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三哥你自己珍重。”弘历待要离开,忽地想起一事来,连忙扒着门沿解下系在身上的竹罐子,“给你,这是昨夜采的露水,差不多有小半罐,够你泡一杯茶了。今日我再多放几个竹罐子,想办法给你多采一些…”说了会儿,记得他与弘晟不便见面,逐道:“我每天早上会让人把竹罐子放在翊坤宫后门,你记得拿进去。”

“我不喝也没事,你别费神了。”弘晟接过略有些发沉的竹罐子,鼻子微微发酸。远处传来宫人寻弘晟的声音,想是已经发现弘晟不见了。

“没事的,就这么说定了。”弘历不在意的笑笑,随后拉了弘昼退开几步,“行了,三哥快关门吧,别让人看到了。”

“嗯。”弘晟用力点了下头,将门重新关好,大步离开了后院。不论怎样,弘历都是他的好弟弟,一辈子不会变。

之后的每一日,弘历都兑现着他的诺言,将采到的露水放一半在翊坤宫的后门,风雨无阻,每次至少有小半罐,而竹林中,已然密密麻麻挂满了竹罐子,日复一日的采集着汲取了月华的露水。

入了十月后,天气越发寒冷,不烧炭已经有些冻手冻脚了,意水轩却是一如往常的冷清无人。

没有人知道皇后召见舒穆禄佳慧说了些什么,而她回来后也一如原来的安静,应该说越发安静,甚至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绘秋几人提心吊胆过了几日,发现想象中的责罚并没有到来,胆子渐渐的又开始大了起来,觉着皇后根本没有把舒穆禄氏放在眼里。

在这样的想法中,他们背主欺主的行为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这样冷的天扣了银炭自己用不说,甚至连那冬衣也一下子扣了四套,拿到舒穆禄氏手中仅剩下一套,连换洗也不够,所以她只能与秋衣一道混着穿,实在觉着冷了,便在里面多穿几件中衣。但这一来,绘秋他们拿去洗时,便又是一番言语,明里暗里的讽她穿这么多衣裳,存心是要让他们多洗几件。

舒穆禄氏每每都是忍耐,不与他们争辩,可是这样的忍让只能让她处境越发不好。眼看着就要立冬了,每日晨起,外头的霜花都结了厚厚一层,她却还是连一丝炭火都没有享受到,再加上衣裳又不暖和,实在冻得受不了,思忖半日,终是决定将绘秋他们叫了进来,好言道:“如今已是十月,内务府那边想必又拨了取暖的银炭下来,你们取一些出来,生了炭炉子罢。”怕绘秋他们不乐意,又补充道:“不需要太多,够取暖就行。”

绘秋不耐烦地道:“主子,奴婢早与您说过,左右是在屋里不出去,您实在冷得慌裹个被子就行了,烧炭火做什么,银炭说着是没烟,但真烧起来,还是薰人得很,奴婢们粗使惯了不打紧,可您细皮嫩肉的,哪里禁得起,还是不要烧炭盆得好。”

“可是,这天当真很冷,不生炭盆实在受不了。”舒穆禄氏忍气吞声惯了,鼓了许久勇气才说出这一句,当然也是因为实在冷得受不了。

绘秋神色愈发不耐,他们已经享受惯了,如今哪里肯再吐出来,干脆道:“不瞒主子说,内务府送来的炭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实在匀不出来了。”

“如今不过月初,哪有用完的道理。绘秋,这炭本是拨给我的,如今我体谅你们做下人的辛苦,已经不计较,怎得如今要用些炭你还推三阻四的,这是何道理?”舒穆禄氏气不过,多说了几句,哪晓得她刚说完,另一个宫女就道:“主子既是心善,那索性就心善到底,不要再为难奴婢们了,您若要炭就自己去内务府再领呗。”

第七百二十八章 欺主

绘秋亦道:“是啊,奴婢们外头还有许多活要做呢,先行告退了。”说罢,她连礼也不行便要转身。

舒穆禄氏气得浑身发抖,实在憋不住,喝道:“站住!究竟…究竟我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竟然这样说话。往日里,你们怎么苛刻我都不说话了,可你们如今是越来越过份了。”

