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福冷哼道:“他会告诉难道我就不会吗?哼,我就不信主子会信他。”

翡翠摇头道:“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总之你记着我一句话,宁可得罪君子也千万不要得罪小人,哪怕之前得罪了,你也要想方设法补回来。”

三福无奈地道:“你这可是为难我了,明知道我不是这样的好xing子。”

听到他这话,翡翠没好气地道:“我也是为你好,你愿听就听,不愿听也随你,往后吃了亏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这一生气,三福就没办法了,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算我怕了你了,我尽力就是,只是能帮到什么程度,我可不敢跟你保证。不过…”他话语一顿,神色在惊雷闪电中变得极为温柔,“你能这样处处替我考虑,我很快活;翡翠,你相信我,我只要活着一日,就会一日待你好。”

翡翠面颊微微一红,亏得是在夜里,看不真切,嘴上道:“行了,我若不信你,哪会与你说这么多,快过去吧,小宁子应该已经拿着被褥回去了。我今夜得睡在耳房里随时只候主子吩咐。”

第八百三十七章 朽木

“好吧,那你自己当心,夜里若起来,记得披件衣裳,莫要着凉了。”三福不放心地叮咛了几句方才撑伞离去,翡翠亦去了耳房中歇息。

慈宁宫中,宫人刚刚关了宫门,忽地听到一阵不真切的敲门声,宫人们惊疑地互望了一眼,这么晚了又打雷下雨的,谁会过来?

没等他们去开门,又一阵敲门声传来,这一次还有人叫道:“快开门!”

“咦,仿佛是喜公公?”其中一个宫人不确定地说着。

“开门看看吧。”随着一个年长些的宫人说出这句话,几个宫人顶着大雨跑过来开门,刚一开便看到油纸伞下四喜的脸以及…他旁边那个人。

“奴才们叩见皇上,皇上吉祥!”宫人们连忙下跪,任由地上的水弄湿了他们的膝盖。

胤禛面无表情地道:“太后歇下了吗?”身后是替他撑着伞的苏培盛,伞只够遮住一个人,所以苏培盛大半个身子都淋湿了,衣裳紧紧贴在身上。

“回皇上的话,太后刚刚歇下。”宫人小心地回着,不晓得胤禛冒雨前来是为何事。

胤禛看了一眼只有些微幽光的内殿,对尚跪在地上的宫人道:“朕进去看看太后,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宫人不敢多问,各自退下,胤禛在走到殿檐下时,脚步一顿,侧头道:“你们两个守在这里,朕自己进去便可。”

“奴才遵旨。”二人齐声答应,收了伞站在殿外,在踏进内殿的时候,胤禛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自从皇后走后,他想了许久,终还是决定过来看看,自今日起,乌雅氏活在世上的日子,便屈指可数了,每每想起这个,心中便是说不出的难过。

虽然他已经放轻了脚步,可还是惊动了躺在床上的乌雅氏,幽暗的灯光再加上日渐衰退的视力令她看不清来人,只能看到一个人影,逐道:“是谁?”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胤禛在离床榻还有数步之遥的地方站住,微躬了身子给乌雅氏请安。

“皇帝?”乌雅氏惊奇地唤了一声,“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外面雨停了吗?”她话音刚落,便见一道电闪掠过糊着高丽纸的窗外,同时沙沙雨落之声亦传入眼中。

胤禛忍着心中的难过道:“儿臣想起有几日没给皇额娘请安了,又见今夜雷鸣电闪,怕惊了皇额娘,所以特意过来,不曾想惊扰了皇额娘歇息,倒是儿臣的不是。”

胤禛的话令乌雅氏为之沉默,好一会儿方道:“无妨,哀家本就没睡着,就像你说的,雷鸣电闪,哪里能睡得着,皇帝来了正好陪哀家说说话。”这般说着,她命晚月进来掌灯。

在适应了光线后,乌雅氏想要坐起身来,她刚有所动作,胤禛已经快晚月一步上前道:“儿臣扶您起身。”

乌雅氏诧异地瞥了他一眼,记忆中胤禛不是没有这样殷勤亲近的时候,但自他继位之后,母子间嫌隙渐深,这样的亲近早已成为一去不返的过往,“这种事让宫人做就是了,何必皇帝亲自动手呢!”

