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康亲王特叫人给附近极佳寺庙添了比往年更足香油钱,又请了喇嘛前来念经祈福。还叫叫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设下素斋宴,邀请平日里走得近的宗室、姻亲前来赴宴。

刚刚回京的平郡王府自然在受邀之列,福彭刚刚被皇帝调去掌管理藩院,自是无暇。所以便叫福晋英容带着晚辈们前去应应景。

喇嘛念经的声音在康亲王中嗡嗡回响,只叫人越听越烦躁。平郡王府的世子福晋赫舍里氏便趁人不备,偷偷溜了下去。去寻康亲王府的世子侧福晋乌苏离燕了。

那乌苏离燕,二十许的年纪,容色也甚是出挑,也正当娇娆韶华,只可惜这美人却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赫舍里氏远远望着,便扬声呼道:“离燕妹妹!!”

乌苏离燕赶忙顺着声音去瞧,只看到衣着华贵的女子,只瞧着眉眼依稀眼熟。可一时半会儿愣是想不起来是谁了。

也难怪乌苏离燕不记得了,赫舍里氏在盛景呆了多年,何况当初与乌苏离燕亦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赫舍里氏快步走近跟前,笑语嫣然道:“怎么?妹妹竟认不出我来了吗?我是武备院卿府、赫舍里家的凤引啊!”

乌苏离燕心头微震。赫舍里加的二格格凤引,她不是数年前被指婚给平郡王府世子为嫡福晋了吗?

想起这茬来的乌苏离燕,赶忙屈膝行礼,“给福晋请安!”

赫舍里氏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我们可有许多年没见了呢!”

乌苏离燕略一想,便道:“是啊。快五年了。”——乌苏家门第低微,父母长辈自是忙于交际,处处巴结著姓大族。所以乌苏离燕认得的大族格格倒是不少,但是肯与她亲近的却不多。赫舍里凤引,她也原不过见过三四回罢了,只是认得而已。没想到今儿倒是热络…

赫舍里氏笑呵呵道:“我远嫁盛京,许多闺阁之交都疏远了,如今能见到离燕妹妹,可真真是有缘。”

乌苏离燕笑着点头,又不动声色地恭维道:“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嫁入平郡王便是嫡福晋之尊。不像我,只能混个侧室。”

赫舍里氏道:“康亲王世子嫡福晋故去多年,我冷眼瞧着,大约也是没有继娶的心思。妹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乌苏离燕扯着嘴角扯出个僵化的笑容,什么福气在后头,世子连见她一面都不肯,浑然只当府里没有她这个人!她如今真的后悔听了姑母的话,进府当了侧福晋。如今的日子,过得真真是守活寡一般!

赫舍里氏唉声叹气道:“我这个嫡福晋又岂是那么好做的?进门这么多年,都没诞下一儿半女,我婆婆已经拿定了主意,明年选秀,便要给我们爷纳个侧福晋进门了!”说着,赫舍里氏眼圈嗖的湿润了。

赫舍里氏这般可怜姿态,倒是叫乌苏离燕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的触感,便急忙安慰了她几句。赫舍里氏这才略略止了呜咽。

擦了泪水,赫舍里氏急忙飞快瞥了一下四周,见左右无人,忙拉了乌苏离燕的手臂道:“光顾着哭了,竟忘了正经事了!”

乌苏离燕一愣,“姐姐可是有什么要事吗?”

赫舍里氏面色严肃了起来,“不瞒妹妹说,我日前偶然经过婆婆房门前,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话。…”赫舍里氏压低了声音,凑到乌苏离燕耳边:“妹妹,有人想要你的性命!!”

第555章、姑侄相杀(下)

赫舍里氏压低了声音,凑到乌苏离燕耳边:“妹妹,有人想要你的性命!!”

乌苏离燕登时心头狂跳,旋即笑着说:“姐姐莫开玩笑了,我一个内院妇人,谁也没得罪,怎么会有人要我的性命呢?”

赫舍里氏也皱起眉头,“我也觉得奇怪着呢!唉…妹妹你也知道,我那位婆婆,也是姓纳兰氏的,是宫里那位正得盛宠的舒贵妃的亲姐姐!”

