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嗻!”李德全垂身答应,走到弘历跟前小声道:“历阿哥,将每本折子的内容捡重要的念给皇上听,那些虚的就不必念了。”

弘历答应一声,拿过放在最上面的折子,他自三岁以后就一直跟在康熙身边,对于这些以黄绫封面的奏折并不陌生,略略看了一遍以后就已经心里有数,以最简便的言语将其中所述的内容讲了出来。

饶是如此,一大堆折子亦是念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念完,康熙又在后面以朱笔加注了批复的内容。久病之中的康熙在执笔时,双手微微发颤,写出来的字迹虚浮无力,看得弘历难过不已,他不会忘记以前皇爷爷手把手教自己写字时,那双手是多么的沉稳有力。

批注完所有折子,康熙已是浑身脱力,用力喘了好一会儿后,才对正替他抚胸的弘历道:“往后每日都来替皇爷爷念会儿折子。”

“孙儿领命。”尽管不愿承认,弘历心中却是知道,皇爷爷这回怕是真的好不了了,每一刻的相处都弥足珍贵。

就在弘历退下后没多久,原本已经闭上双眼的康熙突然又睁了开来,对默不作声站在一旁的李德全道:“去,将四阿哥召来。”

第四百零五章 召见

李德全为难地看了康熙一眼,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批了这么多的折子也累了,不如明日再传四阿哥。”

“去!”康熙只得这一个字,李德全不敢再吱声,躬身退了下去,在离去前,康熙让他开了半扇窗子,可以看到窗外浮云变幻的天空,今年的雪迟迟不见下,不晓得是否要等到来年才会看到飘雪漫天的景象。那他呢,他还能等到那一日吗?康熙不知道,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什么时候会走到终点一样,不过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将一切都安排好。

意识渐趋昏沉,在将要陷入昏迷时,李德全的声音隔着朱门传入耳中,“皇上,四阿哥来了。”

康熙振一振精神,命他们进来,胤禛在行过礼后,切声道:“皇阿玛身子好些了吗?”

“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这句话吓得胤禛跪地磕头,流泪道:“皇阿玛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

“你起来。”待胤禛起来后,康熙定定地望着他道:“可知朕今日叫你来为何。”

“恕儿臣愚钝,未知皇阿玛圣意何为。”康熙的突然召见,令胤禛一路上揣测良多,却不敢妄加言语。

康熙点点头,“众皇子当中,你是最肯干实事的,筹银也好,顶死案也好,时疫也罢,都做得很好,若这些换了老八他们去做,是万万不肯得罪那么多人的。”

“儿臣是皇阿玛的儿子,也是朝廷的官员,为皇阿玛与朝廷办事乃是理所当然,儿臣并不敢居功。”胤禛受惊若宠地道。

“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必过谦。”说到这里,康熙有些疲倦,歇了会儿方才继续道:“不怕得罪人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缺点,满朝文武怕都是让你得罪了个遍。”

胤禛跪在榻前磕了个头道:“只要是对大清有利的事,就算得罪再多的人,儿臣都会去做。”

“好一句都会去做。”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道:“有去看过老十三吗?”

胤禛脸色一变,只道康熙是试探自己,忙道:“不曾得皇阿玛圣命,儿臣不敢私自相见。”说到这里,他偷偷睨了康熙一眼,小心地道:“皇阿玛,儿臣斗胆,能否请皇阿玛网开一面,放十三弟出来,他已经被圈禁了十多年。”

“如今尚不是时候。”康熙望着窗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方道:“你去见一见他吧,回来后告诉朕怎么样了。”

尽管康熙不曾开口恕胤祥,但让他前去探望已经是一种松口,连忙跪谢皇恩。

胤禛忍着心中的激动离开畅春园,随即策马直奔十三阿哥府,十几年了,他们兄弟终于可以再见。

这些年,胤禛无数次路过十三阿哥府,可是那里永远有无数侍卫看守,若无康熙命令,根本不会放任何人进去,只能在外遥遥看一眼。

这一次,得了康熙口喻的胤禛顺利进到十三阿哥府,刚一进到院子就看到一个面貌苍老的男子坐在那里喝酒,四目交错的那一瞬间,彼此都愣住了。

胤祥是因为没想到会突然在府里见到胤禛,胤禛则是因为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老的男子居然会是胤祥,遥想当年,胤祥是多么的英姿勃发,就算过了十几年,也不应该苍老成这样。

