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儿真乖。”荣禄感动地揉着儿子的脑袋,昏暗中,江氏正盈盈望着他,当她与荣禄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汇时,彼此皆露出会心一笑,不管前路多么艰难绝望,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会有勇气去面对。

伊兰怔怔地望着,她突然无比羡慕大哥,当年大嫂进门的时候,她还颇有言语,认为大哥身为朝廷命官,好好的大家闺秀贵族千金不娶大却非要去娶一个被人休掉的弃妇,实在有辱身份。所以即便后来江氏进门,她偶尔回娘家小住时对江氏的态度也不是太好。

直至此刻,她方才明白了大哥与江氏之间的那种不离不弃的爱意,若自己与李耀光没有分开,不知他是否会顾念着夫妻情份来牢中看自己,还是说像有些人一样,大难临头各自飞?

正在怔忡之间,牢房前头隐约传来说话声,紧跟着一个人影往自己这边走来,牢房很暗,灯烛又在远处,乍一眼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他的身影瞧起来有些眼熟。直到来人蹲下身,伊兰方才勉强看清了他的模样,这一眼,顿时令她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那里。

他…他怎么会来这里?难道他知道自己被抓回来关到了牢中,所以特意来羞辱自己吗?

不,他不是这种人,再说自己入牢不过是今天的事,他又怎么会知道;可若不是这样,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间,伊兰心乱如麻,理不出一个头绪来,面对李耀光,她既想见又害怕,很是矛盾。

李耀光并没有发现伊兰也在牢房中,他像往常一样将东西一样一样自栏栅中递进来,口中说道:“岳父岳母,这里有一些馒头,虽说淡得很,但好歹要比那糙米饭好下咽一些。另外,这是几件衣服,如今天热闷热,但牢房潮湿,夜间还是有些凉冷,这些衣服尽管不新,但拿来盖盖还是可以的。还有上次我见逸儿的鞋子破了,是以给他买了双新的来,赶紧试试,若是不合脚,我再拿回去换。”

“耀光。”在面对他时,凌柱的神色出奇温和,“都与你说了,不用再来,每一次来,这上上下下打点的,都要花好多银子,你俸?本就不高,何必再花这些冤枉钱。”

“岳丈千万不要这么说,此事费不了多少银子,再说小婿也觉花得冤枉。”李耀光不以为意的笑笑,他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吃的用的皆有,“再小婿没用,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自上次被弹劾之后,麻烦就一直没断过,连他称病在家也不能完全避过,眼下这官职虽还挂着,但随时有被罢黜的可能。

第五百一十六章 不离不弃

“唉,你这声岳丈叫得老夫实在汗颜。”凌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富察氏在旁边跟着道:“其实你已经休了伊兰,完全没必要再这样称呼我们,也没必要经常来这里。”

两人皆是没有提伊兰此刻就在牢房中的事,许是不愿两人见面尴尬,又或者不知该如何提及。至于李耀光这边,原本牢房光线就不好,伊兰又缩在角落中不出声,不是刻意留心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岳父岳母千万不要这么说,当日休弃伊兰,是我对不起她,之后一直寻不到机会与她说清楚,如今也不知她在哪里,过得是否安好。”

“伊兰目无尊长,殴打婆婆,难道你一点都不怪她吗?”荣禄突然这般问着,缩在角落中的伊兰紧张地盯着李耀光,她明白,大哥这是在帮自己问。

李耀光沉默了一会儿道:“要说一些也不怪,那无疑是骗人的,母亲含辛茹苦养育我长大,又供我读书科举。我与伊兰本该侍奉左右,孝敬母亲才是。不过这件事归根纠底,还是错在我身。若我当时坚定一点,拒绝母亲为我纳妾的提议,那么伊兰就不会与母亲起冲突,也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男人三妻四妾很是平常,伊兰不许你纳妾,本身就是犯了妒行,休弃是理所当然之事,你无需再替她说话。”荣祥走过来cha了一句,在说话时,眸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神色极其紧张的伊兰。

