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虽已入夜,但街上尚有行人小贩,来往叫卖,还有觅生意的马车,若真叫喊起来,定然会将那些人引过来,到时候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可要他放手却是万万不肯的,好不容易见到伊兰,定要将话说清楚。

趁着他犹豫的那会子功夫,伊兰挣开他的手疾步离去,留下李耀光在后面摇头不止,唉,伊兰的xing子当真是一些未变,眼下只怕任自己说破了嘴,她也听不进分毫,只能慢慢再说,希望她不要气得太久才好。

待要回去,李耀光突然觉得不对起来,伊兰就算不理他也不该往外走啊?等他醒悟过来追上去时,伊兰已经上了一辆马车疾驰而去,追之不上。只能转而去敲凌府的大门,见了二老方才得知原来伊兰与他们大吵一架,离家出走,此刻去了哪里全然不知。

此后数日,李耀光又来过凌府好几趟,但却没有得知伊兰的下落,看样子她是打定主意不与家人来往了,只是她一个孤身女子能去何处?

李耀光急痛之余,向翰林院告假数日,开始满京城的寻找,盼上天垂怜能让他找到伊兰,有件事他必须要亲口告诉她知晓。

然伊兰尚未找到,李耀光自己却是出事了,他之前纂修一一本书史被发现有几处错漏,书史洋洋数万言,偶尔一处错漏乃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有人抓住这一点,在御前狠狠掺了他一本,言辞犀利,将一件小事生生夸大了数倍。

胤禛这些日子本就心绪不佳,看了奏折后,当即将他叫来狠狠训斥了一顿,虽未罢免,却也连降两级,由原本的正五品变成了正六品。

而这还不算完,之后又连续有人上折参他,李耀光原本在翰林院中也算不得太过突出,可这几日间却成了风头浪尖的人物,被人连番攻击,令他怀疑自己是否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大官,才会招来接二连三的攻击。

他心知再这样下去,形势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干脆称病在家,避开朝堂这个是非之地,也好趁此机会专心寻找伊兰的下落。

朝堂、后宫,似乎都陷入了一个无形的漩涡之中,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雨即将来临…

彼时,远在四十里外的通州,犹如人间地狱一般,每日都有人在哀嚎声中死去,容远等人的到来,并没有将笼罩在通州城的愁云惨雾驱开分毫。

他们在来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时仍然被狠狠地震憾了一把,四十里之距,却犹如天堂与地狱一般。

四十里外的京城已经不再有震感,甚至恶劣天气也开始消失,尽管地震带来的影响还没有消失,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人们可以看到生的希望。

但是,通州不是,这里依然隔几天就会感觉到一次震荡,或大或小,小时不察觉就过去了,大时,那些在地震中幸存的房屋就会颤颤地抖动,随时会塌下来,将那些来不及躲避的人压在砖瓦下面。

通州的天气恶劣无比,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可能就会突降暴雨,反复无常。这样的情况下,患瘟疫的人越来越多。走在满目疮痍的街道上,到处都是能听到哀嚎惨叫声。

通州的水源带着瘟疫,但是不喝那些水就会活活渴死饿死,所以那些没得病的人被迫去喝那些可能会让他们染上瘟疫的水,将自己的命交给上苍去决定,这一刻是生,下一刻或许就徘徊在鬼门关。

这日,容远与几名大夫一道巡诊回到暂时落脚的小院中,眉目紧皱的杨太医看到他进来,立马放下手中医书迎上去问道:“如何,有效果吗?”

容远沉重地摇摇头,“还是一样,所有服过药的人病情加重,开始拉稀呕吐等症,这次的药同样不能用。”

“该死的!”听到这句话,杨太医面目阴沉地一拳砸在桌上,愤然道:“咱们前前后后已经换了七八种专治瘟疫的药方了,竟然没一种能派上用场,往常就算无用也不该加重才是,究竟是什么瘟疫这般棘手?!”

“再生气也无用。”容远取过他随手放在桌上的医书道:“倒是杨兄看了一日的医书,可有什么进展?”

