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转身,背朝殿门,对敬妃的哭泣置之不理,至于李德全,刚才那句话他已经是冒着被康熙责罚的危险说出,此时只能垂头不语。

胤禛想一想正要说话,康熙却似已经洞悉了他的心思,头也不回地道:“要见你们去见,朕是绝对不会去见那个逆女的,权当没生过便是。”

见康熙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胤禛只得磕了个头拉了凌若一道起身退出养心殿。

殿门开启的声音惊动了跪在外头的敬妃,惊喜的目光在看到是胤禛两人时又黯淡了下去,涩声问道:“皇上始终不肯见吗?”

胤禛上前意欲扶起她道:“皇阿玛此刻正在气头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还是等他气消后再说吧。”

敬妃说什么也不肯起来,言道“本宫就怕靖雪等不到皇上气消的那一刻,太医说她吃的雷公藤太多,毒性无法中和,现在只是靠人参暂时吊着一口气罢了,不知吊得了多久…”说到后面,敬妃泣不成声,她入宫二十余年,只得靖雪一个女儿,将她视作命根子,若靖雪真的就这么去了,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第三百零九章 九死一生

“娘娘别太难过了,那么多太医在,也许可以将靖雪救回来也说不定。%&*";”胤禛安慰道。

敬妃泪落不止,泣然道:“连身为院正的齐太医也说了,靖雪这次的生机连一成都不到。你们若要去便去吧,本宫在这里跪着,皇上一个时辰不出来本宫就跪一个时辰,一日不出来本宫就跪一日,定要跪到皇上肯去见靖雪为止。”

胤禛知她心意已决,再劝亦无用,只得摇摇头,与凌若一道去了太医院,守在外面的小太监晓得他们为何而来,匆匆行过礼后,快步往东耳房引去,一开门便看到里面站了十余位太医。

看到胤禛来,他们忙上前见礼,在问起靖雪情况时,齐太医的话与之前敬妃所说的相差无已,临了又道:“寻常两三株雷公藤便已致命,何况公主一口气服用了五株,毒已深入五脏六腑,药石虽有效,却难以清除,若非有九百年年份的人参吊着命,只怕早已…”

齐太医没有说下去,但他的意思,胤禛与凌若尽皆明白,彼此相视一眼,心头皆如压了块大石一般,难道靖雪当真要香消玉殒?

随着众太医退到一边,他们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靖雪,她依旧穿着那一身吉服,闭目安静地躺在那里,若非眉心那丝青黑之气,她瞧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等睡醒后,又会如以往那样露出恬静温和的微笑。

一人跪坐在床前踏板上,眸中有深重的痛苦,正是容远,自从得知靖雪无救后,他就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动不言,犹如牵线木偶一般。i^

尽管知道这件事怪不到他头上,但胤禛还是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若非他的出现,靖雪此刻已经欢欢喜喜嫁入张家,哪会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生死未卜。

“齐太医,当真无计可施了吗?”凌若不死心地问道,心中既难过又担心,若靖雪真死了,依刚才康熙的态度,容远只怕很危险。

“所有办法都试过了,可是公主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而太猛烈的药又不敢用,公主全靠人参吊住心口一点气,万一药性过猛,冲破人参的药性,公主性命更加堪虞!”

齐太医说完后,邓太医亦道:“雷公藤的药性太过刚猛,寻常药物难以奏效,但要以毒攻毒,又怕公主承受不了,反而连这最后一口气都吊不住。”

凌若默然不语,良久看向一言不发的容远,轻声道:“徐太医,你可还有办法?”

听到凌若的话,容远痛苦地低下了头,若有办法他早就试了,哪会等到现在,事实上从他将靖雪抱来此处后,除了以毒攻毒之外,所有办法都试了一遍,效果皆不理想,他还能做什么?还能做什么?

容远拼命地想着,用尽一切力气在想,可是他是人,而非神,他做不到人力以外的事,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靖雪一点点虚弱下去。

此时,有太医为靖雪替换含在舌下的参片,因为靖雪毒行全身,全赖人参吊一口气,所以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换一片参片。

“齐太医,这已经是最后一片九百年的参片了,如果这半个时辰里再想不到办法,只能改用六百年的人参了,不过微臣担心六百年人参的药力无法吊住公主的性命啊!”