李耀光似有些奇怪地看了荣祥一眼,道:“话虽如此,但也有许多人一生只娶一人,譬如岳父与大哥,皆不曾纳过妾。我始终觉得,既是娶了妻子,便该一生一世待她好,永不相离;所以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我对不起伊兰,不曾好好待她,令她伤心之余,更承受着被夫家羞弃的耻辱。她是一个心高气傲之人,怎能受得了这等打击…”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又叹了口气,神色怔忡失落,这些日子他找遍了京城也没有发现伊兰的踪迹,心中实在挂念得紧。

伊兰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哭声逸出唇畔,然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落下。这些话李耀光从没与她说过,但十年间,他却一直是这样做的,其实,他心里有自己就好,何必一定要计较纳不纳妾,她真不知自己当时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做出那等愚不可及的事,现在悔之晚矣。

“其实,我一直想寻机会告诉伊兰,她离开后,我并没有纳秋菊为妾。事后我劝了母亲很久,终于令她勉强答应暂缓纳妾一事。母亲当日只是急着想抱孙子,对伊兰并没有什么恶意,至于后面发生的事则有些始料未及。当日我见母亲情绪激动,以死相bi,怕她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才被迫写下那封休书安抚母亲。其实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我从来没想过要休弃伊兰,她是我的妻,一生一世的妻,我绝不会抛下她去娶别的女人,可惜伊兰不肯听我解释,只当我是那个喜新厌旧的负心人。”

听着他这些话,凌柱既羞愧又沉重,“能嫁给你是伊兰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惜这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也怪我们两个老的没有将她教好。”

“岳父莫要这么说,是小婿无能,这些年一直苦了伊兰。小婿如今别无所求,只盼岳父一家可以早日洗脱冤情,脱离牢狱之苦。”他顿一顿又道:“之后,小婿会尽此余生,将伊兰寻回来,求她原谅。并且我会告诉她,即便这一生不能有自己的亲儿,我李耀光也绝不会有负于她。”

这番情真意切的话,令众人皆深深为之动容,没有想到在这个香火为重的朝代,他可以说出这般言语来。

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恋纠葛,没有抵死缠绵的山盟海誓,却有夫妻之间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情义。

听到这里,伊兰终于忍不住哭泣出声,哪怕双手捂得再紧,也有一丝一缕的哭声从那指缝中逃逸出来,出现在这牢房之中。

听着牢房中断断续续的哭声,李耀光正想问是谁在哭,突觉得这哭声有些耳熟,侧耳听了一阵后,神色倏地一变,用力抓住栏栅朝哭声传来的方向大声道:“伊兰!伊兰,是你对不对?”

随着他的话,一个人影慢慢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借着远处微弱的光芒,李耀光终于看清了她的脸,是伊兰,真的是她!

“伊兰,真的是你,你怎么也被关在了这里?”李耀光既惊又喜,紧紧抓了栏栅,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寻了数月没有踪影的伊兰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对不起,耀光,对不起!”伊兰跪在栏栅前泣不成声,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能嫁给李耀光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气!

泪水如决堤的河水,不断涌出眼眶,渲泻着她心中强烈的悔恨,她错了,真的错了…

见她哭得这么凶,李耀光有些手足无措的安慰道:“不要哭了,哭多了眼睛会肿的,到时候就不好看了,再说如今天热,哭多了身子炽热容易起痱子,这里又没有冬瓜蛊。”

他不说还好,一说伊兰哭得更凶了,因为她想起以前在李家时,她只要稍微红一下眼,李耀光就会这样哄她,然后亲自下厨做一盏消暑可口的冬瓜盅给她吃。

夫妻十年,自己不知使了多少回小xing子,每一回都是他温言软语的哄自己开心,若是她与李母闹了别扭,他就哄了这个再哄那个。

是,他确实远远不及坐拥天下的胤;自己也及不上位列四妃的姐姐,可是李耀光待自己的一心一意却是姐姐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啊。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明明我不值得你如此?”在朦胧的泪眼中,她这样问道。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李耀光的回答很坚定,没有任何犹豫,是啊,对他来说,既然伊兰嫁给了他,那么他就有责任一生一世待伊兰好。这一点,从掀开伊兰红盖头那一刻就已经决定了。

伊兰泪落不止,曾经,她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所以对此不屑一顾。待到如今回想起来,方知这才是人世间最弥足珍贵的东西。

