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瓜尔佳氏与温如言从凌若嘴里得知了整件事的始末后,均是诧异不已,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胤禛病快好的时候,出这么一档子事,眼下看来还真是有些棘手。

瓜尔佳氏把玩着手里的盏盖,轻轻道:“那你现在准备将伊兰怎么办?”

凌若抚一抚额,头痛地道:“说实话,我现在真的不知道,所以想问问二位姐姐的意见。”

温如言屈指在茶几上轻轻一敲道:“其实很简单,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是你说伊兰接受不了;那么换而言之只剩下一条路了,不过在走这条路之前,我劝你好生想清楚。这个宅子究竟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我心中都清楚,你不害人,人却会来害你,每一步落地都会伴随着危险。这样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好归宿。”

“姐姐说的我都知道,可是…”

“可是你觉得除此之外,并没有别路可走了是吗?”瓜尔佳氏淡淡的接了一句,随手将盏盖覆在冒着热气的白瓷描金茶盏上,“路其实有很多,只是你怕伊兰不肯接受罢了。若儿,不论我与温姐姐与你多么亲厚,但在这件事上,始终是外人。该做什么,怎么做对你和对伊兰才是最好,始终要你自己去设法衡量才行,我与温姐姐最多只能给你一些建议。”

这句话后,她与温如言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某方面达成了一个无言的共识,“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始终,外面的世界才是好的,如果可以,你再劝劝伊兰,让她忘了这件事,回头再给她指个人家风风光光出嫁,左右她如今还是清白之躯,嫁过去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

“我知道了,回头寻了机会我再劝劝伊兰,多谢二位姐姐。”凌若感激地道。

又坐了一会儿后,凌若要去看胤禛,温如言她们因为已经看过,所以就不再去了,三人在院外分开。

第三百五十八章 当局者迷

“涵烟这几日说想学画画,我记得妹妹擅画花鸟,不知能否教教涵烟?”携手走了一阵,在岔道将要分开时,温如言忽地这般问道。%&*";

“涵烟想学,这个做姨母的自当尽心教授。”瓜尔佳氏收回已经迈出的脚步,转而与温如言一道往拢翠居行去。

拢翠居,地如其名,遍种竹树,不论四时不论雨雪,均可见翠绿葱笼之景,清静优雅,颇有身在世外的感觉,当时胤禛在温如言晋为庶福晋的时候,将这处院子赐给了她。

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中,两边皆是郁郁挺拔的竹树,触手可及,瓜尔佳氏摘了一片细长的竹叶在指尖把玩,脚步有意无意的慢了下来。

“妹妹在想什么?”温如言瞅了她一眼道。

“还不是在想刚才那件事,我担心她会不听劝。”瓜尔佳氏遥望竹林的目光里透着几许忧色,“若儿这人太过重情,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缺点。”

温如言其实也一直在思索此事,闻言叹了口气,抚着光滑如璧的竹身道:“唉,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该说的咱们已经都说了,最终能做决定的始终是若儿她自己。”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对伊兰,若儿始终是留情了。这性子,早晚会吃大亏。”说到这里,瓜尔佳氏手指骤然一紧,将竹叶紧紧攥在掌中,“与之相比,伊兰这丫头的鬼心思可是多多了,只是肌肤之亲罢了,需要寻死觅活这么严重吗?何况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商确。%&*";”

温如言悚然一惊,凝眸盯了她片刻,道:“妹妹是说,这件事是伊兰刻意为之?这不可能吧,她才多大,怎有这样的心思?”

瓜尔佳氏启唇冷笑道:“十五岁,不小了,何况她常出入王府,心智比一般人成熟些也不奇怪。姐姐你想想,王爷病重的那会儿,伊兰都是呆一会儿就走,为何偏偏在王爷病快好的时候,她就主动留下来照看。其实外头那么多人在,王爷发病,她只要叫一声,自然会有人接手,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只以一句‘乱了分寸’搪塞过去。我怀疑她…根本就是故意为之。”

温如方沉吟片刻后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若真是这样,伊兰这份机心可是不小,只是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入王府吗?可她都是要参选的秀女了,若说贪慕荣华,入宫不是更好吗?”

