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举步走到她面前,寒声道:“这里是重华宫,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而且这里也没有你的东西!”

不待子佩说话,清如又说道:“这里哪一样东西不是我给你的,哪怕是你自己买的东西又哪一样不是从我这里拿了月钱买的,你既然要离开我,那就不许拿走一件东西,哪怕是一根针一条线也不许拿!”

子佩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找不到出话来反驳,最后她看清如似乎是铁了心不让她拿走,只得道:“好,不拿就不拿,这些个破东西我还不稀罕呢!哼!”她一跺脚就要扭身往外走。

清如没有再叫人阻拦她,反是小福子有些不甘地道:“主子,就这么放她走了吗?”

清如望着子佩离去的背景冷笑道:“在宫里,做主子不见得比做宫女好过多少,尤其是像她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我倒要看看,她在这宫里能走到什么地步,咱们进去!”清如最后再看了眼转过身往自己的寝宫走去,从此她和子佩再不是主仆,曾经的情谊更是荡然无存!

在这宫中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姐妹,一种是敌人,而她和子佩注定只能做后者了,然清如的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苦涩,这是她第一次被身边的人被叛,十数年的情谊在宫里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当天,宫中传下一道圣谕,册原重华宫宫女子佩为答应,赐居永和宫明瑟居!

而以前舒答应怀龙种时住的也正是永和宫!

是巧合?是偶然?还是天有所谕?

但如此一来,事实是再也瞒不住了,有人高兴亦有人震惊,其中最得意的莫过于日夕,她成功的将清如与身边的人离了心,可不该高兴吗?

水吟担心此事对清如的打击,所以收到消息后立马来到重华宫,不想在路上与月凌遇了个正着,一问之下方知两人均是为了同一事而来,便携手同往。

才一踏入重华宫便感觉气氛比以往来的时候凝重不少,在外面守候打扫的人俱是一副噤声的模样,只是静静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这一来除了偶尔的风动鸟叫声,整个宫中竟是一丝声音也无!

见她们来,小福子上来悄声打了个千,就要入内禀报,被水吟拦下,叫他继续做自己的事,她们自己进去就行了,小福子知其二人与自家主子交好,不敢有违,应了一声便退下。

碧琳馆亦是一副静悄悄的模样,湘远等几个随身服待的人都站在门外,见水吟和月凌过来纷纷欠身请安,水吟扫了一眼轻声道:“你们主子在里面?”

湘远有些担忧地道:“回容嫔娘娘,自从刚才子…佩答应来了以后,主子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许奴婢们进去,娘娘您和凌常在帮奴婢们劝劝主子吧,千万别伤了身子!”说到子佩的时候虽然硬生生改了称呼,但语气中的不屑一听便之,其他人亦是如此,看不起子佩背主的行为,就连子矜也是气恼的模样,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这些人中除了清如外,恐怕最伤心的就是她了。

水吟点点头,命她们让开,随即与月凌推开了门进去,幸而清如只是不许别人进去而不是把门从里锁住,否则她们还进不去了。

清如心中正烦恶,听到门开的声音,以为是哪个下人不听话擅自闯了进来,抬头正要训斥,却见来人是水吟与月凌,不由忍住了到口的训斥,继而用微哑的嗓子道:“你们怎么来了?”

水吟微摇了头走过去,低眸望着桌面上被她用护甲勾的千疮百孔的桌布,手轻轻地放在清如肩上:“你还不知道吧,宫里已经传下子佩晋为佩答应的旨意了!”

这话如一柄出鞘的刀扎在清如胸口,又如一个无形的巴掌打在清如的脸上,寒光在眼眸中凝聚,而桌上刚刚又被她勾起的数根丝线无一例外的断在她护甲之下。

第二卷·相遇成空 第三十二章 子佩(3)解禁

月凌听到水吟如此直白的话不由皱了一下细眉,不解其为何明知清如心情不好还要说这样的话,其实水吟又何尝不知,但是她必须要狠下心来提醒清如,子佩已不是昔日的子佩,而清如亦不能再念着昔日的情谊!

清如抬头直直看着水吟良久,凛冽如刀的眼神一丝不掩,月凌在一旁以为清如是生了气,急劝道:“姐姐,你莫要怪吟姐姐,她说的也是实话!”

