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不说这个了,你们两人回去后要好生过日子,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份。”她叮咛,眼中充满了欣慰。石生与萱儿一直都是最合适的一对,却因为她的出现而险些错失,幸好虽然兜了一个大圈,但最终还是在一起了。

“会的。”这两个字石生不止是对凌若说,也是对自己说。其实,即便到了现在,看到凌若,他依然会有砰然心动的感觉,毕竟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个爱上的女人,不舍别离,可是再不舍也要舍得,因为自己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况自己答应过萱儿,会一辈子照顾她。

“那就好。我会在这里为你们祝福。”凌若脸上持着由衷的笑意。

“那你呢?凌姑娘。”石生突然叫出这个自从得知凌若身份后就再也没叫过的称呼,“伴于佛前的日子就真得宁静喜乐吗?你确定往后无数个日子,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吗?”

第五百二十六章 彼岸花

“不会。”凌若回答,脸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石生认真地看着她道:“你会的,凌姑娘,你若这样执意下去,终有一日会令自己后悔。”

直至石生他们离开,这句话依然不停地环绕在凌若耳边,她真的会后悔吗?不,不会的,她绝对不会后悔。

当暮鼓响起时,胤缓步走进大殿,蹲下身对正在闭目诵经的凌若道:“若儿,还记不记得你与我说过的彼岸花?”

凌若缓缓睁开眼,眸中有着淡淡的波动,彼岸花,她自是记得,那一次在蒹葭池畔遇到胤,他正在纳兰湄儿嫁给八阿哥而痛苦不堪。那时的自己曾与他说过彼岸花。

那厢,胤的声音在继续,“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当日,你与朕说,穿过这些花,曾经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那么,人就可以重新开始。对不对?”

凌若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回答,不明白他为何要突然提起这些。下一刻,胤拉起她的手道:“随朕来。”

他不顾凌若的反对,将她拉离了大殿,晚风拂起两人的衣角,猎猎飞舞在空中,如蝶似燕。

“你…”凌若刚想问胤要带她去哪里,胤就倏然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凌若看到本该空无一物的庭院,此刻竟然铺满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花,鲜红灼烈,此时夕阳渐落,这些花给她一种残阳如血的妖艳,美得令人心惊动魄,又莫名的起一种悲伤。

没有叶,没有其他,只有红色,一片触目惊心,如火、如血、如茶的赤红!

每一片花瓣皆形如倒针,向后展开卷曲,以最美的姿态盛开在那里。

怔怔地看了许久,凌若突然醒悟过来,这是彼岸花,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曼珠沙华。它,竟然真的存在!

“朕翻了很多书,又命人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你所说的彼岸花--曼珠沙华。若儿。”他望着她,无比认真地道:“你说过,只要穿过彼岸花,过往的一切就尽皆可放下,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泪意渐渐模糊了双眼,唯有那一丛丛的曼珠沙华依然红得触目惊心。

胤,我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吗?

她承认,这一次,胤真的为她做了很多很多,甚至连这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彼岸花也找来了,可是她依然会害怕,害怕这所有的好终有一日会在无休止的后宫争斗倾轧中消耗怠尽。

“若儿,只要你穿过这些花,我们就可重新开始。”他拉着一直未曾放开的手,慢慢往彼岸花中走去。

远处,李卫与四喜激动地看着这一幕,为了找到这些花,他们奔波千里,但是,只要能令熹妃放下固有的心结,随皇上回宫,这些辛劳又算得了什么。

当脚即将跨过一丛曼珠沙华时,凌若猛然收了回来,在渐落的幕色中,她缓缓摇头,“对不起!臣妾放不下,皇上,臣妾始终放不下!”