“那就多切几片含在舌下,以量来补质吧。”齐太医无奈地说道,九百年人参可遇不可求,纵是皇宫也只在多年前得到一株罢了,这些年下来,就剩下小小一段,此刻全用在靖雪身上了。

齐太医扫了诸太医一眼道:“各位再想想办法吧,看看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敦恪公主。”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因为早已试过许多,根本无用,至于以毒攻毒的法子哪个也不敢主动说试,万一公主没救过来,而是死了,那这罪可就全落到自己头上了,是以没人愿意去担这个风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个时辰转眼就到,胤禛俩人亲眼看到靖雪情况急转直下,青黑之气从眉心扩散而开,转眼已是遍及全身,浑身更是不停抽搐,眼皮下隐隐翻起白色。

六百年的人参药力始终是不足,即便多切了几片也于事无补,可是纵然已到了这个地步,依然无人敢提“以毒攻毒”这四个字,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想到以前刚学会蹒跚走路的靖雪总喜欢跑到长春gong,看他与胤祥练习射箭,每次看到他们射中靶心就会使劲拍手;还有他们带着靖雪一道去放纸鸢踢藤球的时光,不由得心中大痛。抱着抽搐不止的靖雪大声道:“靖雪!撑下去,千万不要死。你若当真不想下嫁,等你醒了,四哥跟你一道去向皇阿玛求情,让他收回圣命,醒来!听四哥的话快点醒来啊!”

他大声地唤着,想要叫醒靖雪,可一切都是徒劳的,任凭他怎么摇晃怎么呼唤,靖雪都毫无反应,反倒是身上的黑气在不断加重。

就在这个时候,容远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齐太医等人见状纷纷皱起了眉头,公主还未咽气,他便已经吓得逃跑,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更何况此乃皇宫禁地,没有皇帝许可,哪个又能走得了。

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胤禛露出难掩的厌恶之色,想不到他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无胆匪类,靖雪为他送了性命,当真不值!

众人中唯有凌若不这么认为,她太清楚容远这个人,即然会出现在这里就绝不会离开。

果然,仅仅离去片刻后,容远便又跑了进来,手中还抓着一大把药材,勾吻、乌头、番木虌、半夏…

众太医越看越心惊,以他们的医术与见识,只一眼便认出之容远抓在手里的是哪些药材,竟然无一不是大毒之物,他莫不是想…

而容远接下来的举动也证实了他们的想法,只见他将药材交给守在旁边的小太监,以低沉到令人发颤的声音道:“两碗水煎成半碗,煎成后立刻拿来给公主服用。”

第三百一十章 活命

“慢着。%&*";”一直看容远不顺眼的杨太医出声阻止道:“你不能这么做,公主身子本来就已经虚弱不堪,再这样下猛药,会令她承受不住的。”

待那小太监离去后,容远方才回过身,神色发冷地看着他,“除此之外,杨太医还有更好的法子吗?”

杨太医语塞,但仍强硬道:“即使如此,也不该妄顾公主性命而用凶药。”

容远盯了他半晌,忽地笑了起来,这样的笑容令杨太医心里发毛,色厉内荏地道:“你笑什么?”

“若再不用这些药,才真是妄顾公主性命。”他冷冷扫了众人一眼道:“若公主真毒发身妄,我徐容远自会担这个责任,断不至于连累了任何人。”

生死与否,在这一刻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靖雪,只要靖雪没事,哪怕要夺去他的性命也无所谓了。