清如缓缓收回了眼中的寒光,将其敛在眼底深处,随即弯唇,勾出一道新月般微凉的笑意:“我哪会怪你吟姐姐,她是好心在提醒我,我怪的是我自己,居然没及早发现这小蹄子的狼子野心,真是养虎为患!”说着她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

“如姐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事?”月凌好三地问,她和水吟一人一边挨着清如坐下。

清如没好气地道:“就刚刚,比你们早不了多少,要不是日夕恰巧看见她从乾清宫出来,来这儿告诉我,只怕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水吟拿起桌上放的茶壶倒了杯茶放在清如面前:“好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生气也没用,不如先将事情的起因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子佩好歹是你从府里带来的丫环,怎么一下子变成现在这副局面了?”

清如沉吟了一下道:“这还要从绵绣死的那件事说起…”接着她把子佩如此与她产生隔阂,又如此渐渐离心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等她说完,水吟和月凌也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月凌低声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抵就是说她这样了!”

“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水吟反转一个空茶碗倒扣在桌上,然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月凌三道:“吟姐姐此话怎讲?”

水吟淡淡一笑道:“你想啊,她现在正式与如儿翻了脸,那以后如儿怎么着的也不会在信她亲厚于她了对吧?”

月凌点点头,表示同意,清如则不发一言,且听她们说下去。

水吟又道:“那若她不明着与如儿翻脸,而是在暗中使坏呢?只怕到时如儿所受的伤害会更大,所以从这方面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好事,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她已经将自己暴露出来了,那你以后要对付也简单多了,如儿你说呢?”

清如微一点头,带着一丝讥笑道:“她这也算是坏心办好事了,指不得我还得谢谢她,不过…”她沉下脸道:“那得等她把欠我的东西都还了以后!”

水吟无声地听着,事情闹到这步田地肯定是无法善终了,她最怕的就是清如念着旧情放过子佩,那便后患无穷,所以她一开始就说了那句话,为的也是点醒清如,而今看来她是多虑了,清如并未失了斗志,然她知,其心中一定在充满了怒火的同时也充满了悲哀,与亲近的人反目成仇,哪个能若无其事!

月凌正听着,忽见桌上放了个小册子,一时好三翻开来瞧,未等她瞧仔细就被清如一把夺了过去,然后在刷刷几声撕成了碎片,把月凌瞧得怔目结舌,不知这是为何。

瞧着满地的碎片,清如冷笑道:“这东西留着还有何用,不如撕了干净,就当是我瞎了眼,白为她忙这一场!”停了一会儿,她忽又叹气道:“其实我一直都是知道她心性高的,所以在托哥哥帮我替她找夫家的时候,特意说了一定要做正室,为的就是怕将她许人做妾室会另其心中有冤!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她心性高到这个地步,居然要与我争宠!”

听到这里月凌隐约有些明白了,这被撕掉的册子一定是清如特意为子佩找来的夫家,她在心里为清如不值,不由低声道:“真不明白子佩有什么好,皇上放着宫里这么多的娘娘不要,非得看上她这么个小丫头!”

月凌一时不注意露了些许酸意,也是,她是正经选秀进来的,可一直无宠,而子佩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薄有几分姿色,可也绝对是比不过她的,然她却得了圣恩,这叫月凌如何能心服。

“皇上…唉,天威难测啊!”水吟叹然一声,露着些许怅然:“不过月凌,这在这里说说就算了,千万不要去外面说,皇上喜欢谁那是他的自由,连皇后都管不了,何况是我们,别说一个宫女,就算他把所有的宫女都纳入后宫,也没有人敢说一句不是!”

清如听着月凌与水吟的对话,默然站了起来,脸上蕴着些许哀怨,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福临是皇上,注定会拥有许许多多的女人,可是为何,为何她还是会难过,会心痛,她希望福临只对她一个人好,只拥有她一个人,明知是不可能,然还会想,也许这就是她最大的悲哀吧!

喜欢上皇帝的女人,最是痴!最是傻!