杨太医没好气地道:“若有进展我就不会这么生气,带来的医书全被翻遍了,可就没一个对症的方子,真是可恼。”

容远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道:“再生气也没办法,想法子救人才是正理,既然这个方子行不通,那明日咱们再换另一个方子试试,既有瘟疫那就一定会有治瘟疫的法子。”

第四百五十四章 聚众闹事

“徐太医,怕就怕这瘟疫没治好,咱们自己先搭进去了。|i^”说话的是随他们一道来的一位大夫,姓李,在京中也是一等一的名医,只见他拈着山羊胡愁声道:“李某从医数十年,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瘟疫,想要治好太难太难,何况咱们所带来的水与粮食已经所剩无已,再这样下去,咱们可就无水可喝无东西可吃了,难道也要与那些灾民一般去饮用被污染了的水源与食物吗?”

此话一出,余下那些人的脸色都变了,来这里是因为官府所迫,并非出自真心,毕竟不是每个医者都有济世救人之心,更多的,只是将行医当成赚钱生活的一种手段罢了。

几个人围着容远七嘴八舌地说着,意思都大致相同,就是问何时能离开通州,对他们来说,多呆一日就多痛苦一日,整日提心吊胆,唯恐何时会染上瘟疫。

容远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他们安抚住,在送他们回去何处后,他问尚站在原地的杨太医道:“你刚才为何不帮着一道说话?”

“说什么?”杨太医摊一摊手道:“说心里话吗?那我可是与他们一样也巴望着可以早些回去。”

“朝廷既将咱们派到这里,就必然要治好了瘟疫才可以回去。”容远顿一顿走到后院去看剩下的米粮与水,估计着还能够坚持五六天,必需要派人回京告之通州的情况,并让人赶紧送水粮过来才行,而这也是朝廷答应会救赈通州的物资。

就在他准备写折子的时候,杨太医突然走了过来,凝声道:“你说,如果我们治不了这场瘟疫会怎样?”他对容远尽管有所成见,但此刻两人可说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蚱蜢,任是有什么成见也暂时放一边了。_!~;

不等容远回答,他已是直接道:“我不想死,来的时候,我夫人刚怀了孕,我答应过会回去看着孩子出生,还有我娘,下个月就过六十大寿了。”

容远小心地滴了几滴水在砚中,随后慢慢磨着墨,口中道:“没有人会愿意死,我们不想,外面那些人更不想;我们此刻所能做的就是尽力去救他们。一个计短,三人计长,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但愿吧!”杨太医这样说着,但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在通州多呆一日,绝望就多一分,他真担心自己会在这样的绝望中疯掉。

就在容远将一页奏折写好,正准备吹干让人送到京城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骚乱声,不等他们问话,一个护送他们来此的兵士神色紧张地奔了进来,顾不得行礼,张口就道:“二位太医,外面聚焦了很多灾民,叫嚷着要见二位太医,还说你们若不出去,他们就冲进来。”

杨太医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也慌了,紧张道:“那你还不赶紧在外面拦着,若让他们进来,谁晓得会闹出什么事来。”

兵士闻言赶紧辩解道:“他们人很多,凭咱们这十几个人拦不住啊。”

“杨兄别怪他们了,还是咱们出去看看,为何他们要突然集结于此。”容远拉了颇为不情愿的杨太医往外走去,刚到外头,就看到门口聚集了数十人,而这仅仅是站着的人,还有许多躺在简易的竹架上被抬来的,粗略一看少说也有上百号人,而且还有人从各处不断聚焦过来,守在外面的军士一个比一个紧张,唯恐被他们冲进来。

“他们出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句,那些人顿时群情激涌起来,推搡着往里涌,连原先躲在竹架上的那些得了疫症的人也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场面混乱无比。

容远与杨太医二人大声示意他们安静一些,可是声音混在那份嘈杂中根本听不清,最后还是一个黄须黄发,身材魁梧,看着像领头者的老人抬手暂时止住了嘈杂。

容远暗嘘一口气,赶紧趁着这个机会道:“不知诸位这么多人聚焦在此处见我等二人所谓何事?若是为了疫症,我与杨太医正在商酌此事,一有法子立时会替大家医治。”

“医治?”黄须老者冷笑一声道:“我呸!你们这些人,号称什么太医、名医,吹嘘得无比利害,结果呢?治了这么久一点用都没有就不说了,他们吃过你们的药后,每次情况都会加重,甚至原本还能活三四天,一吃药却连第二天都活不过去,你们究竟算什么大夫!”

