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将所有痛苦掩在眼底,再睁开时,眸中已是一片坚定,“李卫,你是从我身边出去的,当知我说出口的话绝不会更改!”

“可是…”李卫还待要说,一位年长的僧姑从后面走了出来,朝凌若行了一礼后道:“阿弥陀佛,贫尼是这普寿寺的住持了尘,听小徒说,女施主想要落归入我寺是吗?”网

凌若跪下沉声道:“是,还请住持允肯,收我入佛门。”

“主子!不可以!您不可以出家!皇…老爷还在等着您回去呢!”李卫急得满头大汗,主子若真的在这里落,那事情就没办法挽回了。

了尘没有理会李卫,只是垂目望着凌若,“红尘之事,过往种种,你皆可放下了吗?”网

“是,弟子放下了。”凌若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水,“请住持成全。”

“主子,万万不可!”李卫膝行到凌若跟前,用力磕头,希望可以令她回心转意。

“求住持成全。”在李卫求凌若的同时,凌若也在求着住持。

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了尘叹了口气对凌若道:“罢了,你先在寺中住几天吧,是否剃度一事晚些再说。”<

如此,凌若在普寿寺中暂住了下来,李卫在百般劝说无用之下,只得先行下山,等着京城来消息。

这一等就是数日,他与刘虎两人天天去驿站打听,却始终没有京城来的消息。在又一次空等后,刘虎有些垂头丧气地道:“李大人,我看皇上是不打算理会这件事了,否则你的折子都递上去那么多天了,怎得连一点消息影儿也没有。”

o1c;Nod;会的ÿoc;皇Noa;之前 oa3;么紧ײo;熹妃娘娘ÿoc;Nod;可ofd;会对此置之Nod;to6;ÿoc;定是go9;事o3d;do1;了ÿoc;再等等吧oo2;o1d;话虽如此ÿoc;但李卫自ÿoc;如果圣旨Noo;直Nod;来ÿoc;主ֵo;出家只o15;要ءo;事实了oo2;

o1c;既然这样ÿoc;咱们待会儿再Noa;Noo;次普寿寺吧ÿoc;可是Nod;ofd;真让熹妃娘娘落发了oo2;o1d;刘虎Noo;边说ݴo;Noo;边׸o;客ho8;ࣗo;去ÿoc;两人刚Žof;进Noo;个尖细的֏o;音在o33;边&#x;两位大人可算是回来了ÿoc;主ֵo;可是Noo;直等ݴo;Ӷo;们呢ÿo1;o1d;

刘虎听ݴo;֏o;音o33;熟ÿoc;连忙顺ݴo;֏o;音wob;去ÿoc;这Noo;wob;可是把他吓了Noo;大跳ÿoc;脱口 o;o26;o26;o1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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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全ࣗo;培盛顶替了他的位置ÿoc;Toc;在oe4;禛身边办差ÿoc;Nod;过这大内o3b;管只go9;Noo;个位置ÿoc;由四喜接任ÿoc;是以李卫这֏o;喜o3b;管并没go9;叫错oo2;

刘虎此刻N改口 o53;:o1c;是啊ÿoc;喜o3b;管ÿoc;oa8;oo1;Nod;在京城待ݴo;ÿoc;ooe;么ԣo;这里来了ÿoc;可是oo1;爷 oa3;边go9;话吩Չo;?o1d;

四喜对他们两人的ޟo;呼颇为满aof;ÿoc;招手\o6;他们唤ԣo;近前ÿoc;压低了֏o; o53;:o1c;岂止是go9;话吩Չo;ÿoc;oo1;爷此刻就在楼Noa;呢ÿo1;o1d;

o1c;Ӭo;么?o1d;李卫Noe;刘虎二人险些跳起来ÿoc;眼中皆是掩গo;Nod;住的oca;aof;ÿoc;皇Noa;竟然出宫了?且亲自来这山西ÿoc;o2a;Nod;得驿站中Noo;直没go9;旨aof;Ӳo;来oo2;

o1c;Nod;瞒二位大人ÿoc;oo1;爷Noo;接ԣo;李大人的信就即刻赶来了ÿoc;这Noo;路这Noo;路又是骑马又是乘船的ÿoc;可是把我折腾去了半条命oo2;o1d;四喜在o12;了Noo;番苦水Toe; o53;:o1c;得了ÿoc;二位赶紧Noa;去吧ÿoc;可别让oo1;爷等o25;了oo2;o1d;