清如摇摇头,将这不合时宜的伤感抛出脑外,收了神缓声道:“吟姐姐说的没错,不论皇上怎么做,都有他的理由,咱们不可以在这里妄议皇上!”她忍着心酸的感觉一字一句地说着,做妃子远比做普通女人难,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尽一切力量走下去,藏着自己的心,不全然暴露在任何人眼中,只有这样,她才能好好的在心底保存自己以前的模样,好好存着,这样不管将来她怎么变,都会记得曾经的自己,以及一颗属于自己的心!

月凌微红了脸,低头应下,她知自己有些浮心了,水吟紧了眉,将话题又转到点子上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子佩现在好歹是答应了,虽说小可也是个正经的主子,不再是你宫中的人,可不是你想处置就能处置的!”

清如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滑腻的脂粉在指下划过,她冷笑道:“既不能处置,咱们就静观其变,我给她安排的路不走,却挑上这么条路,我倒要看看她能走到什么地步,只是…她恐怕把后宫想的太简单了!”

听到这里,水吟也笑了,拍手道:“可不是嘛,既然她要自寻死路,咱们也不能碍着她呀!”

月凌亦接口笑道:“就是就是,各宫各院,有哪个背着主子出去的宫女有好下场过,远的不说了,就说近的舒贵人好了,最终的下场都是有目共睹的!”

清如淡然一笑,拨弄着自己的护甲,低垂的眼眸中逐渐冷漠,现在她的心情已不原先那般恼怒,已是渐渐冷静下来,而冷静往往容易变成冷漠!

水吟笑了一阵忽又不无担心地道:“那皇上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清如闭了眼摇摇头沉声道:“姐姐你说错了,不是我准备怎么办,而是皇上准备怎么办,那丫头是我宫里的人,皇上如今收了她怎么着也会来给我一个交待,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等这个交待,若不出意外夜晚或是明晚皇上就该有所表示了!”除非皇上根本不在乎她!

最后这句话清如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自己也不能确定福临心中对她到底在不在首,到底有多在乎,为什么她总觉得福临的心好难捉摸,她感觉抓到了一点,可下一刻又离的更远,是不是皇帝都是这样?!

水吟一时间也没更好的主意,只能点头同意,一旁月凌突然想到一个事儿,不甚确定地道:“你们说皇上会不会真的喜欢她?”

水吟听了不以为意地道:“皇上对她最多也就是图个一时的新鲜罢了,哪会真的喜欢,她有这个资格与本钱吗?论相貌,论才学,论人品有哪一样能被皇上瞧入眼的,说到真喜欢这个词,恐怕只有你如姐姐才担得起!”说到这里,她眼眸带笑地瞥了清如一眼。

清如掩唇轻笑道:“好好的怎么将话题扯到我身上来了,皇上喜欢谁多点那是他的事,又不是咱们能左右得了的,难不成姐姐你吃我的醋了?”她语带打趣地说着。

水吟被她这么一说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嗔道:“瞎说,我有那么小气吗,想让我吃你的醋,美的你!”她轻轻地捏了下清如的鼻子,算是对她的惩罚了。

几人嬉闹了一阵言归正传,对月凌提出的疑问,虽然水吟说不可能,可清如还是有些堵心,万一要是真的呢,难道真任由一个小人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吗?想到这里清如忍不住一掌拍在桌上,将茶盏震的一阵轻晃,水溅出来好几滴。

“你这是做什么?”水吟赶紧抓起她微红的掌心轻揉着:“为了这么一个没良心的奴才弄疼自己根本不值得,快些消消气啊!”说着用眼示意月凌,让她帮着开解清如。

月凌会意地道:“是啊,如姐姐,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保重自己,这样才有力气和她斗法,而且有一点你可以放心,她是从宫女升上来的,按着宫里的规矩只能逐级晋升,而且一般都只到庶妃为止,这样一来她还是在你之下!”见清如神色缓和了点她加紧说道:“再者,如姐姐你想,子佩一心想着飞上枝头当凤凰,想与你平起平坐,可到头来她见了你还是要乖乖行礼,你说她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只怕是呕的慌,而你牢牢压着她,还怕没机会整她,将她欠你的东西拿回来吗?!”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清如虽然努力保持清明,但她毕竟已是入局之人,有些事看的没有别人来得清,而今听得月凌开解方明了过来,逐展了颜道:“还是凌妹妹你聪明,是我太急燥了!”

