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裕贵太妃谦恭的模样,太后这才消了三分怒火,“哀家原是想多留你在宫里几年了,没想到皇帝倒是心急。”

裕贵太妃只得愈发恭顺。低眉顺眼地扶着太后去宝座上坐下,弓着身子道:“皇上与太后,待臣妾于弘昼,恩深似海。”

太后轻轻吐出一口气,一脸的施恩之态,以恩赏的语气道:“你也坐吧,今儿帮哀家好好掌掌眼。”

裕贵太妃急忙道:“太后的眼光是最好的,哪里是臣妾能比的。凡是太后看中眼的,必然都是顶顶好的。不像臣妾,只瞧一眼,便晃得眼花缭乱了。”

太后端着茶盏抿了一口,便吩咐道:“既如此,便开始选阅秀女吧。”

裕贵太妃听了,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一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去儿子府上养老了,内心终究难掩激动。宫里这种日日提着弦儿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太后看着和气,可骨子里哪里是个好相与的?从前不是,如今贵为太后之尊,就更难伺候了!太后跟前,她少不得句句小心谨慎,什么话都得在肚子里过三回,才敢说出口。生怕那句话说得对,便惹了太后不快。

裕贵太妃心里大倒苦水,回过神来的时候,殿中须弥台下已经整整齐齐跪了六个秀女,放眼瞧去,俱是嫩脸粉腮、举止恭敬,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裕贵太妃这才忙提起精神来,她不担心皇帝少了伺候的人,心里却不得不为自己儿子打算一下,她儿媳妇虽然还不错,可以年过三十了,想要多抱几个孙子,就得挑几个健康漂亮的秀女才成。她也不打算直接给儿子塞侧福晋,但侍妾格格总得添两个吧?

如此想着,裕贵太妃便格外仔细地一一打量,旋即目光停滞在右数第二的秀女身上。

那秀女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穿着娇嫩的水粉色旗服,衬得脸蛋红扑扑的,身段纤细,脸蛋却是鹅蛋脸,略显丰润,眼若杏子、鼻若凝脂,端的是好模样!只消看一眼,便叫人心生欢喜。

而裕贵太妃这般模样,却被太后瞧在了眼里。太后心下一动,旋即和蔼地微笑道:“穿水粉衣裳的秀女,很是标致。妹妹觉得的呢?”

裕贵太妃连忙点头,心中不禁纳罕。太后何时对她这般和气过?还叫她“妹妹”这般亲近?裕贵太妃连忙又仔细再瞅了两眼那水粉宫装的秀女,“太后慧眼,的确不错,只不过…瞧着眉眼间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

娴妃端坐在太后身侧的一个粉彩绣墩上。酸里酸气道:“自然眼熟,这位秀女可是舒妃嫡亲小妹!”

裕贵太妃听了,顿时一呆,连忙打消了心思,舒妃、平郡王福晋以及探花郎的妹妹、淑慎老郡主的嫡亲孙女,自然不可能许给她儿子的,她儿媳妇吴扎库氏都比这位家世门第差了许多呢!

太后看到裕贵太妃脸色的尴尬与瑟缩之色,便呵呵笑了:“弘昼也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自然不会厚此薄彼。”

听太后如此说,裕贵太妃倒是慌了。她这回能定下出宫荣养的日子。可是多亏了舒妃的枕边风!要是真把舒妃嫡亲的小妹许给她儿子…若是嫡福晋倒还罢了,若许为侧室,那可是结仇了!!

裕贵太妃急忙道:“弘昼之前跟臣妾私底下说了,他跟吴扎库氏夫妻恩爱,这回选秀,不求侧福晋,只求个太后随便赐个皇上瞧不上的秀女做侍妾格格也就是了。”——哪怕太后会因为她这番话而不快,裕贵太妃也不得不说,起码得叫那个纳兰家的格格明白,她没那个心思!是太后的意思罢了!

太后果然脸色冷了几分。便淡淡道:“先留了牌子再说吧!”