这一世,他实负她良多…

容远的这一番话,倒是令胤禛对他改观,想不到区区一个太医竟有这等傲骨与承担,靖雪这番情义倒也算不得错负。

在药熬好之前,容远以针炙术封了靖雪的奇经八脉,令毒血暂时不能流转,不过这个办法只能用一次,过后就无效了。而这也是容远为靖雪留下的最后一条路。

药很快就熬好了,接过那碗含有大毒的药,容远将之一口口艰难地喂到靖雪嘴里。所有人都紧张地注视着一幕,究竟是救命的良药,还是害命的凶药,很快就可见分晓了。i^

当容远将所有银针一一拔出后,隐藏在靖雪肌肤下的黑气一下子浓郁起来,尤其是面部,犹如蒙了一层黑纱一般,连容色都有些看不真实;显然雷公藤的毒性在多次压抑后到了最剧烈的时刻,何况后面还喂下去那么多与雷公藤一样含有剧烈毒性的药物。

等了一柱香后,黑气由盛而衰,自面部慢慢退去,正当所有人心中欢喜,认为以毒攻毒的法子奏效的时候,靖雪突然喷出一口黑色的鲜血来,同时黑气再度强盛,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容远赶紧搭脉,发现靖雪体内的脉像凌乱不堪,难道真没救了?

早以想到这个结局,但真到这一刻,容远依然难以接受,怔怔地望着即便在昏迷中依然露出痛苦之色的靖雪,神色一片茫然。

如果靖雪死了,他这一生都会活在内疚痛苦之中,永远不会有心安的那一天。

骤然,黑气从靖雪身上迅速退去,尽数集中到十指上,原本纤细的十指变得粗肿而黑亮。

看到这里,容远目光一亮,带着难言的喜色取过一旁的银针来到靖雪身前,随着银针将十根手指一一扎破,与适才靖雪吐出来一样黑色的血液缓缓自针口流了下来,加一起足足流了小半杯,这血才由黑转红,又流了一会儿,等血液全部变成鲜红后,容远才放开挤压她的双手。

再次诊脉,脉像已经渐趋平和,再没有了中毒的迹像,看来以毒攻毒的法子生效了,之前那些不过是两种毒性在其体内冲撞的结果罢了。

“公主吉人天相,总算是化险为夷了。”凌若抚着胸口,放下了一直高悬不安的心。

胤禛同样高兴不已,抚着依然婚迷不醒的靖雪脸庞道:“公主什么时候会醒?”

容远收回搭在靖雪腕间的手道:“这个要看公主自己,也许一天,也许十天,说不准。”

胤禛点一点头后道:“太医院人多事杂,且又都是男人,不适合公主养病,还是将其送回永寿宫吧。”

这话自然不会有人反对,靖雪被送到永寿宫后,得到消息匆匆自养心殿赶来的敬妃喜极而泣,守在失而复得的女儿床边一刻不肯离开。

深夜,敬妃正守在床边打盹,桌上那盏宫灯在纱罩下散发了幽幽的光芒,不知过了多久,敬妃忽地一个激灵睁开了眼,抬头竟发现靖雪床边站了一个人影,吓得她脸色大变,正要唤人进来,却见人影用来束辫的发带是明黄色的,紫禁城中唯有一人可以无所忌讳的用这种颜色,难道是皇上?

带着这个疑问,敬妃小心翼翼地走到人影旁边,一看那侧脸,敬妃立时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忙屈膝请安。

康熙恻目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下去休息吧,后半夜,朕来守着。”

“臣妾遵命。”望着那个清癯的身影,敬妃含泪答应,康熙虽然口口声声说不认这个女儿,但心里始终还是惦念的。

在敬妃走后,康熙在床沿坐下,缓缓抚过靖雪苍白的脸颊,还好,还好手下的这具身子依然是暖的,他并没有失去这个女儿。

日间,敬妃跪在外面,他在里面其实并不好受,那毕竟是他的女儿,养了十七年,又一直颇得他欢喜,父女之情岂是一句“权当没生过便是”就可以彻底抹杀的。

只是他身为帝王,从未被儿女这样忤逆过,再加上又恨她为了一个徐容远舍弃自己的性命,置父母亲人于不顾,这才狠下心肠不去见她,然心中一直惦念不安。好不容易等来靖雪转危为安的消息,才算放下心来,趁着夜间无人特意来瞧上一眼。

康熙一直待到天亮才走,之后又来过好几次,而靖雪终于在五日后醒来,在知道自己未死后,她显得异常沉默。在身子好些后,她去过太医院,发现容远已经不在了,在她昏迷的第二日,李德全将他带走,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靖雪心中一沉,当即转身去了养心殿,在见到康熙后,她道出了来意,“皇阿玛,徐太医去了哪里?您说过不论女儿如何,您都不会牵怒于他,为何如今不见人影?”