月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水吟在一边插嘴道:“你理清了便好,我们就怕你被气愤蒙了心,从而让人有了可趁之机!对了,你们说子佩这次承宠会不会有人在帮她?”

水吟的话让清如打了一个激灵,迟疑着道:“有人帮她?这个人会是谁?他又何以要帮一介宫女得到皇上的临幸?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对她一连串的问题,水吟缓缓摇头,示意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只是我的一个感觉,究竟是不是我也不敢确定,如儿,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和你说的那个幕后之人?”

“记得!”清如正色道,面对这么一个隐在暗处的敌人,她实在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无处不在,却又无可捉摸!

“那你说这次的事,她会不会也插了一脚,子佩想离开你自立门户的心思,我们已经是可以确定了,可是宫里的事没那么简单,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怎么可能说想飞上枝头就飞上了呢,这后面肯定有文章!”水吟皱着眉说道,她曾经怀疑过日夕,可后来又觉得不可能,这一下子她没了怀疑的对象,只能任空揣测。

清如在重华宫的半年禁足,使她对很多事都错过了,也不了解,所以一时间也答不上话来,至于月凌就更不用说了,她好三地看着清如与水吟,对她们说的话似懂非懂。

“你的意思是说,子佩可能已经与那个人搭了上?”清如用手帕拭着鼻尖不知何时渗出的汗珠。

水吟扶着月凌头上松垮的珠花轻声道:“只怕未必,假设真有这么个人,她在斗垮佟妃的时候都没暴露自己一分一毫,可见其有多小心,对自己保护的有多好,怎么会让一个小小的宫女知道,说不定她只是在暗中操控一切,真身…”她冷哼一声不再说下去,然那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一时间诸人都没了再说下去的兴致,且也是近午时分,清如招人传膳,留水吟与月凌在其宫中用膳,虽膳食精美,但吃的人却是没什么胃口,都只是草草吃几口了事。

送了水吟和月凌离去后,清如独自进了暖阁,一提衣裙,斜斜地倚在了贵妃榻上,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刚才水吟说过的话,现在她心中想得最多的不再是子佩,而是那个不见人影的黑手,她,才是真正可怕的人,可她又躲在哪里?

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瞌上了眼,昨夜一夜她都没怎么睡过,再加上今天恼了一天了,自是有些犯困,发上垂下来的珠链静静地垂在她光洁的额上,在一阵半梦半醒间渐渐沉睡,坠入迷梦之中!

这一觉直睡到日沉西山方醒转过来,慵懒地撑起身,许是听到里面动静,知道她起身了,外面有人小声地唤道:“娘娘?可是醒了?”

醒了醒神,辩出是湘远的声音,抬手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髻道:“进来吧。”得了她的许可湘远方挑帘掩身进来,来到跟前垂手道:“娘娘,适才皇上派人过来传旨,今夜宣娘娘前往养心殿侍驾!”她小心地说着。

第二卷·相遇成空 第三十二章 子佩(4)解禁

果然不出她所料,看来福临是想和她说昨夜的事了,想到这儿,清如微挑了红唇,闭眼拿手在脸上轻轻抚着,似在考虑着什么,待再睁眼时,已经清明如许,心中有了应对,浅声道:“去派人回了皇上,就说我今日身子不爽,不能侍驾,请皇上恕罪!”

她这是明摆着拒绝皇上了,湘远被她唬了一跳,从来妃子都是满心欢喜地等候皇上召唤,从没听说过还有人不愿意的,湘远迟疑着没有退出去而是进言道:“娘娘,这样好吗?万一…”

清如轻瞥了她一眼抬着身下的贵妃榻道:“就照我的话去回,没有什么万一,皇上不会怪罪的!”听得主子这么说,湘远只好压下腹中的疑问与担忧,应声退了下去。

是夜,没有消息传来,她的拒寝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然清如却不甚担心,她遥望着外面星月点点的夜空,怅怅地叹了口气,在这宫里要防的事与人太多,以前只想着防别人,却不曾想到自己身边的人也有背叛的一天,唉!

