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清晏,与弘历赏看了画作之后,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弘历吩咐了底下准备晚膳,便遣散了内殿服侍的宫人,“鸣儿…”弘历讷讷开口,似乎有难以启齿的话想说。

“怎么了?”嘤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弘历深深叹了口气,道:“宫里传来消息,魏氏听闻小九的死讯,悲怆之下哀毁过度,当场便呕血晕了过去。”

听弘历描述魏氏失女后的凄惨,嘤鸣不由冷了脸庞。这个魏氏,算计一招接着一招,没想到竟还没完!!

弘历继续道:“她醒来后,上折子哭求,想来圆明园为小九操持丧仪。”

嘤鸣“哼”了一声,什么操持丧仪,分明是不死心地还想来勾搭弘历!!

“鸣儿!”弘历脸色一沉,道:“魏氏只是想送小九儿一程,丧礼过后,朕还是会叫人把她送回紫禁城的。”

对于一个死皮赖脸的女人,若是真来了,再想把她送走只怕就难了!嘤鸣便道:“她既然能害我肚子里的孩子一次,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弘历道:“魏氏已经真心悔过了!”

嘤鸣冷笑道:“你又不是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她真心悔过?!”

见嘤鸣形容得如此粗俗不堪,弘历不禁皱了眉头。

嘤鸣心里气得不行,但此刻,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想法子应对此事,弘历明显是被魏氏哭诉的折子给说动了,想要改变弘历的心意,只怕是难啊!若她一味拒绝,弘历若是一气之下,叫人接魏氏过来,她一样没辙!

思忖良久之后,嘤鸣忽然笑了,“她想送九公主一程?”

弘历连忙点头:“为人生母,有这个要求,着实不过分!”

嘤鸣莞尔道:“的确不过分!!”

弘历不禁大喜,“你这是答应了?”

嘤鸣淡淡一哼,抚了抚自己耳垂上的明月珰,淡淡道:“魏氏久病未愈,并不适合舟车劳顿。”——回宫后的魏氏便病倒了,至到九公主出事前,她都一直病卧在床呢。

弘历略一忖,便道:“这点,朕也知道,但是魏氏坚持要送小九一程,甚至已经连夜为小九缝制了丧衣呢。”

嘤鸣笑着道:“所以,干脆扶棺送九公主回紫禁城办理丧事不就得了?!”——你不是相见你闺女吗?没问题,老娘叫人把你闺女送过去不就是了!!

弘历一愣,良久怔怔。

嘤鸣得意地道:“这难道不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吗?魏氏不必舟车劳顿,九公主也能让她亲自送一程、亲自操持丧仪!”

弘历眼里露出“朕怎么没想到”的表情,不禁拊掌道:“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嘤鸣暗自一忖,又道:“魏氏久病缠绵,只怕也是因为儿女都不在身边,忧思之下,自然病情日笃。如今又逢九公主夭亡,只怕她更是痛不欲生,所以…”嘤鸣微微一顿,便说出了自己的建议:“不如叫七公主也回宫,一则是陪伴魏氏,也能多加宽慰,二则也能帮衬着打理九公主的丧事。”

七公主这个小妮子心眼太重了,留在圆明园也只会搅风搅雨,还是撵回去让她跟自己老娘作伴吧!这次走了,以后也别想再回来了!!

听了这话,弘历笑容满面,“鸣儿原来也是蛮通情达理的。”

嘤鸣撇了撇嘴,“只要她不来抢我男人,其他的一切都好商量!!”

听得这酸气袭人的话,弘历不禁哈哈大笑,旋即他又道:“那永琰…”

嘤鸣微笑着道:“十五阿哥还太小了些,万一沾染什么阴鸷,可就不好了。”

弘历是在乎子嗣之人,嘤鸣如此一说,他立刻点了点头,“永琰还是继续养在愉妃膝下吧。”

嘤鸣扬眉笑了,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没有儿子,将来就没有依仗。魏氏是为了夺回儿子才对愉妃动手的,嘤鸣岂会趁了她的心意?

想想昨夜的事情,嘤鸣便觉得心惊。九公主的保姆福嬷嬷刺杀愉妃,所用的凶器,可不是女红所用的小剪刀,而是修建花木的大剪子,一剪刀捅过去,才生生将愉妃的左肺都刺穿了!正因为这种剪子又大又锋利,福嬷嬷才认定一剪刀下去,愉妃必然不能活命,所以才没有在剪刀上淬毒吧?