绘秋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道:“请问主子,奴婢们究竟哪里过份了,是饿着您了还是渴着您了?你在屋中什么都不用做,奴婢们却是忙东忙西,大冷天的还要落水洗您的衣裳。”

“你休要在这里强词夺理,原本这些便是宫人该做的活。而且每次让你们洗几件衣裳,便一个个诸多言语,满心不情愿,真当我看不出来吗?”被他们这样欺负,舒穆禄氏就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

绘秋轻哼一声,虽不否认,但那态度显然是依旧不将舒穆禄氏放在眼中,她哪些,那些宫人自然也是有样学样,反正这个主子向来软弱可欺,惧她做什么。

“去将你们扣下的银炭拿来。”舒穆禄氏说道,然那些宫人没一个动的,明摆着不愿听她的话,气得俏脸发白,道:“若再不听话,我便回了皇后娘娘,将你们都赶出水意轩去。”

绘秋听了不仅不害怕,反而冷笑道:“主子,别总搬皇后出来吓唬人,若皇后娘娘要理会,那日早就处置了奴婢,哪还会等到现在。至于说赶出来,奴婢们还巴不得呢,这水意轩要什么没什么,冷冷清清,比冷宫还不如。”

在扔下这句放肆的话后,绘秋领着另两个宫人走了出去,后面不住传来舒穆禄氏让他们站住的声音。

“绘秋姐,这样好吗?”另一个宫女听着后面的声音,有些担心的问。

“哼,有什么不好,要怪就怪她自己没用,一样的秀女入宫,瞧瞧人家彤贵人温贵人再瞧瞧她,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绘秋故意大声说给舒穆禄氏听。

宫女稍稍放了心,旋即又有些不安地道:“可万一她真告到皇后那里,咱们岂不是很麻烦。”

“哼,皇后才不会理她呢,上次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才让翡翠姑姑来唤她,可后来你也瞧见了,什么声音都没有。”绘秋不屑地说了一句,后面已经没有了声音,回头看去,只见舒穆禄氏跪坐在地上,似乎在哭泣。

“跟着她,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与你们实话说了吧,这些日子,我常送东西去给成嫔娘娘身边的春姑姑,她人甚好,对咱们的处境也颇为同情,说了,若真待不下去,她便去跟成嫔娘娘说说情,让我去娘娘身边侍候。”

一听得这话,另两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虽说成嫔在宫中不算得宠,可到底是主位娘娘啊,在她身边当差,说出去脸上也有光,远非舒穆禄氏这种小答应能相提并论的。

想到这里,他们连忙央道:“绘秋姐,也将我们一并带去吧,这水意轩的日子,真是一日也不想过了。去了那边,我们定然唯你之命是从。”

绘秋得意地笑道:“行了,我心里有分寸,不过这事可不是我能做主的,一切得等娘娘答应,我顶多只能帮你们尽力游说罢了。”这样说着,她仿佛已经在成嫔身边当差了。

“好了,咱们回去吧,这鬼天气当真要冻死了。”绘秋这样说着,在准备离去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正在走进来的人,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来人正是如柳,自上次见过舒穆禄氏后,得知她被宫人这般欺辱,心有不忍,经常过来看看,每次总会与绘秋他们起争执,所以两边见了都是难看得紧。

如柳也看到了绘秋,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径直走了过去。到了屋中,因为光线不亮,她并未发现舒穆禄氏的异常,只将带来的小篮子往桌上一放道:“慧答应,今日姑姑赏了奴婢们许多糕点吃,奴婢给您留了几块,您尝尝味道。”

回过身来,这才发现舒穆禄氏竟然跪坐在地上,赶紧扶了她道:“慧答应,地上寒气重,您怎么坐在地上,着凉了怎么是好,呃,您在哭?”顿了一会儿,她似明白了什么,愤然道:“可是绘秋他们又给您气受了?真是越来越过份了,奴婢找他们评理去。”

“算了,不要去。”舒穆禄氏摇摇头,泪眼婆娑地道:“是我自己没用,不得皇上喜欢,这么些天了,皇上从没踏进过水意轩,也不曾召我侍寝,难怪他们心里有怨气。”