太后的话一落音,首领太监常保急忙扬声道:“侍郎纳兰永绶之女纳兰氏,留牌子、赐香囊!”

时隔三年,英宛已经蜕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五岁的少女,虽然稚气仍存,然而眉眼已经舒展开来,透着小荷才露尖尖角般的娇嫩,嫩生生粉腮透着动人的气息,只消看一眼。便叫人心生怜爱。她仪态恭敬而优雅,褪去了满脸的孩子气,只剩下娇柔婉转,端的是清丽无瑕。

一日选阅下来,留了牌子的秀女被安置在一早就准备好的聚秀馆居住,那是圆明园西北角上的一处单独的宫苑,远离嫔妃、皇子们的住处,但也是一处十分屋舍众多的大型殿宇,很适合用来安置秀女们。

听闻小妹英宛已经被留了牌子,嘤鸣也算松了一口气。

孙嬷嬷一旁笑着道:“虽说,就算撂了牌子,乌苏侧福晋也不敢嫌弃,可到底还是留宫赐婚更体面些。”

嘤鸣轻轻颔首,皇帝赐婚的嫡福晋,还没有人敢休呢。她表舅崇安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何其悍妒,还不是照样地位稳固?就是因为她是康熙爷赐婚给表舅的嫡福晋!

“就是不知道惠周是什么心意…”嘤鸣低低自语道,婚事到底还是要两厢情愿才最好。

半夏笑得双眼弯弯,“咱们四格格娇俏可人,小公爷怎么会不愿意呢?”

“若能亲口问问惠周表弟就好了。”嘤鸣长长道。

一提到惠周,嘤鸣心底终究有些不宁。惠周那孩子,似乎从小时候就爱围着她转了,那时候他白嫩嫩长得像年画里的童男童女,叫人雌雄莫辨,声音也软软的,格外叫人觉得像是个妹妹。所以小时候嘤鸣没少捏他的脸逗弄他,当时她纯粹只是母性泛滥了,自然格外喜欢可爱的孩子,嘤鸣对惠周总觉得和对自己小妹英宛差不多。

可是没想到,那孩子稍微长大些,竟对她萌生了情窦。

嘤鸣此事不禁想,若惠周对她没有忘却青丝,那英宛又该怎么办呢?

唉,头疼。

不管怎么说,英宛的性子必须亲口问问,惠周也是如此。否则强扭的瓜不甜,强行撮合在一起,还不如叫英宛嫁一个寻常宗室子弟做嫡福晋呢。

第194章、英宛(下)

聚秀馆。

此中亭台楼阁,花木葱茏,馆内前院正中是一个天然修葺而成的鲤鱼池,清澈的池水中,鲜艳肥硕的锦鲤成群游弋,几片睡莲叶子小巧碧绿,几支纤细的茎秆擎起一朵朵透出或嫣红或灿黄的花苞,只怕不消几日,睡莲便要开花了。

三三两两秀女学了一整日规矩,夕阳夕照时刻,总算能略作歇息。

江浙巡抚德保的之女索绰罗氏云婼,是已故瑞贵人的庶妹,长得不似瑞贵人那般艳光四射,反倒是温雅的秀丽之美,她手里摇着一柄苏绣荷塘月色的团扇,笑着对英宛道:“皇后娘娘赏赐的团扇当真不错,瞧着一针一线,都是苏绣呢。”

英宛娇嫩的脸上带着举止得体的微笑,然而太得体了,倒是失了几分真实,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柄绣了月下鸳鸯成双的苏绣团扇,那一对交颈而眠,格外亲昵恩爱,昨日午后整箱子的团扇送来,她不知怎么,竟鬼使神差地拿了这一柄。

“皇后娘娘贵为中宫,她赏赐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英宛面带谦顺之色,徐徐道。

索绰罗云婼以团扇遮面,低声耳语道:“留宫的日子,英宛妹妹可要多加谨慎才是。妹妹无论家世门第,还是容貌礼仪,都是秀女中最出挑的,因此,只怕少不得为人所妒。”