刺穿了肺,这样的伤势,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第695章、胡中藻案

刺穿了肺,这样的伤势,几乎是必死无疑了。

若真叫魏氏的计划得逞,若愉妃真的死了,五贝勒头一个怀疑的便是她!!!魏氏的目的,不只是要夺回儿子,更是要让她与五贝勒成为不死不休的仇敌!!那样一来,魏氏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不得不说,单纯论计谋城府,魏氏是她见过的最厉害的女人!!

若不是她又药园世界这个作弊利器,若不是她有烟儿这个窃听利器,只怕此刻就要节节败退了!!

嘤鸣不得不承认,论手段,她不及魏氏!论狠毒,她更不及魏氏一半!!

幸好,弘历的心向着她,轻易不肯为了魏氏与她不悦。虽然如此,弘历还是替魏氏开口了…

嘤鸣想到此处,心里又恨又酸!这个女人,若不斩草除根,以后必然还会再跳出来的!!

她拟定的那个计划,也该催促一下五贝勒尽快展开了。

她相信,五贝勒会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

一则,他不敢拿愉妃的健康开玩笑。

二则,他也恨毒了魏氏,魏氏设计想要杀害她的额娘,五贝勒自然恨魏氏欲死!

翌日,弘历下旨,送九公主棺柩回宫,名七公主苏勒陪同返回。这下子,纯贵妃、嘉贵妃、怡妃、庆妃几个高位嫔妃倒是轻松了,因为她们不需要为九公主的丧仪劳碌犯愁了。

圆明园里的悲戚气氛也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弘历对这个女儿本来就没什么感情,自然很快就嘻嘻哈哈,日子过得欢实。

五贝勒已经回去忙碌着了,愉妃哪儿嘤鸣也很是关照,亲自指派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照料,一应药材用得都是最好的。再加上那颗参华丹的效用,愉妃很快就能下床走路了,恢复的速度让太医们都觉得惊讶。

得知此事,五贝勒便更加用心地办差了。

暗中安排好一切之后,五贝勒便趁着进宫请安的日子,也顺道来了海晏堂。——嘤鸣如今是皇后,是所有皇子的嫡母,五贝勒进宫,照例也是该来请个安的。

“红螺寺那儿已经一切就绪,三日后,妙容的母亲便会与顺天府尹博和托的夫人一起前去烧香求子,介时会引博和夫人发现红螺寺后院的秘密。”五贝勒饶有深意地道。

嘤鸣点了点头,她对这样的安排还是很满意的,顺天府尹博和托,姓钮祜禄氏,是弘历生母熹圣皇贵太妃的本家,因此博和托深得弘历信任,并亲自委以重任,只不过妙容是谁啊??便问了五贝勒。

五贝勒脸色有些尴尬,忙道:“就是皇额娘赏赐的胡氏啊。”

“哦!”嘤鸣这才恍然大悟,就是顺天府丞之女的胡氏啊!胡氏的老子正好是顺天府尹博和托的下属,他们二人的夫人自然颇有来往。

嘤鸣不禁笑了,“妙容??叫得这么亲昵,看样子你很喜欢这个胡氏呀!”——这个胡氏姿色姝丽,在选秀留宫期间便没少惹事,当初赐给五贝勒,嘤鸣可没安什么好心。

被如此打趣,五贝勒脸上微微涨红,只得道:“皇额娘取笑了。”

嘤鸣摆摆手,便也不再多提这个胡氏。胡氏再有心机又如何?作为男人,若是连自己后院的女人都管不住,那也活该被糊弄!只不过,胡氏自打入门,除了百般争宠,倒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事儿。如今五福晋有孕,这个胡氏在五贝勒府后院,竟是几乎专宠。

既然家有宠妾,五贝勒对昭绘之心…嘤鸣又不禁报以怀疑的态度。

正在这时候,弘历派了王钦过来。

王钦是专程过来送一副画的,“主子娘娘,您要的画,奴才已经找到了,特意送过来。”

嘤鸣“嗯”了一声,便哗一声打开来瞧,旁边的五贝勒已经惊讶地脱口而出:“《芙蓉锦鸡图》?!”

嘤鸣眯着眼睛睨了他一眼,“眼力不错嘛!”只消一眼,居然就认出来了。

五贝勒神情顿时有些躲闪,嘴上道:“徽宗名作,岂能不认得?”

