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挽留,带来的却是一场生离死别的灾劫…

深夜,寂寂无声,只有石缝草丛中不断传来夏虫的唧唧的鸣叫声,弯月如钩,洒落朦胧的光辉。

几条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来到长巷,有几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在微弱的月光下勉强能够看清领头者的容貌,赫然是候慕白身边的杜大同。他带着几人停在石家门前,小声分派着各自的任务,“你们两个进去把公子要的小娘子偷出来,你们则随我去把东西堆在周围,等人一出来,立刻就放火,不要让石家那两个人逃出去。”既是做了,那么就要做绝。

被他指到的两人无声的点了点头,其中一人上前贴住木门拿东西将门栓拨开,随后与另一人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

待他们进去后,杜大同指挥人将那些易引火的东西堆在石家周围,这些天一直没下过雨,天气最是炎热干燥不过,只要一点火,须臾之间就可以酿成一场大火,将石家烧得干干净净。至于会否将紧挨着的人家也烧着,那就不是杜大同在意的事了,左右都是一些jian民,死就死了,官府也不会深究。

且说那两人摸黑进去后,极尽目力也只能看到周围尺许的地方,尽管很小心,但还是踢翻了地上的凳子,凳子倒地的声音在这个静夜中听起来犹为刺耳。不等两人有所反应,里屋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谁在外头,是石生吗?”

石母年纪大了之后睡眠就很浅,凳子刚一倒地,就惊醒过来,问了两声见没人答应,心下奇怪,摸索着用火折子将桌上剩下的小半截蜡烛点燃。

石母拿着蜡烛挑帘走出来,帘子放下时带起些许微风,吹得昏黄的烛光一阵摇曳。就在这阵摇曳中,石母看到了两条明显不是石生的人影,不等她思索这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家中,嘴巴已经被人用力捂住,紧接着脖子后面重重挨了一下,瞬间失去了意识。

解决了石母,两人挑了另一间的帘子进去,既然隔壁那间住的是石母,那么另一间就定是那小娘子居住。只要抓住她,那他们就可以回去向公子覆命了。

两人贴墙摸索到床边,隐约可以看到床上躺了个人,没错了,就是那小娘子。两人暗自点头,一道伸手朝床上的人抓去,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盖在人影上的被子突然掀了起来,犹如一张大网一般将两人当头罩下。

“石生!石生!”借着两人被突然蒙头发愣的功夫,凌若迅速从床上跑了下来,往后头跑去,那里有一道门,可直通后面的厨房。石家只有两个房间,自凌若来了之后,石生就去了厨房睡,随便放张板就当床了。原本他身子不对,石母就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歇了两天,石生自觉无大碍,就又住回了厨房。

第四百九十五章 纵火

石生睡得熟,没听到前面的响动,直到凌若迭声大呼方才惊醒过来,翻身爬起来,不等他去开门,凌若已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在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凌姑娘,出什么事了?”石生连忙问道。

凌若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那两人已经追到近前,其中一人动作极快,在凌若闪开前一下子攥住了她的手,同时阴声道:“跟我们走!”

凌若虽然极力反抗,但她一个弱女子比力气如何抵得过男子,被强拖着往外走。就在这个时候,一根木棍狠狠打在那人的臂弯上,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痛得他捧着手臂在那里跳脚。

石生趁机将凌若拉到自己身后,双手死死抓着木棍档在身前,“你们想做什么?为什么来我家中?”

“该死的jian民,少在这里碍事。”另一人见同伴吃了亏,冲过来就要夺石生手里的棍子,不想石生力气极大,一时夺不下。凌若在石家一个多月,知道厨房中有一把火钳子,头很尖,就放在灶洞旁边。

趁着石生拖住那人的功夫,凌若迅速拿来火钳子,然后用尽全力刺在那人的脚背上。钳子尖锐,又被施以重力,尖端竟然生生刺进了那人的脚背。

“啊!”那人惨叫一声,再也顾不得石生,蹲下身抱着血流如柱的脚惨叫不止,两人来此抓人,本以为是一桩简单的差事,没想到一时大意,竟然一伤手一伤脚。

石生也有些发愣,他没料到凌若一个弱女子在这种时候能够如此冷静果决,甚至在刺向那人脚背时,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仿佛伤人流血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罢了。

眼看伤手的那个逐渐缓了过来,石生顾不得再细想,拉了凌若的手道:“快跑!”

