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若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她虽先后失去了两个儿子,但不值得同情,一切皆是报应。”

温如言颔首道:“你能这样想便好,我就怕你一时心软,走吧,去我宫里坐一会儿,云悦也同去。”

瓜尔佳氏在一旁无声地点点头,三人同登上肩舆往延禧宫走云,虽说有顶伞遮着,但斜风之下还是被淋湿了许多,由着宫人替他们拭着衣上的雨渍。

彼时,温如倾急急走了进来,看到凌若她们都在,微微愣了一下,赶紧见礼,随后关切的走到温如言跟前道:“姐姐,您没事吧?我在宫里可是待得心急死了,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想去慈宁宫找你了。”

温如言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慈宁宫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

“可是平常太后都不怎么见人的,这次特意命宫人来传姐姐过去,哪个晓得是否会有什么大事。”这般说着,温如倾又问道:“姐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温如言当下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听得温如倾紧张不已,待知道最后是那拉氏吃亏后,拍着胸口笑道:“皇后娘娘这次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笑声未落,忽地又皱起了眉,“呃,皇后这次的事,我竟是一些也不知晓,亏得熹妃娘娘没事,否则…”

“别往心里去。”温如言见她露出内疚之色,安慰道:“皇后心思慎密,想让她相信一个人,哪是那么轻易的事,还不得慢慢来啊。”

“我还以为她已经信了我那些话呢。”温如倾厥着嘴闷声说着,对自己事先没探听到一点风声,始终耿耿于怀。

瓜尔佳氏扬一扬帕子道:“相信是一回事,共谋又是一回事,皇后想来一个措手不及,又怎会与你说。”说罢,她侧目看着正徐徐饮茶地凌若,似笑非笑地道:“熹妃娘娘,这当中的玄机能与我们说了吗?”

凌若放下茶盏,举目笑道:“姐姐想听,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看似不经意地瞥了犹在生闷气的温如倾一眼后,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不过却故意略过了药从何来。饶是如此,其中诸般过程,也令温如言几人惊诧不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温如言第一个道:“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奇药,小小一个针孔就可以置人于死地。”

瓜尔佳氏扬眉冷笑道:“亲眼看着自己的血流尽而死,虽说残酷了些,但是对于手上沾满鲜血的柳太医来说,一点都不为过。”她顿一顿又道:“你这次给皇后下了这么大个绊子,可是让她失尽颜面了,刚才当着咱们的面跟你认错时,我与温姐姐看着都解气得很。”

温如言闻言为之一笑,赞同道:“是啊,她这次真是什么颜面都丢尽了,亏得她自己还能当成没事一般,这本事咱们可是远远不及。”

“没有这些荣宠不惊的本事,她又如何能稳居皇后之位。”凌若弹一弹指甲道:“与之相比,我倒更在意太后的病。”

乌雅氏晕倒的事尚未传出慈宁宫,温如倾自是无从得知,惊讶地道:“太后?她老人家怎么了?”

“太后刚才昏倒了,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惊动了。”温如言稍稍解释了一句,转向凌若道:“妹妹是觉得皇后没有说实话?”

凌若斟酌着道:“若太后真只是因一时劳累而晕倒,众太医的脸色不会那么凝重,齐太医也不会专程只告诉皇后一人。而且,我观太后今日气色实在不佳,尤其是脸色,暗黄无光,绝对不是区区一句劳累所能遮盖的。”

瓜尔佳氏面色微惊,脱口道:“难道太后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刚说完便又摇头道:“应该不至于吧,也没听说太后身子特别不好。”

“生死无常,这种事谁又说得准。”温如言感慨道:“不过最近宫中确实一直没断过事。”

不论怎样的话语,终归只是猜测而已,唯一知道乌雅氏病情的,除了众太医便只有那拉氏,她只所以在慈宁宫故意隐瞒病情,是怕刺激到乌雅氏,可是这种事瞒得了一瞒不了一事,终归是要说的,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告之胤禛才行,在雷声不断的大雨中,天色越发暗沉,随着宫灯一盏接一盏亮起,那拉氏方才惊觉已经到了晚间,思索了一会儿,她唤过小宁子道:“知道皇上今日翻了谁的牌子吗?”