果然来了…容远在心里暗叹一声,他一直担心那些灾民会因为得不到有效的医治而闹将起来,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如此想着,口中却赶紧解释道:“你们身上所得的这种瘟疫,以前从来没遇到过,所以治起来需要一些时间,还很诸位父老乡亲再宽限我等几日,我等必尽快找出治病的法子来。”杨太医亦在一旁不住点头,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住这些人,否则一旦暴动起来,麻烦可是大了。如今通州幸存灾民约摸有六七百人,其中不曾患病的大约有两百余人,凭他们与那十几个护送同来的军士可是挡不住。

黄须老者重重地“呸”了一口在容远脸上,“等你们这些个庸医想出法子来,只怕咱们都已经死绝了,也不知朝廷是派你们来治我们还是害我们。”

容远默默拭去脸上的唾沫星子没有说话,旁边的杨太医则壮了壮胆道:“诸位莫要乱想,朝廷很重视通州这次疫情,否则也不会派我与徐太医过来,你们放心,我等一定会尽力救治。”

黄须老者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重重地哼一声道:“既要救治我们,何以还要我们去喝那污染的水源?又为何到现在都不见有干净的水与食物运进去?”他们之前被迫接受,是因为朝廷说很快就会有水粮运进来,可是他们等了一日又一日,始终不见水粮,反倒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病倒,没得病的人越来越少。

杨太医被他问得一怔,容远见状接过话道:“地震后,通州各条要道均被堵塞,虽然清理了不少,但想要通过大量马车还是不易,所以还请大家耐心一些,朝廷一定会将东西送来。”

“哼,说来说去还是没个准信,分明是在欺骗我等!”他这么一说,后面那些人情绪顿时又激动起来,叫嚷着挥舞着拿在手里的家锄等物。

第四百五十五章 有心人

看到这么多人要冲过来,杨太医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连忙躲到容远身后,挡在外面那些兵士亦是紧张的不得了,挥舞着手里的棍棒刀枪连连喝斥。|i^

但是没有用,那些人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早晚都是死,倒不若努力挣出一条活路来。

在那些人不要命的冲击下,兵士很快就挡不住了,节节后退,但是院子统共就那么大,再退又能退到哪里去。

“请大家冷静一点,朝廷的赈灾水粮很快就会过来,我们也会尽力帮助大家共同渡过这个难关”容远嘶声大叫着,无奈那些人根本听不进去,当中更有人叫嚷道:“你们自是这样说,左右你们吃的用的,皆是从外面带进来的,何曾饮过我们通州一口水,吃过一口粮”

在他之后,又有好几个人附合,令群情激涌难止,原先那人又道:“乡亲们,朝廷这样无视我们,我们还有何活路,倒不如冲进去与他们殊死相争,夺了这些个人的干净水粮,好歹还能多保咱们几日平安。”

容远匆匆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是一个三十多岁面色微黑的男子,左眉边有一颗黑痣,眼神透着几分阴狠。他躲在人群中,叫嚣最凶却不上前,只是冷冷看着容远一干人等。

“你们…你们不要乱来,否则休怪…”杨太医吓得腿肚子直打转,他来通州最害怕的莫过于两件事。|i^一是瘟疫,二是灾民闹事;现在两件可是一齐跟着来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乡亲们,别与他们废话,冲进去”说话的还是那个黑痣男子,且容远发现,每次他一说话,围绕在他边上的几名男子就会跟着应合,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一般,甚是奇怪。

他们这样不要命的冲进来,很快便将筋疲力尽的兵士给冲开了,将容远等太医大夫推到一边,冲入后院夺粮抢水。

杨太医面如死灰,水粮被抢等于是夺了他们的命,难道他们真要死在这里?不,他不要死,他要活着离开通州

他恨恨地看着那些因为抢到水粮而面露喜色的灾民,唤过一个兵士低声叮嘱几句,兵士答应一声后疾步离去,不多时,便见他骑了马绝尘而去。

“杨兄,你与他说了什么?”容远拉了杨太医到一旁避开那么灾民。

杨太医也不隐瞒,径直道:“我让他速去告诉朝廷,通州民乱,让朝廷立刻派兵前来镇压”

