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此刻也是进退两难,若说,太子谋反之罪必然落实,同样也趁了胤禩的意,自己还可能落得一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若不说,那么多人看在眼中,迟早有捅出去的那一天,到时候他就是一个欺君之罪。

左思又想,始终难有两全之策,尽管他坏了胤禩的好事,可同样,胤禩也给他下了绊子,这一局,说不好是谁输谁赢。

说实话,他确没想到胤禩会如此胆大妄为,生出谋反之心,若他没有发现这个地方,迟早会有一场大祸发生。皇阿玛在位时他兴许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皇阿玛龙驭宾天,皇权又落入非他一系之手,只怕立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而且以胤禩的心计,他不可能只准备这一手,其他地方必然少不了。

“先离开这里再说。”看着手里的信与龙袍,胤禛一阵阵头疼,他得好好想想对策才行。

在离开之前,陈元敬问了胤禛该如何处置那些铁匠,私造兵器等同谋反,若以此罪论,这些人一个都活不成,但他们原本皆是良民,是被人诓来此处,如果就此送了命,岂不冤枉,所以陈元敬想为他们讨一条活路。

胤禛也不愿太过为难这些铁匠,训斥了几句,让他们以后莫要贪财挣这种来路不明的银子后,便命陈元敬送他们各自返家,至于这些时日在地洞中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泄露出去。

回到客栈的几日,胤禛一直在思索该如何去圆满地解决这件事,然最后却发现,不论走哪条路,自身都必有损失;他所能做的就是选一条损失最小的路走过去。

很多时候,阳谋远比阴谋更可怕,因为你明知身陷局中,依然不得不踏进去…

至于西湖异响的事情后面也查清楚了,在胤禩将此地凿为铸兵之处后,发现地洞中有一条天然形成的甬道直通到西湖底,打铁的时候,声音会顺着甬道传将过去,令得游人听到异响。这声音白天亦是有的,不过夜间更加明显一些,为了掩盖这一点,胤禩就命人四处散播西湖有蛇妖的谣言。

入了十一月后,天地间一片清寒,下雨时常可见其中夹了细小的雪子,人一旦走到外面,呼呼吹在脸上的寒风就像刀子一样。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凌若的身子已经恢复了许多,不再像刚被救回来时那样瘦得可怕,脸上亦有了些肉。

初七这日一大早醒来,凌若推开窗子发现外面竟然白雪皑皑,屋顶,路中,尽皆覆上一层厚厚的雪,且天空中还不断飘下形如柳絮的飞雪。

凌若尚是第一次看到南方的雪,不由得起了兴致,让墨玉赶紧替她梳洗更衣,她要去看看雪中的西湖与那断桥。

第两百六十五章 断桥残雪

“主子不请四爷一道去吗?”墨玉一边替她系上烟霞色镶有银灰色风毛的披风一边问着,“奴婢刚才看到四爷在十三爷那里呢!”

凌若想了想道:“既是在议事,那咱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了,你陪我走走就是了。%&*";”

墨玉答应一声,扶了她出门,不想门外站着一个英挺修长的身影,不是胤禛又是谁?

“四爷!”凌若颇为惊讶地看着他,“您不是在十三爷房里吗?”

胤禛牵过她的手缓缓往楼下走去,口中轻声说道:“原本是想找老十三一道想想呈给皇阿玛的奏折该怎么写,不想一开窗子看到外面下起了好大的雪,记起你说想看断桥残雪,所以就来找你了,正好碰到你要出门,巧得很!”

