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迎灵(2)

本日第二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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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九年的亲征中,佟国纲战死。///.AiShuZhe.///

佟国纲乃是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的亲兄弟,康熙元年被提拔为内大臣,康熙十六年又被封为一等公,可谓圣眷隆重,正是飞黄腾达之时,却没想到死在了乌兰布通。康熙自然是难过的,闻得他的尸身被送回了北京,就想亲身去迎,被我和近臣们劝住了。

他的身体还未大好,若是见了亲人遗体,一时想不开伤心过度,那可怎么办好?

于是康熙便派出了太子胤礽、大阿哥胤禔和四阿哥胤禛前去迎接。一个大臣,劳动众多皇子亲去迎灵,如此阵仗,也算是少见了。

但他终究是放心不下,迎灵当日,便差我出去看看胤礽他们将事情办得如何了。

我于是向毓庆宫走去。刚过了景仁宫,便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原来却是皇八子胤禩,蹲在地上涂涂画画。

我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声:“八阿哥,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猛地一下跳起来,小脸上带着惊恐,待看清是我之后才松了口气,嘟哝着说:“敏敏,你吓死我了!”

“奴婢惊扰到了八阿哥,真是罪该万死。不过…”我又问了一遍,“八阿哥在这儿干什么?今天不用去读书么?”

“师傅说今儿个有大事,就不读书了。”他看着我,反问,“敏敏不在皇阿玛身边,这是去哪儿?”

康熙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又被噶尔丹的事情占去了大半心神,对皇子们功课的监督也不如以往,好几天没召集皇子们考较功课了。胤禩也是好久没见着亲爹,眼中流露出对康熙的想念。

我笑了笑说:“奴婢奉了皇上的旨意,正要去太子那儿呢。”

他“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又蹲了下来。

我忍不住好奇心走过去看了看,见他不过是在地上涂鸦,什么也没画,不由又问了一句:“八阿哥怎么在这儿玩儿呢?怎么不跟别的阿哥一块儿玩儿?”

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马上又低了下去,我却眼尖地看到他眼中的委屈和伤心。

微微叹了口气。她的母亲卫氏出身满洲正黄旗包衣,乃内管领阿布鼐之女,因为祖上犯了事,所以依大清律,八旗官员获罪后,本人以及家属被编入辛者库,成为带罪奴仆,以示惩戒。本来以她的身份,也只能充任最低级的宫女,无论如何也无缘得见天颜的,更遑论位列妃嫔。可…

再叹了口气,其中的缘由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是飞上枝头了,又生下了皇子,也算是祖上积德。但却可怜了胤禩,因为生母的出身,他一直有些被其他人排斥,更是经常显得自卑,总是默默站在一众皇子中间,闷不吭声。平日里的文章武功,无不尽力做好最好,生怕落下了一点点会遭人笑话,所以年纪虽小,功课却是不比任何人逊色。但毕竟孤单惯了,经常可看见他如今天这般,一个人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独自打发时间。

心中一疼。不论大人们做过些什么,也不必计较他长大之后会做些什么,现在的他,毕竟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孩子。

他忽又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八阿哥…还有什么吩咐吗?”我问。

“敏敏…要去太子哥哥那儿吗?”他怯生生地问。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是的,八阿哥要不要一起过去?”

他的眼睛一亮,站了起来:“好啊!”

我不禁笑了,拉起了他的手,说:“那就请八阿哥跟奴婢来吧。”

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跟我一起,向着毓庆宫走去。

“八阿哥也想看看迎灵的仪仗吗?”

“…我想见大哥。”

我明白了。根据清朝的惯例,皇子不能由生母抚养长大,因此胤禩自小就被交给了大阿哥胤禔的生母惠妃那拉氏抚养,又因为两兄弟母亲的身份均不高,所以两人也最是处得来。

我不再说话,只是默默领着他走到毓庆宫。此时,宫里宫外已经忙成一片,太监宫女们进进出出,御林军整装待发。我在外面没见到一个主子,便向着里面走去。

走进了偏殿,便看见胤禔正在那里指挥着太监们忙进忙出。胤禩一看见他大哥,就甩开了我的手跑过去,吓了胤禔一跳。

“八弟,你怎么跑来了?”

