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虽有小厨房,但那是为瓜尔佳氏准备的,刘氏始终只是一个贵人,没有资格使用,所以她平常的膳食都是御膳房送来的,要做什么东西,也拿去御膳房,那边专门给刘氏留了一个炖煮的炉火位置。

“海棠姑娘来了。”御膳房的几个小太监对海棠很是熟悉,她刚一进来便笑着打招呼,海棠点点头,环视了一眼,见各炉子上都有宫人守着,连她平日里惯用的那个也被人占了,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走到其中一个小太监身前道:“你们安总管呢。”

话音刚落便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海棠姑娘找咱家啊?”

海棠回头一看,正是御膳房的总管太监安禄,一张圆脸上满是笑容,不过海棠可没什么笑意,冷着脸道:“安公公,我家主子如今可是怀着龙胎,一日不服参汤龙胎便会有所不安。”

安禄笑得两只眼睛成了一条缝,“这事咱家当然知道,谦贵人身子是眼下宫里首要的要紧事。”

“既然都知道,为何这要占着别人霸占炉子,你是存心想让我家主子喝上不参汤,从而使得龙胎不稳吗?”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那一溜排守在炉子前或煎药或炖补品都听到了她的话,各自脸色均有些不太好看,只是碍着她是谦贵人的人,而谦贵人如今又正当宠,敢怒不敢言。

见海棠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下来,安禄忙不迭地道:“海棠姑娘你可真是冤枉死咱家了,咱家要是有这个心思,就让天打雷劈。实在是一直没见你过来,以为谦贵人今日不服参汤,而慧贵人的宫人又…”他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雨姗,小声道:“慧贵人有些受寒,太医开了两种药,得分开煎服,这才不得已把那个位置暂时让她用用。”

海棠轻哼一声道:“那现在你说怎么办吧,主子不能晚睡,顶多再一个时辰,若你腾不出位置来,我便只有如实去跟主子回禀了,主子会不会怪罪于你,我可就不知道了。”

“别,海棠姑娘别急,让我再想想办法。”这御膳房里本来就热,再一心急顿时满头大汗,安禄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来,而这里最快的也还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空出来。

海棠等了半晌,不耐烦地道:“安公公,想好了没有,若没有,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

安禄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眼巴巴地道:“海棠姑娘请说。”

第九百二十一章 芳巧

海棠眼皮子一抬,指了指雨姗道:“很简单,让她把位置还出来,那劳什子的药等参汤炖好了再煎,左右晚一些喝又不会死人。”

雨姗本就对海棠刚才的话不满,如今又听得她这么说,顿时忍不住有些生气地道:“你在说什么?”

刘氏与舒穆禄氏同为贵人,皆是正当宠的两位,看似相安无事,但那不过是表相罢了,恩宠面前,明争暗斗在所难免,哪怕不是存心为之也避免不了,只要风未止,树就永远静不了。

“是我说的不够明白,还是你耳朵有问题,我让你晚一些再煎药。”海棠可不在乎她生气与否,舒穆禄氏虽得宠,但能有自家主子身怀龙胎那么要紧吗?

雨姗憋着气道:“可是这药已经煎了一半,现在取下就等于前功尽弃,哪怕重新再煎也什么效用都没了。”说完又觉得自己说得太死了一些,怕海棠恼羞成怒,主动提议道:“顶多…我少煎一会儿,这总行了吧?”

“再少煎一会儿也得要小半个时辰,我等得起我家主子可等不起。”扔下这句话,她瞅着安禄道:“安总管,你说怎么办吧,若是非要等,那我现在就去回了主子,到时候让主子亲自与你说。”

见她作势要走,安禄忙道:“哎,海棠姑娘别生气,先等等,待咱家去与她说说。”

安抚住海棠后,安禄颇为无奈地走到雨姗面前,“雨姗姑娘,要不你晚些再重新煎一服,现在先把谦贵人的参汤给煎了,毕竟这炉位本就是她的。”

见安禄帮着海棠说话,雨姗越发来气,不肯相让,“这里是御膳房,哪个来了都可以用,谁说这位置就是她的了。再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谦贵人身子就算再贵重,也不至于片刻功夫都等不起。”

