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氏低头看了他一眼,却是道:“只想问这个吗?”

小宁子一惊,旋即带着谄媚的笑容道:“果真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主子,奴才只是有点好奇,年贵妃复了位,皇上又再许她协理六宫之权,主子您不担心吗?”

“本宫为什么要担心?”这一句话问得小宁子措手不及,不知该怎么回答,正在吱吱唔唔间,那拉氏已然代他道:“担心年贵妃会越到本宫头上去吗?小宁子,你管得倒是挺宽的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宁子听着不对,连忙跪地请罪,手掌抽离木桶时带起的水滴滴滴嗒嗒滴在平整如镜的金砖上,如透明的珍珠,映着落入殿中的秋阳,有一种蒙昧离奇的美丽。

小宁子暗悔自己话多,万一触怒了那拉氏将自己赶出内殿,那之前辛苦所做的一切便都成了泡影。不!他绝不要再回到以前的日子,他要出人头地!

如此想着,小宁子脑子竟然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伏在地上惶恐地道:“奴才只是担心主子,想那年贵妃跋横无礼,无德无才,又屡屡冒犯主子,眼下复起,怕是…”

“怕她?”随着这两个字,连串的笑声自那拉氏嘴里逸出来,不是冷笑,也不是不屑,更不是愤慨,只是单纯的笑罢。

好一会儿,那拉氏方才止住笑声,涂着一层浅金色丹蔻的手指划过眼角,指腹染上了一层湿意,那是她笑出来的泪,“你真当皇上愿意起复年氏吗?”

难道不是吗?小宁子这般想着,却不敢说出口,只是小心地抬起头,用疑惑而卑微的目光看着那拉氏。

“年氏做了多少错事,皇上心里有数,降位禁足已是念在她家族与相伴多年的情份上法外开恩,若就此下去,年氏至少还能得个善终,现在怕是难了。”她弹一弹指甲,漫然道:“且瞧着吧,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见分晓了。她爬得越高,摔下的那一刻就越惨!”

她已经迫不及待期待这一刻的到来,相信…相信一定会很精彩。

听到此处,小宁子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道:“主子是说年贵妃早已失宠?她如今的复位更不是皇上本意?”

他有些发瞢,皇上乃是天子,天下之尊,竟然有人可以勉强他做不愿的事?这…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前朝制肘重重,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那拉氏虽在后宫之中,但前朝事却也并非不闻不问,对于年羹尧几次三番上折请求复年氏位份的事有所耳闻。

功高,本是好事,但若功高震主,又恃宠生骄,那便是坏事了,所以她断定,年家风光不了多久了,而没有家族支持的年氏,自然会在这后宫中一败涂地。

“不过…”手指划过鬓发与戴在上面的珠花,徐声道:“不过本宫‘病’了这么久,如今也该好了。”低头见小宁子还跪在地上,凉声道:“起来吧,往后少问不该问的事,三福就从不问这些,多学着些。”

“是,奴才知道了。”一提到三福,小宁子便满心怨恨,他可没忘记这位好师傅当时一心想要将自己赶出去呢,不过这样的怨恨他并不敢表露在脸上,如今的他不论地位还是恩宠都不能与三福相提并论。

第七百零三章 再见如倾

那拉氏靠着倚背闭目不语,任由小宁子替自己捏着浸泡在热水中的双足。

秋意在缓缓滑过的日子中越发凉盛,尤其是早晚,已经要穿上秋衣才能阻挡住寒意了,可是无数人渴盼的秋雨却迟迟不来,京中依旧大旱。

这日,凌若梳洗过后,正让人将用过的水拿去浇院中花草时,看到温如言过来,在她身后还哪着一个容貌妩媚的女子,顾盼之间眼波流转,不是温如倾又是谁?