“四哥…”不知过了多久,胤祥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刚唤了两个字便有两行清泪直落,手一松,酒杯落地,化为无数碎片。

“十三弟。”胤禛同样是激动万分,急步过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胤祥一眼,随即用力抱住他,大力拍着他的背,哽咽道:“咱们兄弟终于能再见面了。”

“是啊,我没想到有生之前还能再见四哥。”胤祥犹如在做梦一般,十几年了,自己从最初的日夜祈盼到后面的绝望乃至麻木,以为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四哥,没想到上天给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不过很快,这份惊喜却化了成担忧,胤祥紧张地盯了胤禛道:“四哥这样私自闯进来,让人知道了又该借题发挥,在皇阿玛面前抵毁你了,快走吧,我这里没什么大事。”

见胤祥这个时候还这般担心自己,胤禛好生感动,赦然,“放心吧,这一次是皇阿玛让我来的,他很惦念你。”

“惦念我?”在喃喃重复了一句后,胤祥骤然暴发出一阵凄利无比的笑声,惊碎了满天浮云,“皇阿玛他还记得我,记得还有老十三这个儿子,哈哈哈!”

胤禛默默地看着胤祥在那里又哭又笑,待他心情平复些后方才道:“皇阿玛一直都记着你,连病中都记着。”

胤祥神色一震,用力攥了胤禛的胳膊急急道:“你说什么,皇阿玛病了,要不要紧?严不严重?”

胤禛没有说话,不过这已经足够让胤祥明白,他知道皇阿玛的病必然是已经到了让太医束手无策的地步,否则四哥不会这副样子。

一时间心痛如绞,皇阿玛…皇阿玛…

胤禛叹了口气,拍一拍胤祥的肩膀道:“十三弟你再忍耐些许时日,既然这一次皇阿玛肯主动让我来看你,便说明他已经开始松口,过几日我再设法求一求他老人家,让他恕你出去。”

胤祥魂不守舍地点点头,在勉强定了心神后道:“四哥,这些年皇阿玛可曾定下过储君人选?”

“始终不曾。”说到这里,胤禛忍不住叹了口气,万一皇阿玛龙驭宾天,而储君人选又悬而不决,到时候必会有一场大变,胜者为王,败者只怕连为寇的机会都没有。

胤祥低一低头,沉声道:“皇阿玛乃天纵之姿,英伟非凡,相信他心中早已有了人选,只是未曾公布罢了。四哥,我想问你一句,若到时候储君之选非你,你会怎样?”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胤禛的心坎里,嘴里满是酸苦之意,涩涩道:“若如此,我自当辅佐新君,保我大清江山稳固太平。”

第四百零六章 利害关系

“迂腐!”胤祥狠声吐出这两个字来,微眯的眼睛中闪烁着令胤禛吃惊的光芒,“皇阿玛有那么多皇子,但论能力论功绩,哪个又及得上四哥你,别人不知道我却是一直看在眼中,虽说这十几年我与外界隔绝,但相信四哥会一如从前,你做了这么多,皇位却落入他人之手,试问四哥你会甘心吗?”

胤禛被他说的心潮澎湃,确实,他从不甘心,可是若真要与他们斗,兄弟相残不说,自己在朝中几十年,因为办事得罪的人不在少数,而且为免被人扣上结党营私的帽子,这些年从不曾拉拢示好过哪位大臣,争夺起来,只怕赢面不大。

那厢,胤祥的话还在继续,“再者言,有能力争夺皇位的就那几个人,大哥二哥就不说了,三哥是个心机深沉之人,虽整日装作酷爱诗书,但那不过是用来掩饰他野心的手段罢了;老八老九老十还有老十四,那是一伙的,他们与四哥斗了这么多年,一朝得势,会放过四哥吗?特别是老十四,他好勇斗狠却又心胸狭窄,龇牙必报。”胤礼是在胤祥被圈禁后开始逐渐展露锋芒,所以胤祥对此并不清楚,也没有提及他。