若要叹,这气是怎么也叹不完的,但她却不能如此唉声下去,望望时辰差不多,便让小福子他们去外面守着,里面只留下子矜一人!

天衣…清如纤长如玉的手指慢慢滑过这件独一无二的衣服,目光迷离如雾,恍然间她已缩回手,慢慢解开自己衣服的扣子,子矜要过来接手,却被她阻止了,她慢慢地解着,一件一件,直至衣物退尽,她方取下天衣,披在身上,长衣勾勒出完美的身姿,飘然若仙,每一次当她穿上这件衣服时,都会觉得自己好陌生,似乎她不再是她,而是另一个…

想着想着她突然又笑了出来,她不再是她那又会是谁呢,真是乱想,系好最后一个扣子她抬手拔下挽住三千青丝的发簪,顿时如瀑的青丝笔直垂下,披在身后,华饰褪尽,留下的自是最真实的她!

清如做完这一切,方转过身来,只这一变就叫人眼前一亮,子矜正自不解其所谓何意之时,清如吩咐道:“将所有的灯都用纱罩笼了!”

子矜没有多问,而是依言照做,找了纱罩来笼上,这一下屋中的灯光顿时蒙胧下来,与天上的月华似有若无的连在了一起。

清如点点头,提步来到案后,桌案上已经放置了一把凤尾琴,七根琴弦静静的停在那里,不时闪过一丝亮光,似乎在等待着人来弹奏它!

清如提衣坐下后,将双手放在琴弦上,略微一拨便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许是心情的原因,这声响听得怎是如此哀怨,如一个怨妇一般,这个音惊醒了清如,宫中女子不论什么都不能太着痕迹,怨更是不行,否则定会害了自己!

想到这里,她停下了欲起调弹曲的手,待心静下,怨压下后,方重新起调,这一次再试音,果然不再哀哀切切,而是一种淡淡的轻愁,似是而非,却引人踌足而望。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清如不再耽搁,信手挥却,七弦在指下跃然而起,如有了生命一般,这一次她弹的是《一剪梅》,随着琴音的响起,她似乎又回到昔日,在临渊池边弹琴的情景…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莲舟。

云中谁寄锦五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随着琴音,清如慢慢吟着,泪不自觉地流下眼眶,滴在琴弦上,一滴,两滴…..

而这个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味,虽然很淡,但她不会闻错,她知道,他就在一边,但眼却始终不睁开,而是重复着刚才那句话,同时泪也不停的流下!

“你还要流多少眼泪才够?”不舍的声音在耳边如约响起,是他,清如倏然停了弹琴的手,睁开水朦朦的眼睛,如是乍见了那般,有些不确定地唤着:“皇上?”

福临伸手在她脸上拭着泪,织金的袖子不时在清如脸上滑过,只听得他心疼地说着:“美人的眼泪,不应流在地上,而应盛在夜光杯中,那必是世间最好喝的酒!”

清如推开他的手别过脸道:“皇上你取笑我!”淡伤的语调触动了福临心中的弦,他伸手勾起清如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然后低下头吻在那滴将落未落的眼三五網收集整理泪上:“不要哭了,朕心疼!”

哪知他越是这么说,清如的眼泪就掉的越凶,推身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道:“皇上都有了新欢了,哪还会心疼臣妾!”子矜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屋里没有其他人在。

见她吃醋使小性,福临倒也不生气,反而笑了出来:“怎么,还在生朕的气啊,气朕收了你宫里的人?”

原本还只是佯作生气,可被他这么一提,顿时勾起了心里隐藏的委屈,不由脱口道:“您是皇上,您爱收哪个就收哪个,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妃子,哪敢生您的气!”

福临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在耳边哄道:“好啦,不生气了,朕这不是来了吗,而且今夜你骗朕说身子不舒服不肯侍寝,朕也没和你计较,你却和朕斤斤计较起来,你平时可没这么小气啊!”

清如扭肩脱开他的手掌暗自垂泪不语,福临几番示好都被她回绝了,脸不由沉了下来,今天他能来这里已经是不错了,哪想人家却还不领情,想到这里不由他冷声道:“朕已经来这里和你赔不是了,你还不顺气?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子,哪个也没你这般得脸过!子佩虽是你宫里的人,可朕连纳个妃子都要经你同意不成,看来朕真是把你宠上天了,让你开始恃宠生骄了!”说着他气呼呼地转过身。

听得他如此误会自己,清如在伤心之余又多了几分悲切,她转过身跪在地上抬头望着福临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道:“臣妾不敢!”