他这话声音虽不大却也不低,被有意无意接近他们周围的黑痣男子听在耳中,当即对还在抢夺水粮的灾民大叫道:“乡亲们乡亲们,出事了,刚才那个姓杨的太医派人去告诉朝廷说咱们叛变做乱,要派兵来镇压咱们”话说到这里,他突然泪流不止,道:“到时候咱们只怕真的是没活路了”

黄须老者及那些因抢到水粮而展颜的灾民听得这话,顿时沉默了下来,有几个胆小的更是慌乱道:“那可怎么办是好?要不咱们将水粮还给他们?”话虽如此,但握着盛有清水的瓦盆的手却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没用的”黑痣男子愤愤地指了容远几人道:“他们已经派人去报信了,就算咱们此刻还给他们也无用,哪里还追得回来。朝廷,咱们年年上交赋银税银的朝廷这是要将咱们通州百姓赶尽杀绝啊”

听他说得悲愤,那些人灾民一个个心生悲意,呜咽着哭了起来,更有甚者跪在地上大泣不止。他们无端遭遇这场地震已经够可怜的了,之后又发生大疫,在地震与瘟疫中艰难求存,如今朝廷还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天理何在

这些人只顾着伤心难过,却忘了眼下只是一人的信口之言,朝廷并无任何遗弃之举。

那厢容远急得直跺脚,拉了杨太医道:“你怎得这般鲁莽,这些灾民只是因为久治无望,所以才一时激愤,何来民乱一说,你这样不是更激起矛盾,被有心人利用吗?”

杨太医正要替自己辩解,忽又觉得奇怪,“被有心人利用?何出此言”

“适才我仔细观察,发现每次群情激动之时都有一面有黑痣的男子在当中挑拨,我怀疑今次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却不知目的为何。”容远一边说着一边指出隐在人群中的男子,然不等杨太医看清,那男子已然发现容远在指他,连忙把头一偏,躲藏在他人身后,令人杨太医左顾右盼难以瞧见。

杨太医寻了一阵始终不见,不由得不耐烦地道:“哪有什么人挑拨,就是那些灾民闹事,眼下水粮都没抢走了,赶紧想个法子才是正理,否则你我都要死在这里。”

不止他,那些个大夫也一个个惶恐不安地围在容远身边,让他赶紧想个章程出来,这可关系着大家的安危呢

容远万般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对那黄须老者拱手道:“这位老丈,恕我等直言,你们就算抢了这些水粮也无用,不过区区百余斤,能支持得了多久,还是好生等待朝廷赈灾物资的到来。”

“怎么,拿了你们的东西就着急了?”黄须老者冷笑一声,心里恨到了极处,对容远一干人等自然没好脸色,“你们说得好听,什么来治瘟疫,结果没见治好一个倒是坏死了一堆,亏得你们好意思说自己是什么太医、名医,庸医还差不多不过既然来了也就算了,可你们倒好,自己带着这么多个水粮来,我们呢,还是吃喝污染的水粮,得病只是早晚的事,这是来治病的样子吗?”

不等容远插嘴,他又道:“无需多说,不是说朝廷赈灾物资不日之内就能到吗?那你们就熬着,左右一两天也死不了,实在熬不过,哼,水粮就在那里,要吃喝尽管去就是,哪个也没拦着你们。”说罢,招呼身后那群人道:“乡亲们都起来,天无绝人之路,我葛洪民一定带大家寻一条活路出来,现在咱们先回去。”

在临走前,他又恶狠狠地瞪了容远等人一眼道:“还有,别想着不治病,治不好人,你们一个都休想离开,也别想着偷偷离开,大不了来个鱼死网破。”

第四百五十六章 困境

“不行,我不要死,我一定得要离开这里”杨太医快疯了,早知如此,他当初说什么也不来通州,宁死也要辞了这差事,眼下水粮被夺,再待下去,早晚死路一条。_!~;

“杨兄”容远拉住神智有些混乱的杨太医,摇头道:“你现在还能走到哪里去,没听到刚才那些人的话吗,只怕他们此刻已经派人守住出口,且这些人心齐得很,凭咱们哪里冲得出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真这样等死吗?”杨太医声嘶力竭地大叫着,神态颠狂,嘴里更不住地喃喃说着什么,其余几位大夫也是嘴唇直哆嗦,叫嚷着不想死。