每次胤禛一翻牌子,敬事房那边都有消息传出,而这个消息又往往是各宫各院头一桩关心的事,有专门的小太监负责打听。

小宁子恭声道:“回主子的话,皇上今夜没有翻任何人的牌子,看样子是准备独宿养心殿了。”

那拉氏点点头,正在犹豫是否现在过去,外头进来一个宫人,恭顺地打了个千儿道:“启禀娘娘,苏公公求见。”

这宫里姓苏的太监不少,但有资格被坤宁宫的人唤一声苏公公的便只有苏培盛一人,他此时过来,再联想到胤禛今夜没有翻牌子,难道是胤禛想到自己,特意命他来传自己过去侍驾。

第八百三十二章 心惊

想到这里,纵然是那拉氏脸上亦不禁浮现出一抹喜色,整一整衣裳,扬声道:“去请苏公公进来。”

“嗻!”宫人退下后不久,苏培盛出现在那拉氏视线中,留下撑伞的小太监在外头后,他走进殿中,一拍袖子跪下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吉祥!”

“苏公公请起。”那拉氏客气的说了一句,又道:“小宁子,给苏公公看座。”

苏培盛连忙推却道:“娘娘折杀奴才了,奴才卑jian之身,如何敢在娘娘面前放肆。”

见他这般说,那拉氏也不勉强,微笑道:“苏公公可是奉皇上之命而来?”

苏培盛再度躬身道:“是,皇上请娘娘即刻前去养心殿。”

见事情果如自己所料,那拉氏心中欢喜更甚,将之前被钮祜禄反将一军而带来的的郁结烦闷一扫而空,不过面上仍不动声色地道:“知道了,苏公公先回去吧,本宫一会儿就来。”苏培盛依言退下,当然在离开前,手里毫无例外的多了锭银子。

在苏培盛离开后,那拉氏方才露出稍许紧张之意,“翡翠,你看本宫这身打扮可好,会否显得老气?”

翡翠蹲下身,一边替她抚着裙摆一边含笑道:“不会呢,主子这身既端庄又不失大气,衬得娘娘越发雍容华贵,皇上见了非得倾心不可。”

那拉氏被她说得一笑,“你这张嘴惯会哄人,本宫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再打扮也不可能与彤贵人这些年轻貌美的相提并论。再者,本宫清楚自己的事…”她抚着脸略有些伤神地道:“在皇上心中,本宫是皇后,但也仅此而已,皇上的情与爱从来都吝啬分予本宫。你想想,皇上都多久没召本宫了,哪怕慧贵人劝他来坤宁宫,也不过坐坐就走。”

翡翠宽慰道:“主子莫总记着这些,今夜皇上不是召见主子了吗,以后啊,皇上定会常常召见主子的。”

这样的话,听在那拉氏心中无疑是欢喜的,待一切收拾停当后,她乘着肩舆冒雨来到养心殿。

苏培盛先到一步,此刻正守在殿外,见那拉氏肩舆过来,一边行礼一边笑道::“皇上正在里头等着娘娘呢。”

“本宫知道了。”那拉氏展眉一笑,扶着三福的手走了进去,随着殿门的关闭,骤雨疾风皆被挡在了外面。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那拉氏敛袖朝伏首于案后的胤禛行礼,脸上是完美无缺的笑容。

然,她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胤禛唤自己起来的声音,迅速抬了一下眼,发现胤禛对自己的请安置若罔闻,连头也不曾抬一下。在他旁边,是恍如泥塑木雕的四喜。

这样的异常令那拉氏为之不安,原本满是欢喜与期待的内心也渐渐冷了下来,甚至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因为胤禛不曾叫起,她只能维持着行礼的动作,不消一会儿膝盖便酸麻不堪,又强撑了一会儿后,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地上,未等三福搀扶,她已经惶恐地道:“臣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随着她这句话,胤禛终于抬起头来,慢慢搁下笔,语气凉薄地道:“皇后想对朕说的就只有一句失仪吗?”

这一刻,那拉氏终于确定胤禛今日传自己用意不善,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得道:“臣妾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不明白?”胤禛轻笑一声,合上批了一半的奏折起身道:“不明白的人该是朕才对。朕问你,你今日是否去了慈宁宫?”