“慧答应,您就是太好脾气了,所以他们才一个个蹬鼻子上脸,敢给您气受。”如柳一边说一边叹气,这话她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可一些用也没有,慧答应还是这样处处忍让。

“可他们也确实有他们的难处。”舒穆禄氏抹着泪,就如柳的手站了起来。

如柳摇摇头道:“不管主子得宠与否,也不管主子是什么位份,既然跟了主子,就要尽心竭力的服侍好,这是做奴婢的本份,哪有说嫌弃主子的理。而且慧答应脾气这么好,能跟慧答应,是他们的福气。”

“我…”舒穆禄氏黯然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好。

“慧答应,奴婢知道您心善,可这是宫里,人吃人的宫里,您可以不害人,但绝对不能由着人害你,否则早晚有一天,您会被吃的连渣都不剩下。在选秀的那段时间,您难道看得还不明白吗?”这些话如柳本是不该说的,可她实在同情舒穆禄氏,便道:“一百多位秀女,还没选秀,便已经计谋百出,想着怎么让其他人落选了。您是亲身经历过的,既然您今日入选成了慧答应,那就该明白,如何才能真正保全自己。”

听着如柳的话,舒穆禄氏脑海中却想起那日觐见皇后的情形,她说的与如柳的话出奇相似,皆是让自己收起那些不必要的善心。等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做到了,她就会帮自己得到皇上的注意与宠爱。

“如柳,我是不是很蠢?”她突然这样问着,眼里还有着未干的泪意。

第七百二十九章 下定决心

如柳轻叹一口气,扶她坐好,又将点心放到她手边,“慧答应不是蠢,而太过善良,这一点,奴婢在钟粹宫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正因为一直对舒穆禄氏有好感,所以那日兆佳氏欺辱时,她才会帮着说两句。

舒穆禄氏苦笑一声道:“如柳,你不必尽说好听的,我心里清楚,不是善良,而是懦弱,不管是曾经的兆佳氏,还是眼下的绘秋一伙,我都不敢反抗,真是很没用呢。这样的xing子,连我自己也很讨厌。”

“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慧答应既然已经知道,慢慢再改过来就是了。至于绘秋他们…慧答应不要再纵容了。”

“我知道。”这样说着,手拈了一声糕点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着,吃完一块后又拿起另一块,直至将碟子里几块糕点耳全部都吃完后才停下手,仔细拭去沾在嘴角的糕点屑,仔细拭干净。

“如柳,麻烦你替我叫绘秋他们进来,我有话说。”她的声音很平静,再没有了往常惯有的懦弱。因为她知道,再继续懦弱下去,等待自己的只有死路一条,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好不容易进宫,她要出人头地,一朝乘风乘云,让阿玛额娘因她而过上好日子。

“是。”终于下定决心了吗?如柳欣慰地想着,慧答应是个好人,就是太过善良懦弱了些,也许与出身有关系,但既然进了宫,一切便要重新开始,不可再像以前一样了。

过了好一会儿,绘秋三人才拖拖拉拉的进来,没好气地道:“主子唤奴婢有何事?”他们本在屋中取暖,被如柳硬逼着出来,哪里有好脸色给舒穆禄氏。

舒穆禄氏心里泛起一丝紧张,借着握紧双手的动作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屋里冷,去将炭取来,还有,把你们扣下的内务府给的几套冬衣以及料子都给我拿过来。”

绘秋睁大了眼睛,一脸诧异,这位主子莫不是摔坏了脑袋吧,刚才一个劲地问她要炭火,如今可倒好,连冬衣和料子都要他们吐出来。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主子说得这是什么话,奴婢们何曾扣过您的东西,您别听有些人在那里挑拨,指不定包藏着什么祸心呢。”

“你!”如柳哪会听不出她是在说什么,当下就要与她争辩,舒穆禄氏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哪个包藏着祸心,我心里清楚得很,现在不说旁的,只问你们交不交!”舒穆禄氏的态度令绘秋等人有些莫名,总感觉哪里不对,但是要他们把东西交出来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事,虚笑道:“奴婢都不知道主子说的是什么东西,您让奴婢怎么交啊!”