“大家冷静一点。”容远晓得现在说什么有人挑拨都没用的,解开眼下困境最要紧,大声道:“他们是被bi无路才会做出此等举动,只要我们能救治他们身上的瘟疫就不会有事。”

“怎么救”李大夫面目狰狞地大吼了一句,“再这样下去,早晚我们也要跟着染上瘟疫,你看看那些人,一个个皮肤溃烂,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绝对不要跟他们一样,我要离开离开这里”

说罢,他再不听容远的劝阴发足狂奔,在他之后又有几人跟着奔去,他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一刻也不愿多呆。

但是,事情就像容远预料的那样,他们刚出院子就被人打了回来,那些没得病的灾民横眉竖目拦在门口,一步不许他们离开,此刻的他们就像困在笼中的野兽,没有自由,没有天日。

唯一所能做的,就是盼着朝廷赶紧派兵来救他们,否则那些穷凶极恶的灾民发起疯来,真的会把他们杀死的。_!~;

黄昏时分,倦鸟归巢,夕阳西下,天地间透着一种重重的暮色。

南书房中,胤禛正在批复各省州县呈上来关于赈灾的情况,除了第一次那十万银两之外,朝廷又分拨下去上百万两银子,全用于救灾,如此除却少有几个州县外,其余地方大体情况都是控制住了。

“皇上!”李德全无声地走了进来,躬身道:“通州有消息传来。”

胤禛头也不抬地道:“把奏折呈上来。”等上一会儿见李德全没动静,不悦地抬了头道:“折子呢?”

李德全小声道:“是杨太医派人来通禀皇上,只有报信的兵士,没有折子,此刻那名兵士正在宫外等候,皇上是否要传见?”

胤禛眉头微皱,暗道这杨太医好生不晓事,既要禀报,何以连份折子也不写,他虽在通州,也不至于说缺了纸笔,他想了一会儿道:“传他进来吧。”

前来报信的兵士姓丁名富,不过是一名不入流的小兵,这辈子连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走在皇宫当中,一路之上殿宇楼台,高低错落,更有那红墙黄瓦,画栋雕梁,若非事态紧急,他非要慢慢看来不可。

李德全带了丁福进到南书房,示意丁福跪下后朝还在折阅奏折的胤禛道:“后直,丁福带到。”

胤禛轻嗯了一声,放下手中朱笔睨了诚惶诚恐的丁福道:“你便是丁福?杨太医命你来见朕,可是通州那边出了什么事?”

说到通州,丁福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急急道:“回皇上的话,通州…通州发生民乱,那些灾民聚众闹事,冲进杨太医徐太医他们所住的院子抢夺水粮,情况难以控制,杨太医说请朝廷速速派兵镇压,迟则恐怕事情会越闹越大!”

听得灾民闹事,胤禛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命丁福将当时的情况仔细说了一遍,包括灾民的人数,待其一一说完之后,又道:“瘟疫一事,两位太医和数位大夫可有了解救之法?”

丁福赶紧道:“回皇上的话,杨太医说这次瘟疫太过古怪凶猛,他与徐太医等人都束手无策。”

“这么说来,就是无法解救了?”胤禛冷冷问了一句。

丁福听出其言语不善,但既是问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回皇上的话,杨太医是这么说的,还说如果再待下去,只怕他们也会染上瘟疫。”

“哼!一群没用的东西!”胤禛冷哼一声,在示意来福退下后,看向李德全道:“赈灾去通州的车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

李德全身为胤禛身边的内侍,自是什么事都要记着,当下微一思索道:“回皇上的话,是四日前出发的,原本昨日就该到,可是通州那边道路不畅,尽管疏通过,但走人尚可,装运水粮的大车行运起来便有些麻烦了,奴才估摸着后日应该能到。”

胤禛抚着额头闭目不语,心下不知在想些什么,李德全不敢惊扰,静静候在一旁,直到外头响起叩门声,却是四喜,说是皇后到了,可否进来。

四喜的话,胤禛也听到了,不等李德全说话,胤禛已然道:“让她进来吧。”

那拉氏缓步进来,缠丝玛瑙步摇自鬓边垂下重重珠络在耳边,在身后夕阳的照耀下甚是耀眼,衬得她眼间唇边的细纹亦不太明显。

那拉氏进来后从容地施一施礼,浅声道:“臣妾今日给皇上做了几样清淡的小菜过来,皇上尝尝看合不合胃口。”无需她吩咐,随后进来的宫人立时将食盒中的菜肴端出来放在方几上。