第五百二十ޮo;ooo;出家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不许落发

黄昏下的普寿寺在群山包围中显得格外肃穆清静,余晖照落,寺院光影疏离,投下明暗交错的痕迹,如真似假。

远处,一群飞鸟掠过,飞向广阔无垠的天空,自在而不受拘束,鸟尚可得自在,人却因种种俗事而难求一日自在。如此,佛家净地就成了世人寻求解脱的唯一行径。只是,入了空门就一定能得大自在吗?就一定可以抛下过往种种吗?终是不知罢。

大殿内,凌若双手合什跪于观音像前,三千青丝如从银河落下的瀑布,垂在身后,这青丝代表着俗家的身份,也代表着无尽烦恼。

了尘手持佛珠站在她身侧,低垂的眸中有着与佛像相似的悲怜,“施主,你当真想好了吗,一旦入了空门,往事就再不可追忆了。”

自凌若住在这普寿寺中后,她每日都会问一遍,是否真想好要落发出家,而每一次,凌若的回答都是相同,这一次也不例外,“弟子已是下定决心,此身从此侍奉佛前,再不忆往事,再不记尘俗。”

在这平静的声音下,是唯有凌若自己才可以察觉到的颤抖,红尘往事,爱恨情仇,身历三十余年,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更何况还有弘历与阿玛他们。可是…不抛下又能,回宫吗?为了胤那一点希薄的恩宠回宫去争个你死我活,然后凄惨的死在冷宫中?

她怕了,胤的这一次杀心,真的让她害怕了…

不是怕自己将来的孤独凄惨,而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害了弘历,害了阿玛一家人,待到那时,纵是诵尽千百卷佛经也无用了。

与其如此,倒不若此身遁入空门,远离后宫种种争斗。

这一次,胤会让李卫来寻自己,带自己回宫,足见胤后悔了,心中对她有所愧疚,想要弥补。

只是…帝王的愧疚能持续多久?终归是会消耗在一场场明争暗斗中,尤其是当红颜老去,韶华不在之时。

与其如此,倒不若让他的愧疚一直持续下去,永远没有弥补的那一天。如此,他才会因愧疚而庇护她所在意的那些人。

“既然你如此坚定,那贫尼今日就替你落发剃度。”佛家认为世间无不可渡之人,纵是穷凶恶极之徒放下屠刀之后,也可以立地成佛,既然眼前这女子执意要出家,又连着几天都没有任何反悔之意,那了尘自无再拒绝之理。

了尘命僧尼取来剃刀与无根净水,右手在净水中一沾后,弹指于凌若身上,口中念道:“以此净水,洗去汝身一切邪念罪孽。”

罪孽…她不曾刻意为恶,但仍满身罪孽,即便是檀香缠绕的佛堂,依然可以依稀闻到身上血腥味。

了尘握住凌若的右掌,问:“愿意受戒吗?”

“弟子愿意!”暮色中,一群栖息在树间的鸟不知受了什么惊,扑楞着翅膀飞起,夕阳余光下,有黑白相间的羽毛飘然落下。

了尘点一点头,再问道:“既入我佛门,便当遵守佛门戒律,不杀生、不喝酒、不邪*、不偷盗、不妄语。”

在凌若再次答应后,了尘取过剃刀郑重道:“现在我替你剃度落发,以后你就正式是我佛门弟子,法号莫因。”

随着剃刀的落下,三千烦恼的青丝纷纷散散落下,犹如院中坠于地的羽毛。

就在了尘准备再剃第二刀时,一个暴怒急切的声音倏然在众人耳边传起,“不许落发!

这个声音…

原本闭目跪在佛前的凌若猛地睁开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听到这个声音,他…他不是应该在紫禁城吗?