“姐姐!”凌若欢喜地迎上前,握了温如言微凉的双手道:“姐姐来得好早。”

“来给你这位熹妃娘娘请安如何能不早。”温如言玩笑着说了一句,又对身后人道:“如倾,还不见过熹妃娘娘。”

“如倾给熹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温如倾依言上前,声音柔软甜糯,犹如一壶上好的米酒,令人心醉不已。

“免礼。”凌若仔细打量了温如倾一眼笑道:“数月不见,倒是出落得越发漂亮了,都坐吧。”

待得各自落座后,温如倾好奇地瞥了一眼端水出去浇花草的宫人道:“想不到熹妃娘娘也如此节省用水。”

凌若轻叹一声道:“能有什么办法,如今京中大旱,用水不易,自是能省就省一些了,大老远的奔波数百里运过来实在不易。咱们宫里头已经算好了,外头那些老百姓连喝口水都不易。”

温如倾被她说动了心事,点头道:“娘娘说得是,如今这京里除非是自己有能力运水的,否则一人一天只能领一壶水。”

“唉,这老天爷是想把人往绝路上bi吗?”说到这个,温如言也是愁眉不展,“往日里总觉得这水要多少有多少,没什么好稀罕的,不曾想竟也有这样的时候。”

“那是因为咱们都不曾受过干旱之苦,可惜皇上接连两次求雨皆未曾奏效,如今只能靠远路运水缓解旱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头。听说因为这个运水,国库已经耗银许多,眼见着又要入冬,京中秋稻颗粒无收,只能靠南方运来的米粮,只是一直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唉,只盼老天早点下场雨,莫要再这样折磨世人了。”殿中的气氛因为这个话题而有些沉重。

“好了,不说这个了。”凌若笑一笑,改而道:“看到如倾,我才想起来这一次的秀女就要开选了。最近事儿多了些,险些给忘了,如何,在钟粹宫住得还习惯吗?”

“谢娘娘关心,一切皆好,就是来教授规矩的嬷嬷好生严格,稍一不对,便要重头再学。”温如倾一边说着一边吐了吐舌头。

凌若被她说得莞尔一笑,“都是这样的,不过嬷嬷们也是为你们好,宫里不比外头,是一点规矩都不能错的。再说你们还算好的了,本宫记得本宫当年选秀的时候,恰好是在冬天,每次学规矩都得在冰天雪地里站半天,冻得身子都麻了。”

“娘娘也选过秀吗?”一听这话,温如倾顿时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温如言在一旁轻斥了一句道:“娘娘面前不许这样没规矩。”

“不碍事。”凌若笑言了一句,露出回忆之色,“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本宫与你差不多大,不过本宫当时没能选在先帝爷身边,而是赐给了皇上为侍妾,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本宫已经老喽。”

“娘娘才不老呢,瞧着甚至比民女还要年轻貌美。”温如倾娇声说着。

“你这丫头还是一样会哄人。”笑过后凌若道:“中午你与你姐姐便在本宫这里用膳吧,本宫让小厨房多做几个好菜。”

温如倾闻言有些为难地道:“怕是不能承娘娘美意了,昨日里坤宁宫的福公公来钟粹宫传旨,说今日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宴,请所有秀女一道赏菊,算着时辰,差不多该过去了。”

凌若长眉微挑,旋即已是一脸笑道:“既是如此,那便改日吧,左右总是有机会的,你快些过去,别误了时辰。”

温如倾看了如言一眼,见她也朝自己点头,逐欠身告退,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凌若徐徐道:“秀女尚未如宫,咱们的皇后娘娘已经迫不及待地拉拢人心了。”

温如言嗤笑一声,扬着帕子道:“她本就是这种人,有何好奇怪的。再说她手里的棋子死的死,废的废,是该要再补充几颗了,否则还怎么害人啊。”

凌若被她这话勾起了思绪,沉声道:“是啊,这些年来,宫里的人一个接一个少去,如今资历最老的也就我们几个了。”

温如言摇一摇头,转了话题道:“我此来还有一件事与你商量,涵烟如今已经十五,该是定亲事的时候了,可是皇上眼下分不了神,所以想让你帮我看看朝中哪家的子弟好一些,权势门第差一些也不要紧,只要品xing德行好就行。”

事关涵烟,凌若自然不会推辞,想一想道:“这样罢,我先帮着打听一番,看看有哪些品行出众的青年才俊,然后等皇上何时得空了再与他说,慢慢来,必得替涵烟挑一个如意郎君才行。”