“儿臣侍候皇额娘是应该的。”这般答了一句,胤禛已经扶着乌雅氏坐好,并且细心地在她身后塞了个垫子,随后想想不够,又让晚月再去取一个来。

待做完这一切后,胤禛坐在床边仔细打量着乌雅氏的脸色,就像那拉氏说的那样,气色极差,透着一种行将朽木的气息。

乌雅氏并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感慨道:“哀家已经不记得上一次与皇帝这样近的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皇额娘若喜欢,儿臣每天过来陪皇额娘说话。”这句话脱口而出,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乌雅氏微微一愣,复笑道:“这可不行,你是皇帝,日理万机,哪来这么多功夫,万一误了国事,哀家死后可没脸去见先帝爷。”

胤禛目光一滞,哑声道:“不会的,皇额娘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乌雅氏没有发现胤禛异样,只是叹道:“命数这个东西谁说得准,就像今儿个,哀家不过是听皇后他们议了会儿事,便撑不住晕了过去,倒是把他们吓得不轻,将一众太医都给传来了。”

胤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皇额娘眼下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乌雅氏摇头道:“旁得也没有,就是吃东西的时候,常会觉得腹中痛楚,吃了齐太医开的药也不见有用。”

“皇额娘今日才刚开始服药,哪有那么快起效的,至少得等两三日才行。”这般说着,胤禛心里却是越发难过,他很清楚,即便吃再多的药也无用了,乌雅氏的生命已经开始步入尾声。

“也许吧。”乌雅氏说了一句后,忽地笑道:“被皇帝这么一说,哀家倒觉得有些饿了。”

胤禛闻言忙问道:“皇额娘可是没用晚膳?”

晚月在一旁答道:“回皇上的话,太后只用了一口便说不舒服,命奴婢将晚膳撤下去了,之后什么都不肯吃。”

“皇额娘身子本就弱,怎可再这样饿着。”这般说了一句,他又对晚月道:“你赶紧去下碗面来,记得要煮软一些,太后吃不得硬的东西。”

“哀家没胃口。”乌雅氏刚说了一句,胤禛便严肃地道:“皇额娘就是再没胃口也得吃一些,否则身子又怎么会好。”

在晚月下去后,乌雅氏认真地看着胤禛道:“皇帝,你与哀家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哀家?”

乌雅氏能伴在康熙身边四十余年,成为三妃之一,又生下两位皇子,自然不会是一个蠢钝的女子,胤禛的反常开始让她感觉到不对。

胤禛心中一紧,若无其事地道:“儿臣能瞒皇额娘什么事,不过是关心皇额娘身子罢了。”

“皇帝。”乌雅氏声音一沉,缓缓道:“这里就你我二人,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是否允禵…”她此刻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小儿子,惟恐他出事。

“允禵很好,皇额娘放心。”见乌雅氏心中始终只有一个允禵,胤禛面色顿时为之一黯。

第八百三十八章 亲情

乌雅氏在放下心后,看出了胤的失落,轻叹一口气,覆上胤冰凉的手,“哀家知道,你心中对哀家有怨,也知道,对你而言,哀家确实做得不够好,你刚一出生便被抱去了孝懿仁皇后那里,哀家没有抚养过你一日,等到你回到哀家身边时,已经九岁了,那九年对哀家而言是空白的,就像…根本没有这个儿子一样,想来在你心里也是一样的,觉得哀家不过是一个陌生人,除了生母二字外,便再没有旁的。”

“不是。”胤打断了乌雅氏的话,低低道:“虽然儿臣一直抚养在孝懿仁皇后膝下,可是孝懿仁皇后打小告诉儿臣,皇额娘才是儿臣的生母,只因宫规所限,才不能亲自抚养;并且教导儿臣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敬皇额娘,以报皇额娘赐予儿臣这身皮肉骨发的恩情。”