“不敢?那你现在算是怎么回事?”福临也不回头,只是气呼呼地说着,他没看到清如跪在身后。

清如望着滴在地上散开的泪道:“那是因为臣妾将皇上当成了夫君看待,虽然臣妾不配,可还是会不自觉的去想去念,正因为如此,臣妾才会吃醋,才会对皇上耍性子,这是臣妾的不对,若皇上要降罪,臣妾愿意承担!”说着她叩下头去,长发从肩上滑落在地,铺散如扇。

她叩下头去,没有看到福临的转身,更没看到他眼中深积成潭的哀切与感动,只见他蹲下去,扶起清如,望着她布满泪痕的脸,三分感动七分感叹地道:“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和朕说过这些,就连她也不曾,你是第一个,这些话你本不该说,可是朕听着很舒服,宛卿,你是这么的与众不同,朕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对你才好!”

清如抬起眼直盯着他的眼眸,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长发婉转的倒影,一时间心头只剩下感动与温柔:“皇上!”她柔声说着。

“先起来再说,跪在地上多疼啊!”他拉了她一并起来,随即沉吟了一会又道:“朕知道你今日生气是因为朕收的是子佩,若换了个别人你也不至于无理至此,对你的德行朕还是了解的,不过昨夜的事,唉…朕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福临脸上微带着几分苦恼与迷惑,似有什么难言之处,清如也不逼他,她知道刚才已经逼的有些过火了,所以现在只是静待其自己说出来,果然福临出声了:“其实昨夜朕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朕昨夜是在养心殿改奏折的,后来子佩进来了,她说是你让她送点心来的,既是你送的朕自然就无不吃之理了,反正也有些饿了,可不知怎的,吃完以后,就觉得有些热,还把子佩看成了…看成了你,然后就…!”说到这里他有些懊恼,看得出,他其实并不想的。

听到这里,清如总算有些安心了,至少不是像月凌说的福临喜欢上了子佩,看来昨夜之事只是偶然而已,福临对子佩应该是没什么意思的,更谈不上喜欢。

清如掩下心中的不满道:“既是如此,也算是子佩的造化,得皇上恩宠,封了答应,好过她以前在臣妾这里做宫女。”

福临搂过清如道:“只要你不生气就好,你知不知道,朕刚刚进来的时候,看你哭得那么伤心,朕有多心疼,美人泪,杯中酒,你今天流的泪都快盛满好几个酒杯了!”

清如不依地嘟起嘴道:“皇上在骗臣妾,哪有人哭还哭的美的,臣妾现在一定很丑!”

福临笑着抓起她的手放在胸口:“哪有,朕的宛卿永远都是最美的,不论是哭还是笑,都一样美!”

明知这话他可能不止对自己一人说过,可清如听了还是觉得很开心,不由笑了出来,这一笑如雨中花开,将福临看的一怔,随即笑道:“好了,你笑了就好了,可不许再哭了!”

清如羞然地点着头,举袖将脸上遗留的泪痕拭去,这里福临突然走到她刚才所弹的琴边,伸手在上面拨了一下,回首问:“你刚才弹的那首曲子很好听,是什么曲子?”

“是臣妾自己谱的曲,词是李清照的《一剪梅》!”

福临手压着琴弦道:“你刚才念得就这首词吧?”

清如点头应是,福临随手弹了几下微笑道:“朕记得第一次看你弹琴,你弹的也是这首曲子,看来你很喜欢它!”

“第一次?”这下轮到清如不明白了,她记得自己以前没在福临面前弹过琴啊,那他又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福临露出回忆之色,低声道:“那是在你还是贵人的时候,有一日朕路过重华宫时听到有琴音,好听的紧,所以便走了过去,没想到却发现是你在弹,你对着临渊池弹曲子的模样很认直,那也是朕第一次听到你弹琴,所以就多留了会儿,不过你没看到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啊!”清如恍然地点着头,不等她再说,福临就将她拉到琴后坐下,然后说道:“再弹一遍给朕听听,朕很喜欢你自己谱的这首曲子!”