胤犹如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从头冷到脚,眼中更是满满地不置信,“为什么?若儿,朕已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还不肯原谅朕?还不肯放下以前那点事?”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冷到心底的绝望无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体会到这种感觉,甚至于连夺位最激烈的那阵子都不曾有过,很讨厌,那种无力的感觉真的很讨厌,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做不到。

凌若自地上捡起一朵曼珠沙华,喃喃道:“皇上为臣妾做的越多,臣妾就越害怕。太过灼烈的东西总是会有些刺眼,且开不长久。彼岸花会谢,花谢之后,皇上待臣妾的好就会收回。”

“朕说过不会,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朕!”这一句,胤已是近乎咆哮一般,他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就是不肯相信。

“对不…”凌若刚说了两个字就被胤打断,神色狰狞地咆嘟道:“朕不要听对不起!不要!罢了,朕不管了,朕现在就带你回宫,不管你愿不愿意,朕都要带你回宫!”

辛苦寻来的彼岸花被他踩得残乱不堪,原本的灼烈也在此时化为残缺,就像凌若说的,太过美好的东西都是持续不了太久。

这一次,凌若没有反抗,如果胤当真决定不顾一切去做一件事的话,那么她根本反抗不了。

可是,仅仅只是走了数步后,胤就停下了脚步,凌若更惊奇地发现背对着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发颤。良久,沉闷发颤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你当真不愿跟朕回去?”

这一回,凌若没有立刻回答,本以为可以舍下的心再次抽痛起来,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那份痛楚压下去,“是,臣妾不愿。”

胤点头,原本紧握的手慢慢松开,然后独自一人往外走去,一直到离开普寿寺,他都没有回过头。在他走过的地方,有一株曼珠沙华的花瓣上带着晶莹的水滴,在暮色中透着一种悲伤的气息。

此后数日,胤一直没有来过普寿寺。他不来,凌若本该觉得如愿,可是心却一直很疼,纵然日日念经诵佛也压不下那份痛楚,只要闭眼,浮现的就是满地蔓珠沙华以及胤松开自己手,独自离去的那一幕。

秋意渐渐加重,尤其是早晚,特别的凉冷,宽大单薄的佛衣已不能抵御那份寒意。

了尘给她送来了棉衣,看到凌若对着菩提树发呆,她沉沉叹了口气道:“明明就放不下,何必强迫自己呢?佛家讲究一个缘字,该随缘而处才是。”

“弟子与他的缘早就尽了,是他一直不肯放下。”她低头看着那满地的菩提叶。

“若真尽了,就不会这样苦苦纠缠,唉,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可以看透啊。”了尘摇摇头,转身离去。

凌若在树下站了很久,转身待要回屋,却看到数日不曾来过的胤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自己。

第五百二十七章 跨过彼岸

这次看到胤的第一个感觉,便是觉得他憔悴了许多,连那原本笔挺的身躯也似有些佝偻,秋阳照落在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萧冷孤寂。

在彼此的相望间,胤一步步走到她身前,将她微凉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明日朕就要回京了。”

回京…听到这两个字时,凌若目光复杂地回望于他,胤终于失去了耐心准备强行带自己回京了吗?

这个想法尚未落下,她已经被胤紧紧抱在怀里,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融入到身体内一样。

“朕真的很希望你可以随朕一道回京,可是朕知道,如果强行把你带回去,你一辈子都会怨朕恨朕。若儿,如果你认定佛门是你后半生归宿的话,那么…”他慢慢摩挲着凌若披在身后的长发,用一种极其艰难的语气道:“朕愿意成全你,让你留在这里。”

在说到这句话时,他双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用力再用力的将凌若抱在怀中,过了今日,他将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啊,他生命中,除去湄儿,最在意的女人将要离他而去了啊。而放她离去的那个人正是自己,不舍,真的很不舍啊。

凌若眼中尽是怔忡诧异之色,胤竟然会放手,明明之前他那样坚定的要带自己回去,何以现在会突然改变主意?