这些话,乌雅氏还是第一次听说,怔忡许久方才感慨道:“孝懿仁皇后这份胸襟是哀家远不能及的,她将你教得很好,只可惜她早早便走了,否则…”

“否则儿臣不会是如今这个xing子是吗?”胤一直都知道乌雅氏不喜欢自己的xing子,往日里每次想起都觉得委屈难过,觉得自己之所以会变得这样,都是乌雅氏的缘故,若非她疏忽自己,自己何至于被bi过早领略宫中的人情冷暖。然现今,似乎一下子看淡了许多,也能够理解乌雅氏当时的心情,九岁的自己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有血缘的外来客罢了,再加了允刚刚出生,哪里能分得出精力来。

乌雅氏承认道:“是,如果哀家当时没有生允,又或者你早几年回来,一切或许都会不一样了。”

“世间从来没有如果二字,这就是儿臣的命,上天要儿臣做一个这样的人,来守住皇阿玛留下的江山。”说到这里,他忽地道:“不论皇额娘相信与否,儿臣都没有纂夺皇位,确实是皇阿玛临终时传位于儿臣。”

“哀家相信!”乌雅氏说出一句令胤绝对意想不到的话,以至于他忘了该说什么,愣愣地看着乌雅氏,只听她继续说下去,“这几年来,你做的事哀家都有看在眼里,尤其是去年这个时候,京城大旱,你免去养心殿所有用冰,将冰块拿去救济灾民时,哀家就知道,你真是先帝爷选中的人,先帝爷在位六十年,一直勤勉有加,直至晚年方才勤躯渐倦,有所不继,同时令得吏治不复以前的清明,所以先帝爷要选继位者,一定会选一位敢做实事,不怕得罪人的,你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以前是哀家听信他人之言,冤枉了你,希望你不要怪哀家。”

“不会。”胤赶紧摇头,声音有些发闷,“皇额娘都能够相信儿臣,儿臣又怎会记着以前的事不放。”

听到他的话,乌雅氏像放下了什么心事,浮起一丝斑澜的微笑,“哀家真想不到,能有机会亲口与你说这些,还以为这些话要带到棺材里去呢。”

胤赶紧道:“皇额娘莫要说这些不吉祥的话,您一定会福寿安康,长命千岁的。”

“千岁?”乌雅氏失笑道:“那不就成了老妖怪吗?哀家可没打算活这么久。”笑了一会儿,她正色道:“皇帝,哀家也有一句话想问你。”

胤迎着她的目光道:“皇额娘请说。”

“允…是否真的不能饶恕?”不等胤回答,乌雅氏又道:“哀家知道允犯了错,但你终是他亲哥哥,难道就不能给弟弟一次机会吗?”

若换了以前,胤绝不会考虑乌雅氏的话,甚至会气愤地拂袖而去,可是这次他却在思忖了一会儿后道:“额娘心里还是放不下老十四。”

“毕竟是哀家亲生的,哪里能放下,民间有一句话叫:儿活到老娘忧到老;非得等到闭眼的那一刻才能放下。”说罢,乌雅氏又拍一拍胤的手道:“别怪哀家偏心老十四,只是你身为皇帝,许多事都不需要哀家操心,反观允,唉…若当初他能与你亲近一些就好了,不至于做下许多错事。哀家此刻,最想的就是看到你们兄弟和睦。”

胤低头看着乌雅氏同样蜡黄的手,终是下定了决心,“儿臣可以答应皇额娘放了十四弟,但是他不能留在京城,也不能再掌权,儿臣会封他一个闲散郡王,然后去给皇阿玛守陵。”

“真的吗?”虽然守陵是一种变相的发配,但对于乌雅氏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在此之前,她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胤是一个极为有主见的人,凡他决定的事,基本不会更改。