“这么说来就是不让了?”海棠气急反笑,“好,慧贵人的宫人可真是够霸道的,我这就去告诉主子。”说罢扭头就走,根本不理会身后安禄的叫声,就在她将要走出御膳房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海棠姑娘若不嫌弃的话,不如用我这个位置,炉子里的火不大不小,用来炖参汤什么的最恰当不过。”

海棠转过头来,只见是一个面生的宫女,眉长眼细,身材高挑,不由奇怪地道:“你是…”

她刚问了两个字,安禄已经凑过来道:“海棠姑娘,这位今日才来,说是惠妃宫里新来的宫女,惠妃那里小厨房的炉子坏了,来这里借用一下,炖的也是白参汤呢。”温如言宫中来了许多新宫人的事,宫里都已经晓得了,所以遇到面生的并不奇怪。

海棠微微点头,走过去客气地道:“这位姐姐,你炖好了吗?”

那宫女和善地笑笑道:“火候还差一些,不过也无大碍,再说什么事都比不得谦贵人腹中的龙胎要紧,想来主子知道了也会体谅。”

海棠高兴地道:“姐姐人真好,不像有些人自以为是,说不通道理。”扫了一眼雨姗后又道:“姐姐回去后烦请代我谢谢惠妃娘娘。”

“好。”宫女一边说着一边取过裹手的布将炖盅自沸水中拿起来,口中道:“你去将炖盅拿来吧,记得在里面放两块冰糖,这样更有滋阴补气的效果。”

“哎。”海棠答应一声,把白参与冰糖一块儿放到炖盅里面,随后添水至七分满,待要放到锅中,哪知那宫女在转身时,手肘不小心撞了海棠胳膊一下,海棠一时不稳,炖盅脱手摔在地上,只听得“呯”的一声,碎瓷片与里面的水以及冰糖人参一道溅的四处都是。

宫女第一个回过神来,惊慌地道:“哎呀,怎么摔地上了?海棠姑娘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忘了你站得这么近,一抬手…”

海棠刚好转了些许的心情顿时又变得极差,这炖盅摔坏了,东西也掉地上了不能再用了。想要再炖,就得重新回去拿,这一来一回不知要费多少功夫,而且让金姑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挨一顿骂,真是想想都觉得郁闷。

见海棠不说话,宫女越发内疚了,看安禄命几个小太监收拾地上的东西,她似想起什么来,忙道:“安总管,我刚才拿来的新炖盅还在不在?”

安禄一愣,道:“就在柜子里收着呢。”

“海棠姑娘等着。”这般说了一句,她快步走到御膳房靠墙的一大排柜子前,取出一个绘有黄鹂鸣柳的炖盅,随即又走回到海棠面前,“惠妃娘娘用的炖盅边上有了道裂痕,本想着等这一次炖好之后就换成这个新的,既然现在我打碎了海棠姑娘的炖盅,那就将这个赔给你吧,这可是上好的官窖贡品,边壁比一边炖盅要厚些,不管炖什么东西,滋味都更好。不过人参就没办法了,要不然,你先这盅参汤拿去应应急?”

海棠闻言忙婉拒道:“这怎么好意思呢,而且姐姐也不好交待。”

开玩笑,主子现在怀着龙胎,千当心万当心,就怕一个小心着了别人的当,尤其是在温贵人事情之后。虽然惠妃不怎么理会宫里的事,但她同样是宫里头的妃子,更是温贵人的亲姐姐,难保她不会动手脚,甚至于连这个宫女的出现都是故意安排的。

宫女会意的笑笑,没有勉强,想来也是猜到海棠心里的想法,在宫里头,或许可以没有害人之心,但绝对不能没有防人之心,否则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她把炖盅往海棠手里一塞道:“不过这东西你可得收下,否则我心里怎么着也过意不去,你若是不放心就仔细瞧瞧。”宫女说起来话声音来略微有些沙哑,听在耳中有些不舒服,不过人倒是很热情。

