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没好气地道:“四喜那奴才,做起事来马马虎虎,瞒起朕来倒是丝毫不含糊,哼,看朕不将他贬到打扫处去。”

守在外头的四喜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他有些奇怪地揉揉鼻子,暗道自己怎么无缘无故打起喷嚏来,莫不是染了风寒吧?可是有七月里染风寒的事吗?

却说殿中,凌若听得胤有意要惩处四喜,赶紧跪下道:“皇上息怒,此事都是臣妾不好,不关喜公公的事,皇上要怪的话就请怪臣妾。”

胤摇摇头,扶起她道:“虽说如今是七月,但地上还是颇凉,起来吧。至于四喜…朕若真要怪,你觉得四喜如今还能守在外头?”

“谢皇上不怪之恩。”凌若放下一块大石,不过对于胤如何知晓的事还是很好奇。

胤看穿了她这点心思,笑一笑道:“还记不记得四喜来你这里要点心的事,朕便是在那时候发现的。不过话说回来,你做的点心,朕吃起来,总觉得比御膳房更好吃一些,与朕说说,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哪有什么,都是一样的罢了,皇上若不相信,大可自己去看。”这般说着,她顺口问道:“皇上是从养心殿过来吗?”

胤刚刚有些浮现的笑意因这句话再次沉寂了下去,低声道:“朕刚刚去看了弘晟,还好有弘历他们陪着,否则可是要寂寞了。”

凌若抚着他的肩头道:“皇上节哀,三阿哥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皇上伤心难过的样子。”

胤仰天长叹道:“不知是否朕福薄,朕的孩子总是一个接一个离去,弘晖如此,福宜如此,弘晟亦如此。”

“皇上是上苍之子,福泽不知多少深厚,哪会有福薄一说,不管怎样,皇上还有弘历他们呢。再说慧贵人、温贵人她们正值妙龄,将来一定会为皇上生育更多的阿哥格格。”

“朕封佳慧为贵人,你不介意吗?”胤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凌若沉默了很久方才回道:“若臣妾说不在意,那就表示臣妾心中没有皇上。可是皇上是天子,坐拥天下,皇上的后宫又怎么可能只有臣妾一人。若是皇上封一人臣妾便要介意,那臣妾怕是终日都要困在介意中挣脱不出来了。”说到这里,话语一转道:“还是说皇上希望看到一个妒妇?”

“你这丫头。”胤被她引得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道:“你明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语气一沉道:“只是佳慧,她毕竟有些不同。”

凌若侧头一笑,道:“再不同有臣妾不同吗?”

胤不曾想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不禁摇头失笑,笑过后道:“是,你在朕心中是最不同的。”

“那便是了,臣妾如何还能要求更多。”在说这句话时,凌若心底泛起一股酸意,没有一个女人愿意看到自己心爱之人三妻四妾,可胤皇家的身份早已注定他不能一心一意待自己,更不要说还有一个阴魂不散的纳兰湄儿。

人,始终要糊涂一点才好过日子…

胤未就再这个事说下去,而是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走,朕看你做点心去。”

凌若见状忙劝阻道:“厨房油污之地,皇上如何去得,还是臣妾做好了再拿给皇上。”

“没事,走吧。”见胤心意已决,凌若亦没办法,只得一道去了小厨房,知道胤腹饿,所以她动作甚快,一边揉面一边已经将莫儿叫进来生火。

因为要省面,所以半个时辰后方才上笼蒸,蒸的是水晶虾饺,最是要小心火候,一不小心那薄如水晶的皮子就会蒸老了,吃起来便没有那种爽滑的感觉。莫儿作事论细致尚且不够,是以凌若干脆自己看火,小心注意着火候。

胤饶有兴趣的在旁边看着,他尚是第一次进厨房,亦是第一次看到一个人这么专心地做东西,觉得甚是新鲜,尤其是灶内火势太小,凌若忙着添柴的样子,连自己雪白的脸上多了几道黑印子都不知道,还使劲用手拨着掉到额前的头发,越瞧越觉得可笑,到后面更是忍不住真的笑出了声。