康熙将目光自手中的书卷上移开,原本因为靖雪醒来而高兴的心情在这一刻渐渐冷了下来,“你醒后,不问张家如何;不问你额娘如何担心;不问朕因为你的事如何焦头烂额;只问那个太医,靖雪,你自问应该吗?”

靖雪低头,沉声道:“女儿知道自己不孝至极,无脸要求皇阿玛原谅,只求皇阿玛告诉徐太医的去向。”她从柳月几个近身宫女的口中,知道自己此刻能够活着,全是因为那个男人。

【作者题外话】:今天白天没时间写,晚上才写,到现在才写好,更新的晚了点,请大家见谅。另外关于欠大家章节的事我从来没有忘记,不提是因为我记在心里,只要我能写的出来就一定会还,大家放心。

第三百一十一章 父女

康熙冷哼一声道:“若朕说已经杀了他,你是否就可以安心嫁给张英了?”

靖雪紧紧抿着唇,眼中有着深切的痛苦,许久,她仰头,眸中有着康熙从未在这个女儿身上见到过的决绝,“不论徐太医生与死,儿臣都不会嫁给张公子,他或许很好,但不是女儿的良人,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康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意,冷冷道:“此事由不得你来决定,你的夫君只能是张英,而非那个太医。”说到此次,眸中精光迸现,“不要妄想用死来威胁朕,朕决定的事无人可以更改。”

靖雪凄然一笑,“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你!”康熙未料到不论自己好说歹说,她都听不进一个字,心头恼怒不已,扬手就欲掴下去,然在中途又生生停住,长吸一口气冷然道:“靖雪,朕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究竟是嫁还是不嫁?”

“儿臣只想知道徐太医的下落!”她没有回答,但这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康熙重重吐出一个字来,冰冷的语气难掩眸中痛意,“从此刻起,你再不是朕的女儿,明日朕会召告天下:敦恪公主身患急症,药石无效,于八月十二日病逝永寿宫!”

“皇阿玛…”靖雪没想到他会突然这般言语,诧异不已。

“朕不是你皇阿玛!”康熙愤然拂袖,打断了她的话,“在你眼中,皇宫也好,公主的身份也罢,都不过是一个牢笼,锁了你的自由,那么朕现在将这个自由还给你,天下之大,任你去得,朕只当朕的十五皇女已经死了!”靖雪曾给容远的那幅画,辗转传到康熙耳中,以他的才智焉有猜不出的理。

靖雪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伤了皇阿玛的心,眼泪不住落下,痛彻难言,可是她已经做了十七年的敦恪公主,真的…真的很想纯粹的做一次靖雪啊,哪怕最终是粉身碎骨,也无悔!

康熙望着伏地痛哭的靖雪,愤怒被难过所取代,毕竟是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啊怎可能说舍便舍得。伸手,想要扶起靖雪,然在快到触及时,止在了半空中,手慢慢握紧成拳收回身侧。

他转身,背对着靖雪,以淡漠无波的声音道:“徐容远他在采石场。”

终于得知容远的下落,靖雪大喜过望,叩首不止,“多谢皇阿玛恩典!儿臣会永远铭记在心。”

“朕说过,朕已经不再是你的皇阿玛了,同样紫禁城也不再是你的家,你走吧。”康熙头也不回地说着,似不愿再看靖雪。

靖雪紧紧咬着下唇,涩声道:“不论皇阿玛认不认,您与额娘,都是靖雪最亲的人,纵不能见,靖雪也会在佛前每日三柱香,企求佛祖保佑皇阿玛与额娘身体安康长健!”