海棠留心看了一下她手里的炖盅,果然在边上发现一道细细的裂缝,笑道:“姐姐说得这是哪里话,我怎会不放心姐姐呢。”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将炖盅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且罐子与盖子颜色均莹白如玉,没受过任何药水的浸染,方才道:“那我就谢谢姐姐了,对了,说了这么许久,还不知道姐姐的名字呢。”

女子仿佛没看到她检查的动作,一味笑道:“叫我芳巧就是了。”

第九百二十二章 参汤

海棠见其领子竖了起来,将整个喉咙都给围了起来,而一般只有在冬季寒冷时才会这么做,“芳巧姐姐,你很冷吗?”

芳巧神色微微一变,旋即已是笑着扯了扯领子道:“是啊,我这人经常天还没冷就已经穿上了厚衣裳,尤其是脖子这里,一旦吹了冷风就不行,你听我现在这嗓子,可不是哑了吗?好了,不与你说那么多了,我先走了,省得娘娘那边等着急。”

海棠微微点头,捧着炖盅道:“姐姐慢走,我也得回去拿参。”

芳巧待要离开,忽地道:“啊,我突然想起来,刚才我把主子赏的一枝小白参送给了安公公,不如你先问他要来应应急啊,安公公您说是吗?”

被她这么一说,安禄那张圆脸上露出些许肉痛之色,但还是取出一枝比拇指略粗一些的白参道:“咱家也想起来了,海棠姑娘若还看得上眼,就先用得吧,总好过来回耽搁时间,至于冰糖,咱家这里要多少有多少,尽管取用就是。”

听他们说着,海棠不由得踌躇了起来,回去就必然要耽搁时间受罚,不回去…她打量着安禄手里的白参,色呈微白的黄色,参须自然,瞧着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事关刘氏安危,她还是多留了一个心眼,问安禄要过白参放在鼻下仔细闻了一下,确是白参惯有的味道,而扳开来之后,里外如一,没有任何动过手脚的样子,心里顿时有了主意,道:“虽然这枝人参比主子平常用的小一些,但勉强也可以,就这枝吧,多谢安公公了,改日我再还你这个人情。”

安禄忙哎了一声道:“海棠姑娘说的是哪里话,你要是能帮我在谦贵人面前美言几句,我就已经是受宠若惊了。”

看着海棠将人参与冰糖加水放到炖盅里面,置于沸水里时,芳巧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与海棠说了几句后离开了御膳房,而海棠则寸步不离于守在炖盅前,不时扇一下火势,顺道挖苦刚才顶撞了她的雨姗几句。

雨姗又气又恼,忍着没跟她争执,好不容易熬到药煎好,连忙端了离去,哪晓得在经过海棠身边时,脚被绊了一下,险些就跟海棠刚才一样,摔了手里的东西,待站稳后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海棠将脚收起来,知道她是故意绊自己,不由得怒上心头,再加上刚才受了一肚子气,愤言道:“你为什么要存心绊我?”

“我存心绊你?”海棠好笑地道:“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无缘无故地我绊你做什么?”

雨姗大声道:“还不是因为我刚才不肯让那个炉子给你,所以你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于我,让我被主子责罚!”

海棠把扇子往炉台边一扔,指着雨姗的鼻子道:“我劝你说话小心一点,你哪知眼睛看到我怀恨在心了,又哪知眼睛看到我绊你了?再敢胡言乱语,看我不扇你耳刮子,让你醒醒神。”

雨姗没想到她使了坏还强词夺理,颠倒是非,气得她浑身发抖,端着的药洒出不少在托盘上,安禄见势不对忙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一句,又没什么大事。”说罢又对雨姗道:“既是煎好了药就快走吧,别误了慧贵人服药的时辰。”

听得他这么说,雨姗强忍了那口怒气,往外走去,海棠看到她这个动作,冷笑一声,毫不避讳地道:“哼,什么东西,也不找块镜子好好照照自己。”

雨姗停下脚步用力咬着嘴唇,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道:“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海棠冷笑着走上前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弄清楚自己,别以为跟着慧贵人就多了不起了,慧贵人是得宠,可那又怎样,她腹中有龙胎吗?没有啊,你听清楚,是――没有!”

