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莲步轻移,走到皇帝身侧,低声道:“皇上,时辰不早了,还是早朝要紧,这里事情不如就交由臣妾慢慢审问吧。”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一口怒火,沉沉道:“给朕好好查!!”皇帝已然恨得牙痒痒,区区一个管领处的主事太监,就敢一下子贪污一千两的银子!这还了得?!

嘤鸣与皇后忙恭送皇帝起驾。

皇帝一走,皇后满是哀悯地道:“先把端嫔遗体入殓吧,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又瞥了一眼那哭得狼狈的瑾钰,嘱咐道:“你洗洗脸、换一身干净衣裳,在去本宫的镂月开云殿回话。”

“多谢皇后娘娘!”瑾钰急忙磕头。

嘤鸣见状,便做了万福道:“既然如此,臣妾先行告退了。”

“舒妃且慢——”皇后却问声细语叫住了她,“此事关乎体大,本宫也担心一人智短,舒妃回去拾掇拾掇,待会也去镂月开云殿一起商讨此事吧。”

皇后既然如此和气,嘤鸣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低头道了一声“是”。

回到长春仙馆,嘤鸣拾掇了妆容,又飞快吃了早膳,交代孙嬷嬷留下好生照看猪妞,这才往皇后的宫里去了。

今日嫔妃齐聚一殿。倒是比往日气氛更加沉闷许多。嘤鸣去得稍微晚了些,便瞧见里头嫔妃都各自落座了,娴妃坐在众妃之首的位置上,脸色有些发青。却昂着脖子,一副傲然的样子。

而殿中的方砖墁地上,还跪着一个人,便是——妍贵人林倩如!!

嘤鸣深深看了一眼脸色惊慌而灰败的妍贵人,心里暗道。瞧着她那副心虚的样子,莫非真的是妍贵人把端嫔推下水的?

嘤鸣上前给皇后行了请安礼。皇后凝着肃穆的面色,指了指左手边的第一个空位,道:“舒妃坐下吧!”

“多谢皇后娘娘。”便施施然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皇后的面色此刻已经不复方才在福彭福海边上,安抚哀悯叹怜的模样,异常威严,气势更是直直扑来,脸孔格外异常严肃刻板。皇后身边侍立了,除了刚刚封为答应的翠羽,还有方才那个嚎哭不已的瑾钰。

瑾钰洗干净了连。又换上干净的宫装,倒是白白净净,模样很是娇嫩俏丽,更刚才脏兮兮的样子,浑然是两个人。

皇后语气异常严厉地道:“舒妃来得晚些,自是不晓得瑾钰方才禀报了什么!”说着,她瞥了瑾钰一眼。

瑾钰见状,咬牙走出来,跪在地上道:“昨天夜里,奴才在蓬莱福海边。瞅见了妍贵人!”

娴妃怒呵一声:“胡说八道!!妍贵人被皇后娘娘禁足罚抄宫规,妍贵人怎么可能离开万方安和殿?!”

皇后冷哼了一声,“娴妃何必气急败坏?本宫已经叫拿了妍贵人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去慎刑司审问了,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娴妃眼底滑过一丝慌乱之色来。

嘤鸣暗忖。难道真的是娴妃与林贵人所为?

皇后的话语才刚落音,便见陈嬷嬷飞快走了进来,她躬身道:“伺候妍贵人的太监小杨子已经招供,说昨夜妍贵人换上一身宫女衣裳,偷偷从下人出入的小角门出了万方安和殿,直到四更天的时候才回去!”

妍贵人顿时脸色灰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都要瘫软在了地上。昨日傍晚,她在回万方安和殿的路上,便听见皇后身边翠答应和身边宫女嘀咕,翠答应说,端贵人的娘家舅舅派人偷偷送了银子进宫,就在今夜三更在蓬莱福海南岸传递银票…

妍贵人感觉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会去就与娴妃商量了。

妍贵人没想到,竟然会被人端贵人的陪嫁宫女发现了…

其实妍贵人误会了,瑾钰并没发现,只不过是皇后诱导她指证妍贵人的。瑾钰也不傻,同入宫的三大贵人,秀贵人禁足中不可能害死她的主子,唯一最有可能的便是妍贵人了,所以皇后一暗示,她立刻便说看到了妍贵人接近蓬莱福海边儿!!