没错,这一副是原作,画纸都已经十分古旧了,边缘已经发黄,甚至已经有些微的破损边角。这幅画,若是搁在现代,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嘤鸣淡淡将画作卷了起来,递给文瑞拿着,并吩咐道:“明儿送去六贝勒府上,叫六福晋抽空帮本宫临摹一副出来。”——论临摹的本事,她自是不及昭绘的。

“嗻!”

五贝勒听了这话,突然有些走神,嘴里喃喃道:“她临摹,自然是最好的…”

“嗯?”嘤鸣眯着眼睛打量着五贝勒,怎么觉得颇有“奸情”啊?!可是五贝勒不是宠着小妾胡氏吗?!!尼玛,这个时代的男人难道都是这么个德性?!

王钦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自然也听出了猫腻,别看他是个阉人,男人的事儿却也未必不懂。六福晋原本是该赐婚给五贝勒的…这事儿他也门清儿得很呢!

这事儿王钦不想掺和,便忙躬身告退了。

五贝勒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忙躬身道:“若皇额娘没有吩咐,儿子想去给额娘请个安。”

嘤鸣收敛了脸上的神情,淡淡挥了挥手。

“永琪告退。”五贝勒打了个千,便退下了。可刚走出两步,五贝勒突然止步回首,道:“如今这个时候,汗阿玛正在气头上,此时引出此事,汗阿玛必然雷霆震怒,倒时候,还望皇额娘多加宽慰,别让汗阿玛气坏了身子。”

嘤鸣暗道,五贝勒倒是个孝子喽?只是他说弘历正在气头上是什么意思?

“你说皇上生气了?本宫怎么不知道?”——昨晚还乐呵呵地逗弄永琚,把永琚像个沙包似的往天上抛呢,永琚乐得咯咯大笑。

五贝勒露出狐疑之色,“汗阿玛不是常来您这儿吗?您怎么可能不知道?”

嘤鸣耸了耸肩膀,“别打哑谜,你直接说,到底是怎么了?!”——今早走的时候,弘历也是气定神闲啊,丝毫不像是发了火。

五贝勒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还不是胡中藻的案子!”

嘤鸣满头雾水,“胡中藻的案子?”想了一会儿,嘤鸣才问:“是因为数月前,胡中藻指使门下弹劾本宫的事儿?”——可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不是都过去了吗?弘历当时是蛮生气的,但也不至于一气好几个月啊!!

五贝勒黑线了,这都是哪年哪月的事儿了?!

第696章、文字狱

五贝勒叹了口气,看样子纳兰皇后还真是不问政务啊,便解释道:“是十多天前的事儿了,广西巡抚卫哲治上折子揭发,撮举胡中藻《坚磨生诗钞》,中有一句诗,正是‘一把心肠论浊清’!”

嘤鸣一脸懵逼,“一把心肠论浊清??这怎么了?”——这句诗写得倒是蛮不错的。

五贝勒嘴角抽搐,“浊清!!!”

嘤鸣皱眉:“浊清又怎么了?”

五贝勒彻底无语了,皇后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在这上头就跟傻子似的?——幸好嘤鸣不会读心术,否则早就大拳头揍人了。

五贝勒叹了口气,只得道:“竟将‘浊’字加于国号之上,实属大逆不道,当处以极刑!这是汗阿玛的原话!”

嘤鸣瞪圆了眼珠子,当场脱口而出:“这也忒不讲理了吧?!”——诗句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他非说人家诋毁大清!可不就是忒不讲理了吗?

五贝勒惊得呆若木鸡,他出现幻听了吗?纳兰皇后竟然打骂汗阿玛“不讲理”?!!!

为大逆不道之人辩驳,还辱骂君王,这样的话…他若是加以利用——可这个念头稍稍一动,他就立刻推翻了,纳兰皇后岂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只怕是挖好了坑等他跳呢,额娘身子还没好利索,这个时候他还是安分些比较好。

不得不说,五贝勒真的是想多了。嘤鸣只不过是平常习惯了数落弘历,自然就口无遮拦了些。

于是挥手打发掉五贝勒,又立刻叫人准备肩舆去了九州清晏。

因九州清晏此刻并无外臣觐见,所以嘤鸣不经通禀,便长驱直入,刚走到内殿屏风外便听见了弘历冰冷的讥笑声:“畏罪自尽了?!这个老不死,是怕凌迟之苦吧!”