“不交是吗?好!”舒穆禄氏环视着一般神色的三人,轻吐声道:“从现在起,你们三人给我离开水意轩,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们三尊大佛。”

好!如柳在心中暗喝一声,慧答应总算是懂得反击了。哼,是该让他们害怕害怕了,省得弄不清楚自己身份。

让他们走?绘秋等人有些傻眼,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向来胆小懦弱的慧答应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怎么可能?不论他们信不信,刚才的话都千真万确,余音犹在耳边回荡。

绘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是难看,在这水意轩里,她向来自大惯了,比舒穆禄氏更像主子,哪里受得了这话,**地道:“主子这是要赶奴婢们吗?”

“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却几乎用尽了舒穆禄氏所有的力气,若非坐在椅子上,她只怕连支撑身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绘秋还不曾怎样,她身后的那两个宫人却有些发虚了,其实在水意轩做事甚是轻松,若被赶出去,还不知会怎样呢。待要说句好话,继续留下来,绘秋已然道:“奴婢们自到慧答应身边以来,自问一直尽心竭办,想不到慧答应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实在让奴婢们伤心。奴婢们左右是做事的,却哪里都一样,就怕慧答应身边没人侍候不方便。”

舒穆禄氏听着她近乎威胁的话,长吸一口气撑着扶手站直身,一字一句道:“尽心竭力?听着这四个字,我都替你们燥得慌,总之今日我就一句话,要不你们诚心改过,要不就立刻给我离开水意轩。”

绘秋原以为自己这么一说,她会服软,岂料竟是这样一句话,一时拉不下脸,恼羞成怒地道:“好,希望慧答应以后不要后悔,我们走。”

她转身,却发现另两人没动,反而摆出一副欲跪下求饶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捏了一下两人的手臂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慧答应已经不要咱们了吗?难道非要等她拿条帚赶咱们吗?走!”

见绘秋这样说了,另两人只得随她一道离开。见三人当真走了,如柳有些担心地道:“慧答应,您教训一下他们也就是了,真这样赶走,身边可就没人侍候了。”

“我知道。”说完这三个字,舒穆禄氏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瘫坐在椅上,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如柳,你愿意来我身边侍候吗?”

“这个…”如柳为难地道:“慧答应是个好人,奴婢自然愿意,只是在哪个宫侍候,不是奴婢可以说了算的,内务府那边又说不上话,只怕要辜负慧答应的美意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在歇了一会儿后道:“你去忙你的吧。”

“要不奴婢再留一会儿?”其实她手头上还有不少活要干,只是看舒穆禄氏这个样子,又放心不下。

“我没事,你去吧。”在如柳离去后,舒穆禄氏对镜仔细整理了一下,往坤宁宫行去。

且说绘秋三人在屋中收拾着东西,小太监垂头丧气地道:“绘秋姐,这下真的麻烦了,要我说,不如去跟慧答应认个错,把东西还给她,让她留下咱们算了。”

“你是想跟她低头?”绘秋的声音有些尖锐,旋即冷笑道:“你要做那没骨头的就尽管去,瞧着吧,往后有的你苦头吃。”

第七百三十章 慧答应

“可咱们离开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好地方去啊,要不是绘秋姐你扣的太狠,也不至于把她给惹恼了。”另一个宫女忧心之余,话中不由得带上了嗔怪之意。

“你这是在怪我吗?哼,当初是谁贪那衣裳厚实,料子好看的?”这一句话说得宫女满脸通红,嗫嚅着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内务府那些人肯定不会给咱们派什么好活的。”

绘秋轻蔑地道:“慌什么,忘了我之前与你们说的吗,哼,先等着,待我去求求春姑姑,看看成嫔娘娘那里要不要人侍候。”

听到这话,另两人也想起了此事,连忙讨好地道:“那一切就麻烦绘秋姐了,可千万别忘了咱们两人。”