胤禛万万没想到,被圈禁十余年胤祥竟然对形势还有如此深刻的认识,与自己的看法不谋而合。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当下道:“十三弟,不瞒你说,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谋逆造反是万万不行的,何况以我在朝中的势力也做不到这一步。”

胤祥摇头,“我没让四哥去走这一步,只是提醒你,皇权路上万不可有妇人之仁,该争就争,哪怕闹他个天翻地覆也不打紧。”除却谋反之外,还有很多相对更简便好使的方法,譬如矫诏,这一点相信四哥也明白,不需要他说得太过直白。

“另外皇阿玛那边也该多争取才行,毕竟皇阿玛的传位才是正统。”说到此处,胤祥突然奔回屋中,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张纸出来,展开来,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

“这是我这些年无事时写的,都是我以前在军中使过的,有三四十个人,不过当中有些人重利,有些人是墙头草,哪边来风就往哪边倒,还有一些性子过于阴沉,皆信不得,能信的只有十几个,适才我已经拿笔圈出来了,到时候四哥尽可找这些人办事。”说到这里他苦笑道:“可惜我被困在这里,否则能用的人会更多一些,有几个除了我之外哪个都叫不动。”

胤禛接过这张名单,肃然道:“有这些就够了,多谢十三弟,不论成败,四哥我皆会尽全力去拼搏。”

胤祥一笑道:“四哥难得来一次,陪我喝阵子酒再走。”

“好。”胤禛想也不想便答应了,随胤祥一道走到里面,屋子还是从前的样子,不过因为多年不曾缮修,看起来有些陈旧,窗纸发黄,有些地方都破了,寒冬腊月的冷风不住从漏洞中吹进来,几个下人尽管穿了厚厚的棉袄在屋中,还是冻得瑟瑟发抖,也不曾生炭火。

胤禛刚一进来就皱起了眉头,“内务府是做什么吃的,窗纸破了也不来换,皇阿玛只是将你圈禁,并未削减你的用度。”

“随他们去了。”胤祥不在意地挥挥手,“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内务府那帮子东西都是跟红顶白的,与他们置气不值得,”

胤禛冷哼一声不言语,不过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回去后要好好训斥那个内务府总管。

“十三爷在与谁说话,奴婢怎么好像听到了雍王爷的声音?”随着这个清脆如落珠的声音传来,一道纤秀的身影从里头走了出来,当她看到胤禛时,顿时呆若木鸡,愣愣地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跪下泣声道:“奴婢墨玉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金安。”

十余年岁月,足以令一个人的容貌改变许多,胤禛一时之间并没有认出墨玉来,直至她自报姓名方才省悟过来,对于这个待胤祥一往情深,在胤祥被圈禁后甚至甘愿抛弃一切来这里陪胤祥的女子,胤禛向来颇为喜欢,当即命她起来。在仔细打量了墨玉一眼后,发现她挽起长发改做妇人打扮,心里隐约明白了几分,却也更加欢喜,墨玉的出身虽说低了些,但患难见真情,她待胤祥的这份真情,足以替自己挣一个名份。

“墨玉,你去替我们炒几个菜来,再拿壶好酒来,我要与四哥把酒言欢。”胤祥笑道,胤禛的到来令他一扫心中的阴霾。

墨玉的动作很快,不消一会儿就端了三个菜上来,一盘青椒炒蛋、一盘麻婆豆腐,还有什锦一品锅。

在端酒上来的时候,墨玉不放心地叮咛道:“十三爷,你身子不好,这酒可是不能多喝了。”

“我知道,小饮而已。”在墨玉退下后,胤祥给胤禛与自己各倒了一杯酒,胤禛摩娑着圆润的杯口道:“墨玉出身是低了些,不过你既然要了她,往后就好好待她吧,否则你小嫂子也饶不了你。”

“四哥放心。”胤祥沉沉叹了口气,道:“若无墨玉,只怕四哥已经看不到我了。”