仿佛听到了凌若内心的话语,胤缓缓松开双手,凝视于她的双眼中尽是挥之不去的阴郁,“今时今日的朕,真的很后悔,如果当日没有疑你,没有想杀你与徐容远,那么你我之间,定然不会走到这个无可挽的地步。”他无力地弯一弯薄唇,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凌若柔顺如丝的长发,这三千青丝,他始终还是没办法留住,“朕这几天一直在想,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回京后,朕会下旨册封普寿寺为皇家寺院。还有…”他从怀中取出一串菩提佛珠串,“这串莲花菩提手串是朕亲手所串,你留着吧,朕听高僧说过,用菩提子为珠者,但手持数诵一遍,其福即可无量,若儿,朕希望你往后可以无忧无难。”

所谓菩提子并非世人以为的是菩提树结出来的果子,而是一种名为山谷的植物所结出的果子。

胤拿出来的这一串菩提子,呈圆锥深褐色,每一颗皆状似莲花,质地坚硬,摸起来稍有刺手。莲花者,出污泥而不染,莲花佛珠随身,可使人心安气定,常保清净。

“皇上,您真的让臣妾留在普寿寺中?”直到这个时候,凌若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那个高高在上,向来说一不二的皇帝,竟然会肯妥协;这还是自已所认识的那个胤吗?

“这不是你一直想的吗?”胤笑看着她,然凌若却从那笑容中看出了苍白与不舍,他明明是极度不愿的,却肯放手,放开本可以不放的手。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朕很想知道,这次的舍会换来何样的得。若儿…不,应该是莫因师太才对。”在说到最后几个字时,胤终是没能忍住从刚才就一直充盈在眼中的酸涩,化为一滴透明的液体缓缓滑过脸颊。

胤,那位高高在上的雍正皇帝,他如今是在哭吗?因为自己?

手自胤脸下抚过,指尖感觉到一阵湿润,他真的在哭…

胤用力将心中的难过压下,赦然道:“好了,朕要走了,你好生在寺中修行,往后若有机会,朕会带着弘历来看你。不论你是凌若还是莫因,弘历都是你的孩子,朕会好好待他。”

“好了,朕该走了,你自己珍重。”在深深地看了凌若一眼后,他忍着心中的痛意与不舍转身离开,秋阳在他身后拉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九月十九,微服离京数月的胤离开五台山,自驿站启程回京,五台山地方官跪地相送。随着车轱辘的转动,坐在马车中的胤心亦渐渐凉了下来,最后一丝希望之火在这份凉冷中渐趋微弱,直至化为虚无。

她,终归是没有来…

跟在马车后的李卫等人不断往回看,希翼可以在从别的人群中看到那个身影,可是直到他们脖子望酸了,都没看到那个人。

“李大人,娘娘她真的不随皇上回京了吗?”四喜将声音压得很低,唯恐被车中的胤听到。

“主子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回宫了。”李卫摇摇头,神色间有掩不住的失望。

“要不咱们再走得慢一些,说不定娘娘此刻正从山上赶下来呢?”刘虎在旁边说着,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

四喜苦笑道:“刘大人,咱们走得还不够慢吗?瞧瞧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连城门都还没出呢。”

这下连刘虎也无话可说了,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又如此走了半个时辰后,终于看到了城门,而他们所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失望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众人心头。

“四喜。”听到胤叫自己的声音,四喜连忙快走几步,赶到马车旁边恭谨地道:“奴才在。”

在那么一瞬间的静默后,马车中再度传来胤略有些疲倦的声音,“出城后,加快行进速度,速回京城。”

“!”四喜在心里叹了口气,在穿过城门后,正要命随行众人加快行进速度时,忽地看到前方站着一个人,柳绿色的衣裳在满目尽是黄色的秋季格外显眼,衣角不时被秋风拂起,翩翩舞动,似一只遗落在秋阳下的蝴蝶。

在看清前方的人影后,四喜眼中满是掩不住的喜色,“皇上!皇上!”

胤自马车中探出头来,不悦地盯着四喜,“出什么事了?”