她何其有幸,可以嫁予这样温良专情的夫君;她又是何其有幸,可以拥有这样一心一意替自己着想的姐姐…

这一场大哭,直将伊兰所有的力气与泪水都哭尽了,荣禄等人皆默默地看着,没有说话,连凌柱也没有再喝骂她。

伊兰是真的悔了,尽管她改变了自己曾经做下的错事,但是,至少…她知道自己做错了…

第五百一十七章 清凉寺

养心殿,静寂无声,唯有放置在大殿角落里的冰块在融化成冰水滴落于银盘时,会发出那么一声滴泠泠的脆响。

胤闭目坐在御座中,好看的眉毛紧紧皱起,在他面前的御案上放着一本黄绸封面的折子。四喜安静地垂目站在一边,自从皇上看过那封折子后,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折子是李大人四百里加急送上来的,他猜这折子上的内容必然与熹妃娘娘有关,却不晓得具体说了什么,令皇上看起来很是为难。

就在四喜暗自揣测的时候,胤突然睁开了眼,“四喜!”

“奴才在。”四喜赶紧敛了心思,上前恭谨地应答着。

胤双手在案上一撑,站起身子沉声道:“准备一下,随朕一道微服出宫。另,即刻传怡亲王允祥入宫。”

“啊?”四喜一脸愕然地望着胤,微服也宫?皇上无端端地出宫做什么?

“还不快去!”胤有些不悦地看着张口结舌的四喜,后者被他这么一喝,顿时回过神来,赶紧小路下去传旨。

在四喜出去后,胤长出一口气,缓缓坐回宽大冷硬的椅中,拿起那封折子又重新看了一遍,脸色变幻不定。

凌若,她不肯随李卫他们回宫,即便已经清楚追杀她的人并不是自己所派也不愿回。她…这是在怪自己,怪自己曾对她动了杀心…

只是,当日她为了一个徐容远这样恣意妄为,与自己针锋相对,又如何能怪他狠心;何况,到最后,他并没真的狠下心杀她,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怨的?

既然她不肯随李卫回来,那么他就亲自去将她带回来!

什么祈福,什么出家,他胤的女人,除却紫禁城之外,哪里都不许去!

在允祥入宫后,胤将一应国事皆交付于他,并且命他代为主持自己不在这些日子的朝政。其中,特别提及凌柱一家下狱之事,嘱其等自己回来后再细审,在此期间,不论有何关于此事的折子递上来,皆先行压着。

在交待完这一切后,胤带着四喜与几名贴身侍卫微服出宫前往山西。

民间有传言,说顺治帝未死,在五台山清凉寺出家,至于真假则无人知晓。倒是清凉寺,因为这个真假莫辩的传言而香火大旺,成为五台山上香火最为鼎盛的大寺。

七八月份的天气,正是夏秋交接之时,炎热灼人,唯有早晚尚有那么一丝凉意。

这日清晨,凌若等人出现在清凉寺外,这么早已经有许多善男信女来此上香,一个个带着最虔诚的信念而来,祈求佛祖可以保佑他们。

远远的,有晨钟自寺内传来,那一声声浓重而舒缓的钟声隐含着悠远的禅意,令人宁静明彻。

“咱们进去吧。”凌若轻轻对随她一道来的石生与萱儿说道,在他们身后还跟着李卫与刘虎,自那日之后,两人就一直跟在凌若左右,寸步不离。

清凉寺肇于北魏孝文帝延兴二年至太和十七年,坐东朝西,五层大殿,禅堂、配殿左右对称,布局甚是严谨。

建寺虽已有一千多年,但期间常有翻新,特别是在香火旺盛之后,寺庙自己出银修整寺院,重度佛祖金身。是以凌若一路走来,并没有看到任何陈旧之态。

凌若接过李卫点好的香,跪在杏黄色的莆团上,闭目诚心祈求,盼佛祖保佑阿玛额娘身体康泰,无病无痛。保佑弘历…保佑弘历…

想到弘历,凌若禁不住心口一疼睁开眼来,她不回宫的决定是否太过自私了?毕竟弘历才只有十一岁,没有亲娘在身边,又身在争斗最残酷的后宫,日子定然不好过。

只是,自己回去对弘历就好吗?

不会,胤这一次在最后关头收手没有杀自己,那么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他还会收手吗?