说完又叩了三个响头,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敬妃知道这件事后泪落不止,然她清楚康熙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更改,只能将不舍藏在心里,所幸女儿活着。经过上次的生离死别,敬妃看开了许多,没有什么比女儿活着更重要。

为避人耳目,靖雪当夜就出宫,敬妃一直送到宫门口,至于康熙始终没有出现,想来心中还在怪靖雪。

靖雪与敬妃并不知道,其实康熙一直都在离她们不远的城楼上默默注视着靖雪离开,直至再也看不到靖雪身影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回过身来。

在下楼的时候,他问侍候了自己几十年的李德全,“朕是不是太狠心了些?那毕竟是朕的亲生女儿。”

若说对康熙最了解的人,非李德全莫属,他跟在后面小声道:“皇上不是狠心,而是慈心,您看似贬了敦恪公主,实际恰恰是为了成全她,否则您也不必告诉公主徐太医的去向。”

说到这个名字,康熙忍不住叹了口气,望着浓重如墨的夜色沉声道:“若不告诉她,靖雪怕是这一辈子都会怪朕。徐容远就是靖雪命中的克星。”

“说到底,皇上还是疼公主的。”康熙这些日子的挣扎痛苦,李德全皆一一瞧在眼中,轻声道:“恕奴才说句实话,徐太医这人其实并不差,待人和气医术也好,宫里的人有什么病痛都愿意找他来看。宫里有不少太监宫女都受过他的恩惠,只可惜…”

“只可惜他对靖雪无心。”康熙冷冷接了下去,若非怕靖雪伤心,他当时真恨不得杀了徐容远。堂堂公主,且又是他最喜欢的女儿,居然被人弃如敝屣,实在可恨至极。

“世间最难得一心人。也许公主只所以看重喜欢他,就是因为他对凌福晋的那片真心。”容远的事,李德全身为康熙近身内侍不可能毫不知情,只是他嘴巴严,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提起过只字片言。

康熙哼了一声没有言语,下了城楼,秋夜的凉风袭来,带着与夏日迥然不同的冷意,康熙在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玄色锦缎披风后,往养心殿走去。

翌日,有旨意传下:敦恪公主重病,医治无效,骤逝于永寿宫,帝心甚痛,另为抚张家,帝择皇十七公主于明年代敦恪公主下嫁张家。

一切,都在此画上了一个句号,世间再不会有敦恪公主此人,有的只是一个名为靖雪的女子。

京城每年都需要用去大量的石料,而这些石料多数出自京北郊的采石场,这里的人除了夜间睡觉的三个时辰之外,其余的时辰都用来从事采石这项繁重的活计。在里面做事的人都是一些犯事被贬做徭役的罪人,烈日严寒狂风暴雨,日复一日,直至徭役满的那一天。

容远来这里已经有好些天了,他自小生于医药世家,虽说不上大富却也不小康,从不曾受过什么苦,所以初初开始从事这种粗重的活计时极是不习惯,但依然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到如今已经有些麻木。

这日,他与往常一样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棚中休息,刚坐下没多久,就有监工进来说有人寻他,让他出去一趟。

随监工来到外面,容远借着风灯的光芒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竟然是靖雪,当下惊诧万分,脱口道:“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里?”

第三百一十二章 许诺

靖雪也看清了容远此时的模样,下巴冒着参差不齐的胡碴,整个人比之前黑了一圈也瘦了一圈,哪还像之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徐太医,而这才仅仅几天功夫。靖雪强忍着心中的不舍道:“我来看你。还有,以后不要再叫我公主,因为敦恪公主已经死了,世间再没有这个人。”

待知道事情缘由后,容远默然道:“公主这又是何必,始终皇上与敬妃才是你最亲的人。”

“可是我想你。”靖雪微笑,长睫蕴泪,“我不愿嫁予旁人,只愿伴在你身边。若你采石,我便陪你采石;若你行医,我便陪你行医,做一个捣药女子。”见容远沉默她又道:“我知你心中另有所爱,所以我不勉强你,只要能陪在你身边便于愿足矣。”

这样的情真意切,纵是铁石心肠亦要为之动容,何况靖雪还为他抛去了天下人羡慕的公主身份,世间虽有许多人说富贵荣华皆为浮云,可是真正做到的,能有几人?