那拉氏身子一凉,之前那比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了,看着视线中越来越接近的鹿皮靴子她如实道:“是,臣妾去给皇额娘请安。”

“若只是请安,为何皇额娘要将宫中嫔位以上的妃嫔都传去慈宁宫,皇后又为何要带同柳华前去?”胤禛说了一连串令那拉氏惊骇莫名的话后紧跟着道:“皇后,你还不准备与朕说实话吗?”

面对胤禛的质问,那拉氏紧张不已,难道胤禛已经知道了自己暗中所做的事?不,不可能。自己所有事都做得很小心,任何事都不亲自去做,就连身边人也极力避免,胤禛怎么可能会知道?!

不行!不管胤禛知晓与否,她都绝不能自己承认,万一认了不该认的,岂非自掘坟墓,不过慈宁宫那件事是不可再瞒了,胤禛明显已经晓得。

如此想着,那拉氏咬牙道:“臣妾今日确实带柳太医去过慈宁宫,那是因为柳太医来寻臣妾,说熹妃害他,臣妾本不相信,但他言词凿凿,由不得臣妾不信,可又怕臣妾一人处置会失了公允,所以带其去慈宁宫,请皇额娘决断。”

胤禛一直有命密探盯着柳华的一举一动,是以柳华刚去坤宁宫,胤禛立刻便知晓了,而发生在慈宁宫的事,也不难打听。

面对那拉氏的辩解,胤禛语带讽意地道:“如此说来,朕倒是该夸皇后一句慎重了?”

“臣妾不敢!”那拉氏紧紧抠着金砖与金砖之间细细的缝隙,借以掩饰内心的紧张,同时亦思索着脱身之法,胤禛如今明显是在怀疑她,由着他怀疑下去,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那双鹿皮靴子最终停在那拉氏一步之遥的地方,片刻后,头顶垂落下冰冷刺骨的声音,“你身为皇后,后宫之主,一言一行都该慎之再慎之,不可轻率,以前朕也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稳重之人。可这一次你却听信柳华一面之词,认定是熹妃害他,为此还跑到太后面前去嚼舌根子,实在是令朕失望。”

这段话虽句句指责,但却令那拉氏紧张的心情为之一松,看来胤禛并不知道自己主使柳华的事,仅是指责自己今日处理的方法,在迅速思索了一阵后,她垂泪痛心道:“皇上说得是,都是臣妾不好,相信柳华这个卑鄙小人,险些害了熹妃妹妹,臣妾实在罪该万死,请皇上治臣妾的罪。”

“仅仅只是如此吗?”不等那拉氏细想,胤禛再次传来心惊之语,“而非皇后有意要治熹妃的罪?”

第八百三十三章 结发妻子

在说这话的时候,胤禛目光始终紧紧盯着那拉氏,意欲从她的动作言行中瞧出一点端倪来,其实根据密探的禀报,那拉氏顶多只是失察偏听的错失,可是落在他耳中,却多了另一条怀疑;他与莲意夫妻三十余载,很清楚其为人,小心谨慎,这么些年来从未错过什么,可这一回却这般不小心,究竟真的只是失察还是故意想治凌若的罪?

他生于深宫长于深宫,见多了宫中勾心斗角,也疑惯了这些,所以哪怕是素来最为大度贤惠的皇后也没能逃过他的疑心。

那拉氏能感觉到紧紧盯在头顶的那双眼睛,也正是这双眼让她死命阻止所有不该的动作与表情。她知道,胤禛此刻一定等着自己露出破绽来,不行!说什么也不可以!

“皇后为什么不说话?还是说无话可说?”胤禛冷然问着,话语间透着浓浓的疑心。

“是,臣妾无话可说。”随着这句话那拉氏倏然抬起头来,彼时外面正好雷电闪过,令暗夜在一瞬间亮如白昼,透过窗子映照在那拉氏凄然泪下的侧脸,是无比的哀伤,“臣妾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会疑心臣妾有意要害熹妃,看来三十余载结发夫妻的情谊在皇上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记得仅仅数日前,皇上还说以后都会相信臣妾,言犹在耳,可皇上已经疑心臣妾了。”