不消多问,便猜得到,弘历说得便是胡中藻本人。

于是瞧了瞧内殿的屏风,便探进了脑袋去。

弘历看到是嘤鸣,顿时脸色的冷意消散殆尽,“你怎么来了?”

嘤鸣扶着腰肢踱了进去,“嗯…有点事儿…”——胡中藻其人,没少跟弘历唱反调,身为臣子,跟个刺头似的,的确是自己作死,他死了,嘤鸣也没什么情绪波动。只不过,据她所知,凡是摊上“文字狱”,必定是要祸及九族满门。胡中藻死就死了,若是连他的族人家眷都被连累丢了性命,也的确太过了些了。

慢吞吞走到弘历跟前,“是朝政上的事儿,如果你觉得我是干政,我可以不说。”嘤鸣先给他打了个预防针。对于后宫干政,弘历一直很忌讳。

弘历不由一愣,便搁下了手里的那封折子,“你该不会是为胡中藻案而来的吧?”

嘤鸣点头。

弘历皱眉:“谁多嘴告诉你的?!”

“额…”嘤鸣低头瞅着自己鞋尖上的镂花缕金绣纹,“你儿子。”

弘历琢磨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永琪今儿进宫了,便脸色一沉,问:“是老五?”

嘤鸣点头。

弘历不满地哼了一声,“朕叫他去礼部历练,不好好办差,跑进宫嘴碎个什么劲儿?!

嘤鸣忙道:“他只是说漏了嘴而已…”

弘历把了摆手,“罢了!”旋即,她将嘤鸣按在一旁的罗汉榻上坐着,道:“你现在只管好好养胎,给朕生个儿子,别的事儿就不用多管了!”

嘤鸣有些郁闷,便别过头去,闷声道:“行!以后政务上,我保证半句也不再多嘴了!”——虽然她萌生了要提胡中藻家人族人求情的念头,但也不至于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跟弘历闹得不愉快。

虽如此,嘤鸣心里还是很不高兴的,合着老娘就是头母猪,专职给你生儿子呀?!!

弘历自然察觉到嘤鸣的表情变了味儿,便问:“怎么不高兴了?!”

嘤鸣瞥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道:“臣妾哪敢呀?!后宫干政,这是多大罪名啊!我要是再多说两句,指不定又有人上折子要求废后呢!”

弘历一懵,这才明白,鸣儿是真的生气了,怪朕说了那句“别的事就不用多管了”!弘历又是无奈又是心酸,便道:“朕处置了胡中藻,自此之后,还有谁敢提半句‘废后’的事儿?!”

嘤鸣一愣,难道弘历处置胡中藻,竟是为了她?!不对!弘历打造就厌恨胡中藻了,她的事儿,不过是添了一把柴火罢了。

也是,嘤鸣仍然忍不住觉得心慌意乱,胡中藻是招人厌,可他的家人族人并没有什么过错,着实不该被牵累。

弘历又道:“至于后宫干政…”他忍不住笑了,“旁人朕自然是不容的,可你——”弘历一时间找不出形容的词儿来,鸣儿连官员品级都不能如数分清,就算让她干政,又能倒腾出什么花儿来不成?!弘历自信心十足,所以根本不怕嘤鸣干政。

“你什么意思?”嘤鸣郁闷了,弘历那副眼神,分明是瞧不起人的架势啊!!

弘历“咳咳”清了清嗓子,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没什么!鸣儿,你若想说什么,就尽管说,朕仔细听着就是了。”

听了这句话,嘤鸣才稍稍满意,“我刚才听你说,是胡中藻在狱中自尽了?”

弘历点头,眼里浮起一抹冷意,“不错!”

嘤鸣点头,道:“既然他都死了,这事儿就别闹太大了。”——整得腥风血雨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弘历微微一忖,便道:“也成,朕就赦了他的门生弟子们好了。”

只赦了门生弟子?嘤鸣忙问:“那他的家眷族人呢?”——胡家也是,人丁兴旺,若九族诛灭,实在是要血流成河了。

弘历沉默了片刻,“鸣儿,你是想让朕也赦免他的九族?”