直至笑声逸出唇,胤才恍然记起,自己已经许久没这样纯粹的笑过了,哪怕是面对他如今最宠的慧贵人时,更多的也仅只是想念,而非欢愉。看来,自己今日来找凌若,并没有错呢。

“皇上笑什么?”凌若听到笑声,奇怪的问了一句。

胤赦然摇头道:“没什么,不过你的脸有些脏了。”

“真的吗?”女子向来已悦已者为荣,容貌珍逾性命,凌若亦不例外,一听得脸脏了,连忙就想去洗净,可是刚直起一半就生生忍住了,随后又坐下道:“这里离不了人,臣妾晚些再去洗吧,左右此处也没什么人,就是要在皇上面前失仪了,还望皇上莫要怪罪。”

第七百九十章 相处

见她一心只记着做给自己的点心,一丝暖意在心底流过,左右看了一眼,见有一个水缸放在门口处,胤自袖中取出灰色的帕子,沾湿后走到凌若身边,替她拭着脸上的黑灰。

胤的举动令凌若吓了一跳,受宠若惊地道:“皇上乃是万金之躯,怎可如此,臣妾自己来就是了。”

“不行。”胤执意不肯,拉下她的手道:“你自己又看不到,只会乱擦一通,还是朕替你擦,权当是你为朕做了这么久点心的谢礼。”

“那都是臣妾应该做的,哪需要什么谢礼,再者,皇上今日来承乾宫对臣妾而言就是最好的谢礼了。”说到后面,她面容染上了些许黯意,“臣妾原以为皇上一辈子都不愿踏足承乾宫不愿见臣妾了,所以给皇上做点心,就成了臣妾唯一力所能及的事。”

胤一边替凌若拭着脸颊一边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总之朕与熹妃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又拭了一会儿后,他笑道:“好了,差不多,不过可是不能再用手去擦脸了,否则又该脏了。”

胤话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温情,令凌若感动不已,颔首道:“臣妾知道了,皇上再等一会儿点心就能吃了,其实皇上该让御膳房先送些过来垫垫肚子才是,这样总饿着可不好。”

“都已经饿了这么久了,再饿一会儿也碍不了事。”在说这话时,胤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同时手抚上了腹部,那里正开始微微抽痛,不过怕凌若担心,他并没有表露在脸上。

凌若没有发现胤这些细微的变化,一边添柴一边道:“臣妾知道皇上日理万机,朝政处处都要皇上操心,眼下后宫又出了这么多事,但归根结底,皇上的龙体才是最要紧的,这早午晚三顿膳皇上一定要按时吃用,否则真饿坏了身子可就后悔莫及了。”

看着凌若一本正经的样子,胤忍不住发笑,“朕知道,看看你自己,年纪不大,却倒比那些上年纪的嬷嬷还要嗦,除了朕估计也没别人能受得了你了。”

见胤心情不错,凌若也跟着开心,玩笑道:“是啊,多亏得皇上肯收留臣妾呢,否则臣妾至今仍待字闺中,无人问津。”

胤扬一扬眉,颇有些自得地道:“那倒不至于,朕的熹妃如此心灵手巧,贤慧聪敏,多的是有人想娶回家去,不过可惜,他们都晚了一步,你永远都只能是朕的熹妃。”

凌若嗤然一笑道:“想不到皇上也会耍贫嘴,可是让臣妾大开眼界呢。”这一次不等胤答话,她已经站了起来,绕到灶前,站在蒸笼前用手扇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嗯,差不多了。”

说完这句,凌若寻了裹手的布便要去端蒸笼,却被胤一下子拿过道:“站开些,朕来端。”

“皇上不可,这…”凌若刚说了几个字,便被胤打断道:“有何不可,总不至于朕还不及你有力气吧。快站开,当心被烫到。”

见胤这般坚持,凌若也没办法,只得退到一边,看着胤端蒸笼的样子,凌若既觉得温馨又觉得不可思议,谁能想到堂堂帝王竟会不批奏折不执朱笔,而是和普通人一样站在灶台前,若非亲眼所见,是绝不敢相信的。

那厢,胤已然问道:“能掀盖了吗?”