“儿臣之所以圈禁十四弟,亦是为了他好,希望他可以远离是非,不再受人摆布,老八他们将十四弟当成一枚棋子,利用他来与朕作对。”连胤自己也觉得意外,他竟可以这样心平气和地与乌雅氏讨论允。

其实意外的又何止胤一人,乌雅氏同样如此,感慨地道:“若皇帝能够开恩,就让他去守陵吧,至少可以自由一些,也可以了哀家一桩心事。”

“好,儿臣明日就下旨。”见乌雅氏欲言又止,他稍一思忖,道:“去之前,让十四弟入宫与皇额娘见一面。”

此事正是乌雅氏心中所想的,只是胤答应放允已经是格外开恩,她不敢再要求更多,没想到胤会主动提及,一时竟激动地落下泪来。

胤一边替她拭着泪一边玩笑道:“是儿臣做的不够好,所以让皇额娘伤心吗?”

待止了泪后,乌雅氏感慨不已,“不是,是你做的太好,让哀家做梦也想不到,皇帝,你当真与以前不一样了。”

“只要皇额娘喜欢就好。”如此说着,晚月下了面进来,因为乌雅氏饮食一直甚是清淡,所以面里只放了一些切细的香菇还有鸡丝。

胤接过面亲自吹凉了后很自然地递到那拉氏嘴边,“皇额娘请用。”

“皇帝。”乌雅氏眼眶有些湿润,她感觉到自己与胤失去了四十多年的母子情正在慢慢回到彼此身上,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很好…

当下,她忍着不时作痛的腹部,就着胤的手将一碗面都吃了下去,之后更道:“这是哀家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面。”

第八百三十九章 雨后

胤禛将空碗放在一边,笑道:“看来晚月的手艺很好,使得皇额娘如此不吝夸奖。”

乌雅氏赦然道:“不是因为面,而是因为皇帝这份心,哀家很久没有像今夜这般高兴了,真盼每日都可以与皇帝这样说话。”

每日…这两个字令胤禛心中一搐,强颜笑道:“皇额娘喜欢的话,儿臣每日都过来给您请安。”

“嗯。”乌雅氏点一点头又道:“很晚了,皇帝回去吧,否则便没时间睡了,哀家也有些想睡了。”

“是。”胤禛起身道:“那皇额娘歇着吧。”

望着胤禛的背影,乌雅氏轻轻笑了起来,直至晚月用帕子拭着她的眼角道:“太后,您怎么好端端的落起泪来,皇上这样孝顺您,不是该高兴吗?”

乌雅氏哽咽道:“哀家高兴,哀家不知道多高兴,皇帝心里没有忘记哀家这个额娘。”

“皇上一直都记着太后呢。”晚月轻轻地说着,“京中大旱时,后宫每一处都削减了用冰,唯有太后这里,照常供应,甚至比平常还多了几块。还有啊,奴婢听说皇上常遣苏公公他们去御膳房问太后的膳食情况,一发现有什么太后不喜欢吃的,便让他们立刻想新的菜式。”

乌雅氏好不容易止了泪道:“连你都明白的事,哀家却始终不明白,还一直觉得皇帝不好,你说哀家是不是老糊涂?”

晚月笑着道:“奴婢不敢,再说太后现在心里不是跟明镜一般的吗?!”

乌雅氏颔首道:“是啊,亏得哀家现在明白了,总算没有糊涂一辈子,以后哀家会像待允禵一样待皇帝。”

晚秋服侍乌雅氏躺下,一边替她掖着被角一边道:“若皇上听到太后这句话,不知该有多高兴。”

“就算不说,终有一日,皇帝也会知道的。”说到这里乌雅氏的眉头皱了一下,轻声道:“刚才吃了那么多面,现在似乎有些不舒服了。”

“又痛了吗?”晚月这般问了一句,见乌雅氏点头,关切地道:“不如奴婢去请当值的太医来替太后看看。”

乌雅氏不以为然地道:“罢了,太医来了还不是开那些苦得人嘴发麻的药,忍忍就过去了,你下去吧,哀家睡会儿就好了。”

晚月又劝了几句,见乌雅氏执意不肯,只得道:“那奴婢下去了,太后有事尽管唤奴婢。”

乌雅氏轻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晚月在帐外留了一盏烛火后去了旁边的耳房歇息,因为夜空中不时有惊雷炸响,再加上大雨滂沱,晚月睡得并不安稳,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听到有东西摔碎的声音,晚月当即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再恻耳听时,除了风雨雷声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难道是自己听岔了,又或者将梦里的声音当成了现实?