“那此事便麻烦妹妹了。”温如言也晓得此事关系涵烟一生幸福,急不得。

凌若拿起手边的青瓷茶盏抿了一口道:“我在畅音阁点了穆桂英挂帅,姐姐有没有兴趣陪我一道去听。”

“皇后在御花园赏菊拉拢秀女,你却跑去听戏,可真有闲情逸致,就不怕失了先机?”温如言轻笑着问道。

凌若不在意地笑笑,“随她去吧,何况棋子多了也不好控制,想来皇后娘娘这些年为了控制好棋子,无一日不在绞尽脑汁,我又何必去凑那热闹。再说了,皇后的弱点从不在这些事上。”

温如言正要问是什么,忽地忆起一事来,道:“你可是说二阿哥,可是二阿哥如今已经与皇后和好,再想挑拨可是难了。”

凌若眸中精光一闪,道:“和好也不过是表面的罢了,二阿哥心里终归有芥蒂在,只需要小小一个契机便可挑起,而且比以前更利害,姐姐忘了还有一件事是二阿哥从不知道的。”

“你是说叶秀?”这个名字温如言已经很久没想起了,久到她几乎要以为二阿哥不曾有过这个生母。

第七百零四章 战乱纷繁

凌若笑而不语,隔了一会儿感慨道:“说起唱戏,叶秀当年就是凭着那副嗓子还有扮相得到皇上的欢喜,虽说生了个儿子,却被皇后看中,福气生生变成了灾祸。”

温如言却没她那些感慨,“叶氏不是什么善人,她的死也算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好可惜的。”

“可不可惜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如今咱们只需知道她的死可以被拿来做文章就行了。”说到此处,她站起身道:“好了,戏差不多要开始了,咱们过去吧。”

温如言微微一笑,与她一道携手往畅音阁行去,正当她们各自赏菊听戏时,胤禛却一脸阴沉地站在南书房中,眼睛死死盯着挂在墙上的忍字,这是皇阿玛赐给他的,让他不论何时何时都要牢牢记着,切莫忘记。

正自这个时候,有人在走了进来,随后有声音响起在寂静许久的南书房中,“臣允祥叩见皇上,皇上吉祥!”

胤禛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来,“起来吧。”

允祥小心地站起身,道:“不知皇上急召臣来,是谓何事。”

胤禛脸色难看地道:“适才有密探来禀报朕,说有一骑约千人的骑军从承德门入京,而朕并没有调用过丰台大营。”

允祥悚然大惊,脱口道:“皇上的意思是有人擅自出动军队?”话语一顿,他又断然否决道:“这…这不可能,丰台大营一直是臣在掌管,臣绝对没有…”

“朕没有说你,你忘了京城外还驻扎了一支军队吗?”胤禛的声音听起来比秋夜中的寒露还要凉冷许多。

允祥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然震惊之意却不减反增,骇然道:“皇上是说年羹尧?难道他真的想要造反?”

“造反尚不至于,因为那支军队去了一趟年家后又立马出城了,前后在京中不过呆了半个时辰。密探还看到他们带着数十辆水车去年府,应该是奉年羹尧之命去远处取水。”

允祥微微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造反就好,毕竟那十数万大军的数量太可怕,就算把丰台大营等几个驻军全加起来,也难以企及,至于其他地方的军队,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他们来勤王护驾,京城早就乱套了。

“这么说来,年羹尧仅仅是派人去取水了?”允祥话音刚落,胤禛便一拳击在铺有浅金色挑绣寿字的桌案上,森然道:“本朝有例,任何军队未曾奉诏,不得擅入一步,否则视同谋反。年羹尧,竟然视若无睹,私派军队前去取水,还无诏入京,当真是狗胆包天了。”

允祥默然不语,他明白胤禛的愤怒与担心,倾举国之力所奉养的军队,本该保国家安宁,可眼下却成了一根刺,一根时刻威胁着胤禛的刺,谁也不敢保证会否有朝一日,醒来之时,京城乃至紫禁城,已经被这群人占领,然后年羹尧拿刀狞笑着bi胤禛退位,扶弘晟登基。