当“一世不疑,一世不相问”的话彻底沦为一场笑话时,凌若已不敢再相信胤。那一日那一夜,弥漫在胤心中的杀意,彻底将她心中所有的希望与信任都给磨灭了。

皇后可以令胤对自己起疑一次,就可以起疑第二次,待到那时,自己还会有今日的幸运吗?而弘历,他的日子只会比眼下更悲惨,皇后不会放过他,年贵妃不会放过他,任何一个觊觎太子之位的人都不会放过他,他们会联手将弘历推进万丈深渊之中,让他一辈子都爬不出来。

她能做什么?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弘历被自己连累,失去一切乃至…性命!

与其如此,倒不若让弘历一开始就没了争逐太子的资格,平庸一点的活着。

她不回宫,弘历就不会拥有被立为太子的资格,从没听说过,哪朝哪代的太子生母是出宫在外修行的。

想当初,先帝末年,九龙夺嫡,八阿哥就是因为有一个辛者库出生的额娘,生生被康熙夺了继位的资格,终其一生也无染指江山的可能。

抬头,望着佛祖慈悲的容颜,凌若心缓缓静了下来,往后她虽不能再见弘历,但只要他好端端地活着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安慰。

凌若起身将手中的香束cha在三足纯铜香炉中,石生与萱儿也跟在她后面将香束cha好。

“你许了什么愿?”萱儿在一旁问着,她很少会这样主动与石生说话。

石生双手合什又朝佛像拜了几拜后方答道:“我向佛祖祈求,保佑我娘早日投胎转世,不要再受烈火灼身之苦。”说完他望着萱儿道:“那你呢,你又求了什么?”

萱儿神色一黯道:“与你一般,求佛祖保佑我爹我娘早日转生。”

“会的,郑叔郑婶是那么好的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他们的。”石生的话令萱儿稍稍展眉,但仍有愁苦之心。她其实是想替爹娘做一场法事的,但法事要请有德高僧念经超度,凭她一个jian民女子根本负担不起,所以只能将这个想法放在心底。

正当萱儿以为这件事不可能实现时,忽地听到凌若再与李卫两人道:“当日长巷起火,烧死了许多人,那场大火因我而起,所以我想在这里做一场法事,超度死在大火中的亡魂。你们与主持商量一番,看看他何时方便,尽早安排法事。”

第五百一十八章 老僧

李卫与刘虎跟了凌若这么多日,尚是第一次得她吩咐要办什么事,哪有不遵之理,忙道:“奴才们这就去办,只是法事度必要有亡者姓名才可,不知主子是否知晓?”

“这个你问他们吧。<-》”凌若指一指有些愣的石生两人,待李卫答应后,她走到石生与萱儿跟前:低声而诚挚地道:“这是我唯一能替你们做的,希望你们不要拒绝。除却石大娘与郑叔郑婶之外,你们若还晓得有什么人死在那场大火中,就一并告诉李卫。”

“谢谢。”沉默半晌,萱儿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而这,也是她向凌若说的第一声谢谢。至于石生,他自不会有什么意见。

听到萱儿这一声谢谢,凌若眼中浮现出一缕笑意,“好了,你们与李卫慢慢说吧,我去后面走走。”

拒绝了刘虎的跟随后,凌若独自一人绕过前殿,来到清凉寺的后面,相较于前面,这里清静了不少,没什么人,仅有一个灰衣僧人弯腰站在一棵高达十数丈,树干粗壮的大树下,似在捡什么东西灵辰飞天最新章节。这棵树的年岁看起来很大了,树身苍劲多节,有无数藤蔓缠绕其上,即便多日不曾下雨,每一片树叶依旧泛着幽绿的光泽,看不见一丝尘灰。

待得走近了,方看清灰衣僧人确实是在地上捡东西,不过他捡的是大树飘落在地上的树叶,一片一片地捡着,而他手上已经捧了厚厚一叠。

“大师,你为什么要捡树叶?”凌若好奇地问着,从她所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僧人的侧脸。他很老了,脸上都是皱纹,一道一道就像刀刻上去的一样。

“施主认识这棵树吗?”网老僧的声音同样垂垂老矣,他没有回头,依然不停地捡着掉落在那一片片脉络分明的树叶。

凌若认真地打量了一大树,不太确定地道:“这树我从未见过,不过瞧着有些像书中所说的菩提树。”