在疑惑与震惊中,凌若回头,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大步跨过山门朝自己走来,在他身后是灿烂绚丽到无以复加的瑰丽霞影。一阵轻风拂过,同样栽种着菩提树的前院中碧叶四散纷飞,如真似幻,光影迷离。

胤从李卫口中知道凌若要在普寿寺出家的消息后,就一刻不停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普寿寺,刚到山门,就看到一个身着黄色法衣的老尼姑正持剃刀替人落发,虽只一个背影,虽相隔极远,但胤知道,那必是凌若无疑。

她真的要出家!胤又恨又急,生怕这三千青丝落尽后,两人就当真无可挽回,连忙喝喊阻止。

他疾步走入大殿中,却又在四目相对时,骤然止住,一路带风的袍角直至这一刻方才慢慢平缓下来,安静地垂落在那里。

李卫与四喜也赶到了,李卫待要进去,袖子却被人给拉住了,侧目望去,却是四喜,只听他喘着气道:“李大人,皇上和熹妃娘娘之间的事,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掺合不得,还是在这里等着吧。”

“公公说得是。”李卫被他这么一提,想起也确实是这么回事,逐与四喜两人等在外头。

殿内,静寂无声,直至一片碧绿如玉的菩提叶随风飘进大殿中,风尽之后缓缓落在胤鞋边。

“你…怎么会来这里?”望着那双幽冷如深泉的眸子,凌若心中百味呈杂,她怎么也想不到胤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专程来此找自己的吗?

“我来带你回去!”胤斩钉截铁地说着,直至再次亲眼看到那张容颜,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想她。他很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刻收回了圣命,没有杀死眼前这个女子;他更庆幸,李卫及时救下她;否则自己一辈子都将不会再有机会看到这张容颜。

凌若暗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视线自那张脸上移开,垂目道:“我不愿回去。”

胤眸光一沉,隐含了一点锐利的星光,他没想到自己都亲自来了,这个女人竟然还不肯随自己回去。

“回去!”他加重了语气道,同时上前一步,鞋边的菩提叶被他踩在脚下。

凌若没有说话,但她跪地不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胤望着她眸光渐渐森冷,“凌若,你当知道我说出口的话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你必须随我回去。”

了尘不知胤身份,见他一进来就这般咄咄bi人,颇有些不喜,念了声佛号道:“这位施主,不管你与凌姑娘之前有什么样的事,她如今已决定在我寺出家,还请你不要横加干涉。”

“她不会出家,因为我不许!”他的话霸道无比。

第五百二十二章 此心难释

了尘还从未见过这样狂妄无礼的人,皱了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凌若道:“师太,请你继续替我剃度。”

“你敢!”胤怒喝一声道:“今ri你若敢落发,朕便封了普寿寺!”一怒之下,不自觉用回了已经惯用的自称,令得了尘等尼姑浑身大震,难以置信地望着胤,她们虽然身在佛门,少有去世俗中走去,却绝对不会不晓得这个自称是属于何人的,他是皇帝?那么这位姓凌的女施主…

对于身份的暴露,胤根本不在意,此刻,他在意的只有凌若一人,今日来此,必定要带她回宫。

凌若沉默了一会儿,道:“莫因想在这普寿寺中为大清祈福,保佑大清国运昌隆;保佑皇上龙体安康。”

“不需要,起来,随朕回去!”胤朝她伸出手,但他期待的那只手却一直没有伸过来,反而长跪叩道:“求皇上成全!”

“休想!”胤被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触怒,用力握紧伸出的手掌背在身后,望着地上那些碍眼的发丝一字一句道:“朕这辈子都不会成全你!而且朕可以告诉你,你去哪一家寺院出家,朕就封了哪一家!还有,朕不想听到你再自称什么莫因莫果,朕必定会封了普寿寺,朕发誓。”

胤不用想也知道莫因必是这里住持替凌若取的法号,只是一听到心里就觉得烦燥莫名。

凌若紧紧咬着下唇,身子颤抖如风中的树叶,看到他这个样子,胤心中一软,上前一步道:“若儿,通州的事李卫应该与你说清楚了,朕没有派人杀你,就是那一回,朕也收回了命令,朕自问待你处处宽容,你为何还要这般与朕做对,回宫不好吗?陪在朕身边不好吗?”

凌若缓缓抬起头,了尘等僧尼不知何时退了出去,大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那尊泥塑金漆的观音像。

她笑,在无尽的凄凉中道:“可是皇上对臣妾始终是起了杀心对吗?”迫于无奈,她改回了以前的称呼。

胤张了张口,却没有声音响起,良久,在一声叹息中他沉沉道:“若儿,你果然是因为这个事而怪朕。只是,当ri你这般任性妄为,甚至不惜为了一个徐容远而出宫,朕疑你气你也在情理之中,而且说到底,朕始终是没杀你。”

“臣妾多谢皇上不杀之恩。”她叩首谢恩,但也仅止于此,别无他言。

看着她这副样子,胤胸口又是一阵怒意翻涌,努力克制着怒意问道:“那么你现在可以随朕回去了吗?”