绘秋冷冷一笑,慧答应,逞威风赶他们?哼,等她成了成嫔的人,看她还拿什么来逞。

且说舒穆禄氏去往坤宁宫,在中途与瓜尔佳氏遇了个正着,瓜尔佳氏只在册封礼那一日见过她,不过印象倒是极深,毕竟那双眼可是与纳兰湄儿极其相似。

“慧答应这是要去哪里?”她轻笑着问道,神色甚是亲切。

“臣妾在屋中待着无事,出来四处走走,一时并无想去的地方。”舒穆禄氏低头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隐瞒去坤宁宫的事,只是直觉的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原来如此。”瓜尔佳氏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随后道:“侍候你的人呢,怎得让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臣妾不喜欢有人跟着,倒是一个更自在些。”舒穆禄氏回了一句后道:“娘娘若没旁的事,臣妾先行告退了。”

“你去吧,昨日下过雨,路上有些失湿滑,当心着些。”瓜尔佳氏仔细叮嘱了一句。

“臣妾告退。”舒穆禄氏离去,她并不晓得,瓜尔佳氏的目光一直追随在她身后。

待得舒穆禄氏走得不见踪影后,瓜尔佳氏方才收回目光,那个方向…仿佛是坤宁宫,她要去见皇后吗?为何要骗自己说只是随意走走?

“主子,咱们回去了吗?”从祥在后面问着,他们出来已经有一会儿,估摸着瓜尔佳氏捧在手中的暖炉该凉了。

瓜尔佳氏摇头,缓缓说道:“不,咱们去承乾宫。”

“是。”从祥答应一声,扶了瓜尔佳氏改往承乾宫行去,进了暖阁,只见凌若正在绣一方鸳鸯戏水的红色方帕,笑道:“你什么时候喜欢用这么喜庆的颜色与图案了。”

凌若放下手里的绣棚,拭一拭手道:“哪里是我用,我是想着涵烟快要成婚了,一旦皇上下旨赐婚,这婚期不过是月余间的事,到时候再准备未免有些仓促,倒不若趁现在空闲先绣一些。”

“嫁妆自有内务府准备,你急什么。”瓜尔佳氏一边说着一边拿过放在旁边的绣棚,一只鸳鸯已经绣出来了,纤毫毕现,且神态活灵活现,叹道:“妹妹这绣工是越发精湛了。”

“每日闲着无事,就靠这个东西打发时间,任谁都精湛了。”凌若一句话,触动了瓜尔佳氏的心事,神情不够有些恻然。宫里头的女人,每日除了盼皇帝过来之外,便只有靠女红针织等事来打发时间了,日复一日下来,所做出的绣工,比之一些以此为生的绣娘还要好上几分。

所以,每一幅绣品的背后,都包含着无尽的空虚与寂寞,即便凌若已经算是宫里头一份的宠爱,也依然逃不过这些。

“嫁妆虽有内务府准备,但我这个做姨娘的总要尽些心意。”凌若这般说了一句,转过话题道:“对了,姐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亏得我没午睡,否则可不是要你白跑一趟了。”

“没什么,一时心血来潮。”瓜尔佳氏放下手里的东西道:“被你这么一说,看来我也得早些去准备,否则温姐姐该说我这个做额娘的不尽心了。”

这般静了一会儿后,她忽地道:“适才我遇见慧答应了。”

提到这个名字,凌若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她怎么了?”

“她虽未说什么,不过我瞧她穿的衣裳有几处抽丝与未洗净的污渍,身边又没个侍候的人,想来这日子过得并不如意。”

“皇上一直未召她侍寝,又只是个答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凌若抿着刚沏上来的茶淡淡说道。

“我问她去哪里,她说随意走走,可我看她离去的方向,除了坤宁宫,并无其他好走动的地方。”

凌若倏然一抬眼,旋即又垂下,任由氤氲缭绕的水雾弥漫了眼,“姐姐是说她有意去寻皇后?”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又有哪个人甘心寂老于深宫。”瓜尔佳氏感慨的说了一句,又道:“我不担心旁的,就怕她又成了一个佟佳梨落。”

手指沿着杯沿轻轻划过,带起一条浅浅的水印,“皇上已经不是以前的雍亲王了,只看皇上这么久都没有召她,就可知道。更何况…慧答应只有一双眼睛相似,又怎及佟佳梨落那般酷似。”