靖雪紧张地注视着他,唯恐他依然拒自己于千里之外,如今的她,除却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一无所有了啊,甚至连家都没了!

“是否我一辈子不爱你都无所谓?”容远突然这么问。

靖雪想一想道:“若我说无所谓,那必是骗你的。不过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走下去或许会不好,但中途回头我一定会后悔!”

许久,容远脸上出现无奈地笑容,目光明澈而温和,“你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我还能说不吗?”

“这么说来你答应了?”靖雪惊喜地问。

容远颔首,第一次主动上前抚着靖雪披散在身后的长发道:“我徐容远何德何能,可以得堂堂和硕公主这样垂爱,若再不知好歹,只怕上天都会看不过眼,降下雷来劈我。”

靖雪服雷公藤性命垂危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子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只是尚言不到爱。

原以来自己被贬来采石场,今后两人再不会有交集,岂料好不容易活过来的靖雪为了他甘愿抛弃公主身份离开皇宫。感动之余,自不愿再伤害这个女子。

“靖雪,我不敢保证一定会爱你,但我保证会尽我所能对你好,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他郑重说着,对凌若以外的女子许下一生的诺言。

远处,胤禛与凌若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其中当以凌若感触最深,尽管当中经历过许多波折起伏,但总算此刻容远哥哥接受靖雪,若他可以借此将自己彻底放下,那便再好不过。

“四爷,您能否向皇上求个情,让徐太医,呃,徐大夫免了这项徭役,总不成真要靖雪陪着徐大夫在这里采石吧。”这一时之间,凌若还真有些不习惯新的称呼。

看到靖雪带着容远向自己走来,胤禛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早在咱们来之前,皇阿玛就已经下旨免了徐大夫的罪,还特意允他回太医院任职。”

“当真吗?”惊讶的不止凌若,还有容远与靖雪,他们也听到了胤禛的话。

胤禛低低叹息,抚过靖雪柔美无瑕的脸庞,温言道:“皇阿玛虽然将你赶出了宫,但其实心里最难过的人就是他。就在你离宫后,皇阿玛特意将我召入宫中,嘱我一定要多照顾你,莫让你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始终,你都是皇阿玛的女儿,我的妹妹。”

“四哥!”听到最后,靖雪再也忍不住,扑到胤禛怀中低低啜泣了起来,直到此刻,她才深深感受到皇阿玛对自己的疼爱。相比之下,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了皇阿玛的心,实在罪无可恕。

在安抚过靖雪后,胤禛带着他们离开采石场,事先得到宫中旨意的监工自不会有任何阻拦,任其离去。

如此,靖雪便在容远处住了下来,虽引来三姑六婆不少口舌,但连鬼门关都闯过了的靖雪又岂会将这世俗眼光放在心上,该怎么过依旧怎么过。

九月初,容远官复原职,继续入太医院任太医一职。

康熙四十九年,原是三年一度选秀的日子了,但康熙因为敦恪公主的“死”心情抑郁,逐将选秀改在了康熙五十年举行。

这一年,伊兰十四岁。

凌若一直将伊兰的事放在心中,只是之前因佟佳氏还有靖雪的事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如今得空便写了封信给凌柱夫妇,在信中提到伊兰的将来,究竟是顺其自然,入宫或者落选;还是她趁早替伊兰求一份恩典,让她摆脱秀女不可知的命运,踏踏实实的寻一户好人家嫁过去。

秀女命运的无常,凌柱夫妇早已在凌若身上看到,如今虽还算风光,但背后多少艰辛,他们一清二楚,尤其是别院那两年,几乎将性命都要搭进去。

有了前例,自然不舍得小女儿入宫去受苦,当即在回信中表示不愿伊兰选秀,只希望可以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平安幸福的过一辈子。

见父母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凌若开始替伊兰留意起合适的人家来,准备等选定后再向康熙开口。

这一日,趁着府中栽种的各色菊花盛开,凌若邀伊兰一道赏菊,顺便挑几盆开得好的带回去给二老。

看着那一株株形态各异,花色妍丽的菊花,伊兰颇为喜欢,不时停下来驻足赏玩,等回到净思居时已是近午时分。

在水秀命人传膳的时候,凌若将伊兰拉到内堂,取过一幅画轴顺手打开后递给她道:“瞧瞧此人如何?”