“恩!”清如柔顺地点着头,调弦起音,随着十指的抡动,琴音在指间流动,福临坐在一旁看着她,清如不时侧过头来与其回望,相视而笑,然后又分开,直至一曲罢了才打破这种琴音入情的境况。

“好!”福临回过神来,拍掌而赞,惹得清如抿唇轻笑:“皇上听得多了,臣妾这个微末小技如何入得了皇上法耳!”

“那哪一样,宛卿弹的琴,岂是他人可比的!”他忽然站起来道:“好啦,听完了琴,朕也该走了!”

听得他要走,清如心里揪了一下,脸上装作若无其事地道:“皇上这么快就要走?”

福临点点头道:“是啊,朕还有好些政务没处理,本来想宣你到养心殿,陪着朕一起批折子的,可是你又不肯,还推说身子不舒服,没法子,朕只好亲自来看你啦,你这个矫情的小东西,换了个人朕才不费这心思呢!”他拍了一下清如的脸颊继续道:“看你现在不生气朕也就放心了,有些折子明日一早就要发下去,所以必须今晚批好,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

原以这他是要去看别人,没想到却是为了朝政大事,更没想到他对自己如此上心,放着正事不理先来看自己,可自己却还如此对之,心下不禁有些愧然,她拉住福临的袖子道:“皇上,臣妾随您一起去,陪着您好吗?”

福临握着她的手道:“不用了,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如果明天有空,朕再来看你啊,不过最近这些日子都比较忙,恐怕没太多的时间来陪你!”

“是因为三蕃的事吗?”清如柔声问道。虽说后宫不可干政,但她现在只是略问一下,并不碍事。

“你怎么知道?”福临好三地道,他记得自己没说过。

“臣妾是猜的,昨日哥哥嫂嫂来看臣妾的时候,说起哥哥即日就要前往广东,暗中调查平南王尚可喜之事,再配合皇上最近的忙碍,猜想应该是与三位蕃王有关!”清如有条不絮地说着。

第二卷·相遇成空 第三十二章 子佩(5)解禁

“是啊!最近三位蕃王都有些问题,朕正在调查,平西王吴三桂那边还在打仗,不便调查,所以就从其他二人那里入手,他们都是前明的降将,非我族人,而且个个手握重兵,朕从一开始就怕他们其心有异,现在看来,这担心还是有必要的,被朕派出来的不止你哥哥一人,还有好几个,不过要你哥哥新婚燕尔就前往远方办事,真是有些难为他了,只是目前局势不明,朕身边可信之人不多,只能将他派出去了!”见她猜对了,福临倒也不隐瞒,虽说祖训有说妃子不得干政,但他并不是太在意,只要后妃没干涉就行了,讨论一下并无大碍。

清如伸手拍拍福临的胸口道:“皇上放心,哥哥一定会办好差事回来的!”

“朕也是这样想的,好了,你早些休息,不要太累了,朕忙完这一阵就抽时间来陪你啊!”

见他如此说,清如也不再坚持,点头应下,福临在她脸上轻烙下一个唇印后转身离去。

“恭送皇上!”清如在后面目送其离去,在看到他步出宫门后方起身,脸上的笑意亦慢慢隐去,恢复成惯有的淡定模样。

福临,你说不知该如何对我,其实我又何尝知道该如何对你,用计,让我觉得对不起你的真心以待,用真,却又无法让我周全自保,我虽是你枕边人,可说到底,我们终究不是真正的夫妻,反而正像是君臣!

幽幽的叹息声,从她的菱唇中逸出,回荡在这座她已经住了两年的宫殿――重华宫,千重荣华,万重宫阙,可实际上这都不是她要的!

翌日一早,水吟不放心清如再加上她宫中也没什么事,就又过来看她,清如一边喝着燕窝粥,一边将临夜福临与她说的话复述给水吟听,当然一些私密的话就隐下不说了。

“照你这么说,皇上对子佩根本就没什么意思喽?最多只是一时兴起?”水吟听完之后,总结出这些个话。

清如舀了一口粥放在嘴边吹着,悠闲地道:“听皇上的口吻,十有八九就是这样,只可笑子佩这小蹄子还以为得了一夜恩宠,便可成龙成凤,真是一些自知之明都没有。

水吟笑道:“这对你来说可是件好事呢,皇上封她为答应,只是因为临幸了她,可看皇上的意思,她根本没有再晋封的可能,这样一来,你对付起来可就容易多了!”