见他始终记得自己说过话,凌若心中一甜,带了几许笑意道:“其实有墨玉陪着妾身去看也是一样的,四爷正事要紧。”

胤禛长叹一声道:“还有什么要紧的,左右已经成定局了,这次始终是被老八摆了一局。”

凌若默然无语,书信龙袍一事她皆已经听胤禛说了,此事涉及东宫,确实及不好办,一个不好就会祸及自身,怪不得胤禛如此愁眉不展。

她还在想着该如何安慰,胤禛已是道:“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说了今儿个要陪你去看断桥的,走吧。”

一走出客栈,才真切感觉到这场雪的下势,如柳絮又似鹅毛的雪花一片接一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站了一会儿功夫,两人的眉发就尽皆成了白色,更好笑的是有那么几片雪花像顽皮的小精灵一般,落在胤禛的薄唇上,不经意间看去,就像是白色的胡须一般。i^

凌若本想替胤禛拂去唇上的雪花,哪知就这抬手的功夫,她自己手上就落了好几片雪花,如此一来,不止没有拂去,反而越拂越多,连下巴也有了,瞧上去像长了一大堆白胡子,极是滑稽,瞧得她忍不住笑弯了眉眼,“四爷您长胡子了呢!”

墨玉原本就忍得极为吃力,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怕胤禛怪罪,连忙抬手捂住自己嘴巴,另一只拿着油纸伞的手却在不住颤抖。

看着她们这副模样,胤禛笑着摇摇头,顺手接过伞,挡住自己与凌若头顶上空的落雪后方才抚去脸上的雪花,赦然道:“不过是几片雪花罢了,值得你们笑成这样吗?”

凌若噙着一缕笑意道:“妾身只是在想,四爷年老之时,会否就像刚才那样,白发白须。”

胤禛握一握凌若冰凉的小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放心,你一定会看到那一天。”

没有人比凌若更明白胤禛这句话的意思,暖意在心流过,于嫣然巧笑中握紧了胤禛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来到西湖,大雪未歇,不断有鹅毛雪片飞落入湖中,往往一片未化一片又落,白茫茫一片,比之往常多了一份晶莹朗澈之美。

站在瑞雪之中远远能看到横在湖面上的断桥,因为覆了白雪之故,远观桥面若隐若现,似断非断;断桥之名正来源于此。

虽然眼下天气寒冷,又正在下雪,但桥上游人不增反减,皆是冲着断桥残雪美景而来。站在断桥之上,往西北眺望,可见孤山、葛岭一带楼台上下,如铺琼彻玉,晶莹剔透,有一种往日难见的冷艳之美。

这世间最美的从来不是珠玉华服,而是自然界鬼斧神工造就的美景,令人叹为观止。

“四爷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凌若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们来杭州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如今银两的流转过程虽然还不明确,但去向却清楚了,用来建造兵器库所用。从这个意义上讲,胤禛此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该是回京覆命的时候。

胤禛抚着覆了积雪的栏杆漫漫道:“再晚几天吧,还有一件事要办。”

凌若稍稍一想已猜到几分,“可是为着方怜儿的事?”

“是啊!”胤禛如是应了一声又道:“既然答应了总不能中途而废吧,左右已经来了这么久,也不在乎多呆一天两天;而且那天我与陈府尹也谈了,赵辰逸不过一介文弱书生,怎么有能力连杀十余人,从这一点上说有些不合常理。”

“那赵家那个远房表侄呢?有否可疑。”凌若想起方怜儿曾经提起出入过府衙的那个人,逐有此一问。

“他确实出入过府衙,不过是为了询问案子的进展情况,陈府尹调查过他,并没查到什么可疑之处;至于收受银子一说,那就是无中生有了。”胤禛拍拍栏杆,看那四散而落的积雪道:“看来我要亲自见一见那个赵辰逸才行。”

自断桥回来,已是过午时分,尚未到客栈就远远听得争执之声,近前了才发现竟是方怜儿与李卫。

“你让开!我要进去问个明白,四爷明明答应过要替辰逸翻案,为何过了这么久都不见消息。”方怜儿一边推攘着李卫一边大叫。

李卫颇为无奈地道:“姑娘,我说过了,四爷此刻不在府内,你就是进去了也没用,等四爷来了我再通知你。”