“别跑!站住!”那两人看到他们逃走,哪肯罢休,忍痛追在后面,就是那伤脚的也咬牙一瘸一拐的追上去。

且说石生拉着凌若急急跑出去,守在外面的杜大同等人看到两条人影从屋中闪出,只道是事情成了,心中暗喜,朝其他人做了一个放火的手势。

火折子的火光刚刚引燃东西,就见黑漆漆的屋中又冲出两个人来,刚出去就对着他们大叫,“快追,他们跑了!”

杜大同这才发现先跑出来的两人并没有朝他们这边过来,而是慌不择路地朝长巷一端奔跑。且借着渐渐燃起的火光可以看到后出来的两人才是他刚才派进去的人。

“坏事了!”杜大同一拍大腿,赶忙带着人追上去,这要是让那个小娘子跑了,公子非得扒掉他一层皮不可。

石生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七拐八绕的很快就带着凌若失去了踪影,令得杜大同等人佯佯而回,一无所获。

此时石家的火势已经很大了,破旧的房子在大火中变形扭曲。相信很快就会烧得什么都不剩下,包括…还在里面的石母。

而火,烧着的不仅仅是石家一刻,两边的皆受到牵连,此处房屋都是用木头甚至茅草搭建,稍遇到点火星就会烧起来。

火就像一个吃不饱的恶魔,不断将两边的房屋吞噬进去…

大火与浓烟令两人熟睡的人惊醒过来,不少人连鞋也来不及穿就跑了出来,惊恐地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救火”,那些人才反应过来,四处找水想要灭火。

可是没用,蓄在水缸中的那些水对于已经蔓延成灾的大火来说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依然肆意地烧着,似乎要将整件长巷都烧尽才肯罢休。

惨叫声,哀嚎声,哭泣声,奔走声,救火声;成了这一夜长巷的全部,大火整整烧了一夜,有些人睡得太死,在睡梦中被烧死,有些人醒来时,火势已经很大,无法冲出去,被困在屋中活活烧死。

那些得以逃出生天的人,也仅仅只剩下一条命,他们赖以栖身的家,攒了一辈子的积蓄家当全都付诸在这场大火中。更惨的是有些,一家子人只逃出一人,就像孤魂野鬼一样,无着无落。

杜大同等人隐在暗处,看着那一张张在火光照耀下哭泣流泪的脸,没有一丝同情,甚至充满了恨意,因为那个jian民带着小娘子逃走,他回去后少不得要受公子的重罚。

“走!”杜大同招呼一声,带着他手下的人离开长巷,在经过一个拐角时,迎面走来一行人,在彼此擦身而过时,杜大同突然觉得一阵阴寒,诡异地打了个颤战。

“杜哥,怎么了?”杜大同的倏然停下,令紧跟在他后面的人险些撞上去。

杜大同摇摇头,想起刚才那行人,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发毛,摇头道:“我没事,快走吧。”

走了一阵子,原本寂静的身后突然响起连串脚步声,不等他们回头,脚步声已经追上来,一字排开挡住他们的去路,黑夜中,这些人犹如幽灵一样,浑身都散发着一种阴寒,正是刚才与杜大同擦身而过的那群人。

“长巷的火是你们放的?”站在最左侧的一人阴恻恻的开口。

“什么火,我们不知道。”杜大同听着自己的心跳声否认道,刚才他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些人都一身黑衣腰挂长刀,明显不是普通人,只是青江镇何时来了这么一群人?