“今儿个师傅说不用读书,我闲着没事,就来看看。”

胤禔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却转头看向胤禩道:“八弟,这会儿大哥正忙,你看看就好,别乱跑。回头敏敏回去,你便也跟着回去,知道吗?”

胤禩乖巧地点了点头。

胤禔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我问:“敏敏,是皇阿玛叫你来看看这边的准备情况吗?”

我微微一笑,说:“回大阿哥的话,是的。”

他点了点头道:“你进去吧,太子和老四都在里面呢。”

第六章 迎灵(3)

正说到这儿,胤禛却从偏殿转了出来,一抬眼看见了我,喜道:“敏敏,你怎么来了?…哦,我知道了,皇阿玛让你来看看这边的情况对不对?”

我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这些个皇子,个个年纪轻轻,却都是成了精的人物!

“四阿哥,不知道迎灵的准备做好了没有?皇上不能亲去,所以要求一切务必周到精密,不能出半点儿纰漏。[爱书者首发]”

他笑了笑,说:“敏敏,你帮我们回皇阿玛,就说大哥和太子都在这儿呢,出不了差错!”

我笑着点了点头。

他忽又说道:“敏敏,正好你来了,帮太子打理一下吧,那群奴才笨手笨脚的,太子正在生气呢!”

我笑了笑说:“那好。那奴婢就先过去了。”

他点点头,又转向小胤禩道:“八弟,过来怎么也不跟四哥说一声?今儿个正好有热闹瞧呢,你且多待一会儿,瞧瞧新鲜!”

我正向着偏殿走去,听见他们在背后的谈话,心中微微一叹…

进了偏殿,迎面一个珠链便甩了过来,我下意识一偏脑袋,躲了过去,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没用的奴才!这么点儿小事都办不好,留着你们有什么用?!”胤礽的怒吼声传进耳中,我不由得摇了摇头,走过去。

一屋子的宫女太监此刻都跪伏在地上,不敢言语,胤礽于是怒火更盛,抬起了脚便要踹人,我急忙赶过去,劝道:“太子殿下,下人们不懂事,好好调教便是了,何苦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他一砖头,看见是我,火气顿时消了三分,露出一丝笑容:“敏敏,你来了。”

“是。”我走上前去,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马褂,仔细拍干净了,轻轻为他披上,“皇上让奴婢来看看太子和两位阿哥的准备做得如何了,若是知道太子为了这点小事耽搁了功夫,必然又会不高兴的。这些人自有人去管教他们,太子就无谓在这儿伤神费时了!”

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为他整理着装。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起来做事?!”我见一屋子太监宫女还跪在那里,故意出言叱喝道。跟在太子这么骄纵的人身边,实在也是难为了他们,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众人怯生生抬头瞟了一眼胤礽,见他并没有出言反对,这才如蒙特赦,急忙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帮忙整理起行装来。

胤礽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敏敏你就是这么好心肠!罢了罢了,看在你的份上,今儿个就饶过这些没用的东西吧!”

听他这么说,那些忙碌的太监宫女们偷偷抬起了头来,向我投来感激的眼光。我淡淡地笑着,心中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整理好了一切,仪仗便浩浩荡荡地出门了。目送着胤礽他们出了宫,我才带着胤禩循着原路走回。刚走到乾清宫边上,便看见康熙身边一个小太监正在那里探头探脑,见我来了,忙一溜小跑迎上前来。

“敏姑姑,你可回来了!皇上正在等你呢!”

我想了想,又看了看身旁牵着的小胤禩,他的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寂寞,却非常乖巧地松开了我的手。

“敏敏,我知道怎么回去的,你快去皇阿玛身边吧。”

我却握紧了,不让他走开,一面笑着:“想来今儿个皇上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处理,八阿哥要不要去见见皇上?”

他的小脸扬起难以掩饰的欣喜,问:“真的么?敏敏,真的可以去见皇阿玛吗?”

我笑着点点头。

一边的小太监催促道:“敏姑姑,您就快点儿吧!皇上等了大半天了!”

我拉起了胤禩,向着乾清宫里走去。

走到寝宫外,便看见康熙披了件衣服,正要出门来,我急忙走上去,扶住他,低声埋怨:“皇上,你身子还虚,正当静养,怎么总是爱到处乱跑呢?”