这事原是凌若在做,后来因胤禛得知了她与容远的事,怒责一番,虽未处置,却也不愿多见。

“你今日来得倒早。”胤禛起身缓步下来,批了这么久的折子他也累了,再加上刚才丁福说的事,一时半会儿是没什么心思再看了。

“臣妾今儿个学着做一道冰糖炖甲鱼,皇上要不要先试试?”那拉氏一边说一边递过一个银柄镶白玉的勺子。

胤禛没有拂了她一番心意,舀了一勺品尝过后道:“味道不错,就是冰糖稍微放多了些,有点过甜。”

“那臣妾下回少放些。”那拉氏微微一笑,顺手盛了碗米饭,“臣妾刚才进来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一个兵士打扮的人出去,可是来觐见皇上的?”

第四百五十七章 戏始

胤禛点一点头,示意她一道坐下,又命除李德全之外的人退出去,“他适才来说一件事,关系重大,朕还没有召集众臣商量,眼下既然皇后来了,那么朕也想听听皇后的意见。|i^”

那拉氏正待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面带为难地道:“皇上想听,臣妾自然知无不言,只是臣妾乃一介妇人,祖训又言后宫不得干政。”

“只是意见罢了,算不得干政。”胤禛不在意地说了一句,随后将丁福报禀的事说了一遍,临了道:“皇后以为那些灾民,该如何处置为好?”

那拉氏神色微凝,轻声道:“想不到通州情况竟然恶劣至此,皇上让杨太医、徐太医去救治他们,他们不思反恩,反而犯上做乱,实在可恶至极!”

听到“徐太医”三字,胤禛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双手骤然握紧,泛白的手指可以看到一条条暴起的青筋,犹如盘结在肤下的小蛇。

于低垂的眉目中,那拉氏轻轻覆上了胤禛的手,“皇上不必在意,徐太医不会再出现在皇上面前。至于通州…”她轻叹了口气,凉声道:“通州其实已与一个死城无异,既然幸存的人救不了,那么皇上该早下决心才是。”

“皇后的意思是…”胤禛侧目看着她,眸中有冷意涌动。

“其实,皇上早已想出了对策,无需臣妾多言。只是皇上仁慈,不愿夺去那些性命罢了,所以才下不了决定。可是那些灾民不会感念皇上这份恩慈,他们只会怨天怨地,埋怨朝廷不救他们。”那拉氏摇头叹息道:“何况眼下通州瘟疫肆虐,如果让他们逃出通州,后果更加不堪设想。_!~;”

胤禛心情沉重地:“你说的朕何尝不知,只是那毕竟是几百上千条活生生的性命啊,还有曾经去救援的兵士,朕实在于心不忍。”

“长痛不如短痛,皇上虽处置了那些人,但救活的却是更多人。”那拉氏细声劝着,眸子在眼眶中轻轻地转着。

此时天已经渐黑,李德全开始掌灯,微红的烛光似水一般无声流淌在书房中。

正如那拉氏所言,早在她进来前,胤禛心里就有了决断,事情闹得这样大,通州的事必须尽快解决,而唯一的解决法子就是派兵镇压,并且不让疫情扩散出去,否则结果更坏。

静默良久,胤禛抚着身后梳得极为整齐的辫子叹了口气对李德全道:“召内阁官员、诸王爷入宫,朕有事相商。”

要舍弃一府之地,关系重大,他虽是皇帝,但眼下初登大宝不足半年,可说脚跟尚未立稳,必得共同商议决断后才好实施。不过,他相信应该不会有什么阻力,毕竟哪个也不愿见这种要命的瘟疫四下蔓延。

那拉氏盛了一碗香米递给胤禛,柔声道:“众大臣过来还有一段时间,皇上趁着这个空闲,赶紧吃些,否则一忙起来,又该忘记了,长此下去,龙体可是吃不消。”

“朕没事。”话虽如此,但胤禛还是接过她递来的饭吃了起来,期间又问几句弘时最近的情况,得知他课业有所长进时,颇为安慰。

那拉氏刚跨出南书房,候在外面的翡翠就迎了上来,含着一缕笑意道:“主子眼下可是要去承乾宫?”