“施主可是从北方来?”老僧已经将落下的树叶差不多捡光了,只剩下四五片尚未捡起。

“大师如何知晓?”凌若好奇地盯着老僧,他甚至不曾看过自己一眼,怎得就知道自己从北方而来。

老僧将最后几片树叶捡起后,艰难地直起身,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弯腰已经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这菩提树只适合长在南方,北方很少得见。”

一阵疾风吹过,拂动老僧身上宽大的僧袍,隐约可见他裹在僧袍下瘦骨嶙峋的身子,仿佛除却那一层皮外,就只剩下骨架。

“那大师为何要捡这菩提叶?”菩提树梵语原名为“阿摩洛珈”,意为觉悟,相传释迦牟尼就是在菩提树下悟道。菩提树,其叶从不沾尘,其花可入药,其果可祛疾除病,在佛家一直被视为圣树。

“贫僧捡得并不是菩提叶,而是轮回。”适才那一阵风,令得菩提树再次飘下树叶来。

“轮回?这只是树叶而已,何来轮回一说,小女子不明白大师的意思。”见老僧又要弯腰,凌若心中不忍,上前替他将零落四散的叶子一一捡起。

老僧没有拒绝她这个善意的举动,蹒跚几步走到树前,轻抚着藤蔓缠绕的树干道:“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每一片菩提叶都代表着一场轮回,只是世人看不见而已。贫僧在这里守候六十余年,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在菩提叶间得见轮回。”

“那大师想见的是怎样的轮回?”凌若将捡好的树叶交到老僧枯瘦的手上。

“多谢施主。”老僧垂致谢,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怔怔地站在那里,浑浊无神的双眼骤然亮起,牢牢落在凌若脸上。

一片片形态优美、碧绿无尘的菩提叶从他掌中飘落,重归于大地,而这一切老僧并无所觉,只是盯着凌若,仿佛这世间,这天地,只剩下她一人。

“你…你叫什么名字?”许久,有颤抖的声音自老僧口中响起,他的神色看起来很是激动。

凌若不明白何以老僧看到自己后会露出如此异常的神色,微微低头道:“小女子姓凌,单名一个若字。”

“凌若…凌若…哈哈哈!”老僧喃喃重复了几遍后,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苍老垂暮的笑声自喉咙里迸出,透着浓重无尽的欢喜。

在这样的大笑中,有浑浊的泪自眼角滚落,划过一道道深如刀刻的皱纹,六十多年了,在清凉寺出家六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笑得这般痛快淋漓。

许久,他止了笑声,目光出奇柔和地望着凌若,阳光穿过菩提树树桠间的缝隙照落在老僧脸上,“贫僧想见的轮回已经见到了仙之极道最新章节。”

“我不明白大师的意思。”凌若奇怪地望着这个又哭又笑,举止怪异的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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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1c;大^o8;请讲oo2;o1d;凌若扶ݴo;他ԣo;Noo;旁供人\of;憩的石凳中յo;Nob;ÿoc; oa3;阵大笑o17;尽了他的力气ÿoc;令oo1;oe7;他本就孱弱的身ֵo;更Ԫo;Nod;堪ÿoc;连޸o;单的站立 ofd;go9;些կo;难o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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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Noo;十八ޮo;ooo;oo1;oe7;

第五百一十九章 轮回

凌若将鬓边被风吹散的丝捋到耳后,沉吟道:“民间一直有传言说,顺治帝因为孝献皇后的死,悲伤欲绝,不愿再为帝,而是…出家为僧。<-》更有传言说,顺治帝出家的地方就是这五台山,不知大师可知晓一二?”

“贫僧听闻的故事与施主说的不尽相同,顺治帝确实是在这五台山出家,却不是因为孝献皇后,而是因为另一个女子。”随着老僧苍老的声音,一个名为赫舍里清如的女子的一生在凌若面前徐徐展现。

辅索尼的女儿,聪慧美貌,集天下美好于一身,却因为另一个女子的出现,而令她的人生蒙上了一层阴影,不管是初入宫时的冷落误解,还是后来的盛宠封妃,这层阴影始终笼罩在她身上。

福临给予她的所有宠爱,皆是因为已经死去的孝献皇后之故,一个宛字,一句宛如生,造就了赫舍里清如悲剧的一生。

等最后一切清晰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连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也没了,且是被自己最爱的人生生打掉。<