妍贵人如看最后一片稻草般看着娴妃,满是哀求地道:“娘娘——”

娴妃立刻翻脸不认人,怒斥道:“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做出这种事情来!真是枉费本宫对你的信任!!”

妍贵人不禁浑身瘫软,娘娘,不是您说,尽管放手去做的吗?!妍贵人的身躯渐渐有些颤抖,“娘娘救救婢妾!”

娴妃怒瞪妍贵人,斥责道:“你谋害嫔妃、谋害皇嗣,还有脸面求本宫救你?!你简直是罪无可恕!”旋即娴妃话锋一转,“不过你一人做事一人当,皇上不会因此迁怒你父兄的!!”

娴妃最后这句话,显然是威胁了。若是妍贵人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那么死的不光是她一个人,她娘家父兄也会受到暗害!!

妍贵人瞬间眼中满是绝望之色,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是!都是婢妾一人所为!婢妾嫉妒端贵人有孕,所以将她推下了水!”——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如许的纤细的双手,昨晚她就是用这双手朝着端嫔背后狠狠一推,然后噗通一声,端贵人跌入蓬莱福海,在水中挣扎着,然后一点点沉了下去…

可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皇后扬声问:“妍贵人,此事当真是你一人所为?背后没有人指使你吗?!若你是受人胁迫,本宫可以考虑从轻处置!”

娴妃听得这话,瞬间神色一紧,双手握紧了花梨木椅的扶手,攥得指节隐隐发白。

妍贵人却毫不犹豫地道:“没有指使,也没有胁迫,是婢妾心怀妒忌,一时疯魔了,才杀了端嫔的。”——昨天晚上,她虽然尾随而去,可目的着实不是想要了西林觉罗氏性命!她只不过是想抓住西林觉罗兆慧私相授受的证据罢了!如此一来,西林觉罗氏犯了宫规,惹了皇上厌弃,那封嫔就是不可能的了。

可是没想到,她没有看见那个传递银票的太监,反倒是西林觉罗氏把自己的陪嫁宫女支开四下瞭望,蓬莱福海边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妍贵人当时在花丛后头等了许久,都没有看到有别人出现,夜里又冷,她等得不耐烦,便想放弃了。可是她一转身,衣衫碰触花丛,发出窸窣声响,竟被西林觉罗氏给逮住了。

这下子,她不但没能抓到西林觉罗氏私相授受,反倒是被西林觉罗氏抓到她不遵从皇后禁足懿旨,跑出了万方安和殿。

后来,她们发生了争执,西林觉罗氏抓着她的袖子,扬言要拉着她去皇后跟前处置。她焦急愤怒之下,便狠狠一甩袖子,没想到西林觉罗氏一个踉跄,便掉进了水里。

妍贵人看着西林觉罗氏在水里挣扎呼救,她的确起过救她之心,然而周遭没有侍卫,她的侍女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妍贵人自己又不会水。

突然间,她恶向胆边生,反正没有人看见她推了西林觉罗氏落水…西林觉罗氏就算淹死了,又有谁知道是她做的呢?

所以,妍贵人眼睁睁看着西林觉罗氏一点点沉了下去…

妍贵人脸上神色有些恍惚,昨夜的事情历历在目,可是她觉得已经没有必要解释她只是失手使得西林觉罗氏落水。反正她是难逃一死了!

转瞬,妍贵人娇嫩的脸蛋上满满都是决绝之色。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妍贵人突然狠狠一咬牙,豁然站了起来,突然一头便撞在了镂月开云殿的墙上,她用尽了全力一头撞去,当场鲜血横流飞溅,吓得满殿嫔妃俱失色。

妍贵人身子软软倒在了地上,双目睁开,却已经呼吸、心跳渐渐衰微,渐渐不复声息。

妍贵人撞墙而死,给这件事情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

可是嘤鸣,回味着皇后最后的问话,却拼读出了别样的意味。皇后问妍贵人是否有人指使、是否有人逼迫,不是为了挖出娴妃,而是为了让她尽快赴死!!

因为端嫔的死,分明还有很多疑窦!

譬如,为什么那么巧合,太监焦孟死在了宫外赌坊,没能来交付银子?