方怜儿根本不肯听他说,依然执意要入内,直到李卫看到胤禛,忙不迭地唤了声四爷才令得她停下动作。

方怜儿一怔,没料到胤禛真不在里面,一直当是李卫敷衍自己,不过即使如此,她依然怒目相向,不过没等她开口胤禛已然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并非存心拖延,只是之前有事要办所以耽搁了。“

凌若亦在一旁道:“怜儿姑娘放心,适才四爷已经与我说过,要特意多留杭州几天,替你查清赵家一案。”

“当真?”方怜儿将信将疑地问道,来之前她已经想好,若胤禛不肯管这事,她即刻收拾行装进京告御状,哪怕告到皇帝面前也要还辰逸一个清白。

胤禛微一沉吟道:“这样罢,我恰好要去牢里见见赵辰逸,你若有空,就随我一道走一趟。”

方怜儿自无不允之理,当即随了胤禛往府衙行去,凌若也想见见这个赵辰逸,逐与他们同去。

第两百六十六章 方织造

到了府衙,却被告之陈元敬在见客,等了一会儿后方见一个身形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他一见到方怜儿,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冷声道:“走,跟我回去!”

方怜儿似乎颇为惧怕这个中年人,被抓住的一瞬间竟不敢反抗,直至快迈出门槛时才似回过神来,死死拉住门环,倔声道:“不!我不回去,在替辰逸翻案,还他一个清白无辜之前,我说什么也不会回去!”

中年人脸色越发难看,怒喝道:“辰逸辰逸!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为了一个穷凶恶极的杀人犯连家也不回,爹娘也不认!”

“他没有杀人,是你们冤枉他!”方怜儿尖叫道,中年人力气极大,扯得她手腕像要断掉一般,头上不住冒冷汗。i^

“你个逆女!”中年人气得不得了,一巴掌甩在方怜儿脸上,“白养你这么多年,竟然不信爹娘去信一个外人。为了他,堂堂织造府的千金小姐四处抛头露面,还穿着这么一副如丧妣?的衣服,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你死了爹娘呢!”

听到此处,胤禛隐约猜到了中年的人身份,应该是杭州织造方平无疑,想不到方怜儿与她爹的关系差到这等地步。

“方兄,有话慢慢说,别动手。”陈元敬听到外面动静,匆匆跑出来一看,却见得这么一副场景,连忙上前劝阻。i^

方平气呼呼地甩手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个逆女是想把我活活气死!明年就要选秀了,她却在这里与那个姓赵的死囚牵扯不清,万一传到京城,我这张老脸没了不要紧,方家上上下下都要被她牵连在内!”

“够了!”方怜儿尖叫一声,愤然道:“别动不动就把方家拿出来,我是你女儿,不是你手里的一件工具,我有自己的思想,我不想参加选秀,不想做妃子,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很奢侈吗?还是说你根本就只在乎自己的前程,为了高官厚禄,可以牺牲女儿的幸福!”

“逆女!逆女啊!”方怜儿这番话听得方平痛彻心扉,除了这几个字不知还能说什么。

陈元敬看到了胤禛,只是这种情况下实在不便多说,他拉了方平的胳膊半拖半拉地将他拉到了之前所坐的花厅,“方兄息怒,世侄女年纪尚幼不懂事,不要与他一般计较。”

“十五岁,不小了。都怪我与夫人将她宠坏了,让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指不定这方氏一族就要毁在她手里。”方平痛心疾首地说着。

“方兄也不必这么悲观,依我看世侄女道理还是懂的,只是此刻被情所迷,分不清是非黑白,等这份迷恋过了就好了。”说到这里陈元敬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们总归是俩父女,别一见面就搞得跟仇人一般,慢慢来吧!”