赫舍里氏刚提及“舒贵妃”三字,乌苏离燕嗖的脸上血色去了七成,一种战栗从心底蔓延开来。何止平郡王福晋是舒贵妃的姊妹,世子爷故去的福晋也是呢!!

赫舍里氏见乌苏离燕脸色难看,暗自心喜,脸上却露出了愈发不解的神情,“我也是偷听到的,说什么…舒贵妃给康亲王侧福晋下了通牒,要她七日之内杀了你!否则贵妃便要她性命!”

听得这话,乌苏离燕双腿都软了,踉踉跄跄几下,正好撞在后头的假山上,这才没摔倒,却是吓了面色如土。

乌苏离燕急忙摇头:“姑母…姑母她不会这么做的!”

赫舍里氏叹息着,谆谆道:“你姑母是否会这么做,我倒是不晓得。只是——我既然听到这些话,着实不能不告诉妹妹一声。不管你姑母是怎么打算,为免万一,妹妹可得先为自己想条活路才是!”

乌苏离燕早已吓得慌了神了,哪里还能想什么活路?她嘴唇哆哆嗦嗦,泪眼朦胧看着赫舍里氏:“姐姐,我不想死啊!”

赫舍里氏满脸都是悲悯之色,“妹妹,你自己多保重吧。我可得赶紧回去了,否则时辰久了,我婆婆只怕要生气。”

乌苏离燕早已视赫舍里氏为救命稻草,哪里肯叫她走?急忙一把抓住赫舍里氏的手臂,哀求道:“姐姐既然肯告诉我这些。就好人做到底,救我一命吧!”

赫舍里氏唉声叹气,“我也能有什么主意?那位既是你姑母,更是你婆母。她若要杀你,你还活得了吗?唉…如今也只能盼着她心慈手软些了。”

旁人不晓得,乌苏离燕却是最清楚她这个姑母的,她若是心慈手软之辈,就不会连自己亲孙儿的性命都不顾了!她为了除掉自己儿媳妇。竟叫她在临盆时候下手,也不怕来个一尸两命!这等心狠手辣之辈,如何会放过她?

乌苏离燕惊恐极了,只得死命抓住赫舍里氏不放手,“姐姐方才不是说了,若姑母不杀我,贵妃便要杀她!我这个姑母,岂会为了救我,不要自己的命?!求姐姐施以援手,否则——我就真的活不成了!”说着。乌苏离燕哭得涕泗横流。

赫舍里氏“唉”地长叹一声,“我没有什么法子?除非你姑母突然暴毙了…”刚说出这句话,赫舍里氏急忙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罪过罪过,我怎么能说这些话!”

赫舍里氏满脸懊恼之色,眼睛却滴溜溜打量着乌苏离燕,她分明瞧见,这个小乌苏氏把她话听进了心里去。乌苏家的脾性,她早些年都听说了,个顶个的会算计着呢…

赫舍里氏回到自己婆婆英宛身边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了,素宴也开了有一会儿了。她冲着英宛笑了笑,表示一切顺利。

英宛端起酒盅,轻轻抿了一口。嘴角扬起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便道:“庆儿纳侧,不过是为了延绵子嗣,会生养既可,家世门第低些也无妨。”

这句话,便是英宛给自己儿媳妇办事得力的奖赏。侧福晋家世门第低。那就表示没有威胁正室地位的本钱。

赫舍里氏果然眉头一舒。其实早在盛京的时候,赫舍里氏就知道自己婆婆这个打算了,一直心中惴惴不安。虽然赫舍里氏知道,自己婆婆是个极为重视嫡庶尊卑之人,断断不容许侧室庶妾凌驾嫡福晋之上,可身为女人,赫舍里氏少不得警惕了起来。毕竟,她还没有为丈夫生下儿子,若侧室先一步产子…母凭子贵,那对她而言,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事情!

一番巧言挑拨,换来如此承诺,也算是不菲了。

这时候,一个穿着绿色撒花夹棉坎肩的丫头慌慌张张跑到康亲王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面前,惊呼道:“嫡福晋,不好了!侧福晋落水了!!”

英宛露出惊愕之色,这个小乌苏氏居然这么快就对亲姑母下手了?!还真是小瞧了她呢!