望着那拉氏在烛光下悲恸悲伤的容颜,胤禛犹豫不决,当真是他太多疑了吗?如此想着,脑海中突然闪现那所见到的满满一匣竹笔,心下有些恻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那厢,那拉氏的话仍在继续,“臣妾还是那句话,皇上若不信臣妾,尽管处置便是。”说到这里,凄凉之意更盛,“其实弘晖死时,皇上该让臣妾去随了他,也省得如今终日遭皇上疑心。”

提到弘晖,胤禛心中的动摇更甚,那个在弘历出现之前,寄予他最多厚望的孩子,当真是死的可惜。即便已经过去近二十年,回想起来,依然满心难过。想到这里,他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你若没做过,直言就是,何必说这样置气的话,朕又没说要你的命。”

那拉氏紧紧把握住胤禛这一丝内疚之情,继续以退为进,“臣妾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包括性命也是。皇上若要,尽管拿去,但臣妾发誓,绝对没有起过任何经害熹妃之心。若有一句虚言,就让臣妾永坠阿鼻地狱,不得超生!”

呵,从她决心为弘晖报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死后坠入阿鼻地狱的准备,从未想过可以幸免。

这些是胤禛不知晓的,所以他为之动容,同时暗自思忖,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

这个时候,三福爬到胤禛脚前哀诉道:“皇上,奴才知道自己是身份卑jian,本无说话的资格,可是奴才愿以性命担保,主子绝对没有害过任何人,甚至连一丝害人的心思都没起过,求皇上千万不要冤枉了主子!”

那拉氏面容沉静地喝道:“退下,本宫何时许你多嘴过!”

“主子,您就算责罚奴才,奴才也要说!”三福磕了个头,又对胤禛道:“皇上,这一切都是柳太医搞的鬼,是他一口咬定熹妃娘娘,主子见他说得恳切,手上又真有伤,这才勉强相信了。但是主子也担心会冤枉了熹妃娘娘,所以才去慈宁宫,请太后与诸位娘娘一道审问,主子实在用心良苦。”

“闭嘴!”那拉氏见三福不听自己的话,犹自多嘴,气得一巴掌甩在他脸上,怒道:“再胡言乱语,就给本宫滚出去!”

三福忍着脸上的痛,咬牙道:“皇上,求您千万不要误会主子!”

“你!”那拉氏对于三福一再违背自己吩咐的举动气极,扬手欲再次下,胤禛?住她的手道:“他说的也是实话,何必这么生气。”

“臣妾管教下人无方,请皇上恕罪!”那拉氏颤抖着收回手,“三福一派疯言疯语,皇上不必理会。若皇上不信臣妾,就请皇上即刻下旨废后,臣妾绝无怨言!”

“胡闹,废后二字岂可轻易说出口。”胤禛喝斥了她一句,又有些叹气道:“朕只是问你一句,便惹来你这些话,存心是想让朕心里不舒服吗?”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不想让皇上为难。”那拉氏眸光一黯道:“臣妾在家时,阿玛额娘便教导臣妾,一切该从夫君之意,不可悖逆,更不可让夫君为难。这句话,臣妾时刻谨记在心。”

胤禛默然,好半晌才道:“英格最近有进过宫吗,费扬古怎么样了,还是老样子吗?”

“是,阿玛自摔了马之后,就一直卧床不起,听英格说,开春以后,阿玛的身子更加不行了,也许…撑不了多久了!”说到后面,那拉氏忍不住潸然泪下。

胤禛轻叹一声,弯身取过那拉氏手里的帕子替她拭去泪道:“人生百年,终有一死,你阿玛活到七十多岁,已经比其他人长寿许多了。”待其止了泪后,又道:“起来吧。”

“皇上不疑心臣妾了吗?”在说这句话时,那拉氏没有太多喜悦,甚至于显得异常平静,未等胤禛开口,她又一次启声,且深深俯了下去,“若皇上以后还要相疑,倒不若今日直接处置了臣妾。”

“朕叫你起来!”胤禛皱眉,不顾那拉氏的反对,执意拉起她道:“是否连朕的话你都不听了?”

“臣妾不敢!”除了这四个字,那拉氏便再无言语,木然站在那里,看得胤禛一阵无语,好半晌方道:“你这是在怪朕吗?怪朕疑你。”

“皇上是天子,是九五之尊,皇上永远是对的。”说到此处,那拉氏的身子突然轻颤不止,同时眼泪亦再次落下,“臣妾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可是想到皇上刚才的疑心,臣妾还是心痛得无法呼吸。皇上,臣妾在您心中,当真没有一点可信之处吗?”