为什么有人打晕了端嫔的侍女瑾钰,而不杀死她?——因为皇后需要瑾钰活着,需要瑾钰“聪明地”咬出妍贵人来。瑾钰对端嫔忠心耿耿,会这么做并不奇怪,可是…嘤鸣看着想着瑾钰那娇俏的容貌,又想到端嫔并不出挑的姿容,突然觉得,瑾钰应该是端嫔预备着给侍奉皇帝的人吧?

皇后能这么快让瑾钰听话,只怕也给了她与端嫔给她的一般无二的许诺吧?

翠羽虽然颇有姿色,皇后似乎还想预备备胎呢。

妍贵人死后,被皇帝下旨褫夺封号,只许以答应的品级身份安葬,不许停灵祭奠,也不许给做一日的法事,当日的日暮时分,便被送出宫外,运往妃陵草草入葬了。

新人入宫才不到三个月,三大贵人,便死了两个…

第220章、悬梁自尽

蓬莱福海边儿一处隐蔽的花丛,这里也正是宫女瑾钰被人敲晕的地方。

瑾钰满是防备地看着私下邀她来此的舒妃纳兰氏,恭恭敬敬行了个万福礼,“娘娘传奴才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嘤鸣笑着打量瑾钰那张姿色不俗的脸蛋,慢慢踱步走近了近了,便抬起自己那戴着赤金嵌红宝石护甲的左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是这里被重击了一下,对吗?”

瑾钰一愣,点了点头。

嘤鸣便唤了自己的陪嫁宫女半夏上前来,叫半夏背对着自己,然后她对着半夏的后脑勺,用左手做一个敲击的姿势,然后笑着看着瑾钰:“你看懂了吗?”

瑾钰一汪水润的眸子里满是疑窦。

嘤鸣便直截了当地道:“能够敲击出右上至左下斜度伤痕的,只有左手能办到!若用右手敲击,则角度正好相反!”

瑾钰瞬间恍然大悟,她的眼珠子瞪得老大,“是左撇子?打晕奴才的是左撇子?!”——她后脑勺上的痛楚,仍旧十分清晰。只稍稍一想,便知舒妃所言,一语中的!

嘤鸣淡淡笑了,她看到瑾钰后脑勺伤痕第一眼的时候,就早已明了这点了。只不过皇后在场,她没有说出口罢了。左撇子的在人群中的比例,应该有一成。然而,古代认为左撇子不吉,所以大多数的左撇子都在幼时被父母长辈强行纠正了过来,因此成人中左撇子的概率是很低的。如此一来,敲晕瑾钰的人范围就被缩小到很小的范围了。

只不过嘤鸣并不想深入调查清楚到底是谁打晕了瑾钰。她告诉瑾钰这点,只是想让自己将来留心查证。或许有朝一日,她会查出到底是谁打晕了她,又到底是谁害死了她的主子。

嘤鸣只是想在皇后身边按下一个不安定因素罢了。

“据本宫所知,妍贵人并非左撇子。”嘤鸣徐徐陈述道。

瑾钰咬牙道,“这种事情,哪里需要妍贵人亲自动手?”——她虽然如此说,但是心中已然有了些微的松动了。

嘤鸣笑着道:“那你暗地里就留心着些。宫里的左撇子并不多见…”说完这句话,嘤鸣便扶着半夏的手背徐徐返回长春仙馆了。

看着馆外暮色四合的天际,那晚霞灿烂而浓烈,仿佛大泊的鲜血泼洒在天际一般。让人恍惚间竟有了一种凄惨壮烈之感。

接连两日,宫里就死了两个嫔妃,一个十七岁,怀有身孕;一个十六岁,貌美无暇。全都那样香消玉殒了。

只不过这件事到底是丑闻。皇帝只对外宣布,端嫔只是失足落水,林氏也只是暴毙。不许宫里私自议论…

天刚擦黑的时候,自秀贵人禁足的清夏斋中却传来了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秀贵人索绰罗云婼悬梁自尽了!!