听得她这么说,瓜尔佳氏稍稍放心了,“希望如此吧,总之我一想起当初的事便心有余悸。只是皇后那边还是要提防着些,这个女人太善于寻机会,让人防不胜防。”

凌若笑笑道:“我知道。对了,我昨日听说年羹尧在青海打了一个小胜仗,正在追击那些叛党,若一切顺利的话,年底便可平定叛乱。”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瓜尔佳氏叹然道:“过了八月后,这好消息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来,先是京城解了旱情,现在连青海那边也是打了胜仗,皇上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不过,话说回来,年羹尧这次再得胜,年氏在宫中岂非更嚣张,如今已经跃然在皇后头上了。皇后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有多憋屈呢,如今我看到她是能绕就尽是绕着,省得她变着法子寻我晦气。”

“不会的。”凌若却是一点都不担心,“一旦郭罗克平定,年羹尧就离死不远了,失去年羹尧的年氏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何意?”瓜尔佳氏悚然一惊,她并不知道胤对年羹尧的忌惮,待得听凌若说了之后,方才长出一口气,“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第七百三十一章 和亲

“善恶到头终有报,年氏做了这么多恶事,也是该一一偿还的时候了。”对于年氏,凌若是没有丝毫同情的,当初自己在宫外时,被她追得近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连累容远,如今靖雪陪着他四处游览,至今都没有消息传来,也不知记忆有否恢复。

“只是可怜了三阿哥,我瞧他最近长进了不少。”瓜尔佳氏啧啧说着,但也仅限于此,毕竟她与弘晟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情。

“一切皆是命数,半点由不得人。”凌若静一静转而道:“许久没有与姐姐下棋了,姐姐可愿陪我下一局。”

“好,不过这次可是得有点彩头。”瓜尔佳氏笑着道:“不如就赌前些日子皇上赏你的那匹蜀锦如何,我瞧着可是很喜欢,只是内务府统共也没得几匹,根本轮不到我。”

“姐姐喜欢尽管拿去就是了,哪里还需要赌。”凌若说着就要让宫人去库房拿蜀锦来,被瓜尔佳氏阻止道:“这样拿去有什么意思,就按我说的办,不过事先说好,你可不许故意输我。”

凌若拗不过她,只得让人拿了棋盘与棋子来,黑白错落,小小一个棋盘自成天地,无数棋子在其间厮杀,争夺着最终的胜利。

宫里的女人就像这棋子,在红墙碧瓦的棋盘中,踩着皑皑白骨努力争取活下去的资格。

这一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许下一刻,就被打入冷宫,宠妃、娘娘,皆靠不住,可纵然知道,还是会有许多人争破脑袋。因为…她们只有这一条路。

这夜,胤召温如倾侍寝,却有些意兴阑珊,望着裹在锦被中身无寸缕的温如倾,胤忽地将自己的寝衣扔给她,“穿上,陪朕吃酒。”

温如倾意外地看着胤,却知趣的没有多问,而是像一条美人鱼一样,从锦被下钻了出来,将自己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身子套进了寝衣中,因是胤的尺寸,所以套在她身上显得有些过大,袖子长过手背,走路的时候,更得小心看着脚下,否则很容易因踩到裤角而摔倒。因屋中烧着地龙,是以即便只着单衣也觉寒冷。

看到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胤难得笑了一下,温如倾坐下后乖巧地执起宫人刚送进来的酒壶将胤面前的杯子倒满。

她刚倒好,胤便端起来一口饮尽,随后道:“继续倒。”连接倒了三杯,温如倾终于忍不住了,小声道:“皇上您喝慢些,快了容易伤身。”

胤冷冷扫了她一眼,不假辞色地道:“朕不用你教,满上。”

“不行。”谁也没想到,温如倾竟然拒绝了胤的,牢牢抱着酒壶紧张地道:“皇上若再这样喝,臣妾说什么也不倒。”

胤微眯了眼眸,冷然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不听朕的话,就不怕朕降罪于你吗?”