“朕没说!”胤禛语气郑重地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你也不必再往心里去,总之以后,朕会相信你,因为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是唯一的皇后。”

第八百三十四章 幕后者

只是结发妻子与皇后吗?果然没有一点真情呢!所以啊,胤禛,你也不要怨我用心计与手段来欺骗你,若不如此,我怎能居中宫之位;怎能与钮祜禄氏等人分庭抗衡;又怎能――留在你身边…

哪怕你对我无情无爱,我却依然心中有你,只因三十年前,你挑开了我的喜帕,那一刻,你便已深入我魂魄骨髓之中,无法抽离。

可是我也恨你,为什么你可以宠钮祜禄氏,可以宠只有一双眼睛像纳兰湄儿的舒穆禄氏,唯独就不可以宠我?

是我不够好吗?还是…我老了,再没有让你心动眷恋的地方?

那拉氏忍着心中的难过与悲伤,带着恰到好处的感动与伤怀道:“皇上当真愿意相信臣妾吗?相信臣妾没有起过任何害人的心思?”

“是。”当这个字最终从胤禛嘴里吐出时,那拉氏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终于放下,适才当真好险,甚至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自己会没命。

钮祜禄氏尚活着,她又如何能死,她要活着,比任何人都长命,然后走到今日乌雅氏所坐的位置,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一切是胤禛所不知道的,否则他现在就会废了那拉氏的后位,将她打入冷宫永无出头之日。如今的他,对那拉氏有所愧疚,所以在沉默了片刻后道:“何时得空了,你出宫去看一看费扬古。”

言下之意,便是允许那拉氏出宫省亲,面对这份厚赐,那拉氏垂泪道:“臣妾谢皇上隆恩!”顿一顿,她再次扬眸,切声道:“臣妾今日在柳华一事上确实有所失察,险些冤枉熹妃,还请皇上降罪。”

“不知者不怪,你也是受了柳华的蒙敝!”说到柳华,胤禛面色阴沉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他不知受何人主使,竟然在你面前百般抵毁熹妃,实在罪该万死!”

那拉氏小心地道:“可是熹妃…确实去过慎刑司,若非如此,臣妾亦不会听信柳华之言,疑心熹妃。”

“那么洪全呢,你知道洪全为何请辞离宫吗?”胤禛不答反问。

“臣妾原以为是熹妃主使,但事后已经查出与熹妃没有关系,所以臣妾猜测应是另有其人。”那拉氏人答得很慢,她好不容易才得到胤禛的信任,言辞间万不能再露出任何破绽,否则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看来皇后对柳华当真很相信,竟不曾派人仔细查过他,在洪全离宫之前,最后一个去找他的人就是柳华,随后洪全就突然上奏说自己年老想要还乡。”胤禛的话令那拉氏暗自心惊,看样子,胤禛一早就已经疑心柳华,一直命人盯着他的举动,这么说来,靳太医死那日,柳华来坤宁宫的事胤禛也应该知道了,这一想,心下顿时又多了几分忐忑,面上却一派惊疑之色,“竟有这种事,柳华半个字也未与臣妾提起过。”

胤禛冷笑道:“他自不会与你说,否则他还怎么圆自己撒得慌。”

那拉氏故作不解地道:“请皇上恕臣妾愚钝,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胤禛未疑有它,沉声道:“凌若确实曾去慎刑司探过靳明泽,却是在柳华之后,所以柳华说什么听到凌若与靳明泽的话,根本就是一派胡言,蓄意陷害。”

听完此话,那拉氏无比庆幸自己惯有的小心,若非她怕自己身边的人去找洪全,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从而将命洪全离宫的事交由柳华去办,只怕自己此刻在胤禛面前已经没有了说话的资格。

这般想着,面上却丝毫未露,反而异常气愤地道:“柳华这个卑鄙小人,将臣妾瞒得好苦,若非皇上诉明真相,臣妾如今尚被蒙在鼓中。柳华这般狼子野心,该当剐刑才是。”柳华注定是一颗弃子,她自不会再为弃子求情。