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披衣下床,轻手轻脚来到乌雅氏的寝殿,当她掀起帘子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乌雅氏的情况时,顿时吓了一大跳。

只见乌雅氏半个身子在探在床外,披头散发,手软软垂落在地上,原本应该放在床边小几上的茶盏在地上摔的粉碎,自己之前听到的声音应该就是这个,除了茶盏碎片之外,还有一大滩呕吐物,应该是刚才吃下去的面,只是吐出来时,这些面已经染了一层令人心惊的蜡黄。

“太后!太后!”晚月疾步奔过去,绕过那些碎片与呕吐物扶起乌雅氏,只见其双目紧闭,面如金纸,更令人心惊的是,不止面色,凡露在寝衣外的皮肤都透着蜡黄色。

不管晚月怎么叫,乌雅氏都没有任何反应,倒是将守在外头守夜的宫人唤进来了,晚月当机立断,命他们立刻去请太医,自己则寸步不离守在乌雅氏身边。

慈宁宫熄灭的灯火,因乌雅氏的昏迷而重新亮起在风雨中,一直到天亮方熄。

承乾宫中,凌若因为去了一桩心事,所以睡得特别沉,待得醒来时,外头已经雷息雨收,唯有外头犹积着雨水的地面证明昨夜下了好大的一场雨;不过也正因为这场雨,入夏以下一直笼罩在空气中的炎热被驱散了许多,即便没有放置冰块,也能感觉到一丝丝清凉。

梳洗过后,凌若开门走了出去,闭目深吸一口气,鼻端下尽是犹带着水汽的草木清新气味。樱树上停了数只鸟雀,正叽叽喳喳的叫着。

院中,莫儿正指挥着几个刚来的宫人在扫昨夜被大雨打落的树叶,看她将那几个宫人指挥的团团转,凌若摇头微笑,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水秀道:“瞧瞧这丫头,年纪不大,指使起人来倒是像模像样。”

水秀为之一笑道:“莫儿如今比以前能干多了,有她在,奴婢与水秀也轻松了许多,奴婢还记得莫儿刚来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行事说话也跟乡野小子一样,如今一转眼已经两年过去了,真是快得很。”

凌若默然道:“是啊,有时候想想,时间过得真是快,你们刚来本宫身边的时候,本宫还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格格呢。”

水秀笑着接口道:“如今主子已经是宫中最尊贵的娘娘之一了,膝下还有四阿哥,不知惹来多少羡慕。”

“与其说羡慕,不如说是嫉妒更确切些。”凌若纠正了一句后又道:“不过也无所谓了,这宫里本就是嫉妒最深最重的地方。看看年贵妃就知道了,三阿哥死了,但宫里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可怜她,不兴灾乐祸就已经是万幸了。”

正说话间,杨海从外头走了进来,朝凌若打了个千儿道:“主子,昨夜慈宁宫出事了。”

凌若忙问其是怎么一回事,杨海道:“奴才也不清楚,只知太后凤体违和,昨夜太医连夜过去了,如今还滞留在慈宁宫中未归,皇上因要上早朝无法过去,派了喜公公过去,皇后娘娘也过去了,看样子,太后似乎病得不轻。”

凌若沉思片刻,道:“咱们也过去瞧瞧吧。”

第八百四十章 加重

等凌若到慈宁宫的时候,胤禛也恰好下了早朝过来,胤禛心系乌雅氏安危,顾不得与凌若说话,径直走了进去,看到站在里面的那拉氏,连忙问道:“皇额娘怎么样了?为什么会突然…”

那拉氏抹着泪道:“太医说皇额娘很可能昨夜吃得过多了些,使得体内难堪其负,令得病情更加严重。”

胤禛一听便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定是昨夜那晚面,早知道他就不让皇额娘吃那么多了,真是后悔莫及,“可有补救的办法?”