英宛和和气气笑着:“多谢姐姐提醒。只是姐姐也要谨慎些才是,姐姐可是封疆大吏之女,一样出身著姓大族。”

索绰罗云婼自叹一声,语气顿时低了几分:“我哪里能跟妹妹比,我是庶出。比不得英宛妹妹和那位西林觉罗姐姐,都是嫡出。”

索绰罗云婼口中的“西林觉罗姐姐”,也是这次参选秀女中家世门第顶尖的一位,是湖广巡抚嫡出的女儿,年十七岁了。

索绰罗云婼低声道:“我今年已经十六了,三年前原就该参选的。只不过骤然生了一场大病,所以给耽搁了。”

英宛转脸细细打量着这个容貌只算秀丽,称不上佼佼的索绰罗云婼,便笑着问:“云婼姐姐有话不放直说。妹妹性子蠢笨,不会猜人心思。”

索绰罗云婼倒是丝毫不恼怒,反倒更加坦然地道:“不瞒妹妹,我的长姐,便是从前宫中那位曾经得宠过一段日子、后来病逝了的瑞贵人。”

英宛立刻露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我听说那位瑞贵人很是貌美呢。”

索绰罗云婼点了点头:“长姐貌美,数倍于我,又是阿玛的原配夫人所出,所以心性极其高傲,性情也甚是偏激。只因三年前她要参选,所以,我就参选不得。”

英宛听了,忍不住一愕,“天底下竟真的有这样的姐姐?”——从小长大的环境决定了英宛着实难以理解那些互相残害的姊妹。

索绰罗云婼不禁笑了,眼里带了几分羡慕之色:“英宛妹妹。和家中姊妹俱是一母所出,那才叫亲姐妹。像我和长姐这样的…让妹妹笑话了。”

索绰罗云婼哀叹了一声,“我这还是好的,我是庶出,容貌才学都不能与长姐相比,所以只不过大病了一场罢了。可怜的是我二姐,我二姐是继夫人所生,也是十分貌美,三年前,原该是姐妹三人一通进京待选的。结果只有长姐一人进京。”

英宛听了,忍不住问:“你二姐怎么了?”

索绰罗云婼笑容苦涩:“性命无忧,只是脸…毁了,治不好了。”

英宛愕然瞪圆了眼睛。“这、这、这——也太…”后头的谩骂之词,英宛生生给咽了回去。再老郡主严苛要求之下,英宛也跟嘤鸣早年那样,被规矩折磨得欲仙欲死,已经不敢随心所欲说话了。

索绰罗云婼看着纳兰英宛张口结舌的样子,便淡淡一笑。“所以呀,我是幸运的。”

这时候,一个声音幽幽响起:“我也跟索绰罗妹妹差不多,三年前我从阁楼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

英宛转头一瞧,可不正是那个“西林觉罗姐姐”吗?西林觉罗氏身量高挑,五官精美中透着几分英气,浑身都透着大家闺秀才有的雍容仪态,不是极貌美,气度却是极佳之人。

英宛听西林觉罗氏说“摔断了腿”,便忍不住瞅了一眼她的双腿。

西林觉罗氏淡然一笑道:“虽误了一次选秀,不过细细将养了一年,已经好利索了。”

英宛忍不住暗叹,这都是什么样人家啊!她原本还觉得自己襁褓中失去双亲就够可怜的了,没想到其他世家大族里竟然还有比她更可怜的!!

索绰罗云婼好奇地问:“害了西林觉罗姐姐的是…”

西林觉罗氏微笑着道:“是比我小两个月的庶妹,她生母,是深得我阿玛宠爱的一位姨娘。”

英宛也好奇:“那后来,怎么样了?”