“朕更好奇的,主使柳华做这些事的人是谁,竟敢在朕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怪。若让朕查出来,定不轻饶!”虽然那拉氏知道胤禛不是在说自己,但脸颊还是忍不住抽蓄了一下。

她可以清晰感觉到胤禛话中的恨意,一旦他知道了真相…不!那拉氏立刻掐灭了这个令她害怕不堪的念头,她不是让胤禛知道真相的,永远都不会。

“皇后在想什么?”胤禛转头,恰好看到那拉氏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意,不禁出言问道。

“没什么。”那拉氏赶紧敛了不小心露在脸上的神色,转过话题道:“皇上,有一件事,臣妾始终不明白。若柳太医手上的伤不是熹妃所为,那又是怎么来的?”

胤禛摇头道:“此事朕也未曾查到,不过…也有一种可能,是他自己故意弄伤,却嫁祸给熹妃。”

那拉氏似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骇然道:“皇上是说他为了害熹妃,连自己的性命也不要了?这…这似乎不太可能吧。”

“既是他自己弄伤,那么自然有止血之法。”胤禛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旋即又微眯了眼道:“朕只是好奇那个幕后者,柳华…”随着这两个字,胤禛慢慢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道:“朕一定要让他吐出幕后者的名字!”

那拉氏明白,为了得到这个名字,胤禛会无所不用其极,只怕现如今就已经在对柳华用刑了,幸好自己已经叮嘱柳华早做准备。否则,即便自己手中握着柳华全家人的性命,依然难保他不会在受刑时供出自己。

人,始终是慎后死亡与折磨的,尤其是看起来无休止的折磨,尤其是像柳华这样自私的人,在其心中,最重要的从来都是自己,若要在自己与家人之间做个选择,他定会毫不犹豫地选自己,哪怕是跟狗一样的活下去。

她喜欢利用这样的人,因为只要许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就会尽心竭力,无所不用其极的去完成自己交待的事。

在说完这件事后,胤禛又问道:“对了,朕听说皇额娘今日突然晕倒了,太医看过之后怎么说,还好吗?”

第八百三十五章 后怕

“不太好。”那拉氏的话令胤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盯着那拉氏的眼睛,只见其哀然道:“齐太医告诉臣妾,太后肝胆有问题,且在其右腹间摸到有异物,应该是…患了恶疾,性命难以久长。”

胤禛只知乌雅氏突然晕倒,却没想到竟会这样严重,脑袋轰得一下像要炸开一般,许久才反应过来,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道:“此事,太后知道了吗?”

“没有,除了太医之外,皇上是第二个知道的,就算皇上今夜不召见臣妾,臣妾也想过来跟皇上禀明此事。”说着,那拉氏又一脸哀切地道:“事已至此,还请皇上节哀。”

“不节哀又能如何,朕就算穷尽所有也留不住皇额娘的命。”言词间透着挥之不去的悲伤,先是弘晟,现在又是乌雅氏,身边的人正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他虽身为皇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他虽然与乌雅氏关系疏远,但并不代表心中没有这个额娘,恰恰相反,他太过在乎,可乌雅氏却为了允禵,一次次令他伤心,为了不让自己继续受伤难过,这才故意疏远。

可如今骤然噩耗,那缕割不断的母子亲情顿时不受控制地在心底蔓延,令他每一寸血肉都染上了悲意。

“皇上。”那拉氏上前,于惊雷中牢牢握住胤禛有些发凉的手,“您还有臣妾,臣妾会永远陪在皇上的身边,不离不弃。”

胤禛颔首,却也没了再说下去的**,道:“你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臣妾先行告退。”那拉氏知机地退下,在踏出养心殿的时候,她缓缓吐出了憋在胸口的浊气,今日的关卡,终于是有惊无险地过了。

当她出现在坤宁宫时,正准备歇下的翡翠好生吃惊,訝然道:“主子怎得现在回来了,皇上他…”说了一半,见三福不住朝自己使眼色,又见他脸颊与额头均有红印子,心知不好,赶紧收住后面的话,取下帕子替那拉氏拭着被雨水打湿的裙摆。

那拉氏扶着三福的手在椅中坐下后,冷然道:“咱们都想错了,皇上传本宫去养心殿,哪里是想起了本宫,根本就是过去兴师问罪的。”

“怎会这样?”翡翠骤然抬起头,连手上的动作也忘记了,“皇上无缘无故地为何要问主子的罪?”