四喜极力指着前面,大声道:“皇上,您快看,熹妃娘娘,是熹妃娘娘啊,她来了,她真的来了!”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里已是带上了几分颤音。

“什么?”胤大吃一惊,迫不及待地朝四喜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一抹清丽脱俗的身影,是凌若,真的是凌若。

不等马车停下,胤已是一个跃身从车上跳下来,快步朝凌若走去,直至离她只剩下一步远时,才倏然停下脚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凌若静静地望着他,许久,忽地展颜一笑,有无尽的情意索绕在笑意间,低头自袖中取出一朵艳红似火的花朵,每一朵花瓣皆如倒针一般,蜷曲盛放,正是那日胤为她采摘来的彼岸花,在他离开后,她将那一朵带着水滴的彼岸花带回禅房,不知为何,这朵彼岸花一直灼烈的盛放在那里,一直没有凋谢,而这,早已过了曼珠沙华的花期。也许,这真的是天意,连上天也希望她随胤回去。

松手,任由那朵曼珠沙华落在地上,抬脚跨过,跨过彼岸,一切重新开始…

第五百二十八章 重新开始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她笑,不再是凄凉无奈,而是发自内心地笑着,“臣妾想再赌一次,皇上可愿陪臣妾应这个赌?”

“若儿…若儿…”胤抬手抚着凌若盘结成髻的长发,一遍遍唤着她的名,有一波接一波的喜悦在心中蔓延而过终于,她愿为了自己留下这三千青丝,“朕愿陪你应这个赌约,而且,朕保证,这一次你不会输,绝对不会输。”

凌若嫣然一笑,环视着身上那套裙裳,道:“臣妾始终觉得这身衣裳比佛衣更好看些,皇上以为呢?”

“很好看!真的很好看!”胤用力抱紧凌若,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令他眼前模糊一片。

凌若用力环紧胤的腰,心中有着同样的激动。那日,胤离开后,她想了很久很久,胤的放手令她震惊,同时开始真正反思,她对胤的态度会否太过武断了一些。

其实,从始至终,她对胤都不曾真正忘情,只是心中的懦弱令她害怕,怕将来会再受伤害,怕自己会承受不起,所以强行将胤从身边一次次推开,强逼着自己遁入空门。

原以为,胤会恼羞成怒,会强迫她回京,但不是啊,最终他选择了让所有人都意外的放手,放开她,放开所有皇家的束缚与捆绑,还她自由,任由她自己去选择将来要走的路,哪怕心中根本不舍至极。

这样的胤是她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他真的变了很多,自那一刻起,凌若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该再给胤与自己一次机会。

她去见过了尘师傅,了尘师傅还是之前的话,自己与他尘缘未尽,强行将未断的缘份斩断只会令彼此都痛苦不堪,一切随缘而定,这才是真正的佛家真谛。

胤,我用未来的几十年与你赌,赌你对我的这一刻真心可以持续一辈子,希望,你真的不会让我失望。

在回京的路上,凌若意外从四喜口中知道阿玛他们被弹劾下狱的事,此刻仍在天牢中。她问胤,为何不将此事告之她,她若知晓,必然会为了家人的性命而随他回京。

“朕若要勉强你,就不会拖到现在了。”胤抱着她站在船头,静水无痕,唯有船行驶过时,在后面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银月如霜,在水面上洒下蒙蒙清辉,“朕派人查过整件事,错并不在你阿玛,下狱只是暂时的,再说你阿玛在朝中几十年,朕对他的为人也有所了解,勤勉清廉,谨慎小心。只是有一点朕很奇怪,此事已经过了将近半年,为何半年后言官御史会一再上书,抓住这些可大可小的事弹劾你阿玛,似乎是有人在刻意针对。所以朕出来前已经吩咐了允祥,不管再有什么样的上书弹劾,都暂时压下来,一切等朕回京后再说。”胤继位后,最为放心与倚重的人就是允祥,所以此次出京,政务朝事也是全权交由允祥署理暂代,“总之,这件事朕一定会彻查清楚,不会让你阿玛蒙冤受屈。”

“多谢皇上。”凌若知道,有胤这句话在,阿玛他们就断然不会出事。不过,这也事也令她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原以为只要自己不回宫,对皇后或者年贵妃没有威胁,他们就罢手,原来不是啊,他们不止没想过放过自己,甚至于连她的家人都没打算放过。只是不知道,这所有的事是皇后还是年贵妃所为。

胤曾问过她在通州的情况,虽然之后没有说什么,但凌若清楚,以胤的xing子,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明白。

九月十九离开五台山,待回到京城时已经是十月初二,在途中,凌若意外救下了一个小乞儿,当时他抢了两个包子,被包子铺的掌柜追着打,凌若一时心软,便替他给了包子钱,不想这小乞儿竟就此赖上了凌若,说什么也不肯离去,赶也赶不走。甚至于有一回,为了摆脱他,他们一行人天不亮就离开了暂宿的客栈,岂料还是在半道中被他追上。

无奈之下,凌若只得答应留他在身边,小乞儿千恩万谢,待他离开后,胤面色有些怪异地道:“若儿,你真准备让他净身入宫?”