温如倾身子有些发抖,却坚持着不肯妥协,“即便皇上要怪责臣妾,臣妾也要这么说,始终皇上的龙体才是最要紧的。还有…臣妾虽然愚钝,却也看得出皇上有心事,如此喝酒只能增添烦恼,根本没有任何帮助。”

胤一脸漠然的看着她,就在温如倾担心他责罚自己而紧张不安的时候,却听得胤道:“罢了,把酒壶放下吧,朕不喝了。”

“真的吗?”温如倾言语间透出来的不信任之意令胤赦然,失笑道:“朕还会骗你一个小女子吗,放下吧,小心壶里的酒洒在身上。”

笑意,始终难以长留在脸上,转瞬即逝,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过倒是真没有再喝,只是把玩着空酒杯。

“臣妾能否斗胆问一句,皇上为何事烦心?”温如倾大着胆子问。

胤仰头叹了口气,这件事一直憋承他心里,也确实需要找个人倾诉,“准噶尔的葛尔丹派人来向朕求亲。”

“求亲?”温如倾诧异地重复了一句,准噶尔她是知道的,就是漠西蒙古,在漠南、漠西、漠北三部中,漠西蒙古是最好战的。

“不错,他们希望大清嫁一位公主到准噶尔。”胤沉沉说着,这已经是数日前的事了,使臣正等着他的回复。

温如倾已经恢复了镇定,道:“皇上准备择哪位宗女册为公主远嫁?”凡遇和亲,皇室从宗室中挑选一位宗女册为公主,远嫁和亲,这已经是成惯例的事了。这样的和亲不止是为了安抚番帮部落,也是为了更好的拉拢。

胤摇摇头,道:“葛尔丹说了,必须要是朕的嫡亲女儿,而朕只有涵烟一个女儿,又恰巧是在适龄婚嫁之时。”

温如倾微微一惊道:“臣妾曾听姐姐说,皇上正在朝中替涵烟公主挑选合适的额驸人选,若是这样,那涵烟公主就只有选嫁,没有其他办法吗?”

“如果拒绝,准噶尔就可以借这个机会动兵,朕甚至怀疑他们是故意这么做。当年皇阿玛亲征准噶尔平定叛乱之后,这几十年他们看似平静,实际上根本就是一直在伺机待动。”胤再度叹了口气道:“如今这个时候,年羹尧正在平定郭罗克之乱,一旦准葛尔这边再动兵,腹背受背,朝廷负累太重,而且万一战败,影响太大。然远嫁,朕又于心不忍。”

远嫁异域的公主,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好下场,涵烟是胤身边唯一的女儿,自然对她格外怜惜。

温如倾沉默片刻道:“皇上一片慈父之心,实在令人动容。臣妾与惠嫔是嫡亲姐妹,自然也不舍公主远嫁。只是公主既然是皇上的女儿,便要有为家国社稷牺牲的准备。一人与整个大清相比,实在不足一提。”

“你的意思是让涵烟和亲?”胤眸光幽深的看着温如倾,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如倾抿唇道:“其实皇上早有了决定,何必再问臣妾。准噶尔那边是万万不能动兵的,所以和亲就成了唯一的办法。”

“朕只怕惠嫔会怪朕狠心。”胤黯然说道,烛光在他身侧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第七百三十二章 主意

“不会的。”温如倾摇摇头道:“姐姐温良知理,她一定会懂得皇上的难处,再者,远嫁并不见得就一定不好,兴许遇到一个好的也说不定,就像唐朝时期的文成公主一样。”

胤微微点头道:“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准噶尔的葛尔丹去年才刚继位,年轻且骁勇善战,确实比一般人要强上许多。”

见胤被说动,温如倾又道:“若皇上真觉得亏欠了惠嫔与公主,不论就册封公主为固伦公主,以固伦公主之礼远嫁准噶尔。”