即使明知道胤祥就好好在自己面前,但听到这话,胤禛心里还是极其难受,这么多兄弟,他最要好的却只有一个胤祥而已,“凡事都要看开一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胤祥苦笑一声道:“四哥你没尝过那滋味是不会明白的,坐在这里看来看去就只有这一片天空,明知道外面天大地大,可就是走不出去,憋屈的我都快发疯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兆佳氏和孩子又都没了,我感觉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全是灰白的,没有一丝色彩。那时候的我很绝望,整日都是借酒消愁,将自己不分日夜的泡在酒缸中,借此忘记蚀骨的痛若,身子就是那时候喝坏的。”他抚抚自己的脸自嘲道:“有时候照着镜子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很老了。”

“后来墨玉来了,她就像一道清泉,将我从深重的痛苦中慢慢解脱出来。当时我戒不掉酒,她陪着我一起熬,我都不记得自己被酒瘾逼疯时咬了她多少口,还好最终是戒掉了。”在说这句话时,胤祥很庆幸,若没有墨玉,他的人生想必到现在都是灰暗的。

第四百零七章 大限

“那就好。”胤禛欣慰地点点头,失之得失,上天总是公平的,不会太过亏待了谁去。

“我现在只是担心委屈了墨玉,陪着我一起吃了十几年的苦,也不知有否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她若觉得委屈,当日就不会求了你小嫂子来。”胤禛如是说道,不过一想到胤祥至今仍要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心里仍觉极是难过。

胤祥拍拍胤禛的肩膀道:“无事的,四哥,我已经看开了,你不必为我忧心难过。”说到此处,他犹豫一道:“不过我真的很想见皇阿玛,若四哥觉得有何适的机会,便替我求一求皇阿玛。”

“放心吧,我一定会求皇阿玛放你出去。”这话不止是说给胤祥听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胤祥点头,在啜了一口杯里的酒后道:“不过我的事始终是次要,大位传承才是最要紧的,四哥万不可掉以轻心;还有我给你的那份名单也可以早早运用起来,以免到时失了先机。”

待胤禛答应后,他又问起了自己被禁这十几年所发生的事,两人一直聊到天色渐晚,才依依惜别。栓在外面的裂风看到主人出来,高兴地打了个响鼻,胤禛跨鞍上马,在无尽的夜色中回头看向灯火幽然的十三阿哥府,天很暗,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个在灯光下有些扭曲的人影孤零零站在院中。

胤禛默默收回目光,双腿用力一挟,裂风如它名字一般飞驰出去,奔跑在一条条街道上,夜风不断在耳边呼啸而过,却吹不散胤禛盘据心头的郁结。

前路会怎样,他不知道;命运会如何对待自己,同样不知道;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令他厌烦至极。

十二月初十,就在胤禛回过康熙后不久,畅春园下旨召昭见隆科多,他本是孝懿仁皇后的胞弟,佟国维之子,却一直未得到重用,然在这一日却传出康熙晋其为步军统领的消息。

不论是胤禛还是胤禩,听到这个消息时,都敏锐的察觉到康熙这是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开始安排身后事了。

胤禩已经失去皇储的资格,康熙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皇位传给他,但胤祯尚有机会,所以,以胤禩为首的八阿哥**,开始积极奔走,联络朝中各大臣,为将来的大位传承做准备。

胤禛也是一样,他虽没有胤禩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但胤祥当日给他的那份名单当中有不少是丰台大营,步军衙门的人,万一真要相争起来,作用不可估量。

不止他们,许多阿哥都动了起来,争不一定会有,但不争就必然没有。

日子在严寒中一天一天逝去,很快便到了十二月二十。这些日子弘历一直在康熙跟前尽孝,少有回府之时,凌若也经常入园请安,看着康熙身子一日差过一日,暗自难过不已。

夜里,胤禛难得抽空与凌若下棋,黑白子交错的棋盘同样亦是人生纵横的轨迹,或明显或诡异,难测下一步。

“四爷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凌若执棋轻语,脸庞在流金般的烛光下莹然如玉,垂落鬓边的翡翠滴珠步摇闪烁着清冷的光泽。

胤禛不语,与其说心不焉,倒不如说是心神不宁,康熙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也许过不了几日就要到大限了,准备了这么久,也不知到时会有多少胜算。至于老十三,皇阿玛一直说时机未到,不肯释老十三出府,否则有一个可信之人商量,也不至于这般心绪不宁,他门下虽养了不少门客,可以帮着出谋划策,但又哪能与胤祥相提并论。

一步之间,赢了是天堂,输了便是地狱,万劫不复!