瓜尔佳氏摊开手,恰时一阵秋风袭来,吹起她掌中皱折的竹叶,在漫卷的长风中沉浮片刻后落在泥土中,其实不论花叶还是人,最终都将归于大地,在轮回中死去,又在轮回中重生。

“姐姐,皇上今年已经五十余岁了吧?”瓜尔佳氏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待温如言点头后她又徐徐道:“五十余岁的人,再怎么说也算不得春秋鼎盛,说句不敬的话,这样一个渐衰的老人又怎么比得上正值壮年的王爷更有吸引力呢!”

“伊兰喜欢王爷?”温如言眉心猛地一跳,这六个字脱口而出。

“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勉强也算合情合理。”瓜尔佳氏眼眸微眯,迎着艳艳秋阳道:“王爷是人中龙凤,哪个女子见了不心动,若换了我,我也希望嫁一个这样的夫婿。否则当初若儿替她选了魏探花这样好的青年才俊,她何以要百般推却?”

温如言抚着竹杆的手微微一滑,不想底下竹节间长着一根竹刺,一下子刺进食指之中,痛得她一下子收回手,刺已在肉中,只露出一小截在外面,无法用力,得拿针来挑掉才行。

“既是这样,适才你为何不提醒若儿?”无端多了根在肉中,纵是再微小亦觉得无比难受。

瓜尔佳氏沉沉叹了口气道:“姐姐,若儿那样聪明,我能想到的事她未必想不到,只是她不愿去想罢了,我说过,她为人太重情义,伊兰利用的恰恰就是这一点。”

“难道就这样听任发展下去?”温如言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伊兰这般处心积虑,连亲姐姐也拿来利用,这种人若让她入府,难保不会是第二个佟佳梨落。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若儿,盼她能硬下心肠来堪破此关;若不能,往后只怕后患无穷。”瓜尔佳氏无可奈何地说着,她们看的再明白也是妄然,始终要凌若自己堪破才行。

换句话说,若能过得了这一关,在这王府中,凌若将不输给任何一人。

且说凌若一路来到镂云开月馆,守在外面的是张成走后才调到胤禛身边的小厮来福。他与凌若接触虽然不多,但这些日子,凌若是如何守着胤禛照顾的,都一五一十看在眼中,对这位不惧时疫,待王爷一往情深的女子甚是佩服,远远打个千儿道:“凌福晋吉祥。”

凌若点点头,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就王爷一人在,嫡福晋她们都回去了,不过王爷刚刚服过药,已经歇下了,可是有些不凑巧,要不凌福晋晚些再来?”胤禛久病初愈,正是需要休养的时候,非万不得已,实不敢惊扰。

凌若颔首正要离开,屋里传出胤禛尚有些虚弱的声音,“是若儿吗?让她进来。”

“嗻!”来福赶紧躬身答应,开门请凌若进去。

屋里开了小半扇窗透气,令得里面的药味没有像前几日浓烈,再加上窗外开了一树银桂,花色乳白,花朵茂密,香气甜郁,令人心情愉悦的香气不时随风飘进屋中,令人心情愉悦。

胤禛半倚在床上,看到凌若进来,笑意攀上眼眸,令他的五官瞬间柔和了许多,在这样的笑意中,他伸出手。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凌若却泪盈于睫,快走几步,紧紧握住那只依然温热的手,同时泪落如珠。

唇色微弯,望着凌若的眸中似乎也有那么一丝丝的水光,口中却是笑道:“你啊,总是这么爱哭,上次醒转的时候,你也是这样在掉眼泪;你可知道每次看你掉泪,我都会觉得很心疼。”他抬手,以指腹拭去她脸上的泪,怜惜道:“不要再哭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决定