“那皇上如今准备怎么办?”年羹尧的嚣张已经越出了胤禛的底线,也开始让胤禛逐步感到恐惧,处置年羹尧已是势在必行。

“让他回西北,即刻就回!”胤禛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目光一直盯在那个忍字上,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等他到西北之后,就开始一步步削他兵权,由岳忠祺替上。”

“若年羹尧不肯交出兵权,又或者察觉了皇上的用意呢?”允祥沉声问道,如今朝廷明面上的总理事务大臣是隆科多、张廷玉乃至暂时在京的年羹尧,但事实上总理事务大臣只有一个,便是允祥,许多事都是他在暗中替胤禛处理。

“呯!”随着又一拳砸在桌案上,伴着这声巨响,他一字一句道:“年羹尧若敢反抗,纵举全国之力,朕亦要灭了他!”

养虎为患,当真是养虎为患,只是如今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力去补救。

“是,臣明白了。”允祥低头,心下已经盘算该如何布防,还有西北那边又该如何制钳年羹尧的兵力,而胤禛也是这个意思,“这件事交由你去办,在有万全把握之前,尽量不要让年羹尧查觉了。”

“臣…”允祥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叩门声打断了,却是四喜,隔着交花宫门道:“皇上,有八百里军情急报。”

胤禛与允祥皆是一惊,会动用八百里急报的,必然是十万火急的军情,难道哪里又不安宁了吗?

“进来!”随着胤禛的话,四喜推门而入,在他手上捧着一本折子,不等他说话,胤禛已经劈手夺过奏折,随着目光在打开的奏折上移动,脸色也越发的不好看了。

“皇上,到底出什么事了?”允祥问道,目光中有难掩的急切。

“青海郭罗克趁年羹尧班师回京的机会,发动叛乱,如今已经连续占据了乐都、平安、化隆三地,几乎等同于青海半个省。”何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次胤禛是深有体会了,原本京城的旱灾就已经令国家担上重负,国库里的银子跟流水一样花出去,而年羹尧又是一个极不安定的因素,偏这个时候,青海再起战乱。且不说让谁去领这个兵打这个仗,就说国库也捉襟见肘啊,尤其刚刚把江南几个粮仓的粮食给运到京城来。即便江南湖广是个富庶之地,也没办法源源不绝地供应粮食。

南书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允祥飞快地转着心思,想要从中寻出一个解决办法来,毕竟郭罗克一地叛乱是已成的事实,若是置之不理,西北汲汲可危矣;所以,必须要战,大清从不会向任何一个藩邦异族屈服。

且不说粮草,眼下最重要的是由谁领军出征,年羹尧还是岳忠祺,又或者…他自己?

“皇上…”允祥刚一开口,就被胤禛打断了,“朕知道的意思,而你也知道朕不会允许,何况,这一次出征,最恰当的人选并非你,而是年羹尧!”在说到这三个字时,胤禛脸上突然出现一丝诡异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第七百零五章 借刀杀人

“年羹尧?不行,皇上明知道他…”允祥激动的反对,然后面声音却是渐渐小了下去,并且渐渐露出动容之色,“难道皇上是想让…”

果然,胤禛接下来的话证明了允祥的猜测,“战场上,什么可能xing都有,主帅被杀也不是没有的事。”

胤禛这是想借刀杀人,借两军交战之机,让敌方杀了年羹尧,以胤禛眼下对年羹尧的恨意,想出这么个狠毒的法子并不奇怪,允祥只是担心,一旦主帅被杀,对士气会有极大的影响,万一岳忠祺不能很好稳住军心,那么要付出的代价就是大败,如此一来,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再者,年羹尧为主帅,轻易是不会冲锋陷阵的,他上次被罗布藏丹津设计,再交战肯定会格外小心。

当允祥将这些顾虑告诉胤禛时,胤禛并没有太过担心,反而意味深长地道:“只要这人死了,就不会有人去追究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而死,明白吗?至于说士气,大可以等战事胜利之后再让年羹尧死,只要一切看起来合乎情理就行了。”