那拉氏摇头道:“尚不知晓,几位太医正商议着呢,皇上一路过来定然辛劳不已,您还是先坐下歇歇吧。”说这句话,她仿佛才看到凌若一样,探目道:“熹妃也过来了。”

“臣妾见过娘娘。”凌若见过礼后道:“臣妾听闻皇额娘有恙,所以特来看望。”

那拉氏面露欣慰地道:“熹妃有心了,只可惜皇额娘至今未醒,看不到熹妃这番孝心了。”

凌若唇角微勾,静声道:“臣妾孝敬皇额娘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必非要让皇额娘知道,这样倒是显得有些矫情,皇后娘娘您说是吗?”

那拉氏自然听得出她是在讽刺自己,虽心中恼怒,但以她的涵养与心机,再加上胤禛就在旁边,自然不会露在脸上,反而深以为然地道:“熹妃说得不错,倒是本宫着相了。”

胤禛如今所有心思都放在乌雅氏身后,并未在意她们之间的话,好不容易等到太医出来,连忙道:“太后究竟怎么样了?”

齐太医的老脸看起来有些耷拉,迎过来拱手道:“请皇上恕臣等无能,经过昨夜一事,太后的病情比微臣们估计的还要利害。很可能…很可能…”

胤禛着听心急,催促道:“到底怎样,赶紧说!”

那拉氏亦跟着道:“是啊,齐太医,你明知道皇上与本宫都急得很,赶紧说出来,别卖关子了。”

齐太医苦笑不已,他哪里是卖关子,实在是后面的话难以启齿啊,可他心里也明白,这些话必得说出来,“据微臣等人推断,太后很可能熬不过这个月。”

那拉氏花容失色,惊声道:“这么快?”

凌若猜到昨日那拉氏隐瞒了乌雅氏的病情,但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严重到这个地步,一时震惊不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胤禛心中的惊意,比她们好不了多少,有那么一刻,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好不容易发出了,也让他觉得陌生不已,“齐太医,太后的病怎么会发作的这么快?”

齐太医苦着一张老脸道:“是,恶疾本就难控,随时可能严重,依微臣推断,若太后心态乐观,也许可以撑到秋天,但无论如今,今冬是过不去了。”

胤禛神色木然地道:“宫里有无数名贵药材,也有你们这么多的太医,就不能保住太后的命吗?”

“微臣等人已经尽力了,实在是天意难违,再名贵的药材也只能保住太后一时之命,保不了一世。”齐太医话音刚落,便听得胤禛暴怒的声音,“朕不想听这些,朕只要你们保住太后的命,不许有一点差池,否则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请皇上恕罪!”齐太医与其他太医,均惶恐地跪倒。

胤禛鼻翼微张,胸口起伏不定,指着一干太医愤然道:“恕罪恕罪,除了这句话,你们还会说什么?朕不管,总之你们一定要保住太后的性命!”昨日皇后与他说乌雅氏性命不久时,总觉得此事还有些远,岂料仅仅一夜功夫,便真切感觉到这种亲人即将远离的痛楚,尤其是在他昨夜与乌雅氏去了心结之后,更是痛彻心扉,同时也惶恐的让他无法自己。

“皇上。”已经平复了心中惊意的凌若上前劝道:“您今日就是将齐太医他们都杀了也没用,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现在还有时间,多多陪在皇额娘身边,满足她的愿望,不让皇额娘带着遗憾离开。”

胤禛厉声道:“不!朕不信,皇额娘明明还好好的,怎么可能会救不了,定是这些庸医不尽心,弘晟时是这样,皇额娘时又是这样。”

彼时,晚月走出来对胤禛行了一礼道:“皇上,太后请您进去。”

得知乌雅氏醒了,胤禛赶紧进去,到了里面,果见乌雅氏躺在床上,无神地睁着双目,他忍着心中的悲痛,扯出一个笑容道:“皇额娘醒了?”