“妾身是看到王爷安然无恙,太过欢喜,所以才掉泪呢。%&*";”凌若抽泣着道,眼里的泪怎么也止不住,担了这么久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在今日之前的每一个日夜,她都害怕,害怕突然一下子,胤禛的手就冷了下去,再也不会温暖,再也看不到他与自己说话。

胤禛努力撑起虚弱的身子,将凌若揽在怀中,任由她在胸前放纵的哭泣着,直至她哭声小了一些后,方才低低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与孩子了。”

“只要王爷可以平安无事,妾身辛苦一些又算得了什么,至于孩子…”凌若抚着高耸的腹部含泪笑道:“他很乖,虽然还没有出生,但妾身说的话他都能听懂,一直乖乖待在里面,没有闹别扭。”

朴实简单的言语,却令胤禛心里犹如暖流流过,这些日子他虽然一直昏昏沉沉,但偶尔清醒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凌若在身边,从不曾离开。

她抬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胤禛心里骤然浮起一句话:不离不弃,生死与共!

在他病重的那段时间,她用实际行动完美诠释了这句话,与之份情意相比,那拉氏也好,年氏也罢,实差良多,不足以相提并论。

十指相扣,他动情地吻去凌若脸上未尽的泪水,“若儿,从今往后,我必不负你。”

一直以来,胤禛即便待她再好,这心都带着若有似无的疏远,令人难心真正走进他的心里。这一刻,凌若感觉到了,感觉到胤禛的心向她敞开,任她一步步走进去,也许依然不能与早早占据在那里的纳兰湄儿相提并论,但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进步。

这本是一件极为高兴的事,可一想到伊兰,心就无端地沉了下来,她究竟该怎么处置这件事,看胤禛的模样,分明是不知情,她真要提及吗?

胤禛见她一直没说话,眉宇间似还有几分愁色,关切地问道:“怎么了?有心事?”

凌若嘴唇蠕动了一下,终是没说出口,摇摇头道:“没什么。i^”怕胤禛再追问下去,她忙岔开话题道:“王爷大病未愈,不宜劳累,还是躺下睡一会儿吧。”

“好。”胤禛答应一声,交缠的手却未松开,“不过你却不许走,留下来陪我一起躺着。”

凌若拗不过他,只能合衣在他身边躺下,如今她肚子渐大,为免不小心撞到,胤禛自觉地缩到了床里头,将大半个床都让给了凌若。

看他一个大男人紧缩在一小块地方,凌若又感动又好笑,“妾身一个人哪需要这么大的地方,四爷再睡出来些罢。”

“不必了。”胤禛笑一笑,将手放在她腹上,“现在可不是你一个,还有孩子呢。”说到这里,他心有余悸地道:“适才醒来时,看不到你在旁边,我还担心你是被累病了,幸好他们说你临时离开,可是有什么事?”

凌若摇摇头强笑道:“妾身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这些天一直照顾王爷,没时间好好洗漱,身上味道有些不好闻,怕到时候醒了冲到四爷,所以才去沐浴换了身衣裳。”

“这有什么打紧的。”胤禛将她的手凑到鼻下深深嗅了一口道:“我的若儿不论什么时候都是香幽如兰,无人可及。”

胤禛素来都是冷硬刚强的人,绝少有像现在这样温柔缠绵的时候,即使是胤禛自己也很清楚,除却湄儿,凌若是第一个令他如此对待的女子,别无他人。

凌若心中感动不已,强忍着眼眶里的泪嘴上却道:“四爷从哪里学来这些哄人的花言巧语。”

“只要你喜欢听就好。”胤禛搂住她,言语间透着一种难言的满足。曾经他怨上天将守候了十余年的湄儿从身边生生夺走;如今却又感谢上天将如此一个聪慧动人,深情似海的女子送到身边。世间事真的很奇妙,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谓的缘份吧。

既然上天将这份缘降在身边,那他定会好生珍惜!