嘤鸣当时便惊愕住了,“无论之前的麝香,还是端嫔的死,都与她无关!她和林氏不同,她没有理由畏罪自尽啊!!”——林倩如之死,的确不冤枉。虽然让幕后的娴妃、以及更幕后一手谋划的皇后都置身事外。可如今事情已经明了,秀贵人也会很快被解除禁足,在这种时候,她为什么要自尽呢?难道…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

新晋三大贵人已经死了两个,秀贵人是最后一个了…

二桃杀三士…

徐晋禄躬身道:“清夏斋禁足封闭,想必还没有听到端嫔与林答应前后都殁了的消息。”旋即,徐晋禄又笑着道:“娘娘别误会了,秀贵人是悬梁自尽了,可没死成!”

嘤鸣听得一呆,“没死成?”

徐晋禄点了点头。“悬梁的白绫断了,秀贵人摔了下来。”

嘤鸣呆滞住了,这是什么节奏?白绫素来已坚韧著称,没有个二百斤的体重想压断白绫应该是不可能的吧?而秀贵人那纤细袅娜的身材。只怕连一百斤都木有!!居然能压断白绫?!你妹的,难道古代宫里也有粗制滥造的货?也太坑爹了吧?额不,是太坑凶手了吧?

“去看看!”嘤鸣沉沉道,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秀贵人悬梁自尽,还没死成?这特么也太戏剧性了点吧?直觉告诉她,这里头一定有事儿!!

嘤鸣去往清夏斋的时候。却在看到皇后的凤舆也停靠在殿门外。嘤鸣眼睛一眯,皇后所居住的镂月开云殿,距此也颇有路程呢,竟然能比她还早到?若非是提前知道秀贵人一定会在傍晚上吊自尽,否则应该不会来得这么及时吧?

皇后…自打死了儿子,还真是愈发狠毒了!!

新晋三大贵人死了两个,还不肯罢休,连最后一个秀贵人竟也要弄死吗?

深吸了一口气,嘤鸣快步走进了清夏斋中,只见清雅别致的宫苑内,夜幕沉沉之下,皇后一身华服锦衣,满脸微笑地看着瑟缩在床榻上、身子正在瑟瑟颤抖的秀贵人。

皇后笑呵呵道:“秀贵人,如今已经证明你是清白的了,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做傻事呀。”

秀贵人抬头看着皇后,双眸颤抖,张了张嘴巴,似乎有话想说的样子,但她却急忙闭上了嘴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皇后扬着眉梢笑了,“你如今受了惊吓,得好好将养几日才成。以后安安心心养着,可千万…不要胡言乱语啊。”皇后眼里满是警告之色。

秀贵人身子一抖,忙垂下了头去。

“皇后娘娘金安!”嘤鸣突然一语打破了内殿的气氛,她屈膝做万福,眸色深深看着皇后富察氏。

皇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舒妃也来了?倒是有心了。”

嘤鸣重重道:“臣妾再有心,也不及皇后娘娘呀!”

皇后轻轻一笑,“舒妃来得正是时候,你替本宫好生安慰一下秀贵人吧。”说吧,皇后悠悠然而去,仿佛浑然不担心秀贵人会“胡言乱语”。

皇后一走,秀贵人突然恨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突然她跳下了床榻,从床榻底下掏出了一条白绫——那白绫雪白无暇,却生生从中裂开…不像是压断的,倒像是被利器划破的一般!!

秀贵人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望着嘤鸣,哭嚎道:“舒妃娘娘!不是婢妾悬梁自尽,是有人要置婢妾于死地啊!!婢妾刚才喝了两口茶水,便觉的昏昏欲睡,朦胧间便觉得被个力气极大的人抱了起来,生生将脖子挂在了梁上白绫扣中!!”

秀贵人的脖颈上还残存这一道暗红的勒痕,看得叫人触目惊心。

是被下了迷药吗?皇后还真是愈发肆无忌惮了!!嘤鸣深深皱着眉头。

只见秀贵人突然从头上拔下了一只金灿灿的和合如意钗,那钗子的尖儿尖锐地仿佛锥子一般,秀贵人哭着道:“婢妾情急一下,拔下这只入宫时候戴的铜鎏金和合如意钗,用尽全身的力气,划破了白绫,这才免于一死!”

嘤鸣听得暗暗点头,原来如此!若是纯金的钗子,质地较软,只怕难以划破坚韧的白绫,可若是铜鎏金的钗子,便要坚固多了。

秀贵人索绰罗云婼是江浙巡抚庶出的女儿,一样的簪钗首饰自然不及当初的瑞贵人。可就是这次等的铜鎏金钗,却救了她的性命!!