凌若回过神来,忙道:“嗯,臣妾来掀吧,皇上从未做过这事,很容易被烫到的。”

“也好。”这一次胤倒是未坚持,退开些许,看着凌若掀盖,在一阵热气烟雾过后,只见蒸笼内整整齐齐的摆着十余只晶莹透明的水晶虾饺,散发着诱人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凌若挟了一个放在小碟中递给胤,“皇上尝尝味道如何,小心不要烫着了。”

胤欣然接过,在咬一了口后赞道:“嗯,若儿做的点心果然要比御膳房好吃,怪不得朕现在吃御膳房送来的那些个点心,都觉得索然无味,唯有那个杏仁酥还勉强能入口。”

凌若掩嘴一笑道:“照皇上这话,臣妾倒是可以去与御膳房总管一争高下了。其实材料和做法都是一样的,哪有什么差别。”

胤又挟了一个放到嘴里,仔细品着味道:“不,朕很肯定,滋味确是不一样,至于具体哪里,朕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这般说着,胤一连吃了六七个才停下筷,待要说话,忽地看到外头四喜正偷偷瞅着水晶虾饺咽口水,那样子瞧得胤既好气又好笑,一搁筷子道:“给朕滚进来,少在那里探头探脑的,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哪里的贼人呢。”

四喜赔着笑跑进来,轻轻打着自己的脸颊道:“奴才该死,只是熹妃娘娘做的点心太香,奴才在外头闻到了香味实在忍不住才多瞧了几眼,求皇上恕罪。”从刚才的话里,他听出胤并不是真的生气,是以言语颇为轻松。

胤也知道他与苏培盛两人一直贴身跟着自己,整日都没吃过什么东西,所以虚踢了一下笑骂道:“端着盘子和苏培盛两人滚下去,吃饱了再进来,省得说朕虐待你们两个。”

“谢皇上赏,谢熹妃娘娘赏。”四喜赶紧谢恩,低头端着盘子恭谨地退到外面,与苏培盛一道分食去了。

“皇上待会儿是直接回养心殿吗?”在步行回正殿的路上,凌若如是问道。

“是啊,还有很多事没处理,明日弘晟出殡,朕这个做皇阿玛的好歹要去送他一程,所以明日也没什么功夫,得赶紧处理好才行。”

说到弘晟,凌若忍不住一阵叹息,他原可以不死,只可惜他猜到了皇后是下毒人,只凭这一点,他就非死不可。

“臣妾去过翊坤宫,贵妃娘娘很可怜,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皇上往后有空多去看看贵妃娘娘。”

“朕会的。”在这般说了一句后,胤又有些感慨地盯着凌若,“若儿,当初她这样害你,真难为你还肯替她说话。”

第七百九十一章 慎刑司

凌若幽幽叹了口气,“一事归一事,再说臣妾自己也是做额娘的,很清楚失去弘晟对贵妃娘娘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终归也是可怜的。”

“又终归…”胤仰头望着高飞的鸿雁,轻不可闻地道:“这是她的报应,报应她这些年做下的错事。”

凌若听到了这句话,却没有说什么,自从胤决意对付年羹尧始,年氏便济济可危了,不过那时她还有一个弘晟,胤素来重视子嗣,一个弘晟足以保年氏活命,只可惜,现在连弘晟也死了,一切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在送胤出去后,莫儿扶着凌若颇为不解地道:“主子,年贵妃以前那样害你追杀你,你做什么还要让皇上多去看她,依奴婢说,就该让她失宠,看她还怎么作威作福。”

“你知道什么。”凌若轻斥了一句又道:“其实本宫劝不劝结果都是一样的,等待年氏的只有死路一条,本宫如今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你还真以为本宫随口劝上一句,皇上就会对年氏多加垂怜。”

莫儿这才反应过来,赔着笑道:“主子深谋远虑,奴婢哪及得上主子思虑周祥。”

“你啊,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凌若轻点了一下莫儿的额头,忽地想起一事来,拧一拧眉道:“莫儿,让人备肩舆,趁着天色尚早,本宫想去一趟慎刑司。”

“慎刑司?”沉默的杨海陡然一惊道:“主子可是想去见靳太医,此时过去,怕是不太妥当吧?”