“求皇上成全!”凌若再一次叩下头去,发丝从背后垂落,触及殿内冰凉光滑的地面,有一种冰雪的冷意。

“朕说过,朕这辈子都不会成全,纵使你磕一辈子头也没用。”怒意越来越盛,令胤眼中染上一丝猩红。弯腰,冷冷盯着凌若,用最坚定的口吻说着,“你是朕的女人,这一辈子都是,永远逃不离!”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凌若有一种想哭的冲动,用力攥紧袖中的双手,不让泪意浮现,不让哽咽淹没喉咙,只许平静呈现在胤面前,“是,臣妾是皇上的女人,可是那又如何,皇上有无数个女人,今日皇上心血来潮,将臣妾带了回去,那明日呢?后日呢?皇上是否又会因某些闲言碎语而疑心妾身,从而再动杀心?”

“不会。”胤想也不想就摇头回答,可是凌若并没有丝毫相信的意思,人心最是难测,每一刻皆在变化,今日永远不会知晓明日之事,就像以前,她从不相信有朝一日,胤会想要杀自己。

“臣妾如今别无所求,只愿平静过此一生,若皇上真的对臣妾有那么一些在意的话,就请皇上允了妾身这个请求。”她咬牙,在胤漠然如冰的注视下,坚持着自己的意愿。

许久,胤脸上忽地浮现出一缕笑意,只是笑意爬不上那双眼眸,“若儿,在你心中,青灯古佛比陪在朕身边,陪在弘历身边更重要吗?”

“臣妾会祈求佛祖保佑皇上与四阿…”不等她把话说完,胤已经狠狠钳住了凌若光洁的下巴,“朕说过不需要,朕是天子,上天自会保佑,而弘历也自有朕来庇佑,不需要佛祖观音,更不需要你祈求。朕现在命令你,即刻随朕回宫!”他已经决定,哪怕是用绑的也要将凌若绑回宫中。

指甲已经深深嵌入肉中,可是凌若仍觉得不够痛,她看着他,神色间带着无尽的悲伤,“皇上,您是否想要将臣妾bi到绝路才高兴?”

“熹妃,你别不识好歹,朕若要bi你还会容你到现在?且不说你与徐容远之间的事,只静太妃一事,就足够定你的罪!”

“是!”凌若骤然大叫,所有平静皆在这一刻化为乌有,有的,只有无尽的悲伤与痛意,“臣妾是bi死了静太妃,但并不是为了隐瞒遮掩什么,臣妾与徐太医本就清白,何需遮掩。臣妾当**她自尽,是因为她该死!当年臣妾与她一道入宫选秀,她为了不让臣妾成为她进宫路上的绊脚石,就出卖了臣妾,在荣贵妃面前利用臣妾以前与徐太医的事搬弄是非,让荣贵妃贬臣妾为皇上您的格格,极尽羞辱,而她自己则在臣妾面前装好人。臣妾恨她,从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恨她。为了入宫,为了让家人过上好一些的日子,臣妾背弃了与徐容远之间的所有承诺与过往,可是临到头却因为她而毁了,十余年的姐妹情份,在石秋瓷眼中什么都不是。皇上,您可知臣妾当日是何样的绝望与无助,在王府中的那些日子,若非皇上肯怜惜几分,又承先帝遗命继承大位,只怕臣妾到今日都还只是一个格格,到死也不知道是何人害了自己。”

这些话令胤颇为意外,静太妃留下的那封信明明是说凌若为了隐瞒她与徐容远之间的丑事,而狠心bi死她。

“静太妃恨臣妾bi死她,所以就在信中极尽污蔑之能,冤枉臣妾与徐太医有所苟且;而皇上,当日根本不曾给过臣妾一个解释的机会,就将臣妾定罪。皇上,臣妾真的很想问一句,这十九年的相伴,是否根本就是一场空,否则怎连您一丝信任都得不到。”强忍许久的泪,终于随着最后一句话潸然落下,滴在胤的手背上,泪中的灼热令他怆然松手,久久未有言语。