雨姗被她这番过份的话气红了眼,待要说话,海棠已经指着她的胸口再度道:“往后再来御膳房,记住了,那个位置不是你和你家主子能用的,别越了自己的本份。”

“你…”雨姗气得说不出话来,安禄趁着这个机会对身后的小太监道:“雨姗姑娘一人拿着药不方便,你帮着一道送过去,赶紧去。”

小太监会意地点头,一手接过雨姗手里的托盘,一手拉了她往外走,以免她再与海棠起争执。

安禄回头见海棠余怒未消,赔笑道:“海棠姑娘别跟那不懂事的丫头一般见识了,万一要是把自己气出病来,那可是不划算得紧。”

“说得好听,无非是怕在这里闹出事,你不好收场,罢了,看在那枝人参的份上,就给你这个面子吧。”海棠拍一拍手又道:“不过,安公公,安大总管,我可不希望下次来,那个位置又让人家用了,尤其是那个叫什么雨姗的,否则我就只能如实去告诉主子了。”

安禄赶紧保证道:“海棠姑娘放心,一定不会了。”

海棠点点头,重新回到炉子前,待炖足了时辰后,揭开来一闻,竟然真的比以前炖出来的参味更浓些许,颜色也更深,想来是炖盅边壁厚了,所以参里面的精华没有一点浪费,全在汤里了。

海棠自己先尝了一口,确定与平常炖得一般无二后,方才端去给刘氏,刘氏已经卸了妆束倚在床上,就等着参汤端来。

海棠试过温度后小心地递给刘氏,“主子,可以喝了。”

刘氏接过后随口问道:“怎得这么晚?”

金姑就在边上,若说了实话,非得挨训不可,这般想着,海棠道:“回主子的话,奴婢听安公公说多炖一刻钟参汤能更入味,所以便多炖了一会儿,还在里面放了两块冰糖,说是可以滋阴补气。”

刘氏微一点头,尝了一口略有些惊讶地道:“嗯,确实比往日里的更浓郁了一些,且放了冰糖喝着也没那么苦,安公公身为御膳房总管,果然对这些东西知之甚深,日后,你就按着这个时辰炖吧。”

第九百二十三章 工具

“奴婢知道了。”等刘氏喝完了参汤,海棠才端着空碗下去。而雨姗那边,也由小太监陪着回到了水意轩,她刚一进去,如柳便发现她眼圈红红的,待小太监走后忙道:“出什么事了?”

雨姗将刚才在御膳房的事仔细说了一遍,临了气呼呼地道:“不就是怀了个龙胎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看海棠那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实在气人得很。哼,等以后咱们主子也怀上龙胎生一个小阿哥,看她还怎么得意。”

“嘘!”如柳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话可千万不要在主子面前说,否则主子非得伤心死不可。”见雨姗没会过意来,她又道:“你忘了,主子每次侍完寝后,皇后娘娘都会派人送来的药。”

雨姗这才醒过神来,忙捂着嘴巴道:“我还真把这事给忘了,亏得你提醒我,否则…唉。”说到这里,她伤心地道:“主子也真是命苦,以为皇后肯帮她得宠,是个好人,岂料也留着一手,不肯让主子怀孕。”

如柳跟着叹了口气道:“后宫之中,恩宠终归太过虚无,唯有子嗣才是后半生的倚靠,一旦让主子诞下龙子,皇后想再将主子牢牢捏在手里就没那么容易了。”顿了一会儿,她摇头道:“好了,别说这些了,好好把药端进去,记着,在主子面前一个字都不要提,省得她听了心里难过,自从谦贵人怀孕后,皇上来主子这里的次数可比以前少了。”

“我知道了。”雨姗答应一声,刚一转身,便看到舒穆禄氏站在后面,顿时愣在了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如柳也是一阵诧异,看舒穆禄氏不愉的脸色,想来刚才的话已经一字不拉落入她耳中。

好一会儿,如柳才不自地道:“主子,药煎好了,奴婢服侍您喝药。”