西林觉罗氏表情淡淡,却也透着几分不屑,“庶出就是庶出,妄想压我一头,已是痴心妄想,竟还做出那种腌臜事儿,阿玛岂会饶了她?后来,我阿玛给她求了免选,把她远嫁川蜀,我那姨娘也发落去家庙了此残生了。”

索绰罗云婼勉强撑着笑容道:“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歇息了。”说吧,便施施然而去了。

西林觉罗氏看着索绰罗云婼纤细袅娜的背影,淡淡道:“纳兰妹妹,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位索绰罗妹妹对着你卖可怜,必然是有所图谋的,还望妹妹存这些许防人之心才是。”

英宛听了,不禁一愕然,细细一思量,便笑着看着西林觉罗氏:“若论可怜之处,西林觉罗姐姐也不亚于那位索绰罗姐姐。姐姐让我存着防人之心,莫非我也要防着姐姐你吗?”

西林觉罗氏表情一滞,面上浮起淡淡的愠怒之色,“罢了,是我的不该交浅言深!”撂下这句话,西林觉罗氏也拂袖而去了。

英宛见此场景,不禁孑然一叹,谁该防备谁该信任,她如何知道?选秀前,玛嬷已经千万叮咛不可相信任何一个秀女,她自然是听进心里去了。可方才她明明觉得无论索绰罗氏还是西林觉罗氏都不像说了假话的,可却也落得谁也不敢信了。

二姐姐,你在宫里,是否也跟我在聚秀馆中一样,谁都不敢信?

傍晚的聚秀馆,四面高强,阻隔清风入内,只一会儿,英宛便觉得手心都出了汗,正想扇两下团扇散热,可手心因出汗而滑腻,刚一抬起手来,那团扇便嗖的脱手而出,便咕咚一声,顺着那池边栏杆的缝隙掉进了鲤鱼池里。

“哎呀!”英宛愁得皱起了眉头,这可是皇后赏赐的团扇啊,一个不慎,嘴巴不积德的人便会说她不敬中宫!

英宛跺了跺脚,飞快跑去找了聚秀馆的管事冯姑姑,英宛满是焦急地哀求道:“姑姑,我的扇子不小心掉进池水里了,能否找人帮我捞上来?”

那冯姑姑是个极为严肃之人,她知英宛是宫中最得宠的舒妃的妹妹,语气也还算和气,她摆手道:“还请小主不要为难奴才了,那鲤鱼池虽然不深,可皇后娘娘昨日赏赐的团扇都是象牙柄的,怕是沉底,不好捞啊。”

若是从前的英宛,只怕小性子一使,就直接张牙舞爪了,然后此事的她知道该处处忍耐,便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进冯嬷嬷手中:“烦劳姑姑帮帮忙,英宛感激不尽。”

冯姑姑笑着不动声色收了那银票,便道:“奴才尽力而为就是了,只是这会子太阳都落山了,请容奴才明日安排几个太监下去捞。”

英宛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也知道不可强求,便点了点头,柔柔道:“好,一切都听姑姑的。”

这时候,一串嬉笑之声传来,只见穿着嫩红宫装,长相俏丽妩媚的女子手里摇着一柄富贵牡丹团扇盈盈走来,“哟!怎么纳兰妹妹这么不小心?连皇后娘娘赏赐之物都不好好保管呢?”

英宛顿时脸色有些不悦,今年的秀女,论家世的确有几个和她相差无几的,譬如西林觉罗氏与索绰罗氏,然而论姿色,唯一与她不相上下的便是眼前这位了。包衣骁骑参领之女林倩如。家世次一些,不过其父也好歹是从三品,也算是汉军旗中的佼佼者了。只不过自然远远不能和满军旗著姓大族的格格们相比。

英容便毫不客气地道:“林姐姐方才难道没听全乎吗?我已跟冯姑姑说,是不小心踩把扇子掉进池里了。”

林倩如娇俏笑着道:“若处处对皇后娘娘心怀敬意,又怎会‘不小心’呢?”

英容气得胸口一堵,便更不客气地道:“林姐姐若非要觉得妹妹对中宫不敬,日后见了皇后娘娘再告状不迟!”说吧,扭头便回自己房间了。

林倩如恨恨跺了跺脚,尖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宫里有个做妃子的姐姐吗?!再得宠,还能越过皇后去?!哼!”