“慢慢来?”方平苦笑一声道:“只怕她还没想明白,方氏一族已经招来弥天大祸!”他阻止还要说话的陈元敬,“老弟,咱们是同年又是好友,怜儿现在做的事有多危险,你也是看在眼里的,总之我就一句话,今儿个既然碰到了,哪怕绑我也要把她绑回府,你别管了。”

陈元敬苦笑一声道:“我倒是不管,可有人要管啊。”在方平疑惑的目光中他低声道:“可曾看见与怜儿一道来的那名男子?”

方平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往外头看一眼,虽只是静静站着,却透出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令人看不透,“他是谁?”

陈元敬犹豫了一下道:“他是谁我不能说,但是我叫他四爷,你好生想想,这天下有几个四爷。”

方平不是蠢人,再加上陈元敬又是存心点拨,一下子就想到了胤禛身份,这份?诓蛔≡度ィ嚼丛角帷?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年轻的太医结伴进来,嘴里说着刚才看到的公主大婚仪仗,在瞥见神色恍忽的容远时,当中一人冷笑道:“有些人一天到晚巴结着敦恪公主不放,以为这样就可以平步青云。哼,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额驸?他配吗?!”

此人姓杨,也是一名太医,他一直都嫉妒容远能得靖雪青睐,如今眼见靖雪嫁予他人,自然免不了一番落井下石。

容远不愿与他争执,转身正要入内,却被一名走进来的宫人叫住,容远认得她,是靖雪的贴身宫女柳月。

“公主让我把这幅画交给徐太医。”柳月板着脸道,她对这个令自家主子伤透了心的男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若非公主吩咐,才不愿走这一趟。

容远接过画卷徐徐展开,画卷之中别无他物,唯一笼子而已。

靖雪,这便是你出嫁时的心境吗?身在笼中不得自由,其实哪个人又不是在无形的笼子中,自由…始终是可望不可及了。

容远抬头,望着已经听不到喜乐声的午门方向怅然叹了口气,不论他愿不愿意承认,此生对靖雪终是有所亏欠,希望在往后日子里她可以早点将自己忘记,开始新的生活,如此才会有幸福可言。

这些日子,他一直陪在靖雪身边,默默注视着她的一颦一笑,一泪一婆娑;处得越久就越清楚她对自己的心意,不是一时迷恋,而是刻骨铭心的爱恋,那种眼神无法伪装,就像他对凌若那般。

可是,他能如何?爱早已力不从心,何况他一个小小太医如何配得起高高在上的公主。既不能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已经聚集了不少太医的屋中,还未坐定便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走了进来,却是御药房总管太监赵方。

赵方进来后,先拱一拱手笑眯眯地道:“老奴给各位太医请安了。”

“可不敢当,赵公公快请起。”邓太医忙客气地道,齐太医不在,他就是这里官职最高的太医。

第三百零六章 雷公藤

邓太医取来他用来泡铁观音的紫砂壶给赵方倒了一杯茶。赵方虽只是一个奴才,但他身居御药房总管一职,也是有品有级的,论地位身位不会比他们这些太医低多少。何况能爬到这一步的奴才,哪一个不是与后宫那些娘娘主子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怠慢不得。

赵方接过同样是用紫砂做成的茶杯轻啜了一口,赞道:“清香雅韵,回味悠长,上次在邓太医这里喝了一次后,老奴可是念念不忘呢。”

“公公若喜欢,尽管每日来喝就是。”这般说了一句后,邓太医问道:“公公今日来可是身子哪里有不爽快?”

“老奴这副身板还算硬朗,没什么大毛病,也就偶尔天阴起风的时候有点小病小痛。老奴这次来是想问问几位太医,这几日可有取用过雷公藤?”

“雷公藤?”邓太医奇怪地重复了一句,身为太医,他当然知道雷公藤是什么东西,只是这味药因毒性过大,平常很少会用到,“赵公公为何突然这么问?”