第五百二十三章 江山美人

下颌因胤刚才盛怒之下的钳捏而痛不可支,她忍痛道:“这两个多月,臣妾一直在逃命中度过,每一夜臣妾会都会做恶梦,梦见皇上拿着刀要杀臣妾;梦见徐太医为了救臣妾而死,而每一次从梦中醒来时,枕头都是湿的。那个时候的臣妾真的很绝望,直至当李卫告诉臣妾,皇上并没有派人追杀臣妾,徐太医也没有死时,那恶梦才堪堪停止。可是,臣妾怕了,真的怕了,怕有朝一日,这恶梦会成真,会成为永缠不休的梦魇…”说到最后,凌若已是泣不成声,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着,她承认自己害怕、懦弱、没用,所以宁愿长伴青灯古佛也不愿回宫。

不管之前皇后、年贵妃乃至佟佳氏怎么千方百计地害她,都远不及胤这一次所起的杀心来得更令她心痛。

因为胤…胤是她此生最爱的人啊!她怎么能接受耗尽十九年光阴去爱的人要杀自己,怎么能接受啊!

“若儿…”胤缓缓直起身,仰头看着足踏莲花的观音大士,怒意已经在眉心消失,取而代之的无尽的伤意与后悔,直至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给凌若带来的伤害有多大,亏得之前还因为最终没有下杀手,就认为这是对她最大的恩典。

“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朕?”他问,再没有了之前的高高在上。

“臣妾不敢,臣妾只求此身长伴佛前。”自哽咽哭泣声中,她如是说道。

他低头,自在那佛像上移开目光,“只这个,朕永答应。正如朕之前所说,哪一家寺院敢替你剃度,朕就封了那家寺院。若儿,朕可以给你一个允诺,从今往后,绝不会再对你动一丝杀心,不论你做什么,这个允诺都有效!所以,将以往的一切都给彻底忘记好不好?”

凌若凄然一笑,在受过一次大伤后,胤任何话她都不敢再像以前那样相信。她是人,深刻于脑海中的事情,不是说忘就可以忘的。

“纵然没有寺院肯受臣妾,臣妾依然长伴佛前。其实皇上又何必如此执着不放,臣妾于皇上来说,只是无数妃嫔中的一个罢了,原不足为道。”她的话透着一种卑微与感伤。

胤默默地看了她半晌,转身,脚步落下的微风令那片菩提叶再次飞起尺许,然风尽之时,就是叶落之时,“可是…钮祜禄凌若只得一个。”

“皇上。”感觉到胤言语间的感伤,凌若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丝淡薄的期翼,然下一刻,这丝期翼又归于虚无。

钮祜禄凌若只得一个,纳兰湄儿何尝不是只得一个,在胤心中,自己是永远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即便纳兰湄儿早已嫁予允为妃;即便这些年来,胤不再提及纳兰湄儿,但凌若知道,如胤这样的人,爱了就是一生一世,难以磨灭。

“你想说什么?”胤回过头看她,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下,连最后一丝夕阳余光也被吞噬在黑暗中。弯月从树梢升起,悄悄悬挂在天空中,有淡银色的光辉自天边洒落。

她本想问,自己在他心中可及得上纳兰湄儿,然这丝冲动仅仅持续了片刻就消失了,改口道:“臣妾前几日在清凉寺遇到一个老僧,听他说了一个故事,皇上可有兴趣听听?”

“也好。”胤正想着怎么说服凌若随自己回去,自然不会驳她的意思,哪怕他根本没有兴趣听什么故事,“不过,朕不喜欢听你跪着说故事。”

凌若点点头,双手在地上撑了一把站起身来,跪了许久,骤然起身,脑袋顿时感觉一阵晕眩,险些摔倒,幸好胤在旁边扶了一把。

“你瘦了。”黑暗中,胤的声音有些发沉,先前尚没什么感觉,适才捏住凌若手腕的时候,才发现她手臂上几乎没有什么丰腴,除了薄薄的皮肤之外就是骨头。

以前在宫时,因为出过杭州那回子事,所以胤特意吩咐御厨房,一日三顿的膳食都换着花样送到廷禧宫去,且要宫人每日设法劝着凌若多吃点;所以出事之前,凌若身量并不纤瘦,眼下不过两三月功夫,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没了,瘦得皮包骨头。