那人冷哼一声道:“你们分明是从长巷过来,那边的火不是你们放的又是谁,可别告诉我大半夜的你们几个出来闲逛?这么巧遇到了那边着火。”

“就是这么巧,好狗不挡道,赶紧让开。”杜大同话音刚落,肚子上就挨了一脚,不等与他一道的人有所反应,几把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抵在咽喉间,冰凉的刀锋令所有人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他们跟在候慕白身边,平日也算强横,仗着候府的势力常常与人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就但与眼前这些人比起来,简直就像孩童一样。

“说,石家大火是不是你们放的,住在石家的那个女人去了哪里?不要耍花样,否则就送你去见阎罗王!”说着那人手上一用劲,刀锋嵌入杜大同的皮肤,一丝鲜血从脖子处流了下来。

第四百九十六章 烧死

“不要杀我,我说!我说!”杜大同惊慌地大叫,脖子上的疼痛令他从未有过的害怕,毫不怀疑这群突然冒出来的人真的会杀自己。

在死亡的威胁下,杜大同像竹筒似豆子似的将所有事都说了出来,黑衣人听完后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是说那个女的跑了?”

“是是是,跟那个jian民一道跑了。”杜大同点头若捣蒜,唯恐说慢一点他会在自己脖子上划一刀。

“该死的!”那人恨恨地骂了一句,眸中出奇愤怒,就因为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就失去了那个女人的踪迹。那群衙役都是做什么吃的,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被人家放了火。

“大哥,要不要杀了他们?”另一个黑衣人走到那人跟前问道,在说到这个杀字时,语调平静得就像在讨论今日天气一般。

杜大同等人听到这话均是吓得魂飞魄散,连声讨饶,有说家中有八十老母的,有说家中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的,还有说没娶亲的,总之什么样都有,人性贪生怕死的本xing在这一刻暴露无疑。

杀几个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间的事,不足为道,不过黑衣人此刻显然没这个心情,何况这次出来前,主子交待了,一定要低调隐秘,尽量不要引起地方上的注意,否则追查起来,暴露身份事小,坏了主子大事是大。

领头的黑衣人收刀还鞘,冷然道:“罢了,找人要紧,走!”

“是。”众人答应一声,跟在领头者身后迅速消失在黑夜中,直至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杜大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脑袋还在,这群人到底什么来历,好可怕!

且不提这边,石生带着凌若摆脱杜大同等人的追捕后,在他经常去砍柴的山中躲藏,那里有他以前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山洞,很是隐蔽,寻常人发现不了。

他们跑得匆忙,并不知道杜大同在长巷中放火的事,更不知道石生住了二十几年的家已经付诸一炬,就连石母也死在那场大火中没有逃出来。

“凌姑娘,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在漆黑的洞中,石生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个憋了一整夜的疑问。

因为怕招来野兽与人踪,他们没有生火,微弱的月光仅仅能照到洞口一尺范围。凌若环膝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洞口半人高的杂草出神,仿佛没有听到石生的话,不知过了多久,幽凉的声音在洞中响起,“他们应该是要我命的人!”

凌若不曾看到杜大同,自然不晓得那些人是候慕白派来的,只道是一路追杀自己的那群人。

她侧头,望着石生在黑夜中依然熠熠生辉的眸子,“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走了,继续留下来,这样的灾劫将会不断发生,要不我死,要不你们陪着我一起死。石生,你害怕吗?”

“怕。”石生沉默了一会儿后老实的回答,继而又道:“可是我依然想保护你。”

面对死亡,很少有人可以做到泰然自若,石生也不行,他会像正常人一样害怕恐惧乃至战栗,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依然想要去保护那个比他年长一轮的女子,不愿她受一点伤害。

石生的眼睛是干净纯粹的,没有一丝遮掩与躲闪,心之所想即言之所向。

“可是我会内疚!”凌若迎着他的目光道:“你是一个好人,我希望你一生皆平安喜乐。今夜之后,我们就分开吧,往后也不要再见。石生,我会永远记着曾经有一个人以真心待我。”

石生眸中的神彩逐渐黯淡下去,他很想说不,可是想到家中的老母,已经到唇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以前凌若在教他“濡”字时说过的一句话: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之后,两人不曾再说过话,直至弯月西沉,天边露出一丝曙光,凌若与石生合计了一下,决定先回去一趟,她出来的匆忙,银子什么都没带,没有银子,去哪里都不方便。那些追杀她的人应该不至于在大白天动手,不过为防被人盯上,凌若在脸上抹了许多泥,掩人耳目。