赵方咂咂嘴道:“今儿个一早,老奴跟平常一样领着那群小崽子点药材的时候,发现雷公藤比册中记载的少了五株。虽说这雷公藤不是什么值钱的药材,一年也用不了几株。但邓太医也知道老奴那边的情况,所有药材进多少出多少都要记录的清清楚楚,分毫不能差,若是有一星半点的不对,这内务府就该来找老奴问罪了。不得已之下老奴只好腆着老脸来问问,诸位太医可有取过药却忘了记录的事。”

“无事谁去取那雷公藤,能代替的都用旁的药材代替了,否则万一用错了份量,可是要出大事的。赵公公,莫不是你底下的人记岔了吧?”其中一个太医出声道。

赵方摇摇头苦笑道:“若真是这样就好了,可是老奴把这一年的记录都查过了,没有任何出入,就是无缘无故少了那么五株。”说到此处,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对有些心绪不宁的容远道:“徐太医,听说昨夜你与敦恪公主曾去过御药房,不知可曾拿过雷公藤?又或者顺手放在什么地方了?”

自赵方说明来意后,容远就一直有种莫名的心慌,此刻再被赵方这么一问,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猛然想起昨夜雷公藤的抽屉是靖雪打开的,当时她还拿了一株在手上,难道…那个时候…

容远拿在手中的画卷骤然落地,画轴轻滚,展开了画卷,露出画在纸上的那只笼子。

原来,从始至终靖雪都没有放下过,所以原本是想要锁住明媚春光的笼子最终牢牢锁住了她自己,令她无法从中挣脱出来。

既不能飞上天,又不愿像一只金丝雀一样放弃所有安安份份缚在笼子里;那么只能有一个结果…

不!不可以!他不允许靖雪这么做,绝对不会允许!

他一把揪住之前那个杨太医急切地道:“公主大婚的仪仗呢?出宫了没?”

杨太医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我怎知道公主出宫没出宫,适才过来的时候,是已经快到午门了。”

一听这话,容远顾不得说什么,往外疾奔而去,他一定要赶在靖雪出宫前拦住她,雷公藤,千万千万不要吃!

从太医院到午门,相隔不知多少重宫殿,这样一路狂奔来,纵是习武之人也吃不消,何况是容远这样的太医。身子早已疲累不堪,只是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一停下来就再也迈不开步,是以一直强提着一口气。

在快到午门时,他隐约又听到了喜乐声,精神不由得为之一震,脚下又加快了几分,终于在穿过又一重宫殿后看到了大婚的仪仗,正在缓缓通过午门,靖雪乘坐的彩舆正在其中。

“等等!”容远带着粗重的喘息声唤道,只是他的声音在震耳的锣鼓喜乐声中太过微不足道,根本没有人在意,依旧往宫外缓步行去。

容远急得脸色都变,一边大声呼唤一边追上去,也不管那些捧着公主奁礼的宫女太监,一昧撑着已经在不住打颤的双腿奔到前面,使劲拉住华丽无匹的彩舆,“不要再走了,停下来!快停下来!”

“徐太医,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放开,否则误了公主大婚的吉时,你可担待不起。”随彩舆同行的张嬷嬷认出了容远,皱眉言道。

容远不理会她,只是固执地拉住彩舆,因为他的出现,原本井然有序的大婚仪仗有些乱,张嬷嬷见着不对,只得命人停下,看向容远的目光变得极为不悦,凉声道:“徐太医你若再不放手,老身唯有去通知皇上了,到时候皇上问罪下来,你可别怪老身没提醒你!”