他这一句话,险些令凌若又落下泪来,赶紧吸一吸鼻子嗔道:“四爷是否非要弄得妾身哭才高兴啊,刚才还说不愿看到妾身落泪呢。”

胤禛笑一笑,搂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道:“好了,不说了,睡吧。”

他原本就是强撑了精神在说话,如今放松下来自是很快便沉沉睡去,然凌若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伊兰的事像根尖针一样,始终插在她心间,她究竟该拿伊兰怎么办?真要让她入府吗?还是当这件事不曾发生过?

凌若想了许久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虽然很艰难,但她坚信,这是对伊兰,也是对自己最好的决定。

夜,悄然落下,等凌若回到净思居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凌若连正屋也没回,径直去了伊兰那里,看到她进来,伊兰连忙迎上去握住她的手殷殷道:“姐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我好担心你。”

伊兰的声音很好听,犹如黄鹂婉转,清脆空灵,看着她关切的模样,凌若心里不由得一痛,为怕动摇决心,她暗吸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推开伊兰的手,“姐姐刚才去看了王爷,他已经醒了,看样子再休养几天就会没事了。”

“那就好。”伊兰欣慰地拍拍胸口,随即又小心地觑了凌若一眼道:“那昨夜的事,王爷…”

凌若晓得她要问什么,既是已经决定了,那倒不如趁早说出来的好,当下她吸一吸气,尽量语气平静地道:“王爷什么都不记得,不记得自己犯过病,也不记得你在旁边。”

“姐姐想说什么?”伊兰的脸色有些怪,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伤心,令人瞧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凌若逼着自己冷下心肠道:“既然无人知晓,那么从现在起,你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哪怕再艰难也要将它忘的一干二净。王爷他不是你的良配,王府更不是你的好归宿。明日姐姐会派人送你回家,你好生呆在家中,等入宫选秀后,姐姐自会去求皇上,让他给你指户好人家,安安生生地过完下半辈子。”

“姐姐…”伊兰瞠目结舌,原以为自己入府的事已经十拿九稳,怎知凌若刚一回来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只觉难以置信。

凌若怕自己会心软,不给伊兰再说下去的机会,抢先道:“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很晚了,早些睡吧。”

伊兰愣愣地看着凌若离去,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气得她浑身发抖,银牙紧咬,明明一切都算好了,为何临到头却出了这么样的岔子?实在可恨!

她气急败坏之下,抄起一只白玉花插用力掼在地上,只听得“呯”的一声,价值数百两银子的花插瞬间化为乌有;与此同时,伊兰清秀可人的脸庞因愤怒而变得狰狞可怕。

钮祜禄凌若,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乖乖就范了吗?休想!

同是钮祜禄家的女儿,我绝不会输给你,绝不会!

第三百六十章 内贼

翌日一早,早已得了凌若吩咐的陈庶来到偏房,对尚穿着昨日那身衣裳端坐在椅中的伊兰打了个千儿恭声道:“奴才奉主子之命,送二小姐回家。”

伊兰站起身来,冷冷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往外走去,倒是让原本以为此事会很难办的陈庶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他送伊兰回去的时候,凌若想起自己那日对小路子的吩咐,忙召他来一问,得知就在自己随年氏前往镂云开月馆后,陈庶曾鬼鬼祟祟的离开过。

“这么说来,陈庶可能就是那个内贼?”自铁线蛇一事后,凌若一直隐隐觉得身边有人出卖自己,小路子与水秀他们均是一直伺候自己的,若要出卖也不会等到现在,如此一来,便只有新来的陈庶与安儿两人。

当日,她说服年氏带自己离开净思居,若净思居果有内奸,必会赶去通风报信,所以她让小路子暗中留意这两人。

“应该就是了。”小路子想一想,在微亮的眸光中道:“主子可还记得铁线蛇出现那晚,是何人负责守夜?”