凌若抿唇一笑道:“臣妾可没这个打算,这一路他跟着我们,想是之前日子太苦,所以才想跟个好人家。等到了宫外,他听得要净身,自然会离开,到时候咱们再赠他几两银子就是了,也算不负这场相识。”

胤点点头,对于萍水相逢的人,他并不会在意太多,之前也是因为意外凌若会答应他的要求才问了一句。

“回宫吧。”随着这三个字,胤紧紧握住了凌若的手,虽然经历过许多波折,但他终于将在意的女子带回来了。

回宫…这两个字令凌若有片刻的怔忡,不过下一刻,目光已然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一次回来,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不会再离开也不会再惧任何人。

坤宁宫

浅金色的阳光透过花树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翡翠正提着一把精致的**给那几盆内务府刚送来的菊花浇水。

三福自外面匆匆走了进来,“翡翠,主子起了没?”

翡翠将一朵有些残败的菊花从花枝中摘下来道:“还没有,怎么了?”

“皇上回京了。”三福的话令翡翠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回过头略有些紧张地问道:“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不等三福回答,一个小宫女走过来欠身道:“姑姑,娘娘午睡醒了,让您进去侍候呢。”

“知道了,我这就去。”在打发小宫女离开后,翡翠将手里的残花一扔,待要进去,三福已是道:“我随你一道进去吧。”

翡翠点一点头,与他一道去了后寝殿,那拉氏已经醒了,正倚在床头,因睡过的关系,发髻略有些蓬松。召翡翠进来,正是让她替自己整理发髻,这么些年,她已经习惯了翡翠替自己梳发。

翡翠也知道,请过安后,自梳妆台上取过一把嵌有绿松石的象牙梳,替那拉氏仔细地整理着发髻,并且将髻上的珠花步摇,全部取下来重新戴过。

感觉到梳齿划过头皮时的酥痒,那拉氏转头望着垂手站在一旁的三福道:“可是皇上回京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小宁子

三福连忙恭谨地答道:“回主子的话,正是。另外…”他觑了一眼那拉氏的脸色后小心道:“熹妃也随皇上一道回京了。”

“她终于还是回来了。”那拉氏目光骤冷,有无尽的寒意在眸中涌动,紫红色的锦衾在她手下一点点被揉皱。自从传来消息说遇到李卫一行阻挠刺杀失败,且胤禛出宫的消息后,她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到。

钮祜禄凌若,这样都没能杀了她,这命可真是够大的。

“主子,皇上这样亲自去接了熹妃回来,是否就意味着熹妃之前所犯下的错,皇上都准备饶恕不咎?”翡翠有些忧心地问道。

那拉氏抚着髻边的九曲银环垂珠簪冷冷道:“这还用问吗?斗了这么多年,本宫以为已经够高看她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十几年前,她就在别院将皇上勾引了过去,没想到这次直接将皇上勾引出宫去接她,真是好本事。”接过翡翠递来的珐琅小镜,左右打量了一眼后道:“替拿胭脂来,替本宫补妆,本宫…”镜中的红唇微微弯起,“要去给太后请安。”

“是。”翡翠取过那拉氏贯用的胭脂,替她将桃红色的胭脂均匀抹开,令本就精致的妆容更加完美无瑕。

三福见那拉氏不再提熹妃回宫一事,有些忧心地道:“主子,万一皇上知道了咱们派人追杀熹妃,只怕…”

不等他把话说完,那拉氏已经漠然道:“本宫何曾派人追杀过熹妃?胡言乱语,还不掌嘴!”