凌若抚一抚额,有些疲惫地道:“不妥当也得走一趟,本宫担心有人控制着靳太医再生出事来。”

杨海眸中的惊意越发浓烈,“主子不是说靳太医是冤枉的吗?又怎会…”

“就因为是冤枉的所以才不得不防,你觉得会有人不怕千刀万剐吗?”凌若刚一问出口,杨海与莫儿就齐齐摇头,这种在人身上一刀刀割肉的刑罚实在太过恐怖,光是想想便浑身发疼,怪不得会被列为酷刑之首,非罪大恶极之人,不轻易动用。

凌若目光烁烁地问道:“那就是了,如果此时有人去告诉靳太医,可以免他受此刑罚,只需要他冤枉一个不相干的人,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莫儿低头咬了一下手指道:“虽然奴婢很不愿承认,但若换了奴婢是靳太医,很毫不犹豫的去冤枉别人,因为那刑罚太过恐怖,足以让人丧失所有的勇气与信念。”

“是了,哪怕靳太医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在无休止的折磨面前也不见得可以坚守原则;更何况我们对靳太医根本不了解。”如此说着,凌若摆摆手道:“去吧,准备肩舆。”

在莫儿走开后,杨海小声地问道:“主子可是担心有人指使靳太医再次咬您与四阿哥?”杨海口中的这个人,不需说,自是皇后无疑,也只有她才会想出这样狠辣的毒计来。

“不,本宫与四阿哥已经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了,想再污陷,未免有些刻意,皇上不见得会相信;本宫担心她会从本宫亲近的人下手。”凌若不无忧色的说道,还有一句话凌若未说出口,那就是皇后此刻第一个想对付的人,应该就是曾对她不敬的温如言。

在不动声色间设下局,向来是皇后最擅长的事,一旦局设下,想再破就难了,所以必须要在设局之前先破局。

在天黑之前,凌若的肩舆堪堪停在慎刑司门口,不知是否换班的缘故,外头没有太监守门,凌若轻扫了一下也不说话,径直下了肩舆扶着杨海的手走进去。

洪全是慎刑司的总管,年近五十的他此刻正乐滋滋地在屋中抿着小酒,不时往嘴里塞一颗炒得酥脆的花生,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乐趣之间。

洪全无意间一个抬眼意外看到有人进来。因慎刑司向来不点太多灯火,再加上他年老眼花,看不甚清楚,直到来人来到近前,方才认出是何人,连忙放下酒杯迎上来打千,“奴才洪全叩见熹妃娘娘,娘娘吉祥。”

凌若抬一抬手微笑道:“洪公公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娘娘。”洪全忐忑不安地站起身来,瞅着眼问道:“不知娘娘漏夜前来,有何吩咐?”

凌若随口道:“没事,本宫闲着无事随意来走走罢了。”

洪全赔笑不语,心里却是全然不信,慎刑司可不是御花园,哪可能随意走走就走到这里来了,只是凌若不说,他一个奴才也不好多问。

凌若走到桌前,端起洪全还未来得及喝的酒杯放在鼻下轻轻一嗅,颔首道:“嗯,香味醇厚,色泽瑰丽,是京城鹤年堂专为宫里配的御用养生酒,又称之为鹤年贡酒,洪公公可真会喝。”她轻瞥了一眼开始有些不自在的洪全曼声道:“本宫记得,此酒皇上赏得人并不多,慎刑司…好像并没有赏过,不知公公从何处得来的酒?”