“陈庶!”凌若冷冷从齿缝中蹦出这两个字,当晚自己曾问过他可曾听到哨声,他那时说自己耳朵不好,不曾听闻,眼下再回想,却是推拖之词。

“奴才让毛氏兄弟查过,陈庶在外面有处宅子,里头养着一个从青楼里赎出来的清倌,当时花了两百两。凑巧的是,他赎那名清倌的日子恰恰就是咱们院里出现铁线蛇的第三日。”凭着毛氏兄弟手上如今的人脉关系,查这么点事自是轻而易举。

“不用问了,肯定是这个家伙,吃里爬外,帮着嫡福晋害主子,否则凭他做下人的那些钱,就算不吃不喝也攒不齐两百两银子。”水月一脸鄙夷地说道。

“为了利益出卖我这个做主子的不稀奇,不过这个价钱却是低了些,只为了一处宅子和一个妓女,便搭上一条命,呵,还真是舍得。”凌若嗤笑一声,眉眼间透着森冷的寒意。

“主子,那您想怎么处置他?”小路子问道,陈庶做出这等事,要再留他在这里是不可能的事了。

凌若想了一会儿,沉声道:“此事既然已经知道了,往后尽可防着他,倒不急着处置,说不定他还能帮我一个大忙。”说完她扫了一眼诸人道:“记着,待会儿陈庶回来,不要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破绽来。”

如此,一切皆被瞒了下来,陈庶只当自己身份未曾曝光,依旧在净思居中做事,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人临视下。

在满府的桂花香中,胤禛身子日渐好转,偶尔已经可以下地走一会儿,齐太医估计说再休养几日应该就差不多了。

另外,在确认那张药方有效后,康熙当即命人按着方子大量采买药物,煎成汤药后免费分发给患了时疫的百姓,一应费用均由朝廷负责,不需百姓支付一分一厘。康熙这一举动,令百姓感恩戴德,纷纷称赞他是圣德仁君。

尽管这药不是百分之一百有效,依然有因个体差异而死去的人,但与救回来的人数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场令朝廷头疼了月余的时疫终于被消灭,康熙为了进一步安抚人心,颁下圣旨,除却免费赠药之外,凡在时疫中失去亲人的,都可以得到二十两银子抚恤。

这日,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从镂云开月馆回来,虽然打着伞凌若的裙角依然湿了一小片,更衣之后,安儿端来安胎药,这药是一日两回,每回服过之后都会觉得有些小困,凌若与往常一样准备小憩片刻,不曾想刚躺下一会儿,小路子就在外面敲门说富察氏来了。

凌若虽然奇怪富察氏怎么挑了个下雨的时候过来,但还是很高兴,赶紧披衣起身命人请她进来。

“臣妇给凌福晋请安!”富察氏进来后依礼欠身。

“额娘不必多礼。”凌若连忙扶她起来,入手处一片湿冷,再仔细一看,发现富察氏身上多有被淋湿的痕迹,忙对站在一旁的水秀道:“快去拿块干净的帕子来给夫人擦拭。”

“不必麻烦了。”富察氏拉住她,神色复杂地道:“额娘今日来有些话要与你说,你让他们都出去。”

凌若亦感觉到富察氏今日有所不对,当下答应一声,挥退所有人后方才切声道:“额娘,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

富察氏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启齿,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凌若道:“是关于你妹妹的…”

“伊兰?她怎么了?”自那次将伊兰送回家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倒是一直在打听朝中哪些人青年才俊尚未娶亲。

富察氏听到这话,眼圈一红,唯恐落下泪来,赶紧拿绢子压一压眼角,随后才道:“这孩子从前几日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肯说,一直到昨日,我让她收拾东西,准备入宫参选;她竟告诉我,说自己失洁,纵死亦不会入宫。我追问了许久,她才告诉我,原来上次在王府过夜时,她与雍王爷有了肌肤之亲,这件事,若儿你是知道的对吗?”