“奴才知错。”三福心中一寒,赶紧跪下用力掴着自己的脸,清脆的掌掴声在殿内回响。

翡翠面有不忍,却不敢替他求情,只是垂头盯着自己脚尖,许久,那拉氏眼皮一抬,冷冷道:“罢了,往后再说什么话都先在脑子里过一过,若再让本宫听到这种蠢话,本宫可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轻饶了去。”

三福赶紧忍着脸颊的刺痛,磕头道:“奴才知道,谢主子开恩。”

那拉氏将双脚从床榻上放下来,三福赶紧爬过去替她将绣有芙蓉双色花的花盆底鞋穿好,又胆战心惊地扶着她起身。

那拉氏睨了小心翼翼不敢抬头的三福一眼,冷然道:“记着,追杀钮祜禄氏的年贵妃,偷取杭州军备库中军服的也是年贵妃的人,与本宫毫无关系。”

“是,刚才是奴才在外头待得太久,被太阳晒昏了头脑,所以才会胡言乱语,以后不会了。”三福赶紧应声。

那拉氏对三福的话甚是满意,点一点头又有些感慨地道:“你也别怪本宫对你严厉,你是本宫身边最贴心的人,一言一行,看在别人眼中那都代表着本宫的意思,所以要格外谨慎小心,即便是在这坤宁宫中,也不可有任何胡言。只有管得住自己的嘴,才可以活得长久太平。”

“主子教训得是,奴才今后必当谨记于心,片刻也不敢忘。”说到这里,三福又讨好地道:“主子肯教训奴才,那是看得起奴才,奴才感激尚来不及又哪敢有半分怨怪,等什么时候主子不肯教训奴才了,那才是让奴才担心呢。”

“行了行了,你那点心思本宫还会不知道吗?”网那拉氏就着翡翠的手戴上三寸长的鎏金镶珍珠护甲后道:“去把上次内务府送来的那只虎皮鹦鹉给本宫拿上来。”

三福答应一声,快步离去,再进来时,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正是之前负责**鹦鹉的小宁子,手中提了一只鸟架子,架子上站着一只羽色鲜艳,模样神俊的鹦鹉,正用嘴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小太监神色讨好的跪下磕头,就在他将鸟架放到地上时,那只鹦鹉忽地张嘴叫道:“皇后吉祥!皇后吉祥!”

那拉氏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有些不悦地望着小宁子道:“本宫不是让你好生**鹦鹉吗,怎么都几个月过去了,还是只会叫这么一句?”

“娘娘息怒。”小宁子磕了个头后,自怀中取出一把葵花籽递到鹦鹉跟前,鹦鹉似乎很喜欢吃这葵花籽,连啄了好几口后拍着翅膀大叫,“太后吉祥”,“太后吉祥”。

见那拉氏脸色由阴转晴,小宁子方小声道:“启禀娘娘,奴才自领了这鹦鹉下去后,一直在悉心**,并不敢有一刻偷懒。不过之前它经常左一句皇后吉祥,右一句太后吉祥,混着叫。所以奴才就想出了一个法子,用食物来让它驱分,如今只要一喂它吃葵花籽,它就会叫太后吉祥。”

那拉氏取过葵花籽喂它,发现果然是一直叫太后吉祥,不会串了旁的话去,微微点头,随口赞道:“你能有这个心思想法,甚好。”

小宁子听了这声夸赞甚是激动,连连叩头,“谢娘娘夸奖,娘娘但有吩咐,奴才一定竭尽全力,死而后已。”他的眼底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滚烫,他入宫也有七八年了,之前一直在洒扫处做事,那里是整个宫中最没指望的地方,扫了那么多年地依旧是个没品没级的小太监,混迹在最底层,而与他同时进宫的,有几个运气好的,已经成了九品乃至八品太监,虽然在这偌大的后宫中算不得什么,但已经足够在每次见到他时,冷嘲热讽任意作jian。