伊兰接过一看,只见画中是一个年轻男子,打量了几眼后奇怪地道:“长得还算可以,不过姐姐你无缘无故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凌若抿嘴一笑道:“这是今科的探花,年方二十,才华出众,最难得的是至今未娶亲,与你倒算般配。”

伊兰睁大了眼眸道:“姐姐莫不是想给我说亲事吧,你可莫忘了我是未选的秀女,不可私自婚嫁。”

“这个我自然晓得。不过我与阿玛额娘他们商量过,入宫这条路太难走,而且秀女之间也多有勾心斗角,一个不慎很容易着了当,姐姐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所以我想着在你选秀之前,去向皇上求个恩典,让你避过选秀自行婚配。”

:今天事有点多,无奈只有两更

第三百一十三章 坦言

“这位探花郎姓魏,家中只有一老母,以纺线织布供他读书科举。家世虽贫寒了些,但如今考中探花郎,又蒙皇上看重,前途未可限量。且我也去打听过他的为人,谦恭有礼,有情有义,又与你年纪相当,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良配。”

听到此处,伊兰目光一动,漫过尽展于自己面前的面卷,不可否认,卷中的男子长得尚算入眼,探花的身份也算过得去;不过那要看与什么人相比,若与胤禛相比,纵是探花也不过是一滩烂泥。论相貌,承袭了康熙与德妃容貌的胤禛比他不知俊美多少倍,论身份,更是连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早在十岁那年,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姐姐拥有的东西她统统都要有,而且要比姐姐拥有的更多更好,再不让任何一个人轻瞧了去。

胤禛,此生,她只会嫁这么一个男人!

不过这些话,伊兰此刻是不会说的,她抬起头迎着凌若殷切的目光,掩下一切算计,一派天真地笑道:“姐姐迫不得待想让兰儿出嫁了吗?”

凌若并不晓得伊兰心中诸多盘算,抚着她垂落在鬓边的银线缀粉晶流苏感叹道:“哪是迫不及待啊,姐姐心里不知道有多不舍。只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总不能因为不舍得而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吧,这样姐姐该要内疚一辈子了。”

她打量着伊兰皎好的面容忽地说出一番令伊兰意外的话来,“兰儿,姐姐知道你心气高,不愿沦为普通人家妻,只是你听姐姐一句劝,后宫之路当真不好走,今日不知明日事,一个不小心便会化为别人脚下的一堆白骨。很多时候,平凡即是幸福,与其跟一堆女人争宠夺爱,生死相向;倒不若寻个好儿郎,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相信姐姐,姐姐绝不会害你,至于将来也不必担心,且不说魏探花是朝廷命官,就是姐姐也断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还有一句话凌若未说出口,伊兰出嫁,她必倾其所有为之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一生衣食无忧。

听着凌若意有所指的话语,伊兰暗自心惊,看来姐姐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一无所知,所幸自己心里真正的打算她还不晓得。

想到此处,她眸光一动,扑到凌若怀中,含泪楚楚道:“姐姐一片苦心,兰儿岂有不明白之理;只是兰儿还小,想再多陪陪阿玛额娘,不想这么早就出嫁。”

凌若看着她,轻轻道:“可是明年你就要选秀了…”

“那就明年再嫁!”她打断凌若的话,之后又撒娇痴缠了许久,终于令凌若松口,答应她再多留一年。不过凌若也说了,魏探花是一个难得的少年俊才,错过了,想再寻可就难了。

只是伊兰一心想要嫁入雍王府,又岂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探花郎,随意敷衍几句就作罢。

在留伊兰一道用过午膳后,凌若方命新来的小厮陈陌送她回去,一道送去的还有几盆难得一见的绿菊。

趁着午后没事,凌若小歇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外头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打在外头的花叶上沙沙作响。

凌若倚着床头坐了一会儿后,方才将水秀唤进来,问其胤禛可有回府。

水秀将一盏刚炖好的冰糖燕窝羹放到她手里,“奴婢听前院的人说,四爷一下朝就回来了,不过去了兰馨馆看昀阿哥。”

凌若点头,低头看了一眼碗中用白燕炖成的燕窝羹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我记得府中才进了一批上等血燕,这么快就用完了?”