如今可都是十月十五了,今天京城的冬天冷的格外早,虽然还没有结冰,但湖水已经冷彻骨髓。康亲王侧福晋乌苏氏本就不会水,又这般年纪了,所以虽然被救了上来,可当晚就发了高热,还咳嗽不止,康亲王只得连夜叫人去宫里请了太医。

太医飞快给开了一剂猛药,瞧着的确是治风寒咳嗽的,但药量刻意加重了许多。若是身强体健的男子,几服药下去,必定药到病除,可若是乌苏氏…

乌苏氏吃着药,缠绵病榻半月,就在十一月初一的早晨,侍女端着药进去,却发现侧福晋的身子已经冰冷僵硬了。

死讯传来的时候,圆明园中飘飘扬扬下起了小雪粒。梅骨去西苑折来一大捧红郁郁的茶梅,就插在一直粉青釉的梅瓶中,红花配青瓶,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嘤鸣的身孕已经四个半月了,腰肢又粗了一圈,加之冬衣厚重,整个人都臃肿了许多,外头有冷风嗖嗖,便愈发不爱出门了。

英容旗髻上满是雪粒,来到海晏堂,“乌苏氏是死了,可她到死都没说是她侄女把她推下水的。”

嘤鸣歇身依在贵妃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朵半开的嫣红茶梅,将其揉捏成一团红泥,然后厌弃地丢开。

英容忙问:“是否要使人告诉惠周一声?”

嘤鸣轻轻摇了摇头,“那倒是没必要。”——事情已经闹得够大了,惠周又不是傻子。

记得她召乌苏氏入宫,惠周便跑去皇帝跟前求饶生母性命。可见他心里明白,明白她会杀乌苏氏为英宛报仇。

如今乌苏氏死了,虽然没淹死,却吃了太医药半个月后,吃死了。

其实,是皇帝吩咐太医那么做的。对于皇帝而言,这只是为皇族清理污秽罢了。干干净净处理了,保全皇家声誉。

惠周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查不出太医开的药有问题呢?

至于乌苏离燕鲁莽的所作所为,又怎么可能逃出惠周的耳目呢?

停灵七日,康亲王世子惠周扶棺埋葬生母乌苏氏,他看着棺材落地,心也落了地。

丧母之后的惠周,心里却是一片轻松。

压在心口多年的巨石,终于落下了。

这六年,他无时无刻不活在对英宛的愧疚上,更无时无刻不饱受生母的怨怼指责。他早就已经累了!甚至乌苏氏死的那天,他完全不想哭,只觉得松了一口气,甚至都得靠姜汁偷偷擦眼,才能维持孝子模样。

额娘死前那一天晚上,死死抓着他手,哀求他,不要怪罪离燕,她是被逼、是被算计的。

惠周满口应了,却已经打算好了,等过些日子,就叫离燕下去伺候额娘。额娘不是疼爱离燕跟亲生女儿似的吗?合该叫离燕下去伺候了,何况,那日本就是离燕将额娘推下水的。她该偿命,不是吗?

而且,他的后院这么多年没个清净,为了保住康寿,他都不敢再叫侍妾有孕。离燕死后,大约可以清净下来了…

嗯,就这么办。

乾隆二十年冬,康亲王府世子侧福晋乌苏离燕,病故。

第556章、和敏公主出降

内务府为即将出嫁的五公主娜木绰克选定了几个极好的字眼,请皇帝圈定公主封号。

照例,中宫所出之女,册为固伦公主,嫔妃之女,只能封为和硕公主。五公主虽深得皇帝喜爱,却也不能逾越了祖制。

本朝的确有不少庶出公主封固伦公主的先例,但多半都是因为远嫁抚蒙,才获得破格晋封的机会,或者是因为额驸立功而夫荣妻贵。却极少又庶出公主直接初封便是固伦公主的先例。

内务府拟定的三个封号,分别是:安、德、敏。

嘤鸣一一看过之后,便道:“宽容平和曰安,搁在娜木绰克身上,‘宽容’尚可,这‘平和’…她那性子,打小就是大大咧咧的。”

不由笑了,摇了摇头,又指着那个“德”字,道:“这个字倒是好,不过前头三位公主分别是和敬、和淑(二公主吉兰泰)、和佳,难不成五公主要叫‘和德’?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是赵飞燕的妹妹赵合德呢!”

听了这话,皇帝脸色略黑了几分,便拿起朱笔在那“敏”字上圈了个圈,“娜木绰克的封号,便叫‘和敏’好了!”