原以为只要不是得了失心疯的人,听到这话就一定会让开,哪知这徐太医反而跑到了彩舆面前,甚至还胆大包天地揭开金红色的帘帷钻了进去。

张嬷嬷从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人,竟敢钻入公主出嫁的彩舆中,这…这不是要坏了公主名节吗?若是传到皇上和敬妃娘娘耳中,他固然要被问罪,自己也要受牵连。她又气又急,忙命人将这个听不懂人话的太医给揪出来。

容远此刻哪还顾得上这些,从刚才开始彩舆内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与张嬷嬷就站在彩舆边上,声音又不小,靖雪不可能听不到,除非已经出事了。

性命倏关,他顾不得可能由此引发的严重后果,毅然掀开帘帷进了彩舆中。

进到里面,只见一身吉服的靖雪头覆红帕坐在椅中,双手轻轻蜷着安然放在膝上;见靖雪好端端地坐在彩舆中,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容远长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是他猜错了,靖雪并没有自寻短见。

此时,几个小太监在嬷嬷的示意上,进来抓容远,其中一个在上来时不小心脚下打滑,摔了一跤,磕倒在彩舆上,引得彩舆一阵轻微的摇晃。

这本没什么,但是原本好端端坐在那里的靖雪,因为这阵摇晃突兀地往旁边倒去,像一尊木偶一般。

第三百零七章 暂缓

容远刚刚放下来的心,因这一幕而再次揪紧,挣开抓着自己的太监爬到靖雪身边,红帕被揭起,露出靖雪那张皎好却毫无生气的脸庞,惨白自脂粉下透出,与唇角那抹艳红形成鲜明对比

“公主!公主!”容远颤抖着伸出手指的探到靖雪鼻下,幸好,幸好还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呼吸,勉强静下心来诊脉,脉像薄,数而易变。她应该是才吃下雷公藤不久,也不知她到底吃了几株雷公藤,吃的越多毒性就越大!

不管怎样,此刻还有生机,他一定要救她,太医院,回太医院救她!此时此刻,容远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他咬牙,拼尽残余的力气抱起靖雪,见那些小太监还愣在那里挡着彩舆的出口,迫声道:“快给我让开!”

小太监们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靖雪这般模样,都知道是出事了,不敢怠慢,退开两边,任由容远抱了靖雪下彩舆。

“徐太医,你大胆,还不快将公主放下!”张嬷嬷不知道彩舆里的情况,见容远抱着靖雪,顿时急了眼,闪身挡住了容远的去路。

容远冷冷扫了她一眼,那个眼神竟令张嬷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若不想公主死的话,就立刻给我放开!”

张嬷嬷一惊,下意识地往容远怀里瞧去,待得看清靖雪的模样后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

虽然容远一直在强行忍耐,但不得不承认,他的体力已经到了尽头,想这样抱着靖雪到太医院根本不现实,可是依靖雪此刻的状态,片刻也拖延不得。

心思疾转,目光落在拉彩舆的马上时亮了起来,那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疾声道:“赶紧将马套解下来。”

一下子闹出这么大的事来,那些人早已没了主意,只是机械地按照容远的话去做,待他们将马牵到跟前后,容远竭尽全力抱着靖雪蹬上马,然后迅速策马往太医院奔去,只有到了那里,他才有办法救她!

靖雪,你一定要撑住,千万不要放弃。

直到马蹄声远去,一众太监宫女才回过神来,神色怪异地盯着张嬷嬷,“嬷嬷,咱们还要去额驸府吗?”

“公主都不在了还去什么?你让额附一人拜堂吗?”张嬷嬷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本是好端端的一桩喜事,怎么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她该怎么回去交差啊,额驸府那边可都还等着行礼呢。

在寻思了一阵后,她让大婚仪仗先在此处等着,自己则硬着头皮去养心殿面禀康熙,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已不是她一个小小嬷嬷能收拾的了。

额驸府早已是宾客如云,亲王阿哥、尚书侍郎、朝官皇亲,一个个皆携厚礼来贺,恭喜张廷玉教出一个好儿子,金榜提名不说,还做了皇上的乘龙快婿,不知羡煞多少人。张廷玉虽嘴上不说,心里实高兴不已。

额驸府席开九十,只等公主过门与额驸行过卺礼便可开席,哪知左等右等迟迟不见公主仪驾,眼见着吉时就要到了,若是误了吉时,可就行不得礼了。张家父子着急不已,命人赶紧去外头看看公主来了没有。

凌若也在额驸府,她与那拉氏等人一道随胤禛来此喝敦恪公主的喜酒。见敦恪公主迟迟不出现,心中暗自奇怪,悄声问着旁边的胤禛,“四爷,怎么至今还不见公主仪驾?”今日大婚一应礼仪时辰都是由胤禛与礼部一同定的,他无疑最清楚。

胤禛摇摇头,显然他也很疑惑,按着时辰来算,此刻,靖雪早该到了,难道中途出了什么事?