舒穆禄氏举袖轻咳一声,幽暗的眸光,让人猜不到她心底在想些什么,她不说话,如柳与雨姗两人更加不自在,手脚也不知该往哪里放。

“主子,药要凉了。”雨姗这般说了一句,见舒穆禄氏还是不接话,小心地道:“主子,那些话您别往心里去…奴婢都是乱说的,海棠什么也没说。”

在这句话之后,舒穆禄氏终于开口道:“是不是乱说,我心里清楚。往后,不管什么话,也不管好听不好听,凡是落入你们耳的,都要一字不落告诉我,不许隐瞒。有些话虽然刺耳难听,却句句都是实话,在这宫里,光知道听好话可是不行的。”

“是。”如柳二人答应一声,正要再次请她服药,却见舒穆禄氏端了雨姗端在手里的药走到窗边,在两人不解的目光中,将药碗往外一泼,整碗药一滴不盛地泼在窗外。

雨姗惊呼一声,快步走到窗边,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手里的空碗,“主子您这是做什么,那可是太医开得药,奴婢煎了许久才好的。”

舒穆禄氏一言不发,只是从托盘中端过另一碗药,同样泼在窗外,这下子连如柳也忍不住了,“主子,奴婢知道您心里难过,可就算这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出气,药都泼了,您身子怎么会好。”说罢,她又急切地道:“雨姗,你辛苦一些,再去御膳房煎两贴药。”

“不用去了,就算再煎来,我也不会喝的。”她望着外头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在夜色中沉浮的灯光逐字农句道:“从入宫那一刻起,这具身子就是用来搏恩宠的工具,我付出这么多才有今日,又怎可以输给刘氏,就算没有龙胎,我也要所有人不敢轻视于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再次咳了起来,而且比刚才更剧烈,直咳得弯了身子。

如柳忙抚着她的背,待得咳嗽声小了一些后方忧心忡忡地道:“可您的风寒…”

“放心,一点风寒要不了命。”舒穆禄氏眸光一转,眼眸转动之际,在昏黄的烛光下划出一道惊心的优美弧度,“往后照常去煎药,端来后寻个无人的地方倒掉,别被发现了。”

“是。”如柳无奈地答应着,之后几日,舒穆禄氏一直未在服药,但太医每次来诊脉问起时,都说有按时服药,令太医甚是奇怪,既在服药,为何病情一些不见好,反而更加严重,难道药被人换了?带着这个疑问,太医验看过后,发现与自己开的方子一般无二,并无差别,更没有换药一事,这可真是奇怪了。

在重新开药后,舒穆禄氏的病情还是没有好转,到后来更是卧病在床,下不了地。而胤禛不知是不知情,还是顾不上舒穆禄氏,一直没来看过。

这日,舒穆禄氏正躺在床上养神,如柳进来道:“主子,成嫔娘娘来了,还有…”

“还有什么?”舒穆禄氏一边费力地坐起身来,一边问着如柳。

如柳上前扶着她坐好,迟疑着道:“跟成嫔来的是绘秋…”

绘秋自从去了成嫔身边后,没少来挖苦舒穆禄氏,后来见舒穆禄氏得宠被封为贵人方才收敛了些,眼下又巴巴地跟着成嫔不过,肯定不安好心,所以如柳才显得这般担心。

“知道了,扶我起来吧。”舒穆禄氏淡淡地应一声,将有些凌乱鬃角仔细抚平后道:“扶我起来吧。”

“主子,您身子…”没有人比如柳更清楚现在舒穆禄氏虚弱到什么程度,风寒侵体,内外皆虚,否则也不会弄到要卧床。

“我没事,扶我起来。”舒穆禄氏倔强地道,如今的她虽看着与以前一样柔弱,但宫里残酷的现实,早已悄悄改变了她,如今的她不愿输给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现在牢牢控制住她的皇后也一样。

如柳见劝不动舒穆禄氏,只得依言替她披衣穿鞋,到了外间,成嫔正坐在椅中喝茶,绘秋则站在她身后,看到舒穆禄氏进来,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贵人?宠妃?终归是昙花一现,看她病了这么久,皇上一直都没来看过便知道了,亏得自己当初还有些后悔。