“那可不一定,万一她要是有了龙种,皇上必定会再封,说不定哪一天就真能与我平起平坐了呢!”清如望着勺子中的热粥,迟迟不见她送进口中。

水吟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中的勺子送到嘴边,然后道:“还不快吃,你再瞧也瞧不出朵花来,至于龙种这事,我觉得不太可能,你想啊,你我几人皇上都临幸多回了也不见有,她这才一回,怎么会这么巧,你太多虑了!”

“但愿吧!”清如苦笑着道,再美味的东西她现在吃着也没什么味道。

“对了,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清如望着碗中还剩着的小半碗粥,怎么着也不想喝了,便让湘远进来收拾了,待其出去后方回过脸来道:“你是说子佩?”

“是啊,难道你准备放过她?”水吟道。

“呵,不急,你上次不是说子佩身后极有可能隐着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大黑手吗,咱们何不寻机将这条大鱼给钓出来,否则只钓一条小鱼也太没意思了!”清如闲闲地说着,经过昨夜一夜的思考,她弄清楚了一件事,就是必须要忍,只要忍得住的人才能得到更大的回报。

这个水吟倒不是没想过,可是这条大鱼有这么容易钓吗?清如对她的疑问笑道:“难钓不等于钓不上来,只要让咱们寻着了机会,总能钓上的,所以现在子佩还不能除,我估计这个人一定还在侍机而动,她既然帮子佩登上了答应之位,肯定还会有后续动作,咱们就静观其变,然后再想办法!”

水吟一边听一边点头,思虑了一下道:“你说的也是,这个人一天不露出真容,我们就一天不能安心,你说的虽未必能成功,能总归要试一试!”停了一会她又道:“不过妹妹,你真准备这样就原谅皇上了,虽然说咱们没资格生皇上的气,可难道你心里就真的不在意了?”

清如苦笑着摇摇头:“姐姐,除了原谅以外,我还能怎么样,就像你说的,咱们根本就没资格生皇上的气!皇上是不会有错,他能这样已经不错了,我还能怎么样,昨夜差点就将他惹恼了,幸而我以情动之,方令他消了火!”她脸上带着不甘却又无奈的表情,是啊,不论是宫里还是外面都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即使是贵为九五之尊的皇上,也有着无可奈何的时候。

水吟也知道这个理,可她还是为清如不平,皇上收子佩这件事在清如心中留下的创伤可想而知,岂是凭三言两语就可以消去的,她正要开口,却被清如抢了先:“姐姐,这件事皇上能拉下的脸已经到了极致,我再不依不饶地闹下去,只会让皇上觉得我心眼小,容不得他人在眼皮下,到那时吃亏的只会是我,不止如此,还会让子佩那小蹄子看了笑话!

哼!这个丫头欠我的,我迟早会拿回来,至于皇上,我要让他觉得愧对于我,觉得他于我有愧就够了,这样他便会对我更加的好,而我也可以有更多的能力去对付我想对付的人!”她侧头望向永和宫,眼中带着森然的寒意!

水吟知道无法,清如能逼皇上亲自来宫里示好,已经是极致了,再摆着谱只能适得其反,于已无益。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还有件大事要姐姐你帮我掌握呢,快过来!”清如突然带了笑道。

“大事?”水吟被她说的一阵迷糊一阵紧张,这好好的又出什么事了,而且还是大事,任由清如拉着她走,最后停在了一副绣架前,上面绷的绣面是名贵的素锦,然却未落过一针一线,还是雪白无瑕的一片,她难以理解地指着绣架道:“这就是你说的大事?”

清如笑着勾起了红唇,略带些顽皮地道:“可不是吗,再有一阵子就到皇后的千秋节了,我想亲手绣一幅东西给她,可又不知道该绣什么好,想请你帮我参谋参谋,怎么,难道姐姐觉得这不是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