乌雅氏转过头来,淡淡地笑道:“不想笑就别笑,何必勉强自己。”

“儿臣哪有勉强。”胤禛坐在她床边道:“皇额娘觉得身子好些了吗?太医说您是昨夜吃多了胃胀呕吐,只是小病,没有什么大碍。”

乌雅氏仔细地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准备瞒着哀家到什么时候?”不等胤禛回答,她沉沉叹了口气道:“哀家听到你在训斥太医,以你的xing子,若真只是小病,怎会生这样大的气,何况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你如实告诉哀家,哀家还能活多久?”

胤禛心里难过的像有针在扎一样,哽咽道:“太医说皇额娘最多只能撑到秋时,不过皇额娘放心,儿臣已经命他们去想办法,一定可以保住皇额娘的命。”

乌雅氏摇头道:“生死由命,哀家看得很开;早一日走就早一日去地下陪先帝爷,没什么好想不通的。要说唯一的遗憾就是,哀家与皇帝好不容易解开了心结,却不能久叙。”

胤禛赶紧道:“不会的,皇额娘一定会长命千岁的。”

“昨夜你也是这样说的。”乌雅氏心中一动,望着胤禛道:“昨夜,你来看哀家,当时是不是已经知道哀家将不久于人世了?”

胤禛低头道:“是,皇后告诉朕,说皇额娘患了恶疾。”

乌雅氏颔首,瞥了始终面带恸色的胤禛一眼,抬手抚过他的脸颊,慈祥地道:“好了,不伤心了,只要你这段时间能多来陪陪哀家,哀家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等见先帝爷,哀家会告诉他,他选的继位人将大清治理的很好。”

第八百四十一章 哀伤

“皇额娘!”听到这里,胤禛眼圈一红,哀声道:“您会没事的,儿臣一定会想出办法治您的病。”

“皇帝。”枯瘦蜡黄的手指紧紧握住胤禛的手,“你不必再bi那些太医,就算你将他们bi死了也没用,哀家活得比先帝爷都久,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要你记着答应过哀家的事就行了。”

胤禛知道她说的是允禵,当即道:“是,儿臣这就下旨让十四弟去守皇陵,去之前让他入宫向皇额娘拜别。”

“好!”乌雅氏欣慰地点点头,她如今精神极短,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觉得浑身无力,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连胤禛离开时,她也只是摆摆手,没有再睁眼。

见他出来,那拉氏忙迎上来道:“皇上,皇额娘还好吗?臣妾想进去看看她老人家、”

胤禛深吸一口气,道:“皇额娘已经知道了她自己的病,以后你也不必再瞒着了,至于现在,皇额娘精神不济,让她好好歇着吧。朕还有事,先回养心殿了。”这般说着,在经过齐太医等人身边时,脚步一顿,低声道:“都起来吧。”

见胤禛这个样子,那拉氏不放心地道:“皇上,要不要臣妾陪您回去?”

“不必了,皇后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说罢,他对凌若道:“熹妃,你陪朕回去。”

凌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跟离胤禛离去,在他们身后,是面色不善的那拉氏,明明是她主动说要陪胤禛回去,胤禛却拒绝她而主动叫凌若相陪,这叫她心里如何舒服。

同样的,她心里也明白,终其一生,在胤禛心中的地位都不可能及得上钮祜禄凌若,这个跟自己斗了半辈子的女人,除非…钮祜禄凌若死,只有死人才不能争宠。

回到养心殿后,胤禛突然回过身来,用力拥紧凌若,沉沉道:“若儿,是否朕做错了什么,所以至亲之人一个接一个的离朕而去,只留朕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

凌若知道他此刻是最难过的时候,抚着他轻轻颤抖的后背安慰道:“没有,皇上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三阿哥与皇额娘,只是因为记载在生死薄中的命数到了,所以才不得不离去,与皇上没有任何关系,再说臣妾不是一直在皇上身边吗?”