嘤鸣撇撇嘴,和敏?赫敏?额…好有穿越感啊,而且还是西方穿越…魔法世界穿越…o(╯□╰)o

咳咳!

好吧,自此之后,五公主娜木绰克,便是和硕和敏公主了。

只要别歪想,光看这个“敏”字还是不错的,聪敏好学、才思敏捷,都是称赞才女的好词儿。娜木绰克别看有些活泼过头,书读得还是不错的,主要是因为她额娘怡妃出身书香,自幼便叫她度过四书,经史子集都涉猎过。所以才与书香之家的魁儿谈得来。

英断如神曰敏,明达不滞曰敏,好古不怠曰敏。这个字眼,瞧着倒不像是给女子的,男子也用的呢。

和敏公主的册封典仪,皇帝已经下了旨意。从简在圆明园中册了既可。其实这不合规矩,照例公主册封之后,需向嫡母中宫皇后叩谢,并聆听训诫。可皇后不在圆明园中…这一个要紧环节,就被皇帝大手一挥给省了。

其次。圆明园虽然也是宫,但紫禁城才是正经的皇宫,反重大典仪,都是要在紫禁城三大殿册封,方才郑重其事。在圆明园行册封礼,终究不够庄重,也不够体面。不过怡妃母女都不介意,甚至乐得如此,皇帝也就欣然允诺了。

册封礼过后半个月,也就在康亲王侧福晋乌苏氏病重的日子里。和硕和敏公主出降的日子也到了。公主出嫁,不叫“出嫁”,而叫“出降”。帝女不论嫁给谁,都是降格下嫁,因此被视为莫大的荣宠。

那是十一月底一个晴好的天儿,天气虽然冷肃,但碧空万里如洗,澄澈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因十阿哥永琳年幼,皇帝指派了最年长的循郡王永璋为和敏公主出降。

天子嫁女,那是极为浩大的声势。整个京畿普天同庆。

嘤鸣是亲眼看着身穿大红鸾凤喜服的娜木绰克走到九州清晏殿中,叩别皇父,正红的衣衫,衬得她娇容羞涩。那一天,她真的是美极了。

嘤鸣看在眼里也真真是羡慕极了。她陪坐在皇帝身旁,看着娜木绰克仪容华贵,一步步走在方砖墁地上,走到近前,以极为规范的礼仪屈膝俯身。三跪九叩。

“女儿叩别汗阿玛、贵母妃!”娜木绰克脸上带着笑容,那欢喜的眼中饱含泪珠。

嘤鸣陪着皇帝,亲自看着娜木绰克叩别,亲自看着她走进九州清晏殿外的凤轿中。

这时候,嘤鸣忍不住喃喃自语:“真羡慕…”

皇帝笑看着她:“羡慕什么?”

嘤鸣笑了笑,“羡慕娜木绰克,可以穿上大红喜服出嫁。”——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譬如她,以秀女的身份进宫,成为皇帝嫔妃那日,也只是被一顶肩舆抬去储秀宫而已。而后皇帝给她的,也不过是舒嫔的册封礼、舒妃的册封礼,以及舒贵妃的册封礼。

自始至终,礼法上,她是皇帝纳进宫的妾。她这辈子,还不曾穿过嫁衣呢。

娜木绰克,却是被魁儿,被纳兰家娶进门的,风风光光走正大门。

这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风光、最快乐的一天。

走神的片刻,才察觉自己的手已经被皇帝牢牢握在手心,他凝着眸子看着她,极为认真地道:“鸣儿,早晚有一日,朕也会给你一身大红喜服!”

嘤鸣不禁笑了,笑得有些无力。——只有皇帝的妻子,中宫皇后才可以穿大红喜服。

如寻常人家一样,正红色,那是正室才可以穿的颜色,宫中妾妃是不许用的。

公主出嫁的头一个晚上,是在夫家住,也和寻常人家媳妇一样。只不过婚后第二日便会搬去公主府居住了。和硕额驸纳兰魁也要搬去毗邻公主府的额驸府居住。

公主与额驸不住一块儿,这点还真叫人无语凝噎。

可祖制就是如此!公主府是皇家出资修建的,额驸没资格住。魁儿如今的额驸府,自然是要由纳兰家出资,按照应有的规制修建了一年多才完工。为了这一座府邸,花了二十多万两银子。幸而嫂子芝兰持家有道,否则这么一大笔银子,哪怕是勋贵之家,也轻易拿不出来。

而日后小夫妻若要相见,必须由公主着人去额驸府“宣召”额驸去公主府。

这么个规矩横亘在夫妻间,唉…这哪里还像是夫妻?!