洪全暗暗叫苦,没想到凌若鼻子这么灵,只一闻就闻出了这是鹤年贡酒,唉,早知道这样,他刚才就不贪杯拿出来了。

如此想着,洪全勉强一笑,吱唔着道:“回娘娘的话,是…是…上次见苏公公,苏公公给的,就那么一小点儿,奴才一直没舍得喝呢。”苏培盛是胤身边的贴身内监,赏赐向来是宫中头一份的丰厚,得点儿贡酒自然不在话下,洪全实在想不出好的解释,干脆就将事推给了苏培盛。

“苏公公?”凌若眼眸一眯,不待洪全再说什么,直接道:“杨海,你去找苏公公问问,看他是否送了瓶鹤年贡酒给洪公公,速去速回,本宫就在这里等回话。”

洪全没想到凌若这样较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本就是他胡诌的,若真要去问苏培盛,还不得一下子穿帮啊。看这样子,熹妃分明是怀疑他这酒的来历,不说实话是不行了。

“杨公公且惭。”他赶紧唤住杨海,苦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跪下道:“求娘娘恕罪,这酒…其实不是苏公公赏的,而是…而是柳太医送的。”

“柳太医?”这一次,凌若语气中多了几分惊意,紧盯了他道:“柳太医来过了?他为什么要送你酒?”

第七百九十二章 地牢

洪全不敢再隐瞒,竹桶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回娘娘的话,柳太医就比娘娘早来了一刻,送了两瓶鹤年贡酒给奴才,然后就说与靳太医有同袍之谊,如今他犯了事,心里甚是难过,想再见上一面,奴才看他说得真切,便允他进去了。”

同袍之谊?凌若听着打从心底里冷笑,若非柳太医陷害,靳太医如何会落得如此下场,眼下却又念起什么同袍之谊来了,当真是可笑。

与此相比,她更关心另一件事,“那此刻柳太医走了吗?”

“奴才没见他出来,想是还在地牢里。”说到这里,洪全哀声道:“奴才知道靳太医是重犯,不该让人随意见,可奴才见柳太医说得情真意切,于心不忍,这才答应,求娘娘千万不要告诉皇上。”

一旦此事传到胤耳中,他这个慎刑司总管,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杨海在一旁不客气地道:“洪公公怕是看在鹤年贡酒的份上才许柳太医进去的吧。”

这句话说的洪全面上有些挂不住,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道:“这个…这个…”

凌若微微一笑道:“洪公公也不必觉着不好意思,人有所好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对了,本宫那里有几瓶内务府送来的九酝春酒,相传此酒是在东汉年间就被列为贡酒,历史悠久不说,口感也比鹤年贡酒更醇厚一些。可惜本宫不爱饮酒,所以就一直放在那里没动过,改明儿本宫让人送过来。”

“这如何使得,奴才万万不敢领受。”洪全虽口里说着不敢领受,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渴望之色,面对心头所好,总是难以保持平静无波。不过这恰恰是凌若需要的,“宝剑配英雄,美酒自然也要落在懂得品尝它的人手中才算物尽其用,洪公公就不要再推辞了。”

洪全其实哪里想推辞过了,九酝春酒啊,古往今来的第一贡酒,他不知眼馋了多久,可惜一直没机会品尝到,如今自是百般愿意,只见他强压了喜悦,略有些扭捏地道:“那奴才就却之不恭了,谢娘娘恩典。”

见洪全吃下了这粒鱼饵,凌若也懒得再拐弯抹角,道:“不满洪公公,本宫今夜来,也是想见一见靳太医,不过这件事本宫并不想别人知道,尤其是柳太医。”

“不知娘娘见靳太医是为何事?”洪全小心翼翼地问道,这靳太医下毒谋害三阿哥,罪大恶极,皇上都已经发话了,他若不招出幕后主使者,便要动用剐刑,怎得这两日有这么多人要见他。昨日惠妃与谨嫔就来过了,今日先是柳太医,如今又是熹妃,当真是怪异得很。

凌若抿唇不语,倒是杨海道:“洪公公管得好宽呢,连熹妃娘娘做什么都要向你交待吗?”