此次新帝登基,内务府要择选太监宫女侍侯各宫主子娘娘,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咬牙将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拿去贿赂掌事太监,求他将自己派到坤宁宫中侍候皇后娘娘。

虽然眼下看来最得宠的是年贵妃,但皇后终归是皇后,母仪天下的女子,小宁子坚信,跟着皇后娘娘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只要能得皇后娘娘信任,像福总管那样,那么自己很快就会飞黄腾达,将那些曾经嘲笑过欺压过他的人狠狠踩在脚下。

所以,自入了坤宁宫后,他就一直用心做事,盼着能引起皇后注意,这次**鹦鹉也是如此。

小宁子虽然将这些心思藏得很好,但还是被三福看出了些许端倪,在心里冷笑一声,叱斥道:“什么死不死的,你个不开眼的奴才竟然敢在娘娘面前说这等不吉祥的话,可是想讨打?”

小宁子本是表忠心,不曾想反而惹来一顿斥责,连忙磕头请罪,“奴才不敢!请娘娘恕罪。”

“下去。”那拉氏只有这么两个字,就像三福之前说的,能得那拉氏教训的,那才是她放在眼里的奴才,否则连教训都懒得教训。小错不纠,那么等犯下大错时,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宁子心有不甘,却识趣的没有多嘴,垂首退出了寝殿,在他离开后,那拉氏抚一抚身上的瑰紫百鸟朝凰锦衣淡淡的对三福和翡翠道:“你们两个把鹦鹉带上,随本宫一道去给太后请安。”

第五百二十九章 小宁子

第五百三十章 未归先生事

慈宁宫是历代太后的居所,向来肃穆安静,宫院中没有栽种太多的花卉,倒是树木随处可见,海枣、樟树、茶花树等等,多是一些四季常青的树木,所以即便是在这万木凋零的秋季依然郁郁葱笼。

还未到后殿,就听得里面头有说话声,听着声音仿佛是年氏,那拉氏长眉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打了帘子进去,果然见到年氏与陪着太后在说话,乌雅氏的病在缠绵许久后,终于是有了起色,不过心中依然郁结难消。所以,尽管这会儿年氏极力说着俏皮的话想要逗乌雅氏开心,乌雅氏脸上的神色也依旧是淡淡的,偶尔唇角会有那么一丝弯起的痕迹。

看到那拉氏进来,乌雅氏神色和蔼地招了招手道:“皇后也来了,快,到哀家身边来坐下。”她虽然不怠见胤禛,但乌雅氏与年氏向来对她孝敬,常过来陪她说话,所以倒也有几分亲近。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身子爽利了吗?太医的药可有按时在服用?”那拉氏行过礼后,上前关切地问着。

“还是老样子,没好也没坏,倒是难为你们两个,经常过来陪哀家说话解闷。”乌雅氏叹了口气,面色有些郁郁寡欢,她的病不在于身而在于心。这一点那拉氏也明白,所以她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待那拉氏坐下后,年氏眸光一转,起身屈膝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妹妹请起。”,那拉氏接过宫人递来的雨前龙井刚抿了一口后,就听得年氏望着三福拿在手里的鸟架子轻咦了一声道:“娘娘今日来,怎么还带了一只鹦鹉?”

那拉氏轻笑一声对乌雅氏道:“内务府给儿臣送了只鹦鹉来,那鹦鹉倒是机灵,会学人说话,儿臣瞧着觉着有趣,就带过来给皇额娘解解闷。”

乌雅氏生出几分兴趣道:“它都会说些什么啊?”

那拉氏笑而不答,起身自翡翠手里接过一包葵花籽递到鹦鹉面前,就像之前在坤宁宫中一样,鹦鹉一吃葵花籽就不停地叫着,“太后吉祥”,“太后吉祥”。

会说话的鹦鹉宫中不曾少见,不过会说这四个字的,却还是头一只,乌雅氏听了欢喜不已,倒是将心中的郁结暂时冲散了些许,“说起来还真是巧,刚才素言送来一只翡翠雕的鸟儿,这会儿你就送来一只真鸟,倒像是商量好的一样。”