允祥眼皮一动,明白了胤禛的意思,所谓死于敌军之手不过是一个说法罢了,真正做起来并不需要拘泥于什么,一旦叛乱平定,年羹尧便没有了利用价值,到时候再死便于大局无碍了。

“晚些,你去见一见岳忠祺,朕要扶他做这个西北大将军,也要看他能力如何,还有究竟是忠于心朕还是忠心于年羹尧。”

“臣弟自会去办,只是万一岳忠祺有二心,岂非坏了皇上的计划,倒不若派个死士去办。”允祥不无担心地说着,此事关系重大,实在冒不起险。

“你忘了朕手下那么多密探吗?”胤禛冷然一笑,寒意在眼底涌动,“若他敢有二心,朕便让他去地府陪年羹尧,一个岳忠祺可不会像年羹尧那么棘手。”

“四喜,传朕旨意,西北郭罗克叛乱,军情紧急,让年羹尧后日就出发,不许耽搁。另外,他不是要看年氏吗,就着他明日进宫相见吧。”

“是,奴才这就下去传旨。”四喜听到了胤禛也与允祥的交谈,却一个字也不多敢说,只恭谨地退下去传旨。

“慢着。”允祥突然唤住将要离开的四喜,对胤禛道:“皇上,粮草一事还没解决,冒然让大军巢敌进杀,只怕…”

“难道大军待在这里就不需要动用粮草吗?”胤禛瞥了他一眼又有些发狠地道:“既是怎么都要用,那么就在粮草耗尽之前设法平定叛乱。在此期间,朕会设法自全国各地调粮,确保前钱粮草无缺。”

当旨意传到辅国公府时,年羹尧的震惊可想而知,没想到郭罗克竟会在趁自己离开时叛乱,实在可恶。

不过对于后日就要让自己起程的圣旨,倒是没多少抗拒,毕竟军功才可换来荣华晋升,相信只要平定了郭罗克,皇上定会封自己一个异姓王。

四喜望着眼前多少带些兴奋的年羹尧,隐约猜到了他的想法,却是不住摇头,真不知该说他自大还是愚蠢。

因为自大而送掉性命的,跟在先帝与皇上身边的这些年他见得多了,年羹尧不是第一个,相信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辕门外炮响三声如雷震,天波府走出我这保国的忠城。”畅音阁的戏台上,已经演到穆桂英出征,身穿战甲,头带压鬃金冠的女戏子唱着出征的戏词。

凌若正看得津津有味,忽感觉有人坐在了自己身边,转头看去,却是吃了一惊,訝然道:“皇上,您怎么过来了?”

“朕去承乾宫找你,宫人说你与惠嫔来了畅音阁,朕便过来瞧瞧,倒是没想到你点了这出戏。”胤禛目光有些迷离的看着戏台上的女子,记得以前叶秀唱得是最好的,只可惜,她绝了自己的路。

“臣妾一时想不出看什么戏,记得皇上以前喜欢这出戏,所以便点来瞧瞧,倒是不错。”说到此处,凌若忽好奇地道:“臣妾只知皇上喜欢看,却不知皇上为何喜欢呢?”

为何,只因她喜欢罢…

明明往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他也发誓再也不想起,为何心还会有抽痛的感觉,始终不能彻底的忘掉吗?

长长吸了口气,他带着一丝不由衷的笑意道:“太久了,而且又是这么小的事,朕早就忘了。”

凌若虽觉他笑得有些奇怪,却没追问下去,而是道:“皇上既然来了,不若看完再走吧,您最近难得坐下来歇会儿。”

胤禛摇头道:“不了,朕还有许多事,只是突然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马上就要走。”

“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凌若紧紧盯着胤禛的神色,果然发现他眼底的那一抹沉重。

“是啊,青海熟罗克又叛乱了,这些人真是一刻都不让朕消停,朕已经让年羹尧后日出发平定叛乱。他那头一出发,朕这里便要忙了,如今京城粮食不够,要从江南调;大军一动,粮草必要随行,到时候光是运送粮草的就要许多人,朕得设法去调到更多的粮食来才行。”抬手,在凌若脸上轻轻抚过,温言道:所以,朕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