在回青江镇的路上,石生经常看到有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什么着火,由于急着回去,不曾细听。

一路紧赶,好不容易回到长巷,石生却愣住了,长巷是狭长幽暗的,密密麻麻挤满了房子,二十年来一直如此。可是如今却是空旷无遮,几乎看不到一处完好的房子,目光所极皆之处皆是残垣断壁,许多人在废砖砖下翻找东西,而更多人是抱着烧焦的尸体不住哭泣,那些人石生几乎都认识,皆是住在长巷中…

着火…原来众人口中着火的地方是在长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无端端为什么会着火,明明昨夜还是好好的…

石生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去思考,待震惊稍稍退去一点后,他忽地整个人跳了起来,脸色惨白地奔向记忆中的家,娘…娘!

火是从石家烧起,所以石家是被烧得最干净的地方,除了几根焦黑的梁柱还有一地碎瓦之外,什么也没剩下,至少表面看起来如此。

石生发疯一样地揪住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他娘,可是所有人面对他的问题是都是摇头,每一次摇头都令石生心中的恐惧愈加扩大。

娘在哪里?她在哪里?

没有人可以告诉石生答案,他们一个个皆哀伤于自家从天而降的祸事,又哪有心情去管别家的事。

石生双目赤红地冲到废墟中,用手扒着那些碎石残瓦,眼泪不住地往下滴,娘,娘你在哪里,你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啊!往后儿子什么都听您的,再不跟您犟嘴,您让我娶萱儿我就娶萱儿,只求您活着,活着就好!

石生用力地挖,直挖得双手出血,可他好像没感觉一样,依然不停地挖,直至碎瓦下露出一截焦黑的手臂。

“娘!”石生悲呼一声,更加用力地挖着,直至将整具焦黑的尸体都露了出来,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衣物亦在大火中化为了飞烟,唯一留下的就是粘在左手中指上的银疙瘩,应该是一个戒指被大火烧融后又重新凝结的

石生知道娘左手常年带着一只银戒子,是爹成亲的时候,用所有积蓄让人打造的,娘一直当成宝贝戴着,从来不舍得摘下。此时此刻,那具焦尸的身份已经很明白,石生捧着那只手,泣不成声。

第四百九十七章 安葬

凌若一直默默跟在石生身后,心中尽是悲伤痛恨,长巷不会无缘无故起火,更不会火势如此之大,应该是那群追自己的人所放,一把火下去,整个永巷都灰飞烟灭。

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死在这场大火中的人不知凡几,这些皆是罪孽。她不愿害人,所以才想离去,可依然有一个接一个的人因她而死去…

胤——你不将我bi到死路就不肯罢休吗?为了杀她,甚至不惜残杀无辜!你是皇帝,是天下之父,本该是这世间最懂得慈悲的人,可为何却一次次残杀自己的子民,即便他们是jian民,那也是生命,也是你的子民啊!

你这样的残忍,先帝将皇位交托在你手上,当真是错了!

恨意犹如巨浪一般,狠狠冲击着凌若的脑海,令她恨不能此刻就冲到胤面前质问他的残忍无情!

为何,为何他要这样穷追不舍,难道十九年的情份皆是镜花水月吗?连一丝怜悯都没有;而且还一次次地残杀无辜,通州且可说是为了大局着想,那么这里呢?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石生哭了很久很久,他好恨啊,为什么昨夜送凌若到山洞后没有回来,要是赶回来,也许娘就不会死。

娘含辛茹苦将他养大,吃尽了苦头,尚未享过一天福,就被大火活活烧死,临死前更承受着烈焰灼身的痛苦。

“啊!”石生仰天悲啸,他从未有像现在这样恨过自己,为何,为何上天要让他们母子分离?母亲已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啊!