凌若垂眸平静地道:“是,不过我已经让伊兰忘记这件事,何况严格来说,她并不曾失节,此事也没有别人知道。”

富察氏含泪点头,“对,你说的没错,从咱们的角度来看,兰儿确实没失节,可是她自己不这么认识。若儿,你也知道你妹妹的性子,她一旦认准了什么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从那之后,她就未与我再说过一个字,也未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怎么劝都不肯听。”

凌若没想到伊兰会如此执拗,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隔了一会儿方才握住富察氏因慌乱而微微颤抖的双手安慰道:“额娘,要不您回去再劝劝兰儿。”

“能劝的额娘都劝了,可她就是不肯听,若儿…”富察氏为难地看着她,“额娘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额娘但说无妨。”她道,内心却隐隐有些抗拒富察氏接下来的话。

第三百六十一章 母命难违

雨渐渐下大,打在院中两株樱花树上,此时已经看不到樱花纷飞的美景了,只有一些树叶尚挂在枝头,被雨水冲刷成黯淡枯黄的颜色。

富察氏同样很犹豫,挣扎半晌后终还是道:“额娘心想,你能不能与王爷说说,让伊兰入王府。”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真听到时,依然吃惊不小,眉眼间尽是重重惊意,好半晌才道:“这是额娘的意思还是依兰的意思?”

“兰儿什么也没说,是额娘自己不忍心。”说到此处,她叹了口气道:“若儿,你听额娘说,你与伊兰皆是额娘的女儿,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额娘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下去,万一有个好歹,难道真要让额娘和你阿玛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这事阿玛知道了吗?”凌若本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伊兰嫁出去,所以那日才这么急的送伊兰回家,不曾想,今日额娘会专程来找自己说起此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阿玛只知伊兰心结,并不晓得我今日来找你。”富察氏等了半天不见凌若说话,且感觉到原本握着自己的手正在不住抽离,顿时急了起来,反握住凌若比秋雨更冷的手道:“若儿,额娘知道这件事令你很为难,可是眼下能帮伊兰的就只有你了,权当额娘求你好不好?何况伊兰是你亲妹妹,她入府,于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可以相互扶持。”

“额娘,不是女儿不肯,而是王府…”凌若被她说的心意烦乱,好半晌才理了思绪道:“你应该知道王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不说吃人不吐骨头,却也差不多了,女儿一人在这里已经够了,何苦再将伊兰拉进去,这不是反害了她吗?”

“可现在只那么一条路能走。”富察氏眼眸含光,“伊兰虽然没有明说,可额娘看得出,她当真是心存死念。若儿,你就帮帮你妹妹吧,额娘实在不愿看着她出事。”说到这里,她忽地从椅中滑落,跪在凌若面前,哀声道:“若儿,额娘求你,求你帮帮你妹妹!”

“额娘你快起来。”凌若手忙脚乱地想要扶起富察氏,可是富察氏说什么也不肯,只一昧求她答应,凌若又气又急,跺脚道:“额娘啊,您这不是在帮兰儿,而是在害她啊。”

富察氏见自己都跪下来求她了,她竟还推脱不肯,甚至反过来怪她,不由得怒上心头,道:“你一直说额娘不对,那你呢,你又对吗?伊兰可是你的嫡亲妹妹,你却见死不救?”见凌若始终不肯松口,她气极反笑,撑着椅子起身一字一句道:“好!你不肯是吧?那我求王爷去,看看他是否也跟你一样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额娘啊!”凌若连忙拉住富察氏,她知道额娘这是在逼着自己表态,无奈之下,只得闭目说出违心之话,“好,我答应额娘,让伊兰入王府。”

在凌若的一再保证下,富察氏终于消了怒火,只是经过这么一闹,原本亲密无间的母女间竟变得无话可说,勉强坐了一会儿后,富察氏辞别离去。

看着富察氏没入雨中的身影,凌若心里五味呈杂,原以为伊兰的事已经解决,没想到反而是令事情越发复杂;此刻,她真的很后悔让伊兰替自己守那一夜,要不然何需如此烦恼。

这场雨一直下到傍晚时分才停下,凌若去看胤禛的时候,那拉氏也在,正替他穿衣,看到凌若进来,胤禛甚是高兴地道:“来得正好,待会儿陪我一道去外头走走,在屋中关了一天,可是闷得很!”