澹泊宁静殿中。

娴妃轻轻为太后揉着太阳穴,低声细细道:“今年的秀女比往年更多了二成,真是太劳烦太后了。”

太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再烦劳,也得撑下来。好在今天姿色上佳秀女不少。”太后睁开眼睛看了娴妃一眼,“俪兰,你瞧上哪个了?”

“回太后,臣妾瞧着汉军镶黄旗的那个林氏不错,容貌出挑,举止不卑不亢。”娴妃笑着道。

第195章、再见惠周

“回太后,臣妾瞧着汉军镶黄旗的那个林氏不错,容貌出挑,举止不卑不亢。”娴妃笑着道。

太后淡淡道:“容貌的确出挑,的确算是‘不卑不亢’——也可以说是‘自傲’。”

娴妃点了点头,旋即露出苦恼之色,“可论容色,汉军旗秀女中也唯有她能和舒妃的小妹相较了,其余的,臣妾瞧着,有几个模样不错的,可都是绣花枕头罢了,叫人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太后手里捻动着一串十八罗汉沉香手串,徐徐道:“倒也不急,等定下名分再决定也不迟。”

娴妃轻轻道了一声“是”,又忍不住问:“舒妃的小妹纳兰英宛,是否该尽快动手了?”

太后轻轻一哼,“俪兰,你也太心急了些!”

娴妃咬了咬嘴唇,“不是臣妾心急,而是那纳兰英宛,无论家世容貌,俱是秀女中的佼佼者,她若一旦留在宫里,与舒妃联手,只怕——”

太后眉眼透着几分不屑之色,“还有皇后呢,她富察毓敏比哀家更不想看着舒妃势大!俪兰,你记住了,不干净的事儿,若能借旁人的手施为,是最好的。”

娴妃听了,不禁笑了,“是,太后嘤鸣,臣妾受教了。”——皇后都不急,她急什么?

长春仙馆。

秀女入驻聚秀馆已经有七八日了,可皇帝竟也有七八日没来长春仙馆了。

连孙嬷嬷都忍不住急了,“娘娘,要不然奴才去炖了补汤,以娘娘的名义,送去九州清晏吧。”

皇帝这么多日都不来,显然不是前朝的问题。嘤鸣想了几日,也便明白了。想来,她唯一惹怒皇帝的地方,便是那天求皇帝留英宛牌子的事儿了。也怪她当日没解释清楚,因为那天她实在太困了。后来想明白了。皇帝却不来了,倒是叫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嘤鸣也着实不是个舔着脸往皇帝身边凑的性子。

按说,皇帝就算误会了,这种事儿有必要置气吗?以男人这种生物的尿性。只怕十个有九个乐得姊妹共侍一夫!可皇帝却生气了,这表示…皇帝喜欢她吗?

得出这样的结论之后,嘤鸣都不禁愣了好几天。

皇帝不来,嘤鸣的小日子照旧过得悠闲,反正她“病着”。也不必去给皇后日日请安,整日窝在长春仙馆里,吃好喝好,把猪妞喂得胖胖的,闲暇时间便钻进药园世界里,修炼一下白首玄经,或者炼制两炉丹药。倒是过得很滋润。

所以说,皇帝对她而言,倒不是必需品了。

这一日清晨,白芍摘了些新开的白睡莲花插在花斛中。莲香袅袅,清淡却格外好闻。嘤鸣拿了一支半开的,用来逗弄猪妞。

徐晋禄顶着满头汗珠子进来禀报道:“娘娘,今儿康亲王带着小公爷进宫面圣了!”

康亲王府的小公爷,自然就是惠周了。舅舅崇安带小儿子进宫,除了请立世子,想来不会有别的事儿了。

嘤鸣得知后,心头倒是很开心。到底在表舅心里,儿子比孙子要紧!何况昌晟还是个走路都不稳当的小孩子,惠周却已经十六岁了。在这个时代,十六年已经是可以成家立业、娶妻生娃的年纪了!从理智上来看,也该立儿子才对!何况惠周的生母乌苏氏,一直深得宠爱喜爱。惠周没理由会输给一个侄儿!