嘤鸣认真地看着他,重重点头,道:“弘历,我只是不想看你多造杀孽。”

弘历食指轻敲击桌面,他徐徐道:“鸣儿,前朝的政务,你不懂。朕要巩固大清江山,有时候,杀伐手段也是必不可少的。”

嘤鸣的确不懂弘历这套理论,只是忍不住觉得不平,“那句‘一把心肠论浊清’,只是句普通的诗词,胡中藻并不是有意将‘浊’字加国号之前的。”

弘历语气淡漠而清冷,“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都不打紧!可他既然写了这句,必然是对大清、对朕,没有时时心怀敬畏!!”弘历的面色嗖的冷峻了下来,一双凤眸宛若寒潭冰封。

好一句“没有时时心怀敬畏”!

记得当年,庆妃也是因此受到冷落的吧?

嘤鸣幽幽叹了口气,“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无话可说。”——或许那句话也没错,胡中藻兴许的确是没有时时心怀敬畏,所以才一时不慎写出了这句另有歧义的话,就因为“没有时时心怀敬畏”,便要满门株连,未免太冤枉了些。

第697章、一代贤后

嘤鸣最终怏怏离开了九州清晏。

弘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不禁唏嘘。

王钦仔细察言观色,见皇上并无怒色,才上前,小心翼翼道:“皇上,皇后娘娘只是心存仁善罢了。”

弘历揉了揉沉痛的眉心,“朕知道…所以朕才不愿让她知道前朝的事儿!!鸣儿是妇人之仁了些,她连魏氏都能饶了性命,何况是胡中藻的九族满门了!鸣儿必然是觉得是因她之故,才连累了这些人。所以才一改往常,前来求情。”——鸣儿是真的不关心政务的,她天生就不喜欢前朝的是是非非。所以,他才放心地允许鸣儿干政。

王钦忙笑着道:“若论最了解皇后娘娘,自然还是皇上您!”

弘历哀叹了一声,正因为了解,此刻心下烦乱,愣是不知如何应对了。前朝的事情,纵然千头万绪,他大可快刀斩乱麻,唯独鸣儿…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啊!

王钦服侍弘历多年,自然猜得到弘历此刻的心情,便道:“皇后娘娘失意而回,只怕要郁结于心了。娘娘如今月份愈大,若是心里难受,只怕对龙胎也是无益啊!”

听了这话,弘历心头一紧,他如今最在乎的自然就是鸣儿和鸣儿肚子里的孩子…

见状,王钦又将刑部的折子奉了上去,道:“刑部尚书还等着皇上的旨意呢。”

这封刑部尚书的折子,一力请求皇帝严惩胡中藻案相关人员,勿要斩草除根,方能警戒世人。原本,弘历也是打算如此的,可如今看到这样的折子,只觉得心下愈发烦乱,提起朱笔,愣是写不出一个“准”字,最后,竟将那封奏折丢在了一边,“这事儿…朕再考虑一下!”

的确要细细考虑一番。

“嗻!”

当天晚上弘历没去海晏堂,独宿在了九州清晏后殿。嘤鸣不免更加郁闷了,所以晚上也没睡好,翻来覆去到半夜才安睡。第二天困怏怏醒来,胃口也不怎么好,于是晌午的时候狠狠补了觉,这才觉得身上舒坦了些。

不过睡醒后,却发现床头坐这个人,就是咱们的乾渣龙陛下。

“你怎么来了?”嘤鸣撅着嘴巴问。

弘历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之色,他道:“胡中藻九族不株连了!你满意了?”

嘤鸣顿时眼睛一亮,嗖的爬了起来,“你说真的?!”——弘历竟然改变主意了?

“君无戏言!”弘历正色道,又道:“胡氏男子,年十五以上,俱流放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女子没入乐籍。胡中藻党羽则只革职逐出京师,永不录用!”——这是自他登基以来,最从轻处置的一起大逆不道案。若是先帝有灵,怕是要置气了。

弘历以为自己大发仁慈,嘤鸣却愣住了,胡家一族男子为奴、女子为娼,这比死又好到哪儿去?

嘤鸣面有哀戚之色,“胡家的女子就放她们一码吧!”——“没入乐籍”,这几个字看着轻飘飘的,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没入乐籍,其实就是贬为官妓,原本的千金小姐、大家贵妇,却要落入风尘,为人凌侮,在这个极其看重名节的时代,还不如死了痛快呢!

弘历皱了皱眉头,他原是不想答允的,但看到嘤鸣眼中的悲怆,不由心又软了,“罢了!都遂了还不成吗?!胡家女子,贬为庶人,永不许入京!”

听得这话,嘤鸣心头压着大石头陡然没了,高兴地一头扑进了弘历怀里,歪在他胸膛中,腻腻道:“这样好,就当是给咱们的孩子祈福了!”