“你想必也猜得到,到底是谁想要你性命了。”嘤鸣幽幽道。

秀贵人冷然一笑,“皇后来得那样及时,又用言语威胁婢妾不许‘胡言乱语’,婢妾不是傻子,焉能不明白?!”

嘤鸣微笑着看着秀贵人那冷颜下暗藏的愤怒与恨毒,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秀贵人凄然一笑,声音有些干哑粗粝:“婢妾还能怎么办?那盏下了药的茶,早就被下手的人处理干净了!婢妾无凭无据,哪里敢诬陷中宫皇后?!!”——这番话,虽然满是怨毒的讽刺,然而秀贵人却还是清醒的。

嘤鸣点了点头,“你能暂时忍下,就再好不过了。以后的日子还长远着呢,不怕没有报仇的机会。”

秀贵人听了,却噗通一声朝着嘤鸣跪了下来,她咬牙重重磕头道:“云婼愿为娘娘羽翼,去娘娘庇护,日后愿为娘娘效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话,若是换了从前说,嘤鸣不会当一回事儿,但是经此一役,秀贵人必然恨毒了皇后,哪怕是为了自己日后的生存活命,她也会不遗余力地对付皇后。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嘤鸣笑着,亲手将跪在地上的秀贵人搀扶了起来,“妹妹言重了,咱们既然有缘,就该相互扶持才对。”

秀贵人听了,心头一松,仿佛找到了一颗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一般,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嘤鸣笑着抚了抚她眼角的泪水,道:“你好生歇息两日,过几日,还要伴驾北上木兰呢。”

秀贵人原本就是钦点之人,不过因为涉嫌以麝香谋害西林觉罗氏腹中皇嗣,所以被禁足。如今她的嫌疑洗清,自然只需她跟皇帝提一句,秀贵人就还能伴驾了。

既然要收拢秀贵人为羽翼,那这点好处,还是要给她的。否则凭什么让人家替她效劳呢?

秀贵人满是感激地行了一礼,“是,多谢娘娘!”

嘤鸣含笑颔首,嘱咐了秀贵人好生歇息,便趁着夜色未深,便回长春仙馆了。

第221章、北上木兰

皇帝已经来了嘤鸣的宫苑,正翻看着她抄写完的《喻世明言》看着其中那卷很是有名的…“晏仲平二桃杀三士”。

为了最后那个嫔位,的确险些死了三个人呢。最后的秀贵人索绰罗云婼,亦是死里逃生!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皇帝轻轻问了一句。

嘤鸣上前见礼,轻声道:“去看了秀贵人,陪她说了会子话,所以回来得就晚了些。让皇上久等了。”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却沉默了下去。

嘤鸣低声道:“秀贵人命大,紧要关头,用头上的金钗划破了白绫,这才活命的。”

“知道了。”皇帝的反应却是异常的平静,平静地叫人看不出他的脸色有丝毫波澜。

“皇上可否准允秀贵人伴驾北上?”嘤鸣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所求。

皇帝凝望着她,突然笑了,“朕的鸣儿这般贤惠?”

见皇帝竟调笑打趣,嘤鸣笑着却叹息着,“臣妾只是怕她留在宫里…万一丢了性命,就不好了。新晋的三大贵人,入宫还不到三个月,便殁了两个,若是连秀贵人也…”察觉到皇帝的脸色再度凝沉冷肃下去,嘤鸣再度叹惋地道:“今年真不知是伤了什么阴鸷,唉…”

皇帝沉沉道:“的确是有人的心思太过阴鸷了…”

嘤鸣低头看着自己鞋尖上绣着的祥云纹,却不发一言了。

不过皇帝还是答允了秀贵人伴驾之事,只添一个贵人,并不会妨碍什么。因此此行伴驾的嫔妃,便有嘤鸣这个舒妃和娴妃乌拉那拉氏,嫔位只有一个纯嫔…是沾了儿子的光,另外还有秀贵人和林贵人…不是林倩如,而是嘉嫔宫里的林娇怡——数月前,新晋的林倩如将她的恩宠抢得一丝不剩,如今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林倩如成了林答应。而且撞墙畏罪自尽,而林娇怡安好地活着,还在嘉嫔美言之下,获得伴驾名额。