胤禛越想越心烦,连下棋的兴致也没了,随手将棋子往棋盘上一丢,道:“最近有太多事心烦,实难静心。”

“可是因为皇阿玛的事?”在命人撤下棋盘后,凌若小心地问道。

胤禛负手起身,望着黑沉沉的天空哑声道:“也不晓得还有几天安生日子好过,**将起,也许明日,也许后日。”

凌若走到他身后,默默抱住他的腰,轻声道:“不论天堂地狱,妾身都会与四爷在一起。”

胤禛眼中有些微动容,正待转身,突然一点冰凉落在脸上,訝然抬头,借着烛光发现不知何时,夜空开始飘起茫茫细雪,康熙六十一年的雪终于开始下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周庸在外面叩门道:“四爷,步军衙门来人。”

胤禛骤然一惊,不待他说话,凌若已经打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士,带头那位武官看到胤禛出来,跪地朗声道:“奉上喻,保护雍王爷进畅春园!”

“皇上是只召见我一个还是所有阿哥?”胤禛沉声问道。

“奴才们只负责护从雍王爷,其他一概不知。”在这句话后,武官又道:“皇上有命,请王爷即刻动身。”

胤禛颔首不再言语,在回看了凌若一眼后随其大步离开,在他身后,是紧张不安的凌若,皇上突然召见,谁也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胤禛回来,然后兑现自己的诺言:不论天堂地狱,都在一起!

在胤禛将要走出雍王府的时候,那拉氏等人都被惊动了,一个个皆走到院中,难掩忧心之意。

“王爷…”那拉氏与年氏皆是出身大家,一看到那群身着铠甲腰配长刀的兵士,就知道必是出了大事,眼里是深深的担忧与关切。不管她们彼此间有着怎么样的恩怨仇恨,待胤禛却是一样的,她们所有的一切皆寄脱于这个男人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胤禛也看到溢于言表的关切,安慰道:“没事,我去去就回。”

那拉氏晓得朝廷上的事自己插不上手,只得道:“那王爷一切小心,妾身在这里等着王爷归来。”

年氏不愿让那拉氏专美于前,亦道:“妾身也是,王爷一定要平安回来。”

胤禛点头不语,径直随着那群兵士出了王府,在去畅春园的路上,胤禛惊奇的发现,日间还一切太平的京师,此刻竟已全城戒严,整座城池看不到一个普通百姓,只有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兵士,看来皇城真的是要变天了。

第四百零八章 传位

入畅春园后,立刻有扈从康熙的侍卫领了胤禛往春晖堂走,今日的畅春园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比平常不知严密了多少倍,尤其是康熙居住的春晖堂,其戒备程度怕是连只苍蝇都休想飞过。

一路下来,胤禛不记得自己究竟过了多少个岗哨才到春晖堂正堂,守在里面的赫然是时任保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的张廷玉。他朝胤禛欠一欠身后,沉声道:“皇上就在里面,四爷赶紧进去吧。”

胤禛答应一声,转身进了内堂,里面烧了炭火,却不是很暖和,因为窗子有半扇是打开的,从窗子外面可以看到飘雪重重的夜空,雪比他来时又大了几分,如柳絮一般纷纷扬扬的从空中坠落,偶尔有那么几片飘到屋中,旋即化为雪水。

康熙静静地躺在床上,浑浊的双眼看着窗外的雪夜,锦被下的身子难以看到起伏的痕迹,李德全就守在他旁边,还有弘历,红着双眼站在一旁。

尽管心中有着许多对未来的担忧,但看到康熙的这一刻,胤禛依然忍不住悲从中来,四十余年来,皇阿玛的双眼永远都是睿智清明的,在云淡风清间看清一切,容不一丝浑浊,而现在…

再英伟的人也敌不过岁月这把利刃,胤禛越想越伤心,忍不住一声悲呼扑到床榻前,流泪道:“皇阿玛,儿臣来了,您龙体可还好?”