那拉氏睨了她一眼淡淡道:“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这出戏的高潮,又怎么能少得了那位主角呢?走吧。”

彼时,承乾宫中,凌若正坐在后殿绘画,原想借此来静心,岂知越画越烦,每次下笔都觉得一阵烦燥,纸画废了一张又一张,依然什么都没画出来。

“主子,要不歇会儿再画吧?”水秀在旁边小声劝着,她晓得主子何以如何烦燥,当日她奉主子之命,出宫寻伊兰小姐,哪知到了凌府却得知原来就在她来的前一夜,伊兰小姐与凌老爷夫妇大吵一架离家出走,起因便是那来历不明的四五万两银票。同时也晓得原来早在多日前,伊兰小姐就已经被李家休弃。

如此一来,主子本想借伊兰小姐破开眼前这个困局的算盘便落了空。再言之,凌老爷他们不明白五万两银子的由来,他们却是猜到了,必是皇后用来收买伊兰小姐。

主子得知这件事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必然是气恨到不行,连着好几日她在替主子收拾床褥的时候都发现弹花软枕半边都是湿的。

莫说主子,就是他们这些做奴婢的都气不过,主子待伊兰小姐的好都是有目共睹的,纵是再顽劣的人也该有所感化才是;伊兰小姐怎么能为着几万两银子就做出如此忘恩负义之事,实在可恼。

凌若并不晓得水秀转过如此多的心思,只是将湖州紫毫笔往架上一搁道:“不画了,再画也只是浪费纸墨而已。”

“那奴婢陪您去外面走走散散心,今儿个月亮正圆着呢,跟银盘似的,可是好看着呢!”同在旁边侍候的安儿变着法子的想引凌若开怀,从上次南书房中回来,他们已经许久不见主子笑了。

“你们去看吧,本宫没心情。”凌若意兴阑珊地道,此刻纵是外面下流星雨她也是没那个心情了。

水秀在心里叹了口气,宽慰道:“主子不用太过担心,皇上只是一时生气,等过个几天就好了。”

安儿也在一旁猛点头,“是啊是啊,皇上那么宠爱主子,一定会很快原谅主子的。”

“但愿吧。”话虽如此,心里却没多少把握,胤禛待她确实是好,但胤禛本xing多疑,他眼下不追究自己,已经是格外开恩,想要消去这份疑心,谈何容易,何况还有一个皇后在旁边煽风点火。

“对了,通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凌若一直有在留意通州情况,容远去了那里,生死未卜。

且她还有另一重担心,胤禛因她与容远的旧事大为恼火,虽说不追究她,但容远呢,他会不迁怒容远吗?

水秀为难地道:“奴婢已经尽量去打听了,但是通州离咱们这里几十里,就算有消息传来也只是告之皇上,实在打探不出。”

凌若点头未语,正在无言之际,南秋走进来欠一欠身道:“主子,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凌若愕然抬头,越过南秋的身影,果然看到月光清辉下身为六宫之主的那拉氏正缓步朝自己走来。

第四百五十八章 圈套

她夜间来此做甚?

凌若长眉轻挑,带着这个疑问迎上去欠身道:“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不知娘娘漏夜前来所谓何事?”

那拉氏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无事便不能来熹妃这里坐坐吗?”

凌若唇色一弯,不卑不亢地道:“臣妾岂敢,只是娘娘突然前来,臣妾没有准备,怕怠慢了娘娘。_!~;”

“咱们姐妹之间无需这般见外。”那拉氏微微一笑,神色温和如散落身上的柔和月光,然凌若却晓得,隐藏在这份温和下的是重重机心,以及许多男人都不及的狠辣奸诈手段。

那拉氏并不急着进去,而是站立在中庭微笑道:“本宫也是偶然见今夜月色甚好,堪与八月中秋时相比拟,便临时起意,想着找妹妹一道来赏月。”

凌若笑而不语,对于那拉氏这个说辞,她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只是这一时半会儿间也猜测不到她的来意。

“妹妹你说…”在嫣然的笑意间那拉氏语锋骤然一转,“通州的月亮是否也像此处这么圆?”