当自己的一生已经成为一场笑话时,一切都已经不在是她的所求,纵然是皇贵妃的高位也不能令她留恋半分,所以她在冷宫中服毒酒自尽,并让人告诉福临,金册除名,玉牒除名,将自己的名字彻底从历史痕迹中抹去。

而福临,终于在她含恨自尽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抛弃高高在上的帝位,来这五台山出家。

当老僧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凌若已是泪眼婆娑,心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痛,仿佛…那个故事中的赫舍里清如就是自己,每一次伤痛都感同身受,“这个故事是真的吗?六十多年前真的存在过赫舍里清如这个人吗?”网

老僧拂着身上宽大的僧袍淡淡道:“故事只是故事,真假与否哪个又说得清补天记。”

“那顺治帝呢,大师可知他在五台山哪家寺院出家?”凌若继续追问着。

“六十多年过去了,就算顺治帝当时没死,如今也已化成一捧黄土,哪里还能寻见。”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李卫与刘虎寻了过来,度法事他们已经与住持说好了,后日就可开始,连做七日,度死于大火的亡灵。

凌若点点头,又朝老僧欠身道:“大师,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您,不知能否告之大师法号。”

老僧眸中泛起一丝波动,旋即又静默如初,双手合什还礼,“贫僧法号行痴,施主请慢走。”

凌若与李卫等人离去,她并不晓得,那个老僧的目光一直追随在身后,久久不曾收回…

几日后,凌若再来清凉寺,想找那位名为行痴的老僧,遍寻不至,菩提树下叶落纷繁,缀地如玉,却再也不见了捡叶老僧。

寻了许久,凌若遇到一名小沙弥,问起那位老僧,却听小沙弥说老僧前几日就圆寂了,算起来,恰好是她遇到老僧那天,这两日他们正在收拾老僧房中的东西。

世事无常,不过数日功夫,人就已阴阳相隔,不晓得为何,凌若对那位老僧甚是亲近,一面之缘,却似许久前就认识了一般;得悉其圆寂的消息,心中无端生出几许难过来,“不知行痴大师的墓地在哪里,我想去拜祭他。”

“行痴师傅没有墓。”小沙弥的回答令凌若訝异,“行痴师傅很早的时候就说过,他死后留下的躯壳火化,然后与他每日对着念经的那坛骨灰一道洒在山前的湖里,尘归尘,土归土。”

“行痴师傅为何要对着一坛子骨灰念经?”凌若好奇地问着。

小沙弥想了想道:“这个小僧也不知道,只知听寺里的大师傅说,行痴师傅来的时候就是带着这坛子骨灰来的,这几十年间他每日都会对着那坛子骨灰念经诵佛。”

听到这里,凌若猛然想起那日老僧对她讲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顺治帝就是带着赫舍里清如的骨灰出家,难道…

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她忙问道:“小师傅,你可知行痴师傅出家前的名字?又或者他是哪一年来这里出家的?”

小沙弥挠着脑袋道:“这个小僧真不知道,行痴师傅在这里从不提俗家之事,只知康熙初年的时候已经在了,算起来应该有五六十年了吧。对了,行痴师傅来的时候倒是有一个人陪着一道出家,不过十几年前就圆寂了,听说那人还有一身不错的武艺。”

在小沙弥离开后,凌若望着那棵菩提树出神,若她没有猜错的话,行痴老僧就是在清凉寺出家的顺治皇帝,而他所说的故事应该也是真的。<

顺治、董鄂妃、赫舍里清如…赫舍里…

蓦然,尘封多年的记忆再次清晰,那一年,她去南书房见康熙的时候,曾见书房中挂了一副画像,画中女子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她原先以为是孝诚仁皇后,可是康熙却说是一位故人,连孝诚仁皇后也像她的故人。

她曾猜测会否是顺治朝时的妃嫔ÿoc;可odc;当时康熙说出女ֵo;的身份oo2;

眼Nob;wob;来ÿoc; oa3;画中女ֵo;应该就是在冷宫中god;毒自尽的赫‚od;里no5;如ÿoc;oo1;oe7;也说她曾抚ob2;过康熙ٗo;年oo2;