那拉氏闻言一笑道:“之前王爷不是一直呆在屋中吗,也没见得说闷。”

“那是病着起不得身没办法,如今都好得差不多了,再整日呆着,没病也要憋出病来。”胤禛一边套上袖子一边说道。

那拉氏笑而不语,在替胤禛扣上最后一个纽扣后,极为自然地挽了他的手往外走,不想胤禛却意外抽手,淡淡道:“有若儿陪着就行了。”

那拉氏目光一滞,转头深深看了自进来后一言不语的凌若一眼,若无其事地微笑道:“那妾身去厨房瞧瞧晚膳做好了没有,再让他们添几道妹妹爱吃的菜,妹妹今晚就留在这里一道用晚膳吧,人多吃着也更香些。”

胤禛对她这番安排颇为满意,点点头,携了凌若的手出去,此时秋雨初歇,空气犹为清新,胤禛深深吸了口气,颔首道:“始终是外头的空气闻着舒坦,若儿你说呢,若儿?若儿?”

“啊?四爷您叫妾身?”凌若只顾着想心事,压根没听到到胤禛叫自己,直至他连唤了数声后方才如梦初醒。

胤禛眉心一拧,关切地抚着凌若即便在怀孕中也不曾有丝毫变形的脸庞,“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妾身…”凌若仰头看着他,那双眼眸中有少见的温柔,心骤然酸涩起来,清泪无声落下,划过脸庞滴落在地。

“有事尽管说就是了,不要哭。”这般说着,胤禛自边上折下一枝秋杜鹃轻轻簪在凌若墨云似的发间,旋即又抚了凌若高高隆起的腹部,玩笑道:“孩儿你将来可不能学你额娘那样爱掉眼泪,否则阿玛一个人可是哄不过来。”

他不知,自己这番举动反而令凌若更加难过,胤禛待她一日比一日好,可是她却要亲手将自己的妹妹接进来分享这一切。

人,始终是自私的,即使她早已清楚胤禛不可能为她一人拥有,可依然不想有更多的女人来分薄这份恩爱。

只是,该说的始终要说,她已经答应过额娘,不可以反悔,即便心里百般不愿。

凌若暗吸一口气,低头垂声道:“妾身有事隐瞒四爷,求四爷恕罪。”

“哦?”胤禛打量着她,眸光中却没有多少意外,从凌若刚才一进来,他便瞧出她心事重重,猜到可能是有话要与自己说,所以适才才未让那拉氏同来。

凌若尽量以平静的语调,将那夜的事重述了一遍,当听得自己与伊兰有了肌肤之亲时,胤禛一脸讶异,那夜的事他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与之相比,他更好奇凌若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件事的用意,若他没记错的话,明日便是选秀的日子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误解

“妾身…妾身…”凌若吸了吸鼻子,努力咽下不断涌上来的酸意,断断续续地道:“妾身想请四爷…”

“想请我做什么?”胤禛眸光微沉,紧紧盯着凌若。

“想请四爷纳伊兰为福晋。”凌若挣扎了半天,终于说出这句在喉咙里梗了许久的话。

胤禛的神色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冷了下来,“为什么?”

凌若不知该如何回答,良久才虚弱地道:“伊兰她…”

“我不是问伊兰,我是问你,为什么这件事是你来提,为什么是你要我纳伊兰为福晋?”胤禛语气冰冷地打断她的话。

“因为妾身是伊兰的姐姐。”凌若紧紧攥着袖中的双手,唯恐一松开,就会忍不住想要收回刚才那番话。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的要我纳你妹妹为福晋?”胤禛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似乎从未认识过,“虽然那夜我没有任何印象,但既有了肌肤之亲,负责也是应当的;但是你为什么可以说的这样平静,仿佛在你眼中,我纳再多的妾室与福晋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不是。”凌若摇头,鬓边那朵杜鹃花簌簌而动,花瓣上的雨水顺着发丝流至颊边,有刺骨的寒意。

胤禛轻笑,却是满脸讽刺,“凌若,我一直以为你爱我在意我,所以我患时疫的时候,你才会连时疫都不在乎,日夜守在我身边,如今看来,却是我猜错了呢。你确实在意我,可不是因为情爱,而是怕我死后无人庇护你!”