一说到这个,水秀就来气,“哪里用完了。原本除却王爷与嫡福晋、年福晋的常例外,还有四五斤剩下,哪知等奴婢去领的时候,恰好碰到兰馨馆的画眉也在,她说佟福晋生完昀阿哥后一直身子虚弱,需常服用燕窝、人参一类的滋补之物。张嘴就将剩下的那几斤血燕全给拿走了,一点都没剩下。奴婢前几日还看到过佟福晋呢,怎么就没瞧出半分虚弱的样子来。”

“罢了,只是些许血燕而已,没必要为此生气。”凌若慢慢吃着软糯之中又混了冰糖清甜的燕窝。之前因为靖雪的事她一直不曾抽出时间去看阿意口中的那个人,如今既是告一段落,那自然不该再拖下去,以免凭空生出什么变故来。

只是以她的身份,要出府一趟并不容易,既便是借口回去看望阿玛他们,也得事先胤禛应允才行。而且这一去必然有人跟随保护,自己去**斋的事肯定瞒不过胤禛,与其到时候再解释,还不若现在想想该怎么说才是。

到了夜间,胤禛来看凌若,说了会儿子话,凌若忽地屈膝跪下道:“请四爷恕妾身隐瞒之罪?”在胤禛訝然的目光中她赦然道:“妾身身边的水月,以前曾是制香世家,开了当时在京中颇为有名的**斋;无奈后来家中剧变,家道中落,制香的方子也失传了许多,水月尽管迫不得已卖身为奴,但心里一直想着可以重振家门,再开**斋。”她咬一咬嘴唇,忐忑不安地道:“前些日子,水月用残方做了些香粉出来,妾身觉着不错,又想起她长久以来的心愿,便出了些银子,在京郊以**斋为名,开了间香粉店,又让阿意出府帮着打理一二。为怕四爷怪罪,所以妾身一直不敢明言,只是思来想去,又觉得不该瞒着四爷,所以斗胆呈言,请四爷恕罪。”

身为王府福晋,深居简出,于情于理都不该沾染府外事务,更不需说开店从商,虽说眼下瞒着胤禛,但谁能保证可以瞒一辈子?何况,她并不确认,胤禛是否当真对这些一无所知。果然,胤禛接下来的一句话,令她大吃一惊。

却说胤禛在垂目盯了凌若片刻后,凝眸道:“终于肯说了吗?我还以为这事你准备瞒我一辈子呢!”

“四爷!”凌若蓦然抬头,眸中有难言的惊意,他…果然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自己不提,他也装着不知道罢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六合斋

胤禛拉起她道:“阿意不在府中这么久,当真以为我不曾有一点疑心吗?你让人传话给高福,说是阿意老母病重,需要出府照料,但是高福恰恰记得阿意入府时曾说过父母双亡的话。他疑心你让阿意出府的目的,便派人暗中追查,发现阿意经常出入一家香粉店,逐将此事回了与我。我猜想着这家店十有**是你开的,交由阿意在打理,至于其中缘由却不晓得许多。”他这般说着,凌若的身上已然冒出了一层粘腻的冷汗来,唯一让她心安的是,胤禛到现在都不曾露出什么责怪之色。

“妾身瞒着四爷,实在罪该万死。”她想要屈身请罪,却被胤禛紧紧拉住了双手,看了她片刻,神色一软,轻言道:“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你也是为了水月,只是下不为例了。王府福晋开店从商,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妾身知道。”凌若赶紧答应,“等**斋盈利稳定下来后,妾身就将它交给水月打理,这本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听到此处,胤禛突然似笑非笑地道:“如此说来,你身边侍候的人岂非又要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