其次便是易常在易芳姿、吴常在吴妙绫等七八个常在答应了。

御驾启程去木兰围场的日子。并没有耽搁,就在乾隆六年九月初五,御驾正式从圆明园夏宫起驾,浩浩荡荡的御驾沿着平坦的官道一路向北,迤逦的队伍足足绵延数里之长。宛如一条长龙,长得看不到边际。

两辆妃位品级的朱轮泥金彩绘鸾凤仪车,紧跟在御驾后头,并行前进。其中一辆是娴妃的,令一辆是嘤鸣的,尺寸大小都是一样的,也都是用四匹纯白矫健的伊犁马拉车,前头有专门太监举着华盖、赤凤旗、黑凤旗、赤鸾伞、黑鸾伞各二,有御前侍卫举吾仗二、立瓜二、卧瓜二,执拂尘太监与提银质熏炉的太监各二。组成了妃主娘娘的仪仗。

妃位仪车虽然还是少不了颠簸些,不过却十分宽敞,半夏、白芍随侍车内,还有孙嬷嬷及猪妞的两个乳母,都在车内,却并不觉得拥挤。车子足足有六尺宽,内中配备坐榻、炕桌、熏炉、衣柜这些简单的家具,不过都小巧一些。而最里头横亘的坐榻,撤下炕桌,完全可以平躺开。坐榻上铺着鹅黄的蟒缎条褥。与一色的靠背、引枕,坐着躺着都很舒服。喝点茶水、吃些点心也可。

猪妞已经有六个月大了,胖得跟只特大号的馒头似的,嘤鸣瞧着乳母抱着也着实累得慌。便叫把猪妞搁在自己腿边儿的条褥上,剥了南方新进贡的脐橙,用小银勺挖出里头的果肉,一口口喂给她。

猪妞很喜欢这种香甜中带点酸味的水果,什么蜜桔、蜜橙都来者不拒,不过唯独有一点。就是必须剥得干干净净,一丝络也不能有,否则她会吐出来的。

这死丫头,嘴巴倒是刁地很!

只不过,车马劳顿什么的…猪妞还真完全Hod住!偶尔嘤鸣打开车窗,她也会好奇地抻着脖子往外头瞧,瞧着外头浩浩荡荡的旌旗、华盖、车马,每每乐得咯咯笑。一日下来,嘤鸣都觉得屁股都麻麻的,可猪妞好得很,精神头也十足得很!!反倒比她更悠哉、更乐呵!

第一日的路程就走了三十余里,正好在傍晚十分抵达郑家庄行宫。

郑家庄这个地方有点特殊,在先帝朝的时候,这里是幽禁圣祖废太子、理亲王允礽的住处。在圣祖爷在位的时候,这里就是一处小行宫,其实在从北京北去木兰围场的路上,坐落着大大小小十几个行宫,其中最大的就是承德避暑山庄(又叫热河行宫),而郑家庄就要小多了,可用来安置皇帝、嫔妃和皇子公主们还是足够的。

坐了一整天的车,嘤鸣感觉自己的屁股都快要颠成三瓣的了,可猪妞却在乳母怀里使劲抻着脖子,挥舞着一双短粗得藕节字似的手臂,似乎对郑家庄行宫很感兴趣的样子!

也无怪猪妞欢喜,她生在圆明园,长了六个月,这还是第一次出门呢!

“原本还担心四公主年幼,经受不得车马劳顿…”娴妃笑语嫣然打量着嘤鸣疲惫的脸色,“如今瞧着,倒是舒妃妹妹更娇弱一些。”

嘤鸣这会子实在没心情跟娴妃斗嘴,她只想要有一张软和的大床好好睡一觉——如果能睡前泡个热水澡就更好了!

孙嬷嬷也瞧出嘤鸣的疲惫来了,便一手扶着嘤鸣,又忙笑着道:“娴妃娘娘容禀,我家娘娘产后一直体虚,虽说平日里瞧着气色上佳,可根底子一直虚亏,平日里养尊处优也就罢了,稍微一劳累,就会如此了。”

娴妃听了,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舒妃妹妹好生歇息吧。接下来最少要赶一个月的路呢。”

这时候,王钦飞快跑了,打千儿请安:“奴才给两位娘娘请安。”王钦笑着看着嘤鸣道:“皇上请舒妃娘娘去汤泉殿。”

嘤鸣听得一喜,“这里有温泉?”