一众宾客直等到吉时过了也没见仪驾的影子,这下子所有人都开始坐不住了,暗自揣测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令得公主的大婚都不能如期举行。

正当张家父子惴惴不安的时候,李德全到了,带来了康熙的口喻:敦恪公主身子不适,无法行礼,婚期廷后。

众宾客尽皆哗然,公主下嫁是早早昭告天下的,如今骤然廷后,不管有什么样的原因,张家都必然颜面尽失。

在传完康熙的口喻后,李德全走到震惊莫名的张廷玉身边,小声道:“相爷,皇上请您入宫一趟。”

“好!公公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张廷玉始终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很快便压下了心中的震惊与疑惑。

就在张廷玉换衣裳的时候,李德全对胤禛与凌若道:“皇上也请四阿哥和凌福晋入宫。”

“李公公,可是靖雪出事了?”胤禛神色凝重地问,他早上才刚刚见过靖雪,并无异常,即便真有什么不适,也不至于说连礼都无法行,其中必有缘故。还且还特意将自己与凌若召进宫中。

李德全叹了口气道:“事关重大,奴才不敢多言,总之四阿哥入宫见了皇上就一切清楚了。”

胤禛心知必是发生了大事,才会令李德全连提都不敢提,忙携了凌若随李德全和张廷玉他们一道入宫。

到了养心殿,康熙正闭目坐在宝座上,听到几人进来的脚步声,慢慢睁开了眼,待他们各自行过礼后,挥手示意他们起来。

“皇上,敢问敦恪公主身体可还好?”张廷玉拱手问道,今日的事委实太过蹊跷,令人难解。

康熙走下来至张廷玉面前,定定望着他许久,忽地重重叹了口气道:“衡臣,朕对不起你啊!”

这话可是将张廷玉吓了一大跳,古往今来,可从没听说过皇帝向臣子说“对不起”,他当即要跪下请罪,却被康熙阻止,面色郁郁地道:“朕说得都是实话,今日原本是召告天下的公主大嫁之日,可是靖雪却未能过门行礼,传扬出来,必然连累你张家被人笑话。”

“公主凤体欠安,微臣岂有不理解之理,待得公主身子好了之后再成婚亦是一样的。”

“也只能这样了。”康熙点点头,眉头舒展了一些又道:“回去告诉你儿子,他是朕选定的额附,绝不会更改,就算靖雪没有这个福气,朕也会另择一位公主下嫁于他,君无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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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垂危

见康熙对儿子如此看重,张廷玉激动不已,不过他也同样从康熙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些端倪,似乎敦恪公主的事并不那么简单。i^只是既然康熙不说,他自然不会去问,在叩谢过皇恩后退了下去。

“吱呀!”养心殿的门在张廷玉出去后,缓缓关起,隔绝了外面的秋意与暖阳,令养心殿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无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皇阿玛,靖雪她…”胤禛刚说了几个字,就被一方狠狠掷在面前的琉璃镇纸打断,康熙满脸怒意地道:“不要提这个逆女!”

胤禛与凌若面面相觑,康熙素来疼爱这个女儿,怎得生这么大的气,还称之为逆女,瞧那模样,比当日靖雪绝食拒婚时还要生气。

“皇上当心身子。”李德全见康熙不住地喘粗气,忙上前替他抚胸,待康熙气息顺畅些后,他睨了康熙一眼后,小声对茫然不解的胤禛两人道:“敦恪公主在出宫时,于彩舆中服下了自御药房中偷来的毒药,如今性命垂危,正在太医院中救治,能否活过来还是未知之数!”