康熙慢慢转过头来,一丝浅淡的笑容出现在脸上,旋即看了李德全一眼,后者会意,对弘历道:“历阿哥,皇上有话要与四阿哥说,咱们先出去罢。”

弘历亦是个晓事的,当下红着双眼点点头,随李德全一起走到外头。

待得屋中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时,康熙方才轻叹了一声,虚弱地道:“老四,可知朕连夜召你来所为何事?”

“儿臣不知。”胤禛跪伏在床前,泪流不止。

康熙轻斥了一声道:“忘了朕是怎么教你们的,男儿流血不流泪,有什么好哭的,何况朕还没死呢!”不待胤禛答话,他又道:“朕在位至今六十有一年,膝下有二十多位皇子,众皇子当中朕原寄希望于胤礽,可惜他位居太子之位四十余年,却依然担不起朕的期望;老大粗鄙,老三能力不足,老八倒是有能力,可他母家出身过低,而且老八这么些年来处处学朕,却处处过犹不及,朕宽容,他比朕还要宽容,朕是以宽容治国,他却是以宽容拢络人心,第一次废胤礽时,满朝文武竟有十之**站到了他那边。”在说到这里时,他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这样的宽容,只会令吏治越加**,最终走向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他不是朕要的那个人。”

胤禛静静地听着,不敢接话,康熙在歇了一会儿又道:“老九老十便不说了,至于老十三,他是一个真性情,想什么便是什么,从不加掩饰,这样的人同样不适合为君,还剩下一个老十四与老十七,老十四犯的是与老九一样的毛病,至于老十七,他还太年轻,许多事都缺乏历练。至于你…能力有,手段也有,朕观你多年,所作所为,皆是以朝廷为先,这很好。不过同样的你也有缺点,喜怒不定,待人不够宽容,有时候易被情绪左右了判断,朝中说你是冷面王爷,也不算冤枉。”

胤禛闻言忙道:“儿臣知道自己尚且有很多不足,往后儿臣必定改掉这个缺点,请皇阿玛放心。”

“那就好。”康熙欣慰地点点头,从旁边费力地摸出一幅字来,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忍字,待胤禛接过后道:“把它挂在南书房,每日都看一看,别忘了朕今日的一番话。”

“皇阿玛…”胤禛愣愣地看着康熙,挂在南书房中日日相看,这代表着什么他太清楚了,皇阿玛当真要将大位传给他?

“朕晚年宽容过甚,使得朝廷这些年来吏治败坏,这是朕的过,只是朕老了,无力再去纠正,只能替大清择一位铁腕皇帝,将吏治带回正道。胤禛,你千万别辜负了朕的期望!”

胤禛又是激动又是难过,用力磕了个头,泣声道:“皇阿玛放心,儿臣就算拼却这条命,也必不会让皇阿玛失望。”

“那就好。”康熙仿佛放下了一桩大心事,眉目松开些许,望着不断飘进屋中的雪花道:“原以为,朕已经看不到今年的雪景了,没想到上天垂怜,让朕在大限到来前再看一看冬雪纷飞的美景,此生再无遗憾。”

康熙喜欢雪,因为每次下雪都会让他想起很多事,尤其是那位抚育了自己数年的女子,她死的时候,正好也是大雪纷飞的时候。

“皇阿玛不会死,不会的。”胤禛忍不住心中悲痛,大泣不止。

“痴儿,世人皆有一死,皇帝也不例外,何况朕若不死,又如何将这个皇位腾出来给你。”康熙轻笑着,并没有太多的悲恸。

“只要皇阿玛龙体康健,长命百岁,儿臣宁愿不要这个皇位。”胤禛声泪俱下,这一刻,他是真的伤心万分。

康熙摇摇头,又道:“朕已经留下遗诏,就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面,这个张廷玉与隆科多都知道,一旦朕驾崩,他们自会去取出遗诏。至于隆科多,你也尽可信任他,虽佟国维与老八他们走的近,但隆科多倒不曾与老八有过太多牵连,他会好好辅佐你做一个英主。”