“国事要紧,皇上不用挂心臣妾。臣妾只是担心皇上一时间去哪里调这么多的粮食来,万一调不到的话,岂非要引发朝局动荡?”一想到这里,凌若脸都白了,人最不能忍受的是便是饿肚子,士兵也一样,一旦没吃的…凌若简直不敢相像下去。

“别担心了,这些事朕自会处理,区区一个郭罗克还动不了大清的根基。”戾气在胤禛脸上闪过,“再说如今秋稻差不多该收割了,等这些粮食缴收上来,户部的负担便会轻一些。”

在胤禛说话的时候,凌若的脑子一直在飞快地转着,努力想要替胤禛减轻一些担子,倒是真让她想到一个办法,“皇上,臣妾本不该议前朝国政,但臣妾想到一个法子,也许会对皇上有帮助也说不定。”

胤禛浓眉一挑,道:“你尽管说就是,朕向来是不限制你的。”至于戏台上在演什么,他早已没了心思看。

第七百零六章 主意

凌若理一理思绪,缓缓道:“与其派一拨人专门护送粮草去西北,不如让那些士兵取道运粮地,让他们自己带着粮草去西北,如此便省了许多人力与银子,虽说与整个大军比起来不多,但眼下这种形势自是能省一些便是一些。”

胤禛默然不语,然眼里的光芒却是越来越盛,凌若说得确实是个好办法,左右大军都是要去西北的,这一路过去必要经过运粮地,只要稍事调整一下行军路线,便可以自行取粮,每人即便只是背负几十斤,十数万下来也是上百万斤了,远远胜过一支数千人运送的粮食,而且这些人送粮还得带上自己来回路上所食用的,所以真正能送到的粮食并不多。

想到这里,胤禛一拍腿兴奋地道:“好,若儿这个主意当真是绝妙了,少说省去了万斤粮食,朕这就去拟旨。”正要走忽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正想陪凌若多坐一会儿,后者已经推一推他道:“皇上快去吧,您就算陪着臣妾,这心思也早已经飞走了。”

胤禛笑骂了一句,“你这妮子!罢了,那朕先回去了,等忙过这一阵子再来看你。”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凌若在他眼中依旧是二十年前初初进府,陪他一道在蒹葭池边看烟花的那个小女子。

在将要离去时,胤禛方才注意到坐在另一边的温如言,朝她说了一句,“惠嫔好生陪熹妃看戏吧。”

“臣妾遵命。”温如言连忙答应,在她起身时,胤禛已经走出很远,垂顾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落寞在温如言眼中郁结不散,直至回到延禧宫依然显得有些郁郁寡欢,素云见了,知道必是因为在畅音阁的事,略微有些愤然地道:“皇上眼中只有熹妃,一些也不顾惜娘娘,明明娘娘是与熹妃一道在畅音阁的。”

岂料她这话刚一出口,温如言已然厉声道:“谁许你说这些的?”

素云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说,不由得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跪下咬着嘴唇道:“没人教奴婢这些,奴婢只是替主子不值,只要有熹妃在,皇上心里眼里便只有熹妃一人。”

温如言盯了许久,方才在素云的惴惴不安中道:“你可知今日若换了别人说这话,已经被本宫打发出这延禧宫了?”

素云心下一慌,忙道:“奴婢并无二心,当真…”

温如言摆一摆手道:“本宫知道,所以现在你还能跪在这里,只是记着,这样的话以后是断断不能说了。”

抬头,明澈的秋阳落入眼中,明暖中又带着一丝凉薄,“这不是很好吗?至少若儿是幸福的,至于本宫…呵,本宫从不认为皇上是本宫的良人。而本宫这一辈子都是不可能有自己的凉人了。”

素云也知道自家主子对于君恩向来看的淡薄,尤其是在有公主之后,更是无所谓了,可是看着主子那么独守犹如冷宫一般的延禧宫,她实在不忍,明明主子容貌家世都不差的,凭甚熹妃可以拥有的,主子却一些也没有,这太不公平了。

“怎么,还想说?”收回因染了秋阳而明澈如华的目光,轻轻落在抿唇不语的素云身上。

犹豫了很久,素云终还是扬起头倔强地道:“是,主子口口声声说皇上不是您的良人,可是奴婢能感觉得到您还是喜欢皇上的,为何您不争取着些?”