怪不得公主们的婚姻都不幸福,这么整,能幸福才怪!!

其次,公主的陪嫁嬷嬷,作为主持公主府礼仪之人,往往是长辈安排的,这些老刁奴往往从中作梗,跟公主额驸讨要银钱,才肯叫公主额驸相见!

这点上,嘤鸣自然早早留意了。娜木绰克的陪嫁嬷嬷,都是皇帝赏赐的,而娜木绰克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想来那些奴才也不敢欺侮。再则,娜木绰克可不是柔弱菟丝子,谁敢欺负她,仔细脱一层皮!!她性子,还真是像极了婧欢呢!

直爽干脆、爱憎分明。

所以她才喜欢娜木绰克,皇帝也喜欢。

第557章、公主回门

三朝回门之日,地点就设在嘤鸣的海晏堂。怡妃一大清早就来了,反倒是嘤鸣哈欠连天,怨怪地看着怡妃柏氏——你特么急什么?小夫妻俩的府邸都在四九城里呢,哪怕天蒙蒙亮就启程,也得差不多两个时辰才能赶到圆明园。嗯,正好能过来吃顿午饭,再略聊一会,也就得回去吃晚饭了。

虽说纳兰家在西郊也有避暑别院,可那是嫂子芝兰的陪嫁。后来扩建了几次,倒是足够一大家子居住。娜木绰克如今虽然也是纳兰家的人,却不能像寻常人家儿媳妇似的跟着公婆了。

便对怡妃说:“我记得,皇上不是赏了娜木绰克一个皇庄吗?”

怡妃倒是听明白了嘤鸣所知,笑着点了点头,“那是个田庄子,有良田千顷为公主田。可那庄子…一直都是当仓库使,用来存粮的。”

嘤鸣“哦”了一声,不是所有皇庄都能住人啊。

怡妃又道:“不过那个地段倒是不错,依山傍水的,修整一下,倒是可以建个避暑园子。”说着怡妃不禁愁苦了起来,可若要建避暑园子,只怕花费不少…她娘家门第不高,自己也没攒下多少积蓄,怕是不够。何况她还有永琳,也得给儿子攒些分府银子才是。

嘤鸣看懂了怡妃的表情,可惜,纳兰家为了建额驸府,也着实费了不少年的积蓄。就算纳兰家还有结余,可魁儿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呢,银子总不能花在他一个人身上。因为魁儿要尚主,成婚所花银钱,只怕后头弟弟们加起来都不及!

说着话,公主与额驸便到了。

已是临近晌午十分,海晏堂中明亮而暖和。娜木绰克与魁儿携手而至,怡妃瞧着自己女儿羞涩的样子,一颗心便安了大半。

小夫妻恭恭敬敬上前磕头,见了大礼。

嘤鸣这才急忙叫人给扶了起来。并赐坐。

话说,自打她回来便没怎么见到魁儿。魁儿已经长大了,不是从前的小孩子,自然不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内苑。不过。她如今是额驸了,倒是可以时常与公主妻子一起进宫了。

新婚后的二人穿着略庄重的石青色吉服,脖子上戴着的是一模一样的红珊瑚朝珠,但是给个庄严的石青色上添了几分喜庆。两人站在一起,像是穿了情侣装。

娜木绰克挨着怡妃坐。魁儿则坐在嘤鸣身旁,娜木绰克倒是来习惯了海晏堂,想是回了自己家似的,随手就拿起珐琅高足盘中的萨琪玛往嘴里塞。

怡妃看在眼里,狠狠瞪着娜木绰克。

娜木绰克口里含着萨琪玛,说话也是含混不清:“额娘!我…我早晨起来就没吃饭!”

一听这话,怡妃心疼了,忍不住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能不吃早膳呢!都嫁了人,怎么还这么任性!”