“外头不比宫中安逸,瘦一些并无什么不好,至少臣妾还活着,没有饿死。”淡淡地回了一句后,凌若挣开胤的手走到院中,弯月如钩,银霜满地,菩提树叶在朦胧的月色照耀下闪烁着淡淡的碧色。

胤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你说的那个故事是什么?”在他们出来后,李卫等人皆识趣地远远退到了远处。

凌若仰头看着满天闪烁的星重,徐徐将老僧告诉她的故事重新讲述了一遍,在故事结束后,有一阵长久的静寂,“这个故事很感人,但终归只是一个故事罢了,皇祖父早在六十多年前就已经驾崩了,而且索尼也并没有这么个女儿。”

“若臣妾说这个故事是真的呢,皇上会相信吗?当年顺治帝在赫舍里清如死后来到清凉寺出家,从此就守着菩提树等待轮回再相见的那一刻。”

“那么他等到了吗?”虽然是这么问着,但胤依旧不认为这个故事会是真的。

“等到了,六十多年后,他终于在菩提树下见到了轮回。”说完这句,她忽地看着胤,双目在夜色中熠熠生光,“若换了是皇上,皇上会愿意抛下如画江山去出家吗?”

“朕说过,那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当不得真。”胤淡淡地回了一句,旋即又道:“何况身为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时也有着巨大的责任压力,既然坐了这个位置,就一定要对天下臣民负责,岂可因一个女人就任性抛下皇位,当年先帝可是仅仅才八岁。”

胤是一个极为冷静理智的人,与顺治帝的至情至xing截然相反,这一点凌若早已知晓,但听着这样的回答,仍然忍不住有些微失望。

这一刻,胤无疑是在意自己,但不论怎样的在意都远不能与这万里江山相提并论,也许纳兰湄儿曾经可以,但也仅仅是曾经而已…

江山美人,能够抛下江山选择美人者,十者不足其一。

而这个世间,也仅仅只得一个顺治,一个赫舍里清如…

第五百二十四章 秋冷

胤最终还是没有强迫凌若,任由她暂留在普寿寺中,只是一条:不许落发剃度,否则即刻下旨封普寿寺。

下山后,胤连夜召来石生询问,命他将自救起凌若后,一直到这两个月的情况事无巨细,皆细细讲叙了一遍。

待他们走后,胤负手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天色出神,四喜不敢出声,静静地候在一边。

这一候就是大半夜,正在四喜脑袋昏昏沉沉,不住往下垂时,胤忽地道:“四喜,朕是否真的错了?”

“啊?!”四喜赶紧暗暗捏了自己大腿一把,将睡意从脑袋里驱赶出去,只是刚才迷湖得很,根本没听清楚胤在问自己什么。

正紧张地思索着回话,胤回过头来看到他一脸不安的样子,摆摆手道:“罢了,没事,若是困了的话就先下去吧。”

这几日,四喜跟着自己从京城一路马不停蹄的赶来五台山,几乎不曾合过眼;他是宦官,打小净身入宫,一直在宫中侍候,比不得自己自小习武熬出来的筋骨。

“奴才不困。”四喜赶紧摇头,他是胤的贴身内监,胤都没睡,他这个做奴才的怎么可以下去睡觉。隔了一会儿,他小心地道:“皇上可是在想熹妃娘娘的事儿?”

之前在普寿寺中,他与李卫虽没听到什么,但随后,熹妃没有随皇上下山,想必两人之间的对话不是那么愉快。

胤黯然叹了口气,晚风拂动,带着些许凉意吹拂在脸上,“她不愿随朕回宫,想在普寿寺中出家为尼,通州那件事,她终归是不肯原谅朕。”

四喜想了一下小声道:“奴才刚才听着石生的话,这几个月间娘娘受了许多苦楚,心中会有些怨气也是常理中的事。不过奴才相信,等过几日娘娘气消了,一定会回心转意,随皇上回宫,毕竟这次皇上可是亲自出宫来接娘娘了。”

胤摇头不语,从普寿寺的那一番对话中他可以感觉到,凌若对他不是怨气,而是失望,失望到没有信心再继续携手走下去的地步,所以宁愿一世诵经念佛,连弘历都肯舍下。

原本,他应该生气的拂袖离去才对。他爱新觉罗?胤贵为天子,坐拥天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她既不愿再信自己那就由得她去;她要在出家祈福也由得她去。

但是,他放不下,他就是放不下那个女人,该死!真是该死!