他看着我,无奈地笑道:“我早就说过已经好了,你们偏不听。再说,老是闷在房里也没什么好处,不如出来走走。”

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其实适量的运动我并不反对,不过他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不经常在他耳边唠叨,转眼就会忘乎所以,拿老命去拼了。

我搀着他走了几步,胤禩走了上来,请安道:“儿臣见过皇阿玛。”

康熙略微吃惊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我会意,忙道:“今儿个迎灵,先生放了皇子们的假,我见八阿哥一个人玩儿怪无聊的,就带着他到处走走。赶巧皇上急召,便自作主张,带了八阿哥一起过来。”

“哦…”康熙带着深思的眼神看了看胤禩,小胤禩在他的眼光下低下了头,有些瑟缩。

“皇上!”我轻轻摇了摇他的手。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在廊前坐下,招了招手道:“胤禩,过来,跟皇阿玛说说你最近都学了些什么啊?”

胤禩开心地笑了起来,急忙跑到康熙身边,爷儿俩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说了起来。我抿嘴笑了,轻轻走出去,为他们张罗一些糕饼点心之类,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可都喜欢呢!

第七章 故人(1)

康熙二十九年九月,佟国纲和一众北伐死难者的遗体被运回北京,康熙哀恸之余,下令抚恤所有阵亡将领,同时因北伐死伤众多,恐伤天和,又下令停了今年的秋决。[爱书者首发]

这些我都不在意。待康熙的身体好些了,刚松了口气,月梅从宫外递进来的消息又令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出宫处理。

一路坐着马车来到元华饭庄总店的后门。赶车的便装小太监挑起了车帘,放下凳子,我走下马车一看,月梅就站在门口迎我。

蓦然间,心中涌起亲人一般的亲切感。除了康熙,她就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啊!

喜中带着悲,痛苦中他们是我唯一的安慰。我再难以克制自己的心情,忍不住紧紧抱住了她!

放弃了二十一世纪的一切,我并不觉得后悔,却无法停止悲伤。而唯有他们,是支持我在这错乱的年代中活下去的支柱。

月梅被我的行动吓了一跳。她轻轻拍着我的肩膀,问:“小姐,怎么了?”

我哭了一阵,渐渐止住了抽泣,摇了摇头:“不…没事。”

在康熙面前,我不能表现出自己的软弱让他担心,现在哭了出来,感觉便好了很多。

“进去说话吧。”发现我们还站在门口,我急忙拉着她向里面走去。

虽然月梅满脸的疑惑,却善体人意地并没有询问些什么。进了屋,我解下身上的披风,她早已泡好了一壶热茶,端给我。

我喝了两口,精神也稳定了许多,这才开口问道:“你给我的信中说的,究竟怎么回事?”

她仔细打量了我一下,然后说道:“近日,京城里又开了一家饭庄,老板据说是从南方来的,饭庄的名字就叫‘翠名居’。”

我的手一抖,茶水洒了一小半出来。我急忙放下茶碗,看向她:“这…你可确认过了?”

她神色凝重,点了点头道:“如此重要的事,我怎能不查个清楚?确认过了,老板确实是南方人,不过却深居简出,我无法确定他究竟是不是…”

我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情有些紧张、有些急躁。

“那…我亲自去一趟。”

“不行!”她断然否决,“说不定…他们就是在等你上钩!”

我烦躁地又走了两步:“可,如何才能知道那饭庄的老板是谁?”

月梅笑了笑说:“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小姐,你就放心吧!”

听她这么说,我的心稍稍定了一些。真是关心则乱,想不到在那波澜诡谲的宫廷中尚能闲庭信步的我竟然也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不禁狠狠地自嘲了一下。

“也好,这事你就放在心上。”

她点了点头:“本来多一家饭庄、少一家饭庄都没什么所谓,但这家店来得实在有些蹊跷。当年皇上收复台湾之后,我们四处寻找南宫凌和…他的下落,都没有结果,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竟然又突然冒出来,还就在这天子脚下!小姐,你看这里面,会不会有些什么?”

我重又拿起茶碗,叹了口气道:“当年皇上打台湾实在太过顺利,我便担心其中会有变故。可这么些年都没什么消息,我原也以为他们会就此放弃…算了,现在一切都尚未确定,仓促结论未免不妥。我这两天不回去了,你赶紧着人去查,务必要尽快查出来!”