论品级,杨海尚不及洪全,不过现在熹妃就在眼前,洪全又怎么会蠢得拿品级去压杨海呢,是以他惶恐地对凌若道:“奴才不敢。”

凌若客气地摆摆手道:“无妨,是本宫有些事不明白要问一问靳太医,所以得麻烦洪公公通融一下。”

洪全赶紧趁机下坡,“奴才省得,只是如今柳太医尚在里面,娘娘说不想让柳太医知道您来过,所以只怕还得委屈娘娘等候一会儿。”

凌若低头想了一下道:“地牢中可有暗室?”见洪全点头,她又道:“那就劳烦洪公公带本宫去暗室了。”

“是。”这一次洪全学乖了,没有多问为什么,左右问了也没答案,因为慎刑司中灯火不明,不像其他地方一样,沿路设有路灯,是以洪全执了一盏宫灯在前面引路。

凌若与杨海跟着洪全七拐八绕,一路往下,路上遇有宫人皆垂首回避。随着渐趋深入,在进入地道后,道路越发狭窄,到后面只能供一人通过,且闷热不堪,凌若刚呆了一会儿便觉得胸口发闷,脚步亦不由得慢了下来。

杨海及时发现了凌若的不对,停下脚步关切地道:“主子,您怎么样了,是否觉得不舒服?”

“本宫有些头晕。”地道里空气混浊不堪,歇了一会儿凌若不止没觉得舒服,反而胸口更闷了,沉沉地像是压了块大石一样。

走在前面的洪全连忙回过身来,从袖中掏出一个扁长的小瓷瓶放在凌若鼻下,殷勤地道:“娘娘,您深吸一口气看看。”

凌若依言吸之,顿时一股清凉的薄荷气息钻入鼻中,令头脑为之一凉,胸口的烦闷之意亦驱散了不少。

洪全一看凌若脸色便知此物有用,细声道:“地道空气混浊,眼下又是盛夏炎热,娘娘初来乍到,肯定难以适应,这瓶是薄荷油,最适合提神醒脑,驱闷解浊之用,娘娘拿在手里,一觉得不舒服便闻上一口,应该会感觉好许多。娘娘再坚持一会儿,很快便到暗室了,那里有通风口,会比此处好很多。”

凌若接过瓷瓶,颔首道:“多谢洪公公。”

如此又走了一会儿,前面透出些许光亮来,同时隐隐听得有声音从前面传来,倒有些像柳太医的声音,看样子,地牢到了。

这般想着,却见洪全往旁边一闪,同时手在某处用力一推,一道不起眼的石门顿时应手而开,凌若走进去后,发现是一间暗室,说其小是因为不过一丈方圆,除了一张小桌还有几张凳子之外就别无他物,极是简陋。不过就是在这个简陋的暗室中,却挂着一副孔雀图,虽不是什么名家真迹,却也栩栩如生,将孔雀骄傲美丽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凌若盯着那幅孔雀图瞧了几眼后,含笑道:“看样子,这图后另有玄机了。”

“娘娘英明。”洪全告罪一声,踩着凳子站上去,摘下孔雀图,在其背后果然有一块松动的墙砖,轻轻一扳便可拿下来,露出一个一尺长的狭洞来,只见洪全指着那洞小声道:“娘娘,从这里便可看到牢中景象,只是若这里声音大了,牢中也可听到,奴才就先出去了。”

“本宫知道了,有劳洪公公。”凌若客气的说了一句,在洪全走后,忙来到洞前,打量着地牢中的形势。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两面三刀

靳太医被铁链锁住了双手双脚,满身都是伤痕,正如温如言她们所说的,体无完肤,惨不忍睹。【,ka~此刻地牢中尚有另一人,虽只能看到一个侧面,但已经足以确认是柳华无疑,他正在那里劝道:“靳兄,你何必如此顽固呢,听我的劝不是很好,一句话便可免受千刀之苦,这样的买卖哪里去做?”