那个女人都已经对他不屑一顾了,他又何必再执着不放手,宫里宫外,有的是女子对他百般讨好,千般奉迎。

可是,正像他自己说的,世间只得一个钮祜禄凌若啊,再没有第二个了,当日他没能留住湄儿,眼睁睁看着她嫁给老八,此事令他终身遗憾,不愿同样的遗憾再次发生。

胤忽地心中一震,从何时开始,他总是不自觉地拿凌若与湄儿相较;又是从何时开始,她在自己心中占据的位置不断扩大,令自己难以舍弃。

以前,他只在意湄儿一人,对于其他女人,或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会有那么一点情意喜欢,但也只限于此,不论给予怎样的盛宠隆恩,那都不是爱,随时皆可舍弃,譬如佟佳氏。

可是凌若…他现在开始分不清,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爱?喜欢?

月,自西向东,缓缓落下,而天边,曙光渐露,又是一天新的开始。而胤,足足在这窗前站了一夜,在他身后的四喜虽然不住掐自己大腿,但实在抵不住连日劳累,已是靠着墙壁睡着了。

朝阳,永远是最有生机的,万物皆在这明光之下复苏,开始全新的一天。

胤缓缓退开两步,不经意的一个低头却发现自己脚下静静地躺着一枚形若心形的菩提叶。他记得,这是种在普寿寺院中的树,想是昨夜不小心粘在脚底,带到了这里。

弯腰捡在手中,菩提叶被他踩了一夜,却依然翠碧无瑕,不见一丝尘埃,令他想起佛家的一句话: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若说他之前做错了,那么现在要怎样才可以弥补?

胤想了许久,始终是没个头绪,心一急,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听到咳嗽声,四喜一个激灵睁开惺忪的双眼,“皇上,您怎么了,要不要紧?”这样说了一番后,才发现天已经亮了,看皇上这样子,分明就是生生站了一夜,他忧心忡忡地道:“皇上,奴才知道您挂心熹妃娘娘,可您也得保重龙体,这样不眠不休的,万一龙体有所损失,可怎么是好。”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些日子皇上的劳累,自熹妃娘娘失踪后,皇上就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国事本就繁重,再加上忧心熹妃娘娘的安危,使得皇上经常会半夜醒来,然后在寝殿中来回踱步至天明。

“朕没事。”胤摆摆手道:“去,把李卫给朕叫进来,朕有事吩咐他。”

“。”在将李卫传进来后,四喜下去命人准备胤所用的早膳,虽然胤是微服出宫,不愿让太多人知道,不过他的安全却不得不防。所以昨日胤下山之后就移驾驿馆,此处暂充行宫,并通知五台县衙,派人守卫驿馆。

胤吩咐了李卫什么,无从得知,往后的几日,胤常去普寿寺看凌若,与她说几句话,而每次,在离开之前,他都会问一句:可愿随朕回宫了?

而每一次,一身灰色佛衣,带发在寺中修行的凌若都会叩首相求,“请皇上允臣妾出家之求。”

两个人皆不肯放弃心中执念,一个要带其回宫,一个却要在寺中出家修行,哪个也不愿轻易妥协。

九月的某一日,秋阳滟滟,寺里的菩提树中所结的果子开始成熟,成串的挂在枝头。凌若正在院中扫着落叶,忽见石生与萱儿结伴而来,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笑意,停下手中的动作道:“来上香吗?”

【作者题外话】:还有两章再改,稍微晚点

第五百二十五章 辞行

“来上香,也来向娘娘辞行。”萱儿的心情似乎不错,没有像往日一样沉默。他们已经从李卫等人口中得知了胤与凌若的身份,刚知晓的时候,两人皆是震惊莫名,石生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救了一个娘娘回来,而他甚至还喜欢上了那个在以往根本连望都不敢望的娘娘。

凌若注意到她耳下戴着一对玉兔坠子,正是那日从码头回来,她在摊上看中却又没舍得买的。后来,石生将这对坠子买了回来,想送给萱儿,却一直没寻到机会,又或者说是不知该怎么送出手,所以一直拖了下来。而今看来,自己在寺中的这些日子,石生已经牢牢抓住了身边的缘份,没有继续错失下去。

“我说过,我已经不是宫中的娘娘,你们不必如此称呼我。”如此说了一句后,凌若又问道:“你们说辞行,可是要回青江镇了?”