“我知道了。”她说着,转头便往外走,旋又停住转过身来,看着我笑道,“你这大老板,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儿个既然来了,就把账查了吧!要不哪天我把饭庄卖了你都不知道呢!”

我一看到桌上那堆山高的帐簿,立刻头都大了一圈…

当下,月梅去探听新饭庄的消息去了,我则在屋里埋头苦干、查阅帐户。忙碌了一个晚上,不过看完了三分之一的帐册,我头昏脑胀,恨不得就此死去算了!

天色蒙蒙亮时,月梅回来了,带着阴沉的脸色。

“怎么了?”我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

“查出来了。”她先斟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低声说道,“我使人买通了那边的一个帐房先生,结果…你可知他们的老板是谁?”

“难道…真的是他?”

不自觉间,手中的帐簿被我捏成了一团。

“不是。”月梅走过来,掰开我的手指,解救下我手中可怜的帐簿,“是南宫凌。”

“他?”我愣住了,呆呆地任由月梅动作。

“当年台湾收复后,南宫凌连同他的‘翠名居’一起消失了,为什么这么多年后又会突然出现在这京城?”月梅喃喃地说着,也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说话,脑中却急速转动着,然后做下一个决定。

“月梅,我们去见见他。”

“什么?”月梅差点让口水给呛着,“小姐,太危险了!南宫凌是什么人?若他有心归附朝廷,当初就不会突然失踪。这次他在京城出现,肯定不安好心,小姐你还要去自投罗网?!”

我现在把事情都考虑清楚了,反而松了口气,心情也有些放松下来:“正如你所说,他来到京城的动机必然不简单,但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慢慢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天边一抹朝霞正破开重重云雾封锁,向人间投洒下今天第一缕光明。

“他为什么要来北京?为什么要打出‘翠名居’的名字?难道他不知道我就在北京,就在皇上的身边吗?”我微微笑了,转过头来,看着月梅,“他在找我,他的目的就是要引我过去,所以我只能去,去看看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可…这也太危险了!既然知道他对你有所图,为什么还要自己送上门去呢?”月梅看着我,苦口婆心,“小姐,不如跟皇上说说,让他派人抄了‘翠名居’好了,千万不可自己犯险啊!”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成的。万一,其实他们并没有什么坏心…皇上若是知道了,抓他们都来不及了,还能让我去跟他见面?”

“这…他们的死活,本就跟咱们无关不是么?”

“不…我欠他们的!不论如何,我欠着他一份情,不还的话,始终会是我心里的一颗刺。”

“小姐…你还在为郑公子的事情耿耿于怀么?自始至终,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小姐又何须觉得负疚?”

“你不明白的…是我的犹疑不定害了他!若是一开始便能说清楚…”我长长叹了口气,“别担心了。既然他们有心引我过去,便不会对我下什么毒手,否则何必如此费心?若我能找到他,化解他的心结,或许…也算是对他的一个交待了!”

情债从来最难偿,我能为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第七章 故人(2)

计议已定,于是,吃过了早饭,我便连同月梅一起,向着新开的“翠名居”出发了。[爱^书^者^首^发]原本我不欲她与我同去,万一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两人都困在那儿了,元华饭庄也就算完了。但她却坚决不肯,说什么两个人好有个照应,我拿她无法,只好随她。

不多时,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一家簇新的饭庄门口。我下了车,看着眼前新漆的门楣,额匾上“翠名居”三个大字闪着金光,看在眼里是那么的刺眼。

走进门内,早有一个跑堂的迎上前来,迭声招呼着:“客官,您里边儿请!是要大堂啊还是雅座啊?”

我没有说话。月梅皱了皱眉头道:“我们要找你们东家。”

店小二愣了一下,旋又堆起笑容道:“二位姑娘不知从何而来?有何事要找我们东家呢?”

“当然是有事!跟你说了,你能做主吗?”月梅的声音有些不耐。

“这…”小二为难地站在那儿,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好了好了,别跟小二哥为难。小二哥,你家掌柜在吗?”我做起了和事佬。

小二如蒙大赦,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连声道:“在的,在的。您二位稍等,我马上去请掌柜的出来。”

他把我们带到柜台前,便急匆匆冲进里屋去了。不一会儿,一个身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在小二的陪伴下走了出来,小眼睛,留着两撇小胡子,腰杆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