号施令吧!”

慧妃脸色一阵恼怒,“你放肆!!舒嫔,不过是个小小的四品嫔位,有什么资格对本宫大呼小叫?!给本宫扒下她的斗篷!!”

只见慧妃带来的两个太监已经一左一右上来,便要撕扯她的斗篷。嘤鸣极力攥着斗篷,气得咬牙切齿。

就在此事,嗖的一声,她丹田内的灵液一下子便被腹中的孩子吸走了大半,嘤鸣的脸色嗖地白了下去。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嘤鸣捂着自己的肚子,腰身伛偻了下来。

慧妃看着嘤鸣那副痛楚样子,心头无比快意,她挥手斥退了两个太监,呵呵笑道:“舒嫔这是怎么了?才跪了半个时辰而已,纪官女子跪得可比你久多了!怎的独独你这般矫情?!”

嘤鸣深深呼吸了两下,手撑着方砖墁地,这才勉强直起了身子。丹田内的灵液已经只剩下小小一个水球了,着实不能再消耗了。只得撤去周身运转的法力,旋即膝盖处传来的冰冷刺痛更强烈了几分,嘤鸣身子摇晃了一下,直欲摔倒下去。

这时候,纪氏急忙扶了她一般,“舒嫔娘娘,您没事儿吧?”

嘤鸣恨恨瞪了她一眼,狠狠一甩袖子,“少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纪氏瞬间眼底含了水意。“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啊…”

嘤鸣心底冷笑之意愈浓,径自强撑着跪在地上。身不由己?这个纪烟萝,这个时候都不忘发挥演技吗?!莫不是她真以为,装无辜装可怜。日后她就会既往不咎了?!既有今日之事,无论是纪氏,还是慧妃、皇后,与她便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慧妃讥笑道:“你现在还逞什么嫔主的威风!不过就是个谋害皇嗣的罪妇!!老老实实跪着吧,这可是皇后罚的!”

嘤鸣直挺挺跪着。脸上倔强之色!且看看,谁能笑道最后!

殿中西洋座钟嗒嗒作响,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

嘤鸣脸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躯摇摇欲坠,浑身酸麻,硬是一口气撑着才撑了这么久。她扶着自己肚子,小腹已经被凉透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否则肚子里这个孩子只怕真的会不保的…

嘤鸣心底里忍不住暗骂,为什么都这个时候了。皇帝还没有下朝来?!!该死的!!

嘤鸣气得咬牙切齿。

“舒嫔娘娘…”纪官女子弱弱地唤了一声,忙膝行靠近过来扶住了她。

嘤鸣怒瞪她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身上熏了什么!离我远点!”——那浓郁刺鼻的麝香的气息,仿佛无孔不入一般灌入她的肺腑,小腹已经隐隐坠疼,这是个很糟糕的征兆!

纪官女子一愣,忙垂下头去,急忙又膝行着退开一旁,似乎想极力距离她远一些。

“不准动!”慧妃冷漠的声音响起,“纪氏,你也给本宫老老实实跪着。就紧挨着舒嫔,一步也不许远离!!”

纪氏身子一颤,停了下来,再也不敢挪远半寸。她满是愧疚地看了嘤鸣一眼,“我、我…对不起…”说着,泪便淌了下来。

慧妃低低笑着,“舒嫔,本宫看你还能坚持多久!!”——她就是要亲眼看着舒嫔的胎小产落下,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慧妃的话才刚落音。外头便传来穿破云霄般的尖锐嗓音:“皇上驾到——”

这一身刺耳的嗓音,却叫嘤鸣心头一舒,她脸上露出了笑容,斗篷底下,袖中藏着的小剪刀也默默取了出来,狠狠一咬牙,便刺入了自己大腿根处。

剧烈痛楚传来,嘤鸣浑身打了个哆嗦,那剪刀拔出,便心下一动,扔进了药园世界里。而她身躯一晃,便噗通一声歪倒在了方砖墁地上,可真是又冷又硬啊…

她伏在地上,努力想要抬起头来,却发现自己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她只能看到那双明黄色绣着九龙纹的朝靴,还有皇帝那江崖海水纹的龙袍袍底,淡淡的龙涎香的气息驱散了萦绕鼻尖的麝香的浓郁气味…

慧妃却抢先一步上前跪下道:“皇上,舒嫔谋害皇嗣罪证确凿…”然而她的控诉来不及说完,便被皇帝冰冷的目光给瞪了回去。皇帝重重一哼,便疾步朝着嘤鸣而去。

嘤鸣意识已经有些迷离,只能看到那双九龙纹朝靴离她越来越近了…

慧妃心下一颤,看到嘤鸣斗篷便淌出来的那一抹嫣红的鲜血,心下快意的同时又急忙道:“是皇后罚舒嫔跪在这里的!和臣妾无关!”

一个有力的臂膀,已经将嘤鸣从地上横抱了起来,皇帝身上还穿着早朝时候的明黄色龙袍,丹凤眸子已经微微摇曳,他感受到手上摸到的那温热的鲜血的黏腻,咬牙凝望着嘤鸣的眸子:“放心,朕不会叫你有事的!”

嘤鸣看着皇帝,脸上实在没力气表达什么表情了,心底里却把皇帝骂了个底朝天,你妹的,疼死老娘了!!

“吴书来,去传太医!!”皇帝急吼着,已然大踏步走出了镂月开云殿。

这个时候,嘤鸣却要死死忍着,不能晕厥过去。因为她并不是小产见红,而是自己刺破了大腿根才流血的,这点必须死死掩藏住。

出了镂月开云殿,皇帝也不乘銮舆暖轿,愣是一路小跑着抱着她,径直去了他的寝宫九州清晏殿。这里虽不是上朝之地,然而嫔妃白天是不能靠近的。可皇帝焦急之下,也是顾不得许多,何况距离镂月开云殿最近的便是皇帝自己的寝宫。

嘤鸣被搁在九州清晏后殿的龙榻上。榻上热烘烘温度包裹全身,让嘤鸣冰冷的身躯总算得到和缓。

撑着最后的一股力气,嘤鸣推开了要服侍她更衣的御前宫女,唤了一声“半夏”。她大腿根的伤。不能让旁人看见。好在这种事情,皇帝没有勉强什么,顺从了她自己意愿。见半夏上来,嘤鸣才送了一口气,心里最后一根弦儿送了。便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鸣儿!!!”皇帝的惊吼声是她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抹意识。

在黑沉沉的梦乡中,不知沉睡了多久,嘤鸣这才幽幽醒来,明黄色的织锦缎龙帐映入眼帘,南红玛瑙珠帘被金钩勾起,五彩的琉璃宫灯散发出袅袅柔和的光晕。都已经是晚上了吗?嘤鸣暗暗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