只要表舅打定主意立崇安,想来是十八九稳的事儿了。

嘤鸣听了之后,也不耽搁,立刻拾掇拾掇便出门了,就等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准备守株待兔。她必须要问问惠周的心意。

嘤鸣这一等。愣是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见前方石子路上一前一后走过来一对父子,爷俩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子,让嘤鸣不禁纳罕,怎么滴,这是请立世子被皇帝驳回了?不至于吧?大清还没有隔辈立孙的先例呢!尤其在有儿子的情况下,何况昌晟的出身也不必惠周好到哪儿去,立惠周不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嘤鸣也不禁心下焦躁了,便一咬牙,快步迎了上去。

崇安与惠周父子瞅见嘤鸣大步急匆匆而来,也是双双一愣。三年未见,崇安老了不少,腰杆都带了弯度,下巴上的胡子都白了不少,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似的!嘤鸣略一想,便明白了,纵然崇安对惠恪这个儿子的举止不满,但那好歹是他嫡亲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么能不伤痛呢?

倒是惠周,十六岁的惠周,整个人都拔高了一大截子,生生比腰杆伛偻的康亲王都高了两寸!也比只穿着一寸高花盆底的鞋的嘤鸣也高了约莫两寸的样子!!

男孩子一般发育晚,可若是一点抽条,那长高的速度,绝对是让人咂舌的。

嘤鸣也忍不住咂舌,看着惠周的身高,有点小小郁闷。她还觉得自己这三年长高了不少,结果给惠周一比…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啊!

而且惠周脸型也拉长了,原本的娃娃脸,便成了容长脸,五官更加立体,皮肤也黑了些,不过更有男子气概了些!!完全可以说,男孩变成了男人。嗯,小男人。

被嘤鸣这么一打量,惠周的脸颊上嗖的泛起了红云,他刚想开口叫“表姐”,却被阿玛康亲王拉了一把,一起朝嘤鸣躬身见了常礼。

嘤鸣忙伸手去扶康亲王,笑着道:“舅舅折煞英宁了。”

这般举动,叫康亲王心中大敢安慰,“宁儿现在可是舒妃娘娘了,今非昔比。”

嘤鸣笑着道:“再今非昔比,宁儿也依旧是舅舅的侄女。”

康亲王瞅着嘤鸣头上那层细密的汗珠,便问:“娘娘这是路过,还是…”

嘤鸣也不遮掩,坦然道:“宁儿是特意在这里等舅舅和表弟的。”

惠周一听,“特意在这里等”,顿时神色都激动了几分,“表姐,我…”

嘤鸣看得心头一叹,都过了三年了,惠周这幅脸红的样子,让她觉得英宛有些可怜,不禁生了三分犹豫,惠周的心意…真的有必要问她愿不愿意娶英宛吗?

当然有必要!嘤鸣心中重重道了一声,问一问,也能叫惠周清醒些吧,就算惠周和英宛不能成就姻缘,也能叫惠周断了对她的心思,这样对她、对惠周都是好事!

嘤鸣便正色道:“我不多说废话,特意在这里拦着舅舅和表弟,便是想问问,舅舅可否想要英宛做儿媳妇、表弟是否想娶英宛为嫡福晋?”

康亲王一听,毫不犹豫点头道,“宛儿那孩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自然是千万个喜欢。”

康亲王崇安会答允,嘤鸣毫不意外,无论是从感情、血缘,还是从利益角度考量,崇安都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门绝佳的婚事!嘤鸣便将目光转移向惠周——

惠周的脸上红意瞬间散尽,甚至透出几分苍白之色来,“宁表姐…想让我娶宛儿表妹?”