不远处,一个跪在两具焦尸面前的女子听到这个声音,身子微震,一双红肿得利害的双眼抬起,往石生所在的方向看来,有微弱的光芒迸发,似乎想要过去,但随即又黯了下去,继续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

凌若蹲下身,痛苦而愧疚,她将手轻轻放在石生肩上,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一切皆因她而起,若不是她一时心软答应石生留两天,这场大火就不会发生,石母更不会死。

石母生前虽然赶她离开,但她能明白石母是出于护子心切,换了自己或许也会如此,所以并不曾有过丝毫怨恨。

石生没有看她,只是抱着石母的尸体不断哭泣,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其实只是未到伤心时罢了…

整整哭了一个时辰,石生才渐渐止住了泪,但还是一动不动地跪了许久方才转动着僵硬的眼珠子,木然道:“我想葬了我娘。”

“好!”凌若答应一声,凭着记忆在残瓦下找到了自己原先住的地方,大火可以烧熔银子,却不可能将银子烧没,所以在挖了一阵子后,果然挖到了她藏着的银子,尽管已经烧变形了,但并不妨碍使用。

凌若将银子收好后,对石生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给大娘买副好些的棺木来。”

凌若很快找到一家专卖寿材的店,问他买了一副松木寿棺以及寿衣、纸线、香烛等物,之后又给了些钱,让寿材店伙计雇了辆推车将寿棺运到长巷。在帮着石生给石母穿上寿衣后,将之抬到寿棺中放好,一路洒下白色的纸钱,于香烛缭绕中运到坟场中安葬。

石生在去的路上买了一把小刀,安葬好石母后,他寻来一块木牌,在上面一刀一划刻上石母的名讳,旁边落款则是不孝子石生。

用力将这块木牌cha在坟前,石生泣不成声,只能不住地磕头,借以表达心中的哀思。在他掌心紧紧握着只变成银疙瘩的戒指,那是唯一可以用来纪念母亲的东西。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凌若上前拂去石生额上的草灰与细石。

“我不知道。”石生低低地回答,二十年的生活一朝被颠覆,令他心中充满了茫然与无助,随后又痛苦地抱着头喃声道:“长巷这么多年一直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起了这么一场大火,为什么啊!”

“对不起。”凌若不记得自己这日已经说了多少个对不起,但她知道自己就算再说一千个一万个也不能弥补石生失去母亲的痛苦,更不需说长巷还有许许多多个与石生一样因为失去亲人与家园而痛苦不堪的人。

石生直直盯了她许久,忽地,不知想到了什么,用力抓住凌若肩膀问道:“那火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放的对不对?”不等凌若回答,他又道:“我知道,是那些追你的人,是他们放的,你告诉我,他们是,告诉我!”

石生用力地摇晃着凌若,神情狰狞恐怖,十根手指像铁棒一样紧紧箍住凌若的双肩,嵌入皮肉中,凌若甚至能够感觉衣裳下的皮肉正在慢慢变得红肿,她别过头避开石生赤红的双目,“我不知道。”

“你骗我!”石生低吼一声,双手又收紧了几分,眸中透着疯狂,“你知道的,一定知道,告诉我,到底是谁!我娘不能白白冤死,我要替她报仇!”

“石生,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好不好?”肩膀疼得像要裂开一样,但更令凌若担心的是石生现在的样子,仇恨令原本纯净如赤子的他发疯。

“我不想听,你只需告诉我是谁!是谁!”石生不停地叫着,直至脸上突然挨了一巴掌,疼痛令他眼中的疯狂消退些许,但依然是赤红一片,鼻子里扑哧扑哧喘着粗气。

看着他这个发疯颠狂的样子,凌若心痛不已,是她害了石家,害了长巷那些人,这份罪孽,终此一生怕是都还不清了。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就算我告诉你那些人的名字,你又能如何,去杀了他们吗?石生,没有用的,你寻不到他们,而他们也不是你能对付的。”

“我不管!”石生面色充血,嘶声叫道:“我不能让我娘白白死去,哪怕是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替她报仇!”

“你这不是报仇,是送死!是天底下最愚笨的行为!”凌若见石生不肯听劝,也是生出几丝怒意,在骂责后,她缓了气道:“你不愿你娘白死,那么你就愿意让你娘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吗?石生,我相信你娘临死前最大的愿意就是你能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你活着,就等于她活着。如果你一定要报仇,那么先确保自己性命无忧,否则就是不孝!”