“想来都是一样的。”凌若垂目盯着自已缀在鞋面上雕成燕子形状的滇玉,不知何时,这燕子的翅膀竟是折断了一边。

那拉氏就着水秀端来的花梨木椅坐下,抚了衣裙淡然道:“本宫听到的却不是呢,听说通州至今仍天气恶劣不堪,时有狂风骤雨,冷如严冬,且空中尘雾笼罩,根本看不到青天白日,更甭这皎洁月色了。_!~;”

“娘娘若有话,不妨直说。”凌若冷冷睨了她一眼,心中满是厌恶之意;若非她诱着伊兰说出自己与容远的关系,胤禛何至于这般疑心自己。

那拉氏故做苦恼地道:“本宫能有什么话,只是担心徐太医罢了。唉,想他一介文弱书生,却去那苦寒恶劣之地,又有瘟疫肆虐,也不知能否熬过去。话说回来,本宫听说,徐太医之所以会入宫为太医,皆因妹妹之故,这份深情厚意真是可敬可佩,连本宫也羡慕得很。”

“臣妾与徐太医虽说自幼相识,但并无逾越礼制之事,他为太医也非为臣妾之故;倒是娘娘为了这件事,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臣妾的妹妹都拿来利用。”她冷笑,神色如清秋霜雪。

那拉氏浑不在意地道:“若真无事,又何必怕被人利用,始终…”螓首轻扬,垂落颊边的珠玉闪出濯濯光华,“妹妹是有错的。”

说到这里,她似想起了什么,抚额赦然道:“瞧本宫这人,来这里是想与妹妹赏月的,无端说这些做什么,可真是扫兴。”

凌若冷眼相向,她岂会相信那拉氏是为赏月而来,兜兜转转说了这么一堆话,必有其目的所在。

忽而一阵夜风吹来,风有些大,吹动两人身上的衣衫鬓发,那拉氏举袖遮一遮夜风,不想拿在手里的绢子被风给吹走了,翡翠待要去捡,那拉氏已出声道:“随它去吧,左右只是一块绢子罢了。”

待夜风过去后,那拉氏忽地道:“对了,有一件事妹妹尚不知晓吧?”她微眯了眼眸,往前倾一倾身道:“通州灾民因瘟疫久久不能解除,开始聚众闹事,适才通州急报,说徐太医他们带去的水粮已经被灾民哄抢。”

在说这些话时,她眸光一直落在凌若身上,见她神色微变,一缕笑意顿时攀上嘴角,温和的容颜在月色下瞧着有些不真切,如蒙了一层轻纱般,“妹妹想不想知道皇上得知此事后是怎么处置的?”她这话好比抛出了一个球,等着人去捡,而等待这个人的很可能是一个圈套。

“如何处置?”凌若很清楚,但事关容远生死,她无法做到置之不理,纵是明知圈套也只得跳下去。

那拉氏很满意凌若的态度,掩口轻声道:“通州百姓犯上做乱,徐太医等人又治不了瘟疫,一旦那些灾民不受控制地跑出来,瘟疫就会以通州为源头蔓延开来,到时后果不堪设想。皇上为大局着想,决定舍弃整个通州府,也就是说…通州府所有人都要死”

初春的夜犹带着几分冷意,凌若却出了一身冷汗,胤禛要舍弃整个通州府,也就是说,在那边不论灾民还是去救治的太医都要死,包括容远在内。

那拉氏起身,凑到凌若耳边,于温热的气息中一字一句道:“昔日,徐太医为了妹妹入宫,今日又为妹妹惨死,这一生算是尽皆毁在妹妹之手,真是可怜可叹呐。”

凌若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唯有袖中那攥紧的双手泄露了她心里的不安,在一片生冷的寂静中,她抬头,迎向近在咫尺的那拉氏,“通州幸存百姓数百上千,皆为大清子民,皇上生xing仁厚,岂会舍弃他们。”

“你以为本宫在骗你?”那拉氏后退一步,淡然道:“此刻皇上已经召了各官员入宫,今夜应该就会有旨意下达,妹妹若不信,尽可等着看。”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道:“换而言之,就算皇上怜惜通州百姓,那徐太医呢?妹妹莫不是以为皇上知道了你与徐太医之间的事之后,还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不等凌若说话,她展一展袖道:“好了,天色渐晚,本宫该回去了,妹妹也早些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