按规矩,只有皇后生的嫡女方才可以被封为固伦公主,在满语中意为天下、国家、尊贵、高雅,妃嫔所生一律封为和硕公主,意为一方。

自大清立国以来,还从来没有嫔妃之女被封为固伦公主的事情。

在温如倾的劝说下,胤渐渐接受了远嫁和亲的办法,又或者他早就接受了,只是需要一个人来肯定自己,让他不需要那么内疚。

许多时候,皇帝必须要抛弃自己的喜好,一切以国家的利益为先。

解决了一直悬挂在心中的烦恼,胤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与温如倾说着旁的事,而不论他说什么,温如倾都能很好的接上来,不像有些妃嫔,只是一味被动的听着,只有在问她时,才会答上那么一两句索淡无味的话。

胤赞许地道:“你倒是晓得很多。”

温如倾吐一吐粉红色的舌尖,“臣妾闲着无事便喜欢看一些杂七杂八的书,皇上不怪臣妾胡言就好。”

胤摇摇头,彼时,外头响起打更时,不知不觉竟是到了三更,温如倾忙道:“皇上早些歇息吧,一早还得上早朝呢。”

胤微一点头,朝温如倾伸出手,后者顿时明白了这个意思,俏脸通红,将柔若无骨的手放到胤掌中,这样的娇羞更添妩媚之态,令人怦然心动。

夜色深重,养心殿却是春意深深…

与此同时,坤宁宫却是秋意深重,舒穆禄氏已经等了一天了,可那拉氏一直未肯出来见她。

“慧答应,已经过三更了,您还是先回去吧,一切等明日再说。否则这秋深露重的,万一受了寒气可怎生得了。”迎春在一好意劝着。

“我不在碍事,姑姑你不必管我。再说皇后娘娘让我在这里等候,我又怎好先行离去。”迎春虽不是坤宁宫的管事姑姑,但她与翡翠一样是打小在那拉氏身边侍候的,所以一般都客气的称一声姑姑。

迎春走了,舒穆禄氏撑着酸疼的双腿站在殿檐下,任由秋风漫凉,纹丝不动,她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见到那拉氏再走,否则今日一切便都白做了。

不知过了多久,迎春再度走了出来,欠一欠身含笑道:“慧答应,主子得空了,让你去内殿见她。”

舒穆禄氏心中一喜一松,只要那拉氏肯见她,一切便都有机会,朝迎春道谢道:“多谢姑姑。”

“慧答应客气了,快进去吧。”在迎春的笑语中舒穆禄氏走了进去,一进到内殿便感觉一股热气迎面袭来,温暖着她在冷风中冻得发僵的身子。而这样的暖意,她自入宫之后就从没感觉到过。

不知为何,鼻尖酸得有些想落泪,舒穆禄氏强行忍住,朝端坐在椅中的那拉氏行跪拜礼,“臣妾叩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那拉氏轻嗯了一声道:“昨日弘时入宫请安,说起这秋冷天寒,内务府赶内的秋衣又不够暖和,所以本宫紧赶着为他缝制一件,专注之余忘了时间,倒是凭白让慧答应等了这么久,慧答应不会怪本宫吧?”

“娘娘一片慈母之心,臣妾岂会不体谅。”舒穆禄氏惶恐的言语令那拉氏满意地点点头,“不招怪就好,对了,慧答应今日来见本宫所为何事?”

听得她这么问,舒穆禄氏连忙磕了个头道:“回娘娘的话,臣妾已经将绘秋几人赶出了水意轩。”

“哦?这么说来,你已经想明白了?”那拉氏接过翡翠递来的莲子羹,轻轻舀了一勺,却没有立刻送入嘴中。

她抬起头,用力咬一咬下唇,缓慢地道:“是,臣妾不想这样寂老于后宫,更不想被那些奴才们作践,求娘娘为臣妾做主。”

那拉氏漫然一笑,唇角弯起时,浮起细细如柳丝的皱纹,“慧答应这么久不来,本宫已经你不会想明白了。阿弥陀佛,所幸不是,否则真是可惜了。”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笑意在眼底渐趋加深,时隔十多年,佟佳梨落的戏码终于可以再次上演,想必这一回,会更热闹。

“臣妾愚钝,过了这么久才想明白,不过以后再不会让娘娘失望了。”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沉静,终于迈出了这一步,以后,她将不会再是从前的舒穆禄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