嘤鸣正色道:“我自然希望如此,可这是你的婚事,我自然是盼着两厢情愿。过些日子,我自然也会寻个机会,亲口问问英宛的。”

惠周听了,咬着自己的嘴唇,良久不做声,可是那双丹凤眼睛,却透着受伤的神色。

康亲王看儿子默不作声,立时便恼怒了:“说话呀!哑巴了?!!”——宛儿长得漂亮,家世也好,如今规矩礼仪也学得极好,娶这样的嫡福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嘤鸣心底叹了口气,便道:“舅舅不必逼迫惠周表弟,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康亲王气得跺了跺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由得他自己胡来?!”

这就是古代封建家长啊,嘤鸣叹了口气,便道:“惠周,你也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该清醒一下了!!”——嘤鸣这话格外带着些沉甸甸的意味,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天底下漂亮姑娘那么多,论姿色英宛也不比她差啊!怎么惠周却一副要吊死在她这颗歪脖子树上的架势?人家福端不是很看得开吗?和耿妹纸婚姻生活不是也很幸福如意吗?!小男孩的初恋不应该像麻疹一样,过去了就没事儿了吗?怎么他这么异类?!

惠周已然怔住了,他嘴里低低道:“表姐,你穿大红斗篷最好看。”

嗯??这是啥意思?!嘤鸣不禁一头雾水?大红斗篷?她啥时候穿过大红斗篷?那玩意儿岂非跟披着个血染的大号姨妈巾似的?嘤鸣一脸的迷迷糊糊。

惠周苦笑了笑,“原来表姐已经不记得了…”他落寞的叹了口气,“罢了,我都清醒了。我…愿意娶宛儿表妹为妻。”

好吧,虽然有不理解的地方,但是——惠周既然说愿意娶英宛,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康亲王捋着胡须,露出一脸的满意之色来,“既然娘娘也答允了此事,想来老郡主也不会再反对了。”——其实准确点说是老郡主反对也是白反对。只要有舒妃求了赐婚旨意,惠周的世子之位便是板上钉钉。自此之后,康亲王府总算能得个安稳了。康亲王不禁老怀安慰。

第196章、姐妹相见(上)

皇帝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肯去长春仙馆,可却叫人日日回禀长春仙馆的状况。一日日下来,嘤鸣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算出门也只是在长春仙馆周围抱着婧欢出去溜达溜达,反而日子过得挺愉快的。所以皇帝陛下心里很是憋气,合着没有朕去,你也过得挺滋润是吧?!皇帝陛下狠狠咬着笔杆子,生生把军机处的一本重要奏折给乱划成了鬼画符!

吴书来这时候弓着身子,小心翼翼走了进来——他就是那个负责每日像皇上回禀舒妃起居状况的人。

吴书来一脸的苦涩,如果有可能,今儿事儿他真心不想回禀,可是又不敢欺君,只得万分小心地道:“皇上,舒妃娘娘方才拦住了康亲王父子,密谈了两刻钟,欢笑而散。”

碰!!

皇帝将手边的一方端砚摔在了地上,生生给摔成了两瓣。

和康亲王父子密谈甚欢?!!只怕是跟康亲王那个小白脸儿子密谈甚欢吧?!!!

该死的东西!!至今为止,竟然还敢觊觎朕的女人!!

皇帝陛下气得面孔狰狞,似乎恨不得将人撕碎了一般。把吴书来吓得浑身一哆嗦,吴书来咬了咬牙,又道:“舒妃娘娘派了身边的孙嬷嬷来请旨,说舒妃想见见娘家小妹。”

碰!!

皇帝又摔了一块和田玉卧龙镇纸。

“准!!朕倒是要看看她还想干什么?!”——把你娘家妹子推给朕?想让你妹妹给朕生儿子,巩固纳兰家族的地位?!你心里头真的有朕吗?!!

方才康亲王宠爱带着英俊年轻的儿子惠周前来的时候,皇帝心里就相当不痛快了,不为别的,就单单瞅着惠周那张更加年轻英俊的脸孔,皇帝心里就不平衡了。

因为皇帝已经年过三十,足足比嘤鸣大了十三岁!可惠周才十六岁!!