靳太医咬着满嘴的血牙,眼中恨得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这个无耻败类,自已害死三阿哥却推到我头来,如今还想用花言巧语来引诱我冤枉别,哼,你想都别想。”

柳太医啧啧道:“靳兄真是有骨气,只是当剐刑开始时,你确定自己还可以这样有骨气吗?”

在柳华说到剐刑时,靳太医的身子颤了一下,这个动作被柳华收入眼底,轻笑道:“靳兄,你就别在强撑了,你与我一样,从小就是读书习医之人,何曾受过皮肉之苦,眼下这样,怕已经是你的极限了吧。”

靳太医似有些激动,挥舞着双手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给我滚出去!”

听着铁链在地牢中哗哗作响的声音,柳华那双略显细长的眼眸轻眯起来,弯腰从栅木空隙中拿行刑小太监随意扔在地上的铁铬,挥舞了几下,似笑非笑地道,“靳兄,这东西烙在身上的滋味如何?”

靳太医到底不是不知痛的铁人,眸中出现一丝害怕之色,厉声道:“柳华你这个无耻小人,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我的事不劳靳兄担心,靳兄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铁烙扔在地上,发出“当”的一声重响,“靳兄,我再给你时间好好想想,究竟是答应我的要求,还是让人把你的皮与肉一块块割下来。当割到无处可割时,他们就会割你的鼻子,你的脸,还有你的头皮,还有你的心肝…”

在阴森的地牢中,这样的话,听在耳中隔外恐怖,更不要说自己还是当事人,靳太医受不了地大叫道:“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了!”

柳华漫不经心地道:“怎么,我只是说说就受不了了吗?那真轮到刀割的时候,靳兄该怎么办?”

靳太医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在无尽的害怕与惶恐中厉声大叫,“你这个畜生,鄙卑小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柳华不在意地拍拍沾在长袍上的灰尘道:“你做人时我都不怕,做鬼了我就会怕吗?靳兄,人还是着眼于眼前的好,想清楚,究竟要不要与我合做,主子说了,只要你在bi供时招出那人的名字,就设法免你剐刑。”

靳太医张嘴,想要说出一个不字,可是一想到凌迟之刑,便怎么也吐了出来,正当他在内心做着天人交战时,柳华目光一闪道:“既然靳太医这么有骨气,那么我就不勉强了,只盼靳太医千万不要后悔。”

见柳华要走,恐惧像一只从深渊探上来的大手狠狠攥住靳太医,让他喘不过气来,在柳华转身之前,终于忍不住道:“你…你先不要走!”

柳华似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慢慢转身道:“怎么?想清楚了?”

“我…”靳太医不想害人,可是又害怕凌迟之刑,那对他来说远比死亡更可怕得多。

柳华露出几分不耐之色,“靳兄,你已经浪费了我很多时间,若不是看在大家相识一场,我根本不愿与你多费这个口舌。”

这样假惺惺的话听得靳太医想要吐,恨不得有骨气一些,将他赶走,可是终归是没有,所以他颤声道:“是否我答应了你,你真能给我一个痛快?”

见靳太医口气松动,柳华又恢复了惯有的笑容,“我不能,但是我主子一定能,想好了吗?”

靳太医狠一狠心,他已经落得这么惨了,实在不想临死前还受许多苦,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不过你若敢识言,我就算死也一定拉你做垫背!我发誓!”

“放心,我向来是一个信守承诺之人!”扔下这句话,柳太医带着得意的笑容离开了地牢,他并不知道旁边有一间暗室,更不知道凌若就在暗室之中。

直到柳太医的脚步声远去,凌若方才站起身来长长出了一口气,她一早就怀疑柳华,但没想到柳华真成了皇后的爪牙,还帮着她在这里怂恿靳太医诬陷别人。

人心,真的是一样很可怕的东西…

“柳太医实在太过份了,还说皇后监视着他,不许他来报信,依奴才看,他分明就是皇后一伙的,亏主子当时还花钱赎他妹妹出烟花之地,当真是忘恩负义,两面三刀。”杨海在一旁不忿地怒骂着,亏他之前还觉得柳太医不错,真是白长了这双眼。