“争取和若儿做对吗?”温如言目光的目光再次冷厉了下来。

素玉赶紧垂下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觉得主子不该如此冷寂到老。”

“你只看到承乾宫的富贵荣华,却忘了熹妃所受的苦楚,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本宫不想经历,何况皇上与若儿之间,也没有本宫的插足之地。再者,新一批的秀女马上就要入宫了,你以为凭着本宫这渐趋衰老的姿色,能够比得那些正值妙龄的少女吗?”

素玉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回答,正自沉默之际,一只纤白的手扶起了她,耳边更传来如斥如叹的声音,“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去争宠做什么,于本宫而言,最重要的是若儿和云悦她们,还有…”

“额娘!”一声清脆如黄鹂的声音打断了温如言的话,同时一抹亮丽到刺眼的浅绿色身影踩着轻盈的脚步进来,手里捧着一盆开得正艳的翠菊进来,桃红色的花瓣犹如鹦鹉的舌头,尖长微卷。

进来的人正是涵烟,盈盈一礼道:“儿臣给额娘请安。”

看到唯一的女儿,温如言的目光瞬间变得温柔起来,“从哪里来的菊花?”

“儿臣刚才经过御花园,看到那里菊花开得正好,又艳丽有趣,便拿了一盆过来,咱们宫中少有花卉,正好放着添些颜色,额娘喜欢吗?”

“只要是你喜欢的,额娘都喜欢,让宫人拿下去放在庭院里吧。”不等温如言吩咐,随涵烟进来的宫人已经端了花盆出去。

“额娘,你在伤心吗?”涵烟刚才只顾着看菊花没注意到旁的,如今仔细瞧了才发现温如言眼圈有些发红。

温如言晓得这个女儿向来细心,赶紧笑道:“哪有这回事,不过是刚才起风不慎吹进了灰尘。”

涵烟狐疑地看着她,又瞧了瞧素云,发现她也是如此,逐道:“你也被吹进了沙子吗?”

素云悄悄瞥了一眼温如言,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帮着一道掩饰,“是啊,公主不知道,刚才那阵风可大了,又是灰尘又是碎石子的,进了眼可是难过呢。”

听得此话,涵烟不由得信了大半,关切地道:“要不要寻太医给额娘瞧瞧?”

“本宫没事,你别太紧张了。”温如言眼中的慈爱几乎要滴下水来,这是她的心肝啊,记得刚出生的时候还是软软红红的一个,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始终,身边人才是最重要的,凌若是,云悦是,涵烟更是,还有如倾,只要他们一个个都好好的,自己还有何所求。

胤禛,从不是属于她的,他的心里有纳兰湄儿,有若儿,已经装不下什么人,自己又何必去强凑这个热闹,没得坏了与若儿的情份。

她虽没有良人以及倾心相待的爱恋,但她至少有涵烟,能够看着她长大,已是莫大的幸福,令同处于后宫的无数女人羡慕。

第七百零七章 告罪

“今儿个额娘去见了熹妃。”温如言刚说了一句,涵烟已经眸光微亮地道:“熹娘娘吗,儿臣许久不曾给她去请安了,额娘也不叫上儿臣一道去。”

“左右同是在宫里的,你要想去难道还会没机会吗,再说本宫还怕你尴尬。”在涵烟不解的目光中,笑道:“是关于你的终身大事,额娘让熹妃帮着一道瞧瞧京中有哪些品行端正的青年才俊,好求你皇阿玛赐婚,毕竟你也不小了,该是上心的时候了。”

即便涵烟xing子再活泼,听得自己的终身大事时,也不禁有些扭捏起来,绞着滚着银边的衣角小声道:“儿臣才不要嫁人呢,儿臣要一辈子陪着皇阿玛与额娘。”