说白了,就是嫉妒。就算皇帝心里清楚,嘤鸣没做对不起她的事儿,也没有喜欢过惠周。可是一想到惠周喜欢嘤鸣,他就恼怒得不行!!

得了皇帝准允,效率自然不是一般地高。

聚秀馆管事冯姑姑笑呵呵亲自叩开了英宛的房门,“纳兰小主。舒妃娘娘有请,请拾掇拾掇便随孙嬷嬷去吧。”

来接英宛的便是当初嘤鸣的教习嬷嬷孙青梅,英宛自然是认得的,当初她还很怕这位刻板严肃的孙嬷嬷呢,后来她也有了一位这样的教习嬷嬷。也把她教导得欲仙欲死。而如今再看孙嬷嬷,面带笑容,很是和气的样子,倒是叫英宛心头一松。

英宛此刻正在里头绣团扇——就是那只掉进鲤鱼池的团扇,后来冯姑姑安排太监也捞了起来,弄脏了不说,上头竟还不知怎么破了一小洞。那鲤鱼池底,又没有什么石子之类的坚硬东西,断无戳破了的道理。可她还能怎么着?自己补好了就是了。

可惜英宛的手艺比嘤鸣好不了多少,绣了好几次。才总算在破洞处绣了一只小蜜蜂,勉强给遮掩住了。只不过…鸳鸯团扇上突兀地多了一只蜜蜂,着实…

英宛自己也觉得突兀,可也没法子了,一把塞在枕头底下,便袅袅婷婷走了出来,柔声问道:“素来只有太后和皇后娘娘可以传召秀女…”

孙嬷嬷笑着道:“小主放心吧,娘娘已请了皇上准允,请安心地跟奴才去吧,舒妃娘娘还在长春仙馆等着小主呢。”

英宛听了。心里也忍不住激动。人人都知她姐姐是宫里最得宠的舒妃娘娘,可是她心里清楚,二姐在宫里的日子必然不好过,越是得宠。便越是为人所妒,单看二姐七个月便早产,便可见一斑了。何况还有传言说,二姐产后伤身,已经不能再生养了,想到这些。英宛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她看着孙嬷嬷,心里迫切地想要见二姐姐。

长春仙馆,英宛一路走来,少不得出了一身汗水,小脸蛋也是红扑扑娇嫩诱人。而长春仙馆内一派清凉,殿中的冰缸中徐徐沁着凉气,格外叫人舒服。

嘤鸣看着眼前这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看着眼前这个恭恭敬敬朝她请安行礼的少女,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嘤鸣在打量英宛,英宛也在打量自己三年未见的姐姐。英宛俏丽的小脸蛋上满是怆然之色,然后鼻子一抽,便不由自主地变回了从前那副孩子气的样子,“二姐姐——”

带着哭腔唤了一声,英宛便倒头扑在嘤鸣怀里,“我好想你!”说着,便抽噎了起来。

嘤鸣轻轻抚着英宛的后背,“宛儿长高了,也长漂亮了!”

英宛满眼都是泪花,泪流滚滚看着嘤鸣,抽噎着道:“二姐姐,你的身子到底如何了?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遭了人暗算?”

嘤鸣拿着一方云锦帕子,轻轻擦着英宛眼角和脸颊上的泪珠,笑着道:“是遭了人暗算,不过没你们想得那么严重,养几年就好了。”

可嘤鸣愈是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英宛却不怎么相信,愈发觉得二姐姐这只是在安慰她罢了。

忽的,嘤鸣耳朵一动,她听到了殿外渐渐近了的脚步声,是个带着急促的脚步声,也是个让他熟悉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又一次停在了支摘窗外…

嘤鸣已经是筑基修为,六识倍于常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来者是谁呢?那个呼吸、那个心跳,还有那淡淡的龙涎香混合着墨汁的味道,可不就是乾渣龙陛下吗?

这厮——特么滴又来偷听墙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