弘历不觉笑了,他低头看了看嘤鸣隆起的小腹,心中也突然觉得欢愉。罢了罢了,一些妇孺之辈,赦了就赦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鸣儿能好好养胎待产就好。胡中藻案再重大,也没有鸣儿的肚子要紧!

弘历说话算话,随后便降下旨意。一时间,人心惶惶的京畿立刻便如松了口气般,街道上的行人也不再胆战心惊了。弘历想到之前嘤鸣被弹劾的恶名,忽的有了些想法,朕也不能白白赦免了胡家妇孺,起码为鸣儿换个贤德之名,也算是不亏本了。

所以没过几天,连宫里的嫔妃都知道,是她这个皇后开口求情,救下了胡氏一族满门上上下下两百多口的人命,还让胡氏妇孺免于充入乐籍的悲惨命运。一瞬间,嘤鸣的名声那简直是好得爆棚了!她一下子浑身闪闪发光,都堪比圣母玛丽苏了!!

对此,庆妃陆氏感慨最多,这一日抱着胖得跟小猪似的十三阿哥永璟前来请安,便忍不住道:“现在京畿一带,人人都说娘娘是一代贤后,贤德堪比长孙皇后呢!”

嘤鸣都觉得无语了,她的确是干了件有点玛丽苏的事儿,但也不至于被捧上天啊?若说这被人没有人推波助澜,她是死都不信的!

庆妃又道:“尤其是胡氏妇孺最是感恩戴德,还说回乡之后,要变卖祭田,为主子娘娘盖一座大大的生祠呢!“

“生祠?!”嘤鸣瞪圆了眼睛,尼玛,这叫什么事儿啊!所为生祠,就是给活人盖得祠堂,但实际用途是差不离的,就是把活人做成牌位供奉上去,然后每天烧香祭拜…

想想这事儿,嘤鸣便无语凝噎,那感觉,就像是被人诅咒了似的。

她不想被上香…

所以庆妃前脚一走,嘤鸣立刻吩咐文瑞出宫办差,这会子胡家妇孺应该还没离开京畿,让文瑞去告诉她们,别盖生祠了。

当然了,理由也是现成。胡家被抄家了,据说抄了不少,大大丰富了弘历的私库,反正是把弘历之前的资助雷霆科技树的银子全都补回来了——话说,胡中藻还真不是什么好鸟的,贪污的银子真不是个小数目!全然没有他平日里表现得那么刚直不阿啊!!

所以呢,胡家仅剩下的也就只有老家的那些祭田了——祭田是为了祭奠自家宗庙而买的田产,而在重视孝道的古代,即使抄家,祭田也不会被充没。所以,胡家的女眷以及十五岁一下未曾充军的男子,后半辈子全靠那些祭田养活了。所以呢,还是别卖祭田了,自己留着,好好经营,好好过日子吧。

第698章、太子永琰

傍晚,文瑞办完差事回到海晏堂,嘤鸣吩咐的任务,他已经完成了。

胡家妇孺不卖祭田了,千恩万谢地冲着圆明园放心磕了三个头,以此来表达谢意。还说永生不忘纳兰皇后的大恩大德云云…

嘤鸣笑眯眯点了点头,只要不给她盖生祠就好。

可是没想到,事情又有了逆转。

弘历跑来告诉她:“明德知道,你怜惜胡氏妇孺,不忍看她们发卖祭田,后半生无以依,所以拿了三千两银子给胡家人,让她们用这些银子回乡盖生祠了!”

我凸!!!嘤鸣那叫一个气啊,恨不得掐着修齐的脖子掐他个半死!你丫闲得蛋疼啊?!

“我不想要生祠!!”嘤鸣瘪了小嘴。嘤鸣郁闷得都快内出血了,哎哟,我的亲哥哥诶,你是银子多得没处花了吗?!啊?!居然拿去给胡家人,让她们盖生祠?!

弘历一脸纳闷,“这多好的事儿啊,为什么不想要?!”

唉,在古人眼里,盖生祠的确最能满足虚荣心了。

“我只是觉得,有点欺世盗名…”——生祠这玩意儿,真不是一般人有资格盖的。能被人天天香火供奉的,不是神佛便是圣贤,要么就是岳飞戚继光一类的民族英雄。可她?嘤鸣想想就忍不住摇头。

忽的,嘤鸣又想起一个没资格盖生祠,却非要打肿脸充胖子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