“是。”石生目光复杂地望着凌若,终于是到分开之时了,真的很不舍啊。

“青江镇是你们的家乡,回去是好的,只可惜长巷被烧毁,你们去到那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切皆要从头开始。”

“咦?”萱儿奇怪地道:“娘娘还不知道吗?上次皇上来见过娘娘后,就命人在长巷原来的地方重新修建房屋,而且修的全是那种青瓦石墙的屋子。昨日皇上接到奏报,说已经修好了,所以奴婢才与石生商量着回去,毕竟,那里才是奴婢们的家,才有落叶归根的感觉。另外,皇上命青江镇王县令彻查当日大火一事,日前,已经查明,是候府的候慕白指使下人掳劫娘娘,并且纵火烧毁长巷,如今那候慕白与他底下那些人已经被收押,虽说候家与王县令关系非浅,但是连皇上都说了,这种人要从重处置,绝不轻饶,想来王县令不敢再徇私。”在说这些时,萱儿犹为解气,爹娘的仇,终于可以得报了。

纵火的竟然是候慕白,这一点倒是令凌若颇有些意外,她原先一直以为是伙黑衣人所为。不过不管怎样,能将凶手绳之于法最是重要,“难得皇上肯替你们做主,如此甚好。”

“还不止如此。”石生激动地道:“皇上说,jian籍所在,并不合理,不论先人犯下何罪,一切人事都已化为黄土尘埃,后人不该再受其所累,又说我这次救了娘娘有功,皇上已决定回京之事废除jian籍,恢复我们良民的身份。”

说到此处,石生声音里带上了哽咽,脱离jian籍啊,这是所有jian民毕生希望却又不敢奢求的事,想不到竟然有梦想成真的那一日。

废除jian籍…凌若怔忡未语,她想不到胤竟会做出这样的许诺,君无戏言,且已胤的性格,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绝不会信口开河,他是真准备废除jian籍。

jian籍之弊由来已久,一代一代,自明至清,一直都存在,这些生存在最底层的jian民没有尊严,以最卑微的姿态活着,从没有人理会过他们的死活,官府也好,朝廷也好,眼中根本没有这些人存在,更无需说帝王。就是仁厚圣明如康熙者,也从未想过要废除jian籍。

良久,有声音在徐徐响起,“若真能废除jian籍,皇上倒真是做了一件好事,功德无量。”

萱儿忽地屈膝跪下道:“奴婢们能得这场造化,皆是拜娘娘所赐,奴婢在这里谢过娘娘。”

凌若连忙扶起她道:“我已说过,不要叫你娘娘,再说要谢你们也该去谢皇上才是,金口是他所开,我并不曾做过什么。”

“娘娘不必自谦,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能看得出皇上此举皆是因为娘娘,皇上他…真的很在乎娘娘。”

凌若摇摇头,黯然道:“今日在乎,并不代表一辈子在乎,我与皇上之间的事太过复杂,你不会明白。”

萱儿犹豫了一下,道:“以前的事奴婢或许真的不明白,但这些日子皇上待娘娘的好,奴婢与石生却都一一看在眼中。”见凌若似要说话,她先一步道:“娘娘,您先听奴婢讲完。奴婢以前从来没见过皇帝,却知道他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没有人敢当着他面说一个不字;从来只有别人迎合他,而没有他去讨好别的理。可是眼下,奴婢看得出,皇上是在讨好您,不管是长巷重建,还是追查纵火真凶,乃至废除jian籍,皇上都是为了您,希望您可以回心转意,随他回去。奴婢以为,以皇上的身份,能做到这一步,真的是很难得很难得了,娘娘何不放开怀抱,与皇上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迎着朝阳,凌若叹然道:“这四个字谈何容易啊。”

石生走上前道:“娘娘以前曾劝小民珍惜缘份,莫要等缘份失去后再后悔。这话,如今放在娘娘身上,同样适用。”

“我与皇上的缘份早在出宫那日就断了,现在做再多也续不起那份缘。”她知道胤如今所做的,已是越出了他皇帝的身份,只是心里总是抗拒着不敢去接受,那一次所受的伤实在太重,令她至今不敢再轻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