魁儿见自己的公主妻子被责备,急忙道:“怡妃娘娘。不是公主不想用早膳。而是、而是…”魁儿“而是”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才憋出一句:“公主是睡过头了…”

哈??睡过头了??

嘤鸣那叫一个无语凝噎!额…不过深思一下,魁儿这句话,还真是内涵不少呢?睡过头呢?无缘无故怎么会睡过头了?肯定是昨晚睡得晚了!为什么昨晚睡晚了呢?呵呵…小夫妻俩好像运动得有点多…

所以娜木绰克当场闹了大红脸,娇羞愤怒地瞪着魁儿,“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怡妃再次狠狠瞪了娜木绰克一眼,“吼什么?瞧你这样子,哪里还有点为人妻子模样?”

那木戳可瘪了瘪嘴。没敢顶撞自己额娘。

嘤鸣却掩唇笑了,对怡妃道:“小两口打情骂俏,你掺和什么!”

这句话,直叫娜木绰克两腮红得如猪肝一般了。魁儿也微微有些窘迫,俊脸上也露出几丝可疑的红晕。

嘤鸣的话也算是给了怡妃台阶下,怡妃笑了笑说:“臣妾这个女儿,早被惯坏了,还好咱们这个额驸能包容得了。”

嘤鸣笑靥灿烂,忙吩咐小文子:“你去御前问问。皇上待会是否要过来用午膳。”

“嗻!”

照理说,皇帝若是没有十分要紧的事儿,应该会过来的。今儿可是他闺女三朝回门的日子,他合该陪女儿女婿用顿饭。

不过魁儿的样子,瞧着又拘谨了几分。

魁儿如今长大了,倒是活脱脱是修齐的翻版,只是面皮更嫩些,举止也更拘束了些。

嘤鸣冷眼扫过跟随而来的几个嬷嬷身上,便问娜木绰克:“公主府可还住得习惯?底下奴才服侍得可还仔细?”

娜木绰克点头应了,“一切都好,公主府的花园很大很漂亮,等来年春暖花开一定极好。”

嘤鸣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已经分府自立,就要又当家作主的威势。底下哪个奴才若是不安分,只管打杀了便是。”

嘤鸣说得轻描淡写,却叫那几个嬷嬷吓白了脸。

娜木绰克也微微一愕,她也没想到素日里温和的贵母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惊了半晌才琢磨明白:贵母妃这是在帮她立威呢,省得底下的老嬷嬷奴大欺主,了然之下便笑着点头:“贵母妃请放心,娜木绰克知道该怎么做。”

嘤鸣含笑颔首,又对魁儿道:“魁儿,自此之后,你就是额驸爷,也是公主府半个主子,你明白吗?”

嘤鸣突然郑重其事说这些话,其实纳兰魁不是很懂,但也只能点头说,“明白了。”

嘤鸣自顾自地继续说:“既然是主子,就要有主子的样子。你若是有朝一日,被奴才欺负到头上,姑母我可是会嘲笑你的哦!”

嘤鸣是笑呵呵说完这番话的。之前才敲打了陪嫁嬷嬷,别想着拿捏公主,这会子也是警告他们,额驸是她亲侄儿,也别妄想拿捏住额驸!

这下子纳兰魁终于明白,连忙躬身道:“是,魁儿谨记姑母教诲,绝不给姑母丢脸。”

如此,嘤鸣总算是安心了。

不过那几个嬷嬷,好像被她吓得颤颤巍巍的,很是可怜呢。

嘤鸣却没有半分怜悯之心,继续对娜木绰克道:“若是受了委屈,千万不要忍着,实在处理不了,就学学和敬大公主。和敬大公主有皇后撑腰,你在宫里,有你额娘和本宫呢!”固伦和敬公主的性子也有些柔软,不过上头有皇后在,是断断不容许有人欺侮她女儿半分的。嘤鸣也听说了,和敬的陪嫁嬷嬷被皇后砍了一批,自此之后,便没人敢不老实了。

此话一出,几个陪嫁嬷嬷噗通噗通全都跪在了地上,吓得面无人色。和敬公主府上死的那几个陪嫁嬷嬷,她们可都认得呢!!