第九百二十四章 成嫔

舒穆禄氏就着如柳的搀扶欠身施礼,虚弱地道:“臣妾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看到她这个样子,戴佳氏颇为惊讶地道:“看来慧贵人病得当真不轻,快起来吧。本宫听说你病了多日一直不见好,所以特来看看。”

舒穆禄氏坐下后一脸感激地道:“多谢娘娘垂怜,都怪臣妾这身子不争气,明明有太医照拂,又多番用药,却始终不见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

戴佳氏微一点头,又打量着她道:“瞧瞧你这脸色,白得跟张纸一样,一点神色都没有,真是可怜,若是皇上见了,都该认不出慧贵人了,以前皇上可是常赞慧贵人一双眼明亮如星晨;过也亏得皇上一直没来,否则可是该失望了,慧贵人你说是吗?”

舒穆禄氏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听到她这话更白了几分,勉力一笑道:“娘娘说的是,臣妾病中陋颜,实不宜面见皇上。”

戴佳氏抿唇微笑,她自然不是真的怜惜舒穆禄氏,昔日舒穆禄氏投靠皇后,在夜宴上一舞得宠得封贵人,之后更常得胤禛召幸。这所有的一切都令她这个早在王府中时就已经失宠的娘娘嫉妒,尤其是胤禛明明来了景仁宫,却连看她一眼也不曾的时候,更是伤心不已。

还有绘秋,来了她身边侍候后,说以前侍候舒穆禄氏时,常听到舒穆禄氏在背后非议她,说她既无子嗣又无恩宠,凭甚居着嫔位。

她能在胤禛登基时得封嫔位,是因为二十几年来一直战战兢兢,克守本份,一个刚得宠几天的小丫头,居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妄议她的位份,简直就是找死。之前有胤禛宠着,她就算再不高兴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可现在,呵,病了这么久,皇上怎么着也该知道了,可一直都没来看过一眼,可见皇上如今心里早没了她,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

绘秋在一旁道:“想当初慧贵人得宠的时候,这水意轩可是门庭若市,再看看现在,唉,不说门可罗雀,却也差不多了,不过倒是适合慧贵人养病。”

如柳最讨厌的人就是绘秋,如今听得她这么说,顿时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讽刺我家主子吗?”

绘秋皮笑肉不笑地道:“奴婢怎敢,奴婢不过是说实话罢了,慧贵人你说是吗?”面对她的多嘴,戴佳氏并未阻止,由着她说下去。

如柳接过话道:“不管怎样,也论不到你来指指点点,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奴才罢了。”

绘秋被她毫不留情的话说得脸上一燥,待要说话,戴佳氏已然盯着如柳道:“你说绘秋是个奴才,那你呢,你就不是奴才吗?”

面对戴佳氏,如柳不敢放肆,忙垂首道:“奴婢并非这个意思,请娘娘明鉴。”

戴佳氏冷哼一声,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她,“小小一个宫女竟然敢在本宫面前放肆,慧贵人,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宫人吗?”

“娘娘息怒。”舒穆禄氏忙强撑着站起身来,“都怪臣妾不好,没有教好如柳,让她不知进退地冒犯了娘娘与您的宫人。”说罢,她朝如柳道:“还不赶紧向成嫔娘娘请罪。”

如柳还没有说话,戴佳氏已经抬手阻止,神色冷淡地道:“免了,言不由衷的请罪,本宫受不起。”

绘秋眼珠子转了一下,凑到戴佳氏耳边道:“主子,您可是这景仁宫的主位娘娘,凡这宫里的人犯了错,不论贵人还是奴才,都该由您教训一番才是。”

戴佳氏徐徐点头,舒穆禄氏看着不对,待要说话,眼角余光忽地瞥见外头一丝明黄,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就着如柳的手道:“娘娘,如柳虽有错,但绘秋又何尝没有,您若只责她一人,请恕臣妾不服。”

戴佳氏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声音亦冷厉了几分,“慧贵人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本宫教人不善吗?”