“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理儿,何况只是让你出嫁,又没说不让你进宫看额娘。”说着,她拍拍涵烟的手道:“有你熹妃娘娘在,定能帮你把关嫁一个好夫君。”

“可是儿臣出嫁了,额娘会很寂寞。”在最初的羞涩后,涵烟第一个想到的是温如言。

涵烟的懂事与孝顺令温如言感动,能拥有这个女儿,实在是几世修来的福份,“还有熹妃与谨嫔陪着额娘呢,过段日子,你小姨或许也会入宫,哪里会寂寞过了。额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你嫁一个好夫君,一辈子都平安喜乐。”

“额娘!”涵烟哽咽着扑进温如言的怀中,用力嗅着额娘身上的味道,她知道,离开是必然的,可是真的…真的好舍不得啊。

“不哭了。”温如言忍着泪意安慰着怀里微微抽搐的身子,转移着话题道:“对了,你刚才不是说经过御花园吗,快与额娘说说,那里热闹吗?”

涵烟也晓得自己这样会让额娘心里不好受,当下抹一抹泪,勉强凝起一丝笑容,顺着她的话道:“嗯,很热闹呢,一百多名秀女都在那里陪着皇后赏菊呢,儿臣只认得小姨,不过有几个与小姨一般貌美,当真是好看得紧。对了,儿臣拿那盆翠菊的时候,还被一个秀女看到了。”说到此处,原本神色有些郁郁的涵烟突然扑哧一笑,倒把温如言给瞧得好生奇怪,“那秀女怎么了?”

涵烟弯着嘴角,道:“儿臣今日穿得比较素淡,却被那秀女认作了是宫人,还以为儿臣想偷翠菊,大喊大叫着将皇后娘娘都给召来了,额娘你说好不好笑?”

听得是这么一回事,温如言也不禁笑了起来,“这秀女倒是有趣得紧,叫什么名字?”

“儿臣听到有秀女叫她念央,旁的就不知道了。额娘您是不知道,当皇后娘娘告诉她儿臣身份后,她整张脸都红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旁边还有许多秀女在笑她,后来连菊花也不赏了,推说喝醉了酒匆匆离开了。”涵烟越说越觉得好笑,咯咯的笑个不停。

“你这丫头,分明是故意的。”温如言刮了一下涵烟翘挺的鼻子宠溺地道:“她不知道你可以自己告诉她嘛,何必让她把皇后叫过来呢。”

“嘻,谁叫她自己眼拙的,可是不怪儿臣。”这样说着,眼里却尽是捉狭的笑意,瞧得温如言直摇头,这个女儿瞧着模样像她,xing子却是不怎么样,古灵精怪的,想到什么是什么,“你啊,这淘气的xing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涵烟皱了皱鼻子没说话,温如言却是知道的,要她改xing子,怕是几十年都难改过来。只能怪那秀女也是运气不好,撞在涵烟手上,惹出一通笑话来。

到了午后,温如倾回来了,发间多了一枝翡翠簪子,一问之下方知是皇后赏的,除了她还有刘秀女等几人也得了同样的簪子。

面对温如倾的欢喜,温如言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嘱她在宫里千万不要随意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未选秀前,更不宜走得太近。即便是皇后,也只保持应有的尊敬便可。

如此到了第二日,因皇后头疼病已愈,是以宫中诸妃皆前往坤宁宫请安,凌若亦在其中。因为是时隔多后的第一次请安,是以宫中大大小的小主子几乎都到齐了,唯缺一个年氏。

等到辰时一刻,始终不见年氏到来,诸女虽未明言,但私下里却是猜测纷纷,年氏刚一复起,便不来坤宁宫请安,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真把自己当成了后宫第一人吗?

“你说年氏会来吗?”瓜尔佳氏借着举杯饮茶的动作,悄悄问着凌若。那厢,那拉氏正在问裕嫔话,素来谨慎小心的裕嫔在面对那拉氏时充满了拘谨,远不及与凌若相处时来得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