在那拉氏的示意下,三福将发生在养心殿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听得翡翠心惊不已,待回过神来后,她庆幸地道:“幸好洪公公那边,主子是让柳太医出面,否则皇上的疑心怕是难以打消了。”

那拉氏缓缓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真是一点不假。本宫将柳华带到慈宁宫,就是想避开皇上,不曾想皇上还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实在令本宫意外至极,看来本宫以后还要更加小心才是。否则一旦被皇上抓到把柄,那么本宫眼下所拥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照主子这么说来,皇上应该一早就已经怀疑柳太医了,只是皇上怎么对柳太医的举动知道的这般清楚?”

“你当真以为皇上对后宫的事一无所知吗?”那拉氏对翡翠的话嗤然一笑,抬起犹沾着雨水的手指道:“皇上是一个极精明的人,后宫连连出事,怎可能一点疑心都没有,早已在不动声色间将柳华牢牢监视住,不过也亏得皇上只监视了他一人,本宫才能饶幸逃过此劫。”即便是以那拉氏的心智,想起刚才在养心殿的奏对,也不禁后怕不已。当时,她只要稍有一句不对,如今就不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

“主子,监视柳太医的,是苏公公他们吗?”三福小声问道:“奴才看他们整日跟在皇上身边,并没有离过半步啊。”他自然知道胤禛身边除去四喜与苏培盛之外,还有其他宫人,但这样重要的事,断然不会随意交给一个宫人去办,非得心腹得力之人不可。

那拉氏低头看了一眼被打湿的裙摆,因未及时拭去水,此刻正慢慢往下滴着水,在脚踏上形成小小一滩。

“你以为皇上身边得力的只有四喜与苏培盛吗?”那拉氏缓缓攥紧了手逐字逐句道:“若这样想真是大错特错了,在皇上手中还牢牢握着一批人,这些人就像幽灵一样,从不暴露于人前。正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皇上才能牢牢掌控住前朝。而这样的人,在后宫同样存在。”

三福与翡翠对望了一眼,面带惊意,皆想到了以前听闻过的只言片语,小声道:“主子可是说密探?”

密探并不是什么秘密,民间经常有一些关于皇家的传言,而在这些或真或假的传言中,总可以听到密探二字。

不过传言始终是传言,没有人知道是否真有密探存在,也因此更添几分神秘色彩。

“不错!”在说这两个字时,三福两人在那拉氏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密探的可怕在于无处不在,而且除了皇上,没人知道他们是谁,即便是被抓了,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自尽,也许咱们坤宁宫就有密探的存在。”

在说完这些时,那拉氏目光一转,落在三福与翡翠身上,“本宫与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时刻记住这群人的存在,往后行事说话,都慎之再慎,千万不要在人前露出马脚,否则本宫第一个不饶你们!”

三福与翡翠心中一凛,忙垂首答应,那拉氏微一点头,对三福道:“脸上的伤还疼吗?”

三福赶紧答道:“奴才皮糙肉厚的,早就不疼了;只要能帮到主子,莫说一巴掌,就是十巴掌一百巴掌,奴才也甘之如怡。”

三福的回答令那拉氏颇为满意,“总算本宫平日没有白疼你,若非为了取信皇上,本宫也不想打你。翡翠,去将内务府前阵子送来的那对北海黑珍珠拿来赏给三福。”

不等翡翠答应,三福已经跪下道:“奴才替主子做事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如何敢受主子恩赏。”

那拉氏摆手道:“本宫赏你的,你尽管拿着就是。只要你几个好生办差,别犯浑不忠,本宫断然不会亏待你们。”

第八百三十六章 小人

“奴才一定誓死效忠主子。”在这样的话语中,三福接过了翡翠递来的黑珍珠,珠子大如拇指,形状闪烁着孔雀绿的色泽,最重要的是这对珠子没有一丝瑕疵,连细小的刮痕也没有,即便是不懂珍珠的人,也知道这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三福注意到翡翠眼中一闪而逝的羡慕,在出了正殿后,他将那对珠子往翡翠手里一塞,“喏,给你。”