“不是,不是这样的,四爷你听我说…”胤禛的误会令凌若害怕,她想解释,告诉胤禛是伊兰以死相逼;是额娘跪地相求;她迫不得以才答应来提此事。

可是胤禛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径直打断她的话冷冷道:“你敢说你没有担心过吗?”

凌若哑口无言,想否认,迎着胤禛的目光,“没有”这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确实担心过这一点。

私心里,胤禛是希望凌若否认的,可是她没有,她默认了这件事,这个结果令胤禛格外受打击,胸口不住隐隐作痛。他一直以为凌若与别人是不一样的,所以病好后,他对凌若格外宠爱怜惜,视她为宝,结果呢?结果她却像垃圾一样将他往别人身上推,根本没有丝毫留恋。

“钮祜禄凌若,你好残忍!”他愤然说出这句话,眸中怒火灼烧,既悲又痛,除却湄儿,她是唯一一个让他想真心去守护的人,可是现实却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令他明白一切皆不过是自作多情;在她心中,自己根本及不上一个妹妹来得重要。

好不容易敞开的心门,在这一刻,再次重重关闭,不留一丝缝隙。

“四爷!”看到他渐趋冷漠的眸光,凌若感到一阵阵害怕,连忙拉住拂袖想要离开的他,急切道:“您听妾身说几句好不好?”

“你我还有何话好说!”他用力甩开她的手,在看到身怀六甲的凌若因自己过于用力而不慎跌出去几步时,下意识地想去扶,然手刚抬起就已被他生生收了回来,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他怜惜。

凌若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但她清楚知道自己如果再不解释清楚的话,只怕再没有机会了,“是,妾身承认当时确实有过这个念头,但更多的是担心四爷,只要能换得四爷安然,要妾身做什么都愿意。至于伊兰…妾身不是不在乎四爷,而是…”

“而是与伊兰相比,你更在乎这个妹妹罢了,我说的没错吧?”胤禛满脸讽刺地打断她的话,“你要效妨娥皇女英,行,我成全你。不过伊兰是秀女,皇阿玛那边你自己去说。”

扔下这句话,他走也不回的离开,留下凌若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胤禛憋了一肚子气回到屋中,彼时晚膳已经做好,那拉氏正命人将几个适宜孕妇吃的菜放在一起,看到胤禛一人进来,不由得有些奇怪,“妹妹人呢?怎么没和王爷一道进来?”

胤禛本就在气头上,听到这话更是没好气地道:“由得她去,别管她!”

那拉氏是何等精明之人,一听这话立时猜到凌若必是哪里不小心得罪了胤禛,惹得他发这么一通火。不过这种事,她乐得见,自不会去劝说分毫,反而顺势道:“既如此,那妾身服侍王爷用膳吧。”

胤禛随意答应一声,待他在花梨木椅中坐下后,那拉氏舀了一碗瓦罐鸡汤递到他面前,“王爷如今病体未愈,吃不得太过滑腻的东西,可是总吃清淡的对身子又没好处,所以妾身让厨房在炖这鸡汤前,先将母鸡皮剥去,然后亲自看着用文火煨煮两个时辰,虽汤汁稠浓、味道鲜美,却只有少量油腥,王爷您尝尝看。”

“难为你这么用心。”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胤禛心里更多的是失落,若如此用心的人是凌若该有多好。可惜,她心里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同姓钮祜禄的家人,而不是自己。

明明心里气极了她,可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转向院中,待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人影时,微微有些失望。

那拉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笑意盈盈地替胤禛挟菜盛汤,不住劝他多喝一些。

对那拉氏,胤禛一直都是淡淡的,从来说不上喜欢,更多的倒有些像亲情,不过此刻她这般贴心关切,倒也有几分感动,挟了一个鱼丸到她碗里,“别光顾着我了,你自己也吃。”

胤禛上一次挟菜给自己是什么时候了,半年前还是一年前?那拉氏已经不记得,不过不要紧,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