王钦笑着点头:“娘娘没觉出来,这郑家庄行宫很是温暖吗?”

嘤鸣浑身疲乏,倒是没注意这点。的确行宫内比外头暖和些,而且北方的秋天应该很干燥才对,这里的空气却湿润润的,就跟江南水乡似的。连行宫内的山水楼阁,也处处都是江南山水的优雅韵味。

娴妃满腹酸意涌上来。幽幽道:“皇上当真疼爱舒妃妹妹,才刚到郑家行宫,就赐浴汤泉。”

嘤鸣立刻便笑容灿烂地对娴妃道:“娴妃姐姐若是喜欢,不放一起去吧。我不介意和姐姐一起泡温泉!”——说实在的,她真的不介意。

可娴妃却被嘤鸣堵得喉咙一噎,她自然想去,但娴妃也还没脸皮厚到那个程度!也更不想惹皇上厌烦!皇上赐舒妃汤泉沐浴,可想而知。沐浴之后,舒妃肯定要侍寝的。她去了,不是请等着让皇上不痛快吗?娴妃不傻,自然不能应下。

而嘤鸣正是知道娴妃不敢应下,所以才那么大方。

娴妃强撑着笑着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本宫放下不下大公主,还是妹妹自己去吧!”说吧,娴妃拂袖而去。

是的,大公主博西勒也跟着伴驾北上了,木兰位于科尔沁南部边界。皇帝带大公主去,那是什么意思,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木兰秋弥,不只是狩猎,更是和以科尔沁为首的漠南蒙古诸部落联络感情,圣祖爷的公主就是一个个这么远嫁出去的。

娴妃的闺女,十有八九是要嫁到科尔沁的。反正那不是她闺女,嘤鸣一点也不心疼,反正皇帝答允了,她闺女不会抚蒙。至于别人的闺女咋滴。死道友莫死贫道啦…

汤泉殿是位于行宫正中的一座重檐庑殿顶黄琉璃瓦的殿宇,里头用汉白玉砌了一个堪比游泳池打小的温泉池子,热腾腾的温泉水从四面的龙首口中吐出。

温泉水滑洗凝脂…这个感觉当真不错…

嘤鸣周身泡在温泉水中,眼睛眯着。任由流动的温泉水抚摸着每一寸疲惫的肌肤。果然泡泡温泉,最能解乏了。嘤鸣眯缝着眼睛,困意渐渐袭来。

然后…

咳咳,然后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醒来的地点,自然已经不是汤泉殿了。而是皇帝在郑家庄行宫的寝宫。

昨晚…她又被裹粽子似的,送到皇帝床上了?!反正汤泉殿,和皇帝的寝宫紧挨着,嘤鸣昨晚实在累极了,困得不行,竟在温泉水里泡着泡着就迷糊过去了!而且睡得还那么死!!

嘤鸣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睡足了觉,倒是疲乏全消,而且身上…并没有那种嘿咻过后酸痛的感觉。

额…也就是说,乾渣龙昨晚居然做了一回柳下惠?

还特么真是难得啊!!

正在此时,乾渣龙掀开了帘帐,闷闷道:“醒了就别赖床,赶紧更衣洗漱用膳,辰时要继续启程北上。”

“猪妞呢?”嘤鸣忙问道。

乾渣龙瞥了一眼睡眼惺忪的嘤鸣,阴阳怪气地道:“比你有精神!”

额…猪妞的确一路上比她有精神多了,简直就跟着上了发条的小钢炮!!跟之前那个贪睡的小死猪迥然不同!

嘤鸣瞅了瞅皇帝那张极为不爽的脸,她明白,皇帝这是没吃着她这块肥肉,欲火没消,所以话里句句透着大爷不爽的味道。

嘤鸣伸了个懒腰,扭了扭自己的腰肢,长长叹道:“没想到坐车这么累!”

皇帝突然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才说:“若还困乏,待会在朕的玉珞銮车里小憩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