胤禛一路过来想了无数种可能,甚至连靖雪拒绝出嫁都想过来,却万万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况。靖雪,她…服毒自尽?

不止胤禛,凌若亦是同样震惊,靖雪明明已经听劝答应下嫁张英,为何突然会这样,难道说,从一开始靖雪就已经打算如此了吗?

“大婚的仪仗还没出午门,她就已经在彩舆中服毒,她这是存心要令朕失信于臣子,令朕贻笑天下!”想到适才张嬷嬷的回禀,康熙怒不可遏,这口气怎么也顺不下来。%&*";

胤禛见其动了真怒,忙跪在康熙面前道:“皇阿玛息怒,皇妹素来至孝,每次皇阿玛龙体不适,都是她衣不解带侍奉榻前。今日的婚事更是她亲口应允的,怎会无缘无故自尽,其中当另有缘由才是。”

“缘由?”原本因胤禛之话而面色稍缓的康熙,在听得后半句时再度

怒上心头,目光狠狠刮过随胤禛一道跪下的凌若,“何曾来的缘由,从头到尾靖雪都不曾放下过那个太医,之所以答应也不过是为了保住那个太医的命!好,真是好,养了她十七年,临到头竟还比不上一个完全不将她放在眼中的男人,堂堂公主委曲求全不说,现在还为了他自尽!张家的小子有什么不好,新科状元,文采斐然,哪点不比那个该死的太医强上百倍。她究竟着得是哪门子魔!”

康熙越说越生气,胸口剧烈地起伏,李德全在旁边担心不已,唯恐他有什么意外,毕竟是近六十的人了,骤然受这么大的刺激,谁也不敢保证无事。

胤禛惊讶万分,靖雪一直是聪慧听话的,且懂得审时度势,印象中从不见她惹康熙不悦过,否则也不能在众公主中脱颖而出,甚至有一次康熙还曾感叹过,若靖雪身为男儿身,必不输给她任何一个哥哥。

为何她在这件事上这般固执任性,甚至连命都不要,徐太医当真令她如此痴迷吗?

不等他们说什么,康熙已经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搁在架上的湖笔跳起老高,厉声道:“徐容远!朕当初就不该留着这个祸害!”

见康熙因靖雪之事而迁怒于容远,凌若心中惊慌不已,然此刻当着胤禛的面又不便为其求情,只能暗自着急。

胤禛默然,虽然他对容远印象不错,也认为他医术高超,但此刻的康熙就像一头被撩起了怒火的猛虎,虽老矣,依然凛不可犯!

正此时,李德全的徒弟四喜快步走了进来,细声禀道:“皇上,敬妃娘娘在殿外求见!”

“不见!”康熙想也不想便怒言道:“教出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女儿,还敢来见朕,让她回宫自己好好反省去!”

四喜被他喝得缩了缩脖子,后半句话噎在喉咙里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李德全见他愣在那里,怕康熙怪罪,忙道:“没听见皇上的话吗,还不快出去!”

四喜想了想,凑到李德全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李德全面露惊色,在他出去后,走到康熙身边小声道:“皇上,公主快不行了,敬妃娘娘求您去见见公主。恕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万一公主有个三长两短,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她不将朕这个皇阿玛放在眼中,朕为何还要去见她!”在片刻的沉寂后,康熙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临了更恨声道:“从她在彩舆上自尽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朕的女儿!”

他的声音极大,透过朱红雕花殿门传到尚未离开的敬妃耳中,一直强捺的哭声因这句话而骤然暴发出来,跪在外面,大泣道:“皇上,臣妾求您去见靖雪一面,太医说她很可能就此醒不过来了。靖雪她纵有千错万错,始终都是您的女儿,你当真如此狠心绝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