“娘娘既已经知道又何必臣妾再说。”舒穆禄氏的强硬态度出乎戴佳氏的意料之外,就是如柳也一脸惊讶,她印象中的主子,不该这么鲁莽才是,如今形势明显是成嫔居上,与她硬碰硬,只能是自己吃亏。

戴佳氏气极反笑,指了她道:“好啊!慧贵人真是好本事,自己宫人犯了错不说,还反过来指称本宫的不是。看样子,你真是没将本宫放在眼里。”

绘秋巴不得戴佳氏好好责罚舒穆禄氏一顿,以报她以前在舒穆禄氏身上受的气,凑上来道:“娘娘,奴婢早说过慧贵人清高自傲,除了皇后娘娘之外,其余的人都不放在眼中,如今您可是看清她真面目了吧。”

“再没有比这一刻看得更清了。”有绘秋在一旁加油添火,戴佳氏心头的怒火越发旺盛,“看来本宫今日得好好教教慧贵人什么叫上下尊卑,什么叫分寸。来人!”随着她的话,两个随她一道过来的太监立时站了出来,躬身等待戴佳氏吩咐。

戴佳氏指着如柳道:“这个小丫头冒犯本宫,着掌嘴五十,至于慧贵人,她身为主子,却不辩是非,只知一味包庇宫人,着去外头跪着,将宫规从头到尾念一遍,不念不准起来。”

如柳一听顿时急了,仰头道:“娘娘,错是奴婢犯的,与主子无关,她现在病体虚弱,如何受得了这样的罚,若娘娘真的气不过,就由奴婢代主子受罚吧。”

“本宫的话何时轮到你来置疑。”戴佳氏在宫里一直是谨小慎微的,因为她既无子女也无恩宠,宫里哪个娘娘都胜过她一筹,所以从未这样训过什么人。今日也是看准舒穆禄氏失宠,又嫉恨多时才敢这样做。然真训了之后,才发现这种感觉真是很好,怪不得皇后、年氏她们一个个费尽心思争权夺利,连她也动了一丝心思,不过她心里明白,一旦出了景仁宫,该怎样还得怎样,不论是皇后还是熹妃,哪怕是身为贵人的刘氏,都是她得罪不起的。

第九百二十五章 惩处

“请娘娘饶过我家主子,她身子弱,实在受不起罚啊!”如柳不住地磕头哀求,至于舒穆禄氏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面对如柳的哀求,戴佳氏根本听不进耳,不耐烦地对那两个太监道:“把慧贵人带下去,记着,不念完宫规不许她起来,要是让本宫知道你们两个不遵命令,擅自让她起来,体怪本宫不客气。”

两个小太监刚要答应,外头突然传来一个沉冷的声音,“依朕看,该好好念宫规的那个人是成嫔才是。”

皇上?戴佳氏悚然一惊,转过头来,只见身着明黄龙袍的胤禛正大步迈入屋中,瞥见他阴沉如水的脸色,戴佳氏手一颤,捧在手中的茶盏顿时洒了出来,落在手指上一阵灼烫,同时也令她自惊骇中回过神来,赶紧放下茶盏赔笑道:“皇上何时过来的,可是将臣妾吓了一跳呢。”

“朕过来没多久,不过足以听清成嫔说的每一个字了,呵,成嫔娘娘好大的威风。”胤禛在正当中坐下,将捻在手里的佛珠往桌上一掼,吓得戴佳氏整个人跳了起来,随即赶紧道:“臣妾有罪,请皇上恕罪。”

胤禛不假辞色地道:“那你倒是说说自己有些什么罪?”

戴佳氏哪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吱唔着说不出话来,胤禛瞥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会还跪在地上的舒穆禄氏道:“你身子不好,快起来吧,还有如柳也是,都莫跪着了。”

“谢皇上恩典。”舒穆禄氏艰难地站了起来,倚着如柳切声道:“皇上您别怪成嫔娘娘,都是臣妾没有教好如柳,令她对成嫔娘娘不敬。”

“你不用说了,个中缘由朕听得很清楚。”胤禛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成嫔,就算如柳真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说她几句就是了,需要