年氏斜飞了一眼,抿嘴笑道:“儿臣送的不过一块精致些的石头,哪及得上皇后娘娘送的鹦鹉那般有血有肉又有心思。”说到这里她又故意叹了口气道:“唉,每次儿臣送的东西都是最俗气了,也亏得皇额娘不嫌弃。”

那拉氏轻抚着裙间鸟雀绣图曼然道:“翡翠素来是最有灵性的石头,何况是雕琢成鸟,想必灵动非凡,怎可说是俗气呢。”

“什么样的礼都好,对哀家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们这番心思。”说到此处,乌雅氏一阵咳嗽,那拉氏与年氏不约而同地起身走到乌雅氏身边,都想替她抚背,指尖不甚碰在一起,目光一个交错,有凛冽的寒意在彼此眼中掠过,年氏犹豫了一会儿收回手改而替乌雅氏抚胸,“皇额娘,您这样老是咳嗽也不行啊,还是让太医再来看看吧。”

乌雅氏叹了口气道:“以前徐太医开的方子倒是有几分效,可是现在徐太医自己都失忆痴呆了,哪还看得了病啊。”说到容远,乌雅氏一阵摇头,颇有几分可惜的意思,“对了,皇帝还没回来吗?”网

年氏脸色微微一寒,继续替她揉着胸没有说话,倒是那拉氏淡淡道:“刚刚接到消息,皇上已经回京了,此刻想必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乌雅氏抬手示意两人停下手中的动作,“那皇上是一个人回来还是两个人?”胤禛出宫去找凌若的事,知晓的人虽然不多,但乌雅氏是皇太后,尽管极少问事,但消息还是会传到耳中,何况允祥每日皆要入宫请安,从他嘴里也问到了不少。随着她这句话,年氏略有一些紧张的目光骤然落在那拉氏脸上,绢子不自觉得地攥紧。

“回皇额娘的话,熹妃随皇上一道回京。”那拉氏的声音犹如沉寂多年的古井,没有一丝涟漪。

“她当真回来了?”乌雅氏眸光一点一滴地沉了下去,当日熹妃为了一个徐太医而独自出宫的事,在宫中闹得极大,她身为太后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管熹妃与徐太医之间究竟有没有私情,闹出这样的事来,于情于理,回宫都不太妥当。

“应该是不会错,等晚些皇上回了宫,自然就一清二楚了。”那拉氏顿了一下道:“其实熹妃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皇上一直很是挂念,这次带她回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乌雅氏皱了眉未说话,一旁的年氏却是有些忍不住道:“什么叫情理之中的事,皇后娘娘难道忘了,她不止与徐太医不清不白,还bi死静太妃,这两件事加在一起,若换了臣妾是她,莫说是回宫了,就是活着都觉得没脸。”

年氏对胤禛出宫接凌若一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不乐意,此次正说到这话题上,哪有不趁机抱怨几句的理,何况乌雅氏对钮祜禄氏越不满意,对她就越有利。

乌雅氏虽未就此事继续说下去,但心中对还未曾再度谋面的凌若却是愈发的排斥不满起来。

那拉氏睨了年氏一眼,温言说道:“妹妹莫要这么说,不管熹妃做错了什么,她始终是你我的姐妹,既然皇上已经接她回来,那咱们做姐姐的就不该再计较旧事,往后还是要如以前那般和睦相处。”

年氏笑笑,心里对那拉氏的话不屑一顾,哼,说得可真是比唱得还好听,其实最不愿看到钮祜禄氏回来的根本就是她自己。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皇额娘帮着定夺。”那拉氏迎着乌雅氏不解的目光道:“是关于弘时的婚事。”

“此事不是一直你在张罗负责吗?还有什么定不下来的,且说来给哀家听听。”乌雅氏抬手抚着略有些霜痕的鬓发道。

那拉氏轻笑道:“儿臣替弘时择了三位家世品行容貌皆出众的姑娘,瞧着都挺好,一时有些难以决断,所以想请皇额娘帮着在其中择一位。”

乌雅氏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也好,趁着素言在,咱们一道帮着瞧瞧,且说来听听,究竟是哪三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