第四百九十八章 卖身

石生怔怔地看着她,手缓缓松开,眼中有大滴大滴的泪落下,最后蹲下身掩面大哭,不断有泪滴落在黄土中,犹如一朵朵卑微的小花,开在这个红尘俗世中。

凌若没有劝阻,任由他放肆的哭泣着,唯有如此,才可以将心中足以让人发疯的悲痛泻渲泻出来。

直到石生哭够了,她方才过去轻拍着他的背道:“好好活着,那就是对大娘最好的慰藉。”

很久,石生擦干眼泪站起身,看着凌若道:“你准备去哪里?”

“我不知道,可能会去南方吧。”在渐晚的夏风中,凌若微眯了眼眸。

石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送你去吧。放心,我绝不会纠缠于你,等你安定下来后,我就离开。”不等凌若拒绝他又道:“我知道你顾忌什么,但追杀你的那些人那么凶残狠辣,你一个人上路太过危险。至于我…呵,娘已经不在了,我也再没什么好牵挂的。”

这一次他执拗无比,任凌若说都不肯改变主意,这份情意凌若既感动又无奈,只得由着他去。

石生抹了把脸,抬头看着天色道:“趁着现在天还没黑,我再回去一趟。这次大火,萱儿妹子家里肯定也遭了灾,不晓得情况严重与否,我得去看看。”

经他这么一提,凌若想起刚才在长巷看到的惨况,心下沉重不安,道:“同去吧,我也很担心萱儿。”为免被人认出来,凌若刻意在脸上抹了一层泥灰。

两人一道折回长巷,哀凉的氛围始终笼罩着已经化为废墟的长巷,而这半日的功夫,长巷外面跪了很多男男女女,身后放着形态各异的焦尸,头上则cha着草标,皆是卖身葬父母亲人的,一场大火,毁了这些人的所有,而他们,甚至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唯有靠卖身来让自己的家人得到安息。

许多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石生在这群卖身的人中发现了萱儿,她身后放着两具焦尸,看样子,郑家也没有逃过这场大火,只有萱儿一个人活了下来。

在萱儿身前有一个涂脂抹粉,身形丰腴,看那打扮像是什么正经人的中年妇人带着几个家仆在那里挑选,其中一个仆人正托着她的脸左瞧右看,还扳开她的嘴看牙口,像在挑选牲口一样。

“妈妈,你看这个怎么样?”那人一边扳着萱儿的嘴问那妇人。

妇人扭腰围着萱儿走了一圈,萱儿垂着双眼,眸中没有一丝生气,妇人看了半天点头道:“嗯,也就这个还能入眼,牙口也算整齐,不至于一开口就把客人吓坏了。阿财,给她买两副薄棺,然后带她回。我再去别处看看,最近这院子里的姑娘被赎出去了好几个,连嫣红也走了,唉,可得赶紧找些新人补上才行,否则可就要让对门的倚翠院骑到咱们头上来了。”说到这里她翘着兰花指拿出一块薰了香的帕子,抹着额头道:“唉,这么热的天还要四处奔波,我这命可真是苦啊。”

“妈妈辛苦了。”被称为阿财的人赔笑讨好道:“可是哪个不知道妈妈眼光好啊,凡是经妈妈手亲自挑出来的姑娘,个顶个的成了咱们的头牌,要不然倚翠院这些年也不会一直被咱们压着了。”

“哼,金二娘这个sao货,凭她底下那些个庸脂俗粉也想抢我生意,真是做她的春秋大梦。”妇人不屑地撇撇嘴,帕子一甩,指着还跪在地上的萱儿道:“行了,记得把她带回去吧,好生**,说不定将来又是一个嫣红。”