凌若并不如杨海那般激动,只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记得知恩图报这四个字,现者忘恩负义做起来更简单一些。”

杨海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柳太医实在太过份了,主子千万不要饶了他。”

“本宫何时说过要饶他?”凌若淡淡地说了一句,她好说话,却不代表可以由着人欺负,柳华既然够胆背叛她,就要有承受她怒火的觉悟。

还真当她人人可欺不成。

“走吧,咱们去看看靳太医。”说到靳太医之名时,凌若带着几分惋惜,她不是菩萨心肠,悲天悯人,却也觉得靳太医遭无此妄之灾,实在太过可怜,而始作俑者便是皇后与柳太医二人,若非他们,靳太医根本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杨海答应一声,扶了凌若出暗室,暗室因有地方与外头相连,所以空气尚好一些,地牢便不行了,混浊的几乎肉眼可见,凌若紧紧攥了那瓶薄荷油,时不时的闻上一下,压下胸口的烦闷难受之意。

柳华走后,靳太医费力地挪到后面墙壁上,因为四肢都铐着铁链,极是沉重再加上身上有伤,别人一会儿便能做好的事,他却做了许久才勉强可以靠着墙壁歇一会儿。

听到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靳太医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于他而言,谁来都不要紧了,左右是死路一条,难道还有人那么善心大发的恕自己死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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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四章 嫁祸

凌若仔细打量了靳太医一眼,叹然道:“靳太医受苦了。【ka"”

“娘娘?”即便已经心如死灰,这个意外至极的声音还是让让靳太医抬起眼,“您怎么会来这里?”

凌若走近了几步,隔着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栅木道:“本宫来看看你,唉,靳太医无故受此苦难,实在令本宫于心不忍。”

凌若的话令靳太医睁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娘娘,您…您相信我?”

“为何不相信?”凌若的反问令靳太知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听得她继续道:“本宫与靳太医虽不曾有深交,却也晓得靳太医济世救人的心思,怎可能会谋害三阿哥,这其中必然有误会。”

“娘娘…”伴着这两个字,靳太医已是泪流满面,三阿哥死后,他还是第一个遇到愿意相信自己的人,怎能让他不激动,不痛哭?

凌若满面无奈地摇头道:“唉,可惜只有本宫一人相信并没有什么用,皇上与皇后还有年贵妃都认定三阿哥是靳太医所害。”

这个时候,靳太医忍不住冲口而出,“微臣没有害任何人,一切都是柳太医所为,他故意嫁祸微臣。”

“竟是这样吗?”凌若故作惊讶地道:“可是本宫刚刚进来的时候还看到柳太医了,如果一切是他所为,他又为何要来这里探望你。”

靳太医冷笑连连,扯动脸上的伤,流出殷红的血来,“探望?他哪有那么好的心意,他是…”后面的话,靳太医戛然而止,他突然想到,若把这些告诉熹妃,她再去找柳华置问,万一柳华恼羞成怒,不肯求他后面的主子免去自己凌迟之刑,岂非…

一想到这里,靳太医连连摇头,不自在地对犹自等待他说下去的凌若道:“没,没什么,他就是来看看微臣。”

杨海闻言瞥了凌若一眼,见她微微点头,扬声道:“靳太医可是有什么话不便说?”

他一咬牙道:“我…我不知道,你们走吧,总之微臣谢谢娘娘的一番信任之情,若有来生,微臣纵使当牛做马,也必还娘娘恩情。”

凌若打量了昏暗脏乱的牢房一眼,幽幽道:“本宫只怕靳太医死后去了阎罗殿前,连转世为牛马的资格都没有。”

“娘娘您这是什么意思?你刚刚不是还说相信微臣没有害人吗?还是说只是嘴上说说,实际根本不相信?”靳太医有些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带动铁链在这寂静的地牢中发出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