“儿臣记下了。”胤禛心中感动,他知道,康熙为了这一天,必然在暗中做了很多准备,一切都只是为了保自己可以顺便继位登基。

“还有一件事。”康熙缓了缓气,突然用力抓住胤禛的肩膀,干枯的手指像要透过衣服抓进肉里去一般,“不论你那些兄弟做过什么,他们始终是你的手足至亲,答应朕,你登基后一定不可以伤他们性命,除非你希望朕死不瞑目。”

胤禛忍着肩膀的痛苦,郑重道:“儿臣答应皇阿玛,一定善待各位兄弟,绝不伤兄弟性命。”

“那就好。”康熙知道这个儿子,既然答应了就绝不会反悔;相反,若是老八或老十四,他们固然会答应,但一旦登上大位,还会不会守住承诺就是未知之数了,这也是他决意传位给胤禛的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弘历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好好抚育他,万不要亏待了。”康熙不放心地又叮咛了一句,说了这么久的话,康熙很累了,眸中那点光芒也愈发黯淡,犹如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

第四百零九章 夺位

此时,李德全在外面叩门道:“皇上,诸位阿哥都到了,是否现在就让他们进来?”

“都进来吧。”康熙强振了精神道。

李德全答应一声,走到外头,对在外面等了许久的胤禩等人打了个千儿道:“几位阿哥,皇上召你们进去。”

康熙的二十几个儿子,除却被圈禁的几个,还有带兵在外的胤祯及年纪太小的以外,余下的全在这里了,其中就有石秋瓷所生的皇二十三子胤祈。

“哼,终于轮到咱们了吗?”说话的是十阿哥胤?,他也同样接到康熙旨意,由步军衙门护送来畅春园,哪晓得一进来后,却得知康熙正在见胤禛,让他们一众阿哥都在外面等着。

众皇子中胤?是最瞧不惯胤禛的那一个,且又性子火爆,当年追讨欠银一事中就敢和奉了钦命皇差的胤禛对着干。当下哪里肯依,何况谁都晓得康熙这么晚召众阿哥前来,又出动了步军衙门的人,不可能是游园听戏,必然是康熙自觉大限将至,召众阿哥来议言传位一事。此等大事却独召胤禛一人,立时就嚷嚷着进去,李德全好说歹说,再加上胤禩的喝斥才让这位爷安静下来。

“行了,老十,咱们进去吧。”胤禩睨了胤?一眼,第一个走了进去,他心里同样担心,唯恐康熙将大位传予胤禛,不过较之胤?,他更沉得住气。

看到躺床上面色蜡黄的康熙,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众人尽皆伏在地上,泣声唤着皇阿玛,随他们一道进来的还有弘历、张廷玉及李德全。

康熙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屋子的人,摆手让众人进来,此刻的他精神看起来似乎比刚才好一些了,但胤禛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皇阿玛他是真的走到最后一步了…

跪在地上的胤禩不着痕迹地抬头扫过跪在最前面的胤禛,眼中有深深的忌惮与忧虑。

康熙默默扫过跪在自己面前的诸多儿子,不论好的不好的,那都是流着他血脉的儿子,这一刻,唯有深深的不舍,死别之后,可就永远都看不到了啊。

“皇爷爷!”弘历第一个忍不住,扑到康熙身上大哭不止,论感情,他与康熙是最深的,三岁之后,就几乎一直抚育在宫中,每一个字每一篇文章,都是康熙亲手所教,除却凌若之外,康熙就是他最亲的人,甚至还胜过胤禛三分。

康熙抚着他的头微笑道:“没什么好伤心的,皇爷爷只是去该去的地方,那是人生的必经之路,谁也不能例外。”

“弘历不要皇爷爷走,弘历要皇爷爷一直活着,呜!”弘历泪流满面,悲痛万分。

“历阿哥,皇上还有话要与众阿哥说,你先别哭了啊。”李德全小声说着拉过弘历站到一边。

此时的康熙已近油尽灯枯,连眼皮子抬着都费力,但面对一众心思各异的皇子,他还是强撑了精神道:“朕已经替你们择好了一位英主,你们往后必得好生扶持于他,不得生出二心。”

“儿臣们谨遵皇阿玛旨意。”在说这句话时,所有皇子的心都提了起来,究竟是谁,大清江山究竟会落在谁的手里?