“是啊,你一直在朕身边。”这般说着,胤禛放开凌若,然眉宇还是不曾舒展,“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真是一点都没错。朕登基时,皇阿玛归天了,如今皇额娘也要走了。”

面对至亲的生死离别,没有一个人可以泰然处之,除非他的心是铁打的,胤禛不是,所以,弘晟也好乌雅氏也罢,都令他悲伤不已。

凌若握着他的手道:“皇上还记不记得以前在蒹葭池畔时,臣妾曾说过,在佛家眼中,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只有经历过这八苦的人生方才完整无缺,不再有任何遗憾。”

胤禛沉默了一会儿道:“朕也知道,只是这心里总是难过得紧。”

凌若上前揽住他的腰,柔声道:“会过去的,所有不好的事都会过去的,皇上得空多去陪陪太后,让她走得安心一些。”

“也只能如此了。”胤禛揽住凌若的身子借以温暖自己的身躯,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叩门声,却是四喜,他进来后道:“启禀皇上,慎刑司来报,柳华因受不过bi供,已在牢中自尽。”

胤禛剑眉一挑,甚是不解,按说牢中一直有人看守,柳华又是重犯,手脚均带了镣铐,是断然不可能自尽的,至于咬舌,那需要非人一般的毅力,柳华既然连刑讯都受不过,又怎么可能有这等毅力,“他是怎么死的?”

四喜如实禀道:“柳华在嘴里藏着一颗毒药,慎刑司的人不曾察觉,之后,柳华受不住刑咬碎毒药自尽。”

柳华一死,幕后人的线索自然也就断了,无从追查,费了这么多神,却无功而返,胤禛心中的怒意可想而知,再加上乌雅氏的事,更是不高兴,冷声道:“既是死了,那就扔到乱葬岗去吧,至于柳华家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全部流放三千里,一应家财尽数归入国库。”

四喜应声下去传旨,过了一会儿,凌若亦从养心殿出来,却不曾回承乾宫,而是去了瓜尔佳氏宫中,恰好刘氏也在,乍一看到凌若,似有些不自在,毕竟当初凌若可是回绝了她的示好,心里不可能一丝芥蒂也没有。不过,她很快便恢复了常态,起身行礼,一如平常的婉约温驯。

待其退下后,瓜尔佳氏抬一抬下巴饶有兴趣地道:“我怎么觉得刘常在刚才看到你来,有些不对劲。”

凌若朝刘氏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坐下道:“她很聪明也很细心,姐姐以后要格外小心她。”

“为什么特意提醒我这些?”瓜尔佳氏举目相问,她从不认为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刘氏是简单之人,这一点,凌若也是知道的,如今却刻意出言提醒,实在令她颇为好奇。

凌若当即将靳明泽死后,刘氏曾找过她,并有心向她示好投靠的事说了一遍,临了道:“仅凭一只耳铛便推测出这么多事,这份能耐与心思,连我也自叹弗如,更不要说还如此懂得抓时机。”顿一顿,她扬眉道:“而且姐姐瞧她刚才,除了最开始有些窘迫之外,其后表现得跟没事人一样,仿佛什么事也没有过。你我在她这个年纪,可未必能如此沉得住气。”

瓜尔佳氏斜一斜身子,半靠在扶手上轻笑道:“这些新入宫的贵人常在,可真没有一个省心的。我以为已经够高看这个刘常在了,不曾想还是轻瞧了,看样子以后这宫里,真是没一个太平时候了。”

“岂只是以后,现在已是这般。”凌若轻叹一口气,在瓜尔佳氏疑惑的目光中道:“看样子姐姐对慈宁宫的事还不清楚。”

瓜尔佳氏关切地问道:“我今儿个一直呆在宫里没出去过,怎么了,可是太后凤体又有所不对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翊坤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