嘤鸣莞尔笑了,她要的就是这种反应。就是要她们怕了,才不敢不守本分。

午膳皇帝倒是过来用了,只可惜皇帝一来,气氛便拘束了起来,连怡妃都规规矩矩的,更遑论旁人了。皇帝没久留,用过午膳便离开了。倒是叫怡妃,还有额驸魁儿松了口气,恭恭敬敬恭送皇帝离去。这才又重新坐下,絮叨些家常琐碎事,公主额驸才离开了圆明园。

回门的赏赐,早已备得足足,怡妃给的是一尊质地极好的碧玉送子观音,可见她是盼着女儿早早为纳兰家、为额驸诞下子嗣。嘤鸣则选了些颜色鲜亮的妆花缎与妆花罗,又挑了赤金掐丝头面一套、金镶玉手镯一对,都是给娜木绰克的,一块端砚、两盒贡墨、一副董其昌的《石湖胜揽》手卷,给了魁儿。其中那副董其昌的字,还是之前皇帝给她的生辰赐礼呢。魁儿工于书画,必定会喜欢。

此后,嘤鸣听说,和敏公主与额驸如胶似漆,虽也有人嘀咕,额驸不守规矩,不经“宣召”便进了公主府云云。嘤鸣得知后,反而更安心了。看样子魁儿也把她的话给听进了心里去。

第558章、玉贵人魏氏(上)

海晏堂外,已是一片白雪皑皑。

嘤鸣坐在海晏堂的茶室中,品味着悟道茶独有的清香,看着玻璃窗外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如今,她在暖烘烘屋内也能欣赏雪景。海晏堂的窗户,足足有两丈高,三尺宽,干净透明的玻璃,将外面的世界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皇帝也跑来她这儿来,就坐在靠窗户的案桌跟前批阅奏折,时常抬头喝一口悟道茶。

悟道茶,就是悟道仙茶扦插繁殖出来的茶树,为了区别于母株仙茶树,所以便叫它悟道茶。

这茶效用,果然削弱了大半,饮之只可使人专注凝神罢了。皇帝处理政务喝这个,倒是极好。

皇帝如今也喜欢上海晏堂了,大雪天里,在这里批阅奏折,一派明亮。不像九州清晏里似的,若是阴天,殿内便一片昏暗,对着奏折批阅久了,便觉得眼前昏花,若是点上蜡烛,皇帝又嫌弃晃眼。

嘤鸣默默喝着茶,偶尔上去帮皇帝磨墨。倒是极少说话,觉得无聊,便躺在美人榻上眯一会儿,五个月的肚子已经鼓鼓隆起,像揣了个枕头似的。身子也愈发倦懒了。

不过这个孩子倒是极乖巧,从怀孕初期,便不怎么孕吐。随着月份渐大,腹中孩子吸取她丹田内法力,但量很少,她隔几日,服用颗九转灵丹既可稳固境界。

这一胎怀得这样轻松,嘤鸣却心里闷闷的。因为吸食法力越少,便说明这个孩子的资质越低…她这个孩子,只怕很有可能并没有修仙的天分。灵根一物,多半要看遗传,若父母双方都有灵根,那孩子自然十有八九也有灵根。而若父母只有一方有灵根,那孩子的命数,便要看上天是否眷顾了。

想到这些,嘤鸣忍不住叹了口气。

只管这茶室中太安静了。安静地只能听到外头积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嘤鸣这一声叹气,也几乎不可闻。

可皇帝却听见了,他手上一顿,便搁下了手中的玉管狼毫。问:“最近是怎么了?朕见你总是愁结眉心,几度叹气。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嘤鸣急忙摇头,笑着说:“没事,我就是瞧着外头雪下得那样大,只怕许多天都不能出门了。”

皇帝不由笑了。几步走到她身边的美人榻上坐下,执着她的手道:“不能出门有什么关系?朕可以过来你这儿。朝夕相对,难道不好吗?”——就是不放心肚子越来越大的鸣儿,他才要来海晏堂批阅奏折的。

嘤鸣不由笑了,轻轻颔首,便问:“弘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皇帝神情一滞,心道,原来鸣儿是为这事儿叹气呢。——不得不说,皇帝真的想多了。

哪怕是最喜欢圆明园的雍正爷。过年的时候,也是要回紫禁城过的。皇帝也是如此,他可以常驻圆明园,但腊月三十总要回宫守岁,大年初一更要去太庙历代先帝,这是宗法规矩。皇帝也不能忤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