“这是主子赏你的,给我做什么,快收回去。”翡翠哪里肯收,想要还给三福,岂料三福说什么也不肯接,还道:“给你你就拿着,与我还客气什么,再说,难道你想让我一个太监身上挂两颗这珠子,非得让人笑死不可。”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给我,万一让主子知道了,非得怪罪你我不可。”翡翠虽然很喜欢这对黑珍珠,但始终有所顾忌。就怕一个不好,被主子发现了她与三福的私情。

“不会的,你小心些别让主子知道不就行了。”三福执意要给翡翠,翡翠知道他待自己好,再加上心里着实喜欢,便道:“那好吧,我且收着,你什么时候想要了便来拿回去。”

正在这个时候,小宁子一边喊着一边冒雨跑了过来,“师傅!师傅!”

“什么事?”一见是他,三福赶紧与翡翠离远了一些,而翡翠亦迅速将珠子塞进了袖中,然一闪而过的幽光还是被小宁子看到了,嬉皮笑脸地道:“姑姑,什么好东西呢,为何不让我瞧瞧。”

翡翠矢口否认道:“那有什么东西,是你自己瞧花了眼。”

小宁子哪里信她的话,待要再说,三福已经问道:“究竟找我什么事?赶紧把话说清楚。”

小宁子知道三福不喜欢自己,顾不得再问翡翠,赶紧道:“师傅,刚才打雷的时候,不小心打在您屋顶上,震了几块瓦下来,里面也有些进水,我已经替您收拾过了,但这雷鸣电闪的不好修补,所以您今夜不能回去歇息了,要不您去我那里睡一晚,我跟他们挤通铺去。”

三福不愿领他的好意,道:“不必了,你自去睡你的,我跟他们挤一挤就是了,被褥要是没淋湿的话,你帮我拿过来。”

小宁子迭声道:“师傅您可是宫里的首领太监,怎么能去睡通铺,还是我去吧,我知道您喜欢干净,刚才已经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保证干净得很,师傅您尽管放心去睡吧。”

“都说了不去,你哪里来这么多话。”三福对小宁子印象极差,所谓师徒,不过是因为那拉氏吩咐,无奈而为之罢了,根本没有什么师徒情;甚至于,一有机会,他毫不犹豫就会置小宁子于死地,而且他相信,小宁子也是一样,现在的恭敬不过是无奈为之罢了。

“师傅!”小宁子仿佛没感觉到三福对自己的不怠见,依旧絮絮的劝三福去他那里睡。就在三福准备发火的时候,翡翠劝道:“既然小宁子这么有心,你就去他那里睡吧,左右不过一晚而已。再者,你要是去睡了通铺,我估计其他人都不敢睡了。”

三福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怎么了?难道还怕我吃了他们不成?”

翡翠含笑道:“那自然不是,只是你到底是咱们这坤宁宫下人里的头一份,平常他们见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要他们跟你一道睡,可比杀了他们好不了多少。”

见翡翠这样说了,三福只得勉为其难地道:“好吧,那就去你那里睡一晚,不过那被褥得用我自己的,实在用不惯别人的。”

“这怕是不行了。”小宁子为难地道:“师傅的被褥之前就被淋湿了,根本不能用。”

翡翠想了一下道:“这样罢,我那里还有一床新的没用,先给你用就是了。”

“这如何好意思。”三福话音未落,翡翠已道:“有什么不好意思,不过是床被褥罢了,若觉得不想占便宜,就拿银子来换,我可不会嫌银子多。”

凭她与三福之间的关系,一床被褥自不在话下,但当着小宁子的面,两人都有顾虑,干脆便用银子来说事,省得被他瞧出端倪来。

在问明了收被褥的地方,小宁子自告奋勇的去取翡翠屋中拿,待其身影没入风雨中后,翡翠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小宁子,可如今主子看重他,再怎样不喜你也得忍忍,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我瞧他对你也挺孝顺恭敬的,往常你怎么骂他,他也没还过半句嘴。”

在一声惊雷过后,三福幽幽道:“怕就怕这小子都是装出来的,实际包藏祸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给我使绊子。”

翡翠劝道:“他懂得装,难道你就不懂得吗?好歹你也比他年长许多,若你老是这样子,万一被他瞅着空去主子面前告你一状,看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