石生尽管不认识妇人,却晓得与倚翠院是什么地方,那是青楼,是bi良为娼,最为肮脏坠落的青楼;而今那妇人买了萱儿去,不需多说,定然是想让萱儿去倚门卖笑的。

他虽然不爱萱儿,却也不想看眼睁睁看她落入火坑,此时阿财已经掏了银子扔给旁边的人,让他去买两副薄棺来。石生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将萱儿头上的草标拔下来扔在地上,“她不卖了。”

阿财双眼一挑,上下打量了石生一眼冷笑道:“哪里来的愣小子,别在这里捣乱,快滚开。”

听到石生的声音,一脸麻木的萱儿抬起头,只见她扯动着苍白的嘴唇冷漠道:“走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石生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愣了一下急急道:“他们是青楼的人,买你是要…”

“是要让我去做ji女对吗?”萱儿漠然打断他的话,“那又如何,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有何干系!”

“愣小子,听到了没,人家自己都说了,跟你没关系,还不快滚,再碍着路可莫怪爷几个不客气了。”随着阿财的话,与他一道的那几个人都围了上来,显然是不怀好意。

石生不明白萱儿为什么会这样说话,甚至明知是火坑还要跳下去,但要他不理会萱儿是绝对做不到的。当年父亲早死,一直是郑叔帮衬他们母子,如今郑叔夫妻去世,他就有责任照顾萱儿。

“我不会走的,她也不会卖给你们。”石生倔强地挡在萱儿面前,半步不让,随即又回头看了萱儿一眼,缓慢但却肯定地道:“还有,你是我未过门的媳妇儿,你的事怎会与我无关。”

未过门的媳妇…

萱儿仰头看着他,有些怔忡,若在几日前,她听到这句话定会欢欣雀悦,可如今,怔忡过后只有深深的耻辱,尤其是在看到石生原先所站的地方看到凌若后,她虽然刻意涂脏了脸,但隔得这么近又是相识之人,怎会认不出来。

石生明明放不下这个女人,却还要说她是未过门的媳妇儿,这算是同情吗?怜悯吗?她不要!她不需要!

财叔两眼一瞪,“臭小子,你找打是吧!我们杨妈妈看上的人也敢抢,给我打!往死里打!”在他的招呼下,那几人抡起拳头往石生身上招呼,石生虽然有几分力气,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一日一夜的功夫,他几乎水米未进,力气难免不支,一会儿功夫身上就挨了好几下。

“你走啊,我说了不要你多管闲事!”尽管恨极了石生的拒婚,但此刻看到石生挨打,萱儿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阵抽痛,朝他大叫着。

石生没有回答,但牢牢护在萱儿跟前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郑叔不在了,他一定要代郑叔保护萱儿。

第四百九十九章 杨妈妈

凌若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微微摇头,她很清楚石生的xing子,一旦认准的事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石母的惨死,令他心中充满了悔意,眼下,他将这份悔意映射在萱儿身上,不带萱儿走是绝对不会罢休的。这件事她帮不上忙,只能看萱儿的决定。

“你们不要打了!”看到石生被他们打得倒在地上,萱儿终于忍不住了,撑起跪得麻木的双腿拦着那些个凶神恶煞的人道:“不要打了,我已经答应你们了,跟他没有关系,放他走吧!”

阿财朝杨妈妈看了一眼,见她点头,方才佯佯地让人住手,朝蜷缩在地上的石生吐了口唾沫道:“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再捣乱,看我不打死你!”

杨妈妈看都没有看石生,走过来抚着萱儿光滑的脸蛋,满意地道:“你是个好苗子,走吧,跟妈妈回去,不出三个月,妈妈定然让你成为的一大红牌,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

她的碰触令萱儿很反感,强忍着避开的冲动道:“我要亲眼看着我爹娘下葬。”

“好吧。”杨妈妈倒是没有勉强,对阿财等人道:“你们几个给我看牢点,这里一办好立刻带回。”

“萱儿,不可以,你可是跟他们走,这一辈子都毁了!”石生还在那里劝着萱儿,不肯放弃。

“不跟他们走?”萱儿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笑出来,但是她真的很想笑啊,“那我爹娘的尸体怎么办,就这么曝尸荒外吗?又如何,毁了又如何,早在你拒绝的那一刻,我的人生就已经毁了,如今连爹娘也不在,为ji为娼当真还重要吗?”