胤?最是按捺不住,问道:“不知皇阿玛替儿臣们择的英主是哪位兄弟?”

康熙看了跪在榻前的胤禛,眼中有询问之意,胤禛会意,忍着心中的悲意道:“皇阿玛放心,儿臣一定会谨记皇阿玛的话,一刻不忘。”

康熙点头,重新看着众人,虚弱地道:“朕大行之后,由…由四阿哥…胤禛继承皇位…”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的落下,康熙缓缓闭上了眼睛,六十九年了,从呱呱坠地的婴孩到现在整整走过了六十九年的春夏秋冬。

终其一生,生母早逝,生父出家,八岁登基,一直由孝庄太皇太后抚育他成人,他在回忆幼年时曾说“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实乃人生一大憾”。

十四岁亲政后,擒鳌拜,定三蕃,复台湾,亲手奠下了大清朝兴盛的根基。论功绩,一生不输任何人。

康熙――取自万民康宁,天下熙盛。

爱新觉罗?玄烨,终其一生都在为这八个字努力,而他做到了,六十余年的统治,换来如今的天下太平。

“皇阿玛!皇阿玛!”春晖堂内响起一片哭恸之声,一个个尽皆痛哭流涕,哀恸康熙的逝去。

就在这个时候,跪在众人当中的胤?突然拨开众人膝行上前,扶在康熙的榻前流泪道:“皇阿玛,您安心地去吧,儿臣们一定会好生辅佐十四弟做一位英主。”

胤禛心中一沉,晓得胤?一伙人开始发难,当下抹了泪冷声道:“老十,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皇阿玛清清楚楚说传位给我,怎得到你嘴里就成了十四弟?”

胤?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胤禩跪的地方,旋即梗着脖子先声夺人,“该是我问四哥什么意思才对,皇阿玛尸骨未寒,你就要在这里争夺皇位,甚至不惜纂改皇阿玛遣诏,明明就是传位于十四阿哥胤祯,何时变成了四阿哥胤禛了?!”

说到这里,他还不肯罢休,起身看着还跪在地上的众人道:“你们倒是说说,皇阿玛究竟是传位给四阿哥还是十四阿哥。”

康熙临终声,气息将竭,声音很是微弱,除却最前头的几个,后面听得并不是很清楚,是以一下子众皇子间竟没人答话,倒是张廷玉道:“十阿哥,微臣听得很清楚,皇上是说传位给四阿哥…”

“闭嘴!”胤?牛眼一瞪,道:“你算老几,爱新觉罗家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汉人来指手画脚。”

他这番话将李德全到嘴边的话给吓了回去,连位高权重的张相都被喝斥,自己一个奴才,就算说了也无济于事,只能紧紧拉了弘历在一旁。

胤禛怒目而视,未料到胤?如此颠倒黑白,生生将四阿哥改成了十四阿哥,偏生自己与胤祯名字又相近,给了他可趁之机。不过胤禛也晓得,以胤?的头脑绝对不可能在须臾之间想到这等点子,必是得自素来以心思缜密著称的老八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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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遗诏

此时,跪在后面的胤禩趁机道:“不错,我等都听到了皇阿玛临终遗言,确实是传给十四弟。|i^”

他一出声,与他交好的九阿哥自然也跟着帮衬,言词振振,一时间倒像他们占着理一样,令那些不曾听清的阿哥摇摆不定,不晓得该听那边才是。

胤禛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白,同时也是暗自心寒,皇阿玛刚咽气,尸骨未寒,这群兄弟已经盘算着要夺皇位,好,真是好!

胤禩看到了胤禛掠过眼底的锋芒厉意,不过那又怎样,只要坐实了胤祯的皇位,区区一个胤禛又算得了什么,自有无数办法收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