轮回o26;o26;菩ؽo;树Nob;的轮回o26;o26;

凌若抚ݴo;自己的脸ÿoc;慢慢foe;白了oo1;oe7;当日的_o2;oo1;Noe;大笑ÿoc;他出家ծo;为心伤赫‚od;里no5;如死了ÿoc;令他生ٞo;可o4b;ÿoc;却又放Nod;Nob;这Noo;生ÿoc;ؤo;以带ݴo;赫‚od;里no5;如的骨o7o;来ԣo;这no5;凉寺出家oo2;

佛家相信轮回转世Noo;说ÿoc;他捡了 oa3;么多年的菩ؽo;&#x;望go9;朝Noo;日赫‚od;里no5;如可Ӯ此于轮回中再相见oo2;

ooc;自己ÿoc;就是他ؤo;要等待的轮回ÿoc;ؤo;以 oa3;日他才会说ÿoc;已经见ԣo;轮回ÿoc;再Nod;—oo;要捡菩ؽo;叶了oo2;

of3;来ÿoc;oo1;oe7;的身ֵo;早已孱弱Nod;堪ÿoc;Nod;过是ծo;为没等ԣo;要等的人ÿoc;ؤo;以Noo;直Nod;oaf;闭眼ÿoc;日Yod;Noo;日的坚co1;守在这菩ؽo;树Nob;oo2;但是ÿoc;当愿望达ءo;ÿoc;执ݴo;消散的时o19;ÿoc;强压Nob;的ࢇo;oo1;4Noo;样涌来ÿoc;\o6;他淹没其中oo2;

Nod;爱江山爱美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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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Noo;十九ޮo;ooo;轮回

第五百二十章 出家

“李卫,你说这世间真有轮回转世一说吗?”网<-》在下山的路上,凌若突然这样问着随她一道来的李卫。

李卫陪笑道:“这个奴才可不知道,信则有不信则无,不过奴才总觉得前世来生一说太过虚幻飘渺,唯有今生才是真实可信的。主子,您真的不回宫吗?”网自上次四百里加急将奏折送至京城后,就一直没消息传来,也不晓得皇上那头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道真要由得主子在外头出家吗?

凌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在又走了一段路后,在北台顶附近,凌若看到有一片偌大的寺院坐落在山峰之间,很是清静岺寂,“李卫,可知那里是什么寺庙?”

李卫辩认了几眼道:“这五台山寺庙众多,奴才也不识得,主子若是有兴趣,不若过去看看。”

不过,等他们来到那座寺庙前时,李卫就恨不得抽自己嘴巴了,因为那寺庙名为“普寿寺”,是一间尼姑庵。<

“主子,这寺庙都大同小异,没什么特别的,咱们还是回去吧。”李卫觑着凌若的神色小心说道。这段时间,他最怕的就是主子再提及出家一事,所以一直千方百计地避着,不敢提任何跟出家有关的字眼,就怕一个触动,主子当真跑去落出家。

凌若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看着刻在普寿寺山门前的一句话,“华严为宗,戒律为行,净土为归。”

净土,这天下,怕是也只剩下佛门这么一片净土了…

“我想去里面看看。”说罢,凌若不顾李卫的劝阻跨门入内,李卫见劝不住,只好跟着一道进去。

这座普寿寺很大,与清凉寺相差仿佛,不过这里大殿中供奉的是观音像,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手持杨柳净瓶俯视红尘众生,以慈悲之心,渡尽众生苦难。

许久,凌若收回目光,对一旁年轻僧尼道:“小师太,我想见你们住持,能否烦请通报一声。”

“施主稍等片刻。”僧尼在行了一个礼后,转身去了后殿,趁着殿中无人,李卫忙上前道:“主子,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他这心里着实不安得紧,想着法子想要劝凌若离开这里。

凌若静静地望着他道:“李卫,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为何一直陪在我身边。只是,我心意已决,绝不会更改!”

听到这话,李卫是彻底急了,“扑通”一声跪在凌若跟前道:“主子,难道你真舍得抛下四阿哥,留他一人在宫里吗?他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一紧,尖锐的指甲深深刺进掌心,那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舍得抛下,只是她回去又如何,不过是让胤禛再疑她第二次,第三次罢了,待到那时,弘历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仙之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