她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倏然接了上来,“你爹娘的尸体我们可以想办法安葬,绝不会曝尸荒外。如今只问你一句,你是否当真要这样自甘堕落,让你爹娘在九泉之下无颜去见郑家祖宗?我劝你想清楚再回答,机会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会再有第二次。”

“不用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萱儿最恨的人就是凌若,若不是她凭空出现,自己怎会落得被石生拒婚的下场。此时的萱儿尚不知她父母之死与凌若有着密切的关系,否则只怕此刻就已经扑上去撕打。

凌若并未因她的话而生气,声音静如之前,“你要恨我随你,要不要因为恨我而毁了自己一辈子也随你。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一旦坠入风尘,想再脱离就不可能了。”

她的话令萱儿沉默,没有一个好人家的女儿会愿意卖身青楼,实是被bi无奈之举。眼下,她其实负气的成份更多些,为的就是让石生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难过中。但凌若的话却令她不得不反思自己这样做是否值得,痛了石生毁了自己,让自己一辈子都活在倚门卖笑中,将自己清白无瑕的身子卖给一个又一个或老或丑的男人。就算有机会从良,身子也已经肮脏不堪了…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萱儿终于还是妥协了,即便她是那么的痛恨与石生或凌若再扯上关系…

只见她挣开那个阿财的手道:“对不起,我不卖了。”

“不卖了?”阿财板着一张蜡黄的脸道:“你在耍我们玩吗?一会儿卖一会儿不卖,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杨妈妈是什么人,哼,告诉你,今ri你不卖也得卖,走,跟我回!”

面对他的强横与无赖,萱儿眼中透出惊恐之色,下意识地往石生身后躲去,“我没拿你们银子也没签卖身契,你们不可以勉强我!”

“哼,你之前已经亲口答应了,哪有再反悔的道理!”阿财冷哼一声,仗着已方人多势众,撸了袖子就要上前抢人。

“既然是口头之约,那就是说无凭无据了,你听到了,我可没听到,又或者你可以问问其他人,有没有听到?”既然决定了要帮萱儿,凌若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何况这个叫阿财的太过狂妄了些,只是一个打手龟奴类的人罢了,就敢在这里干那bi良为娼的勾当。

围观的人都看不惯阿财一干人等嚣张的样子,何况刚才还看到他们打了那个小伙子一顿,颇为可恨。虽然怕被那些人找麻烦不敢挺身而出,却也没有一个帮着那起子人说话,皆是沉默不语。

阿财重重地哼一声,显然心里不太爽快,他将目光转向杨妈妈,盼着她拿个主意,岂料杨妈妈直勾勾盯着那个脸上沾了许多泥看起来脏兮兮的女子,竟似很感兴趣的样子。

盯了一会儿,杨妈妈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扭腰上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凌若暗叫不好,被这**盯上可不是件好事,只是自己刻意遮掩了容颜,怎么还注意到自己,在这样的警惕中,她道:“不知杨妈妈有何指教?”

见她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杨妈妈并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反而又深了几分,虽然眼前这女子刻意在脸上涂抹了许多泥灰,但她眼光何等毒辣,只一眼就看出隐藏在那泥灰之下的五官轮廓,绝对是如花美颜,比那个卖身的小丫头更美,若将这女子带回去,她这的生意定会再好上数倍,而望江县当红头牌之座自是非她莫属,将那什么花魁花首统统压在底下。

杨妈妈越想越兴奋,极力摆出温和的模样,“指教不敢,只是今日一见我觉得与姑娘甚是投缘,又见姑娘穿着寒酸,想来这日子过得甚是清贫,心下实在难过。所以想着请姑娘去我那小住几日。姑娘莫要误会,虽是ji馆,但我杨妈妈绝不是那种bi良为娼的人,在我楼里的姑娘,一个个都是自愿卖身。就像这位萱儿姑娘,她现在不愿去,我也不会勉强于她,任她选择。姑娘意下如何?”

“正是,杨妈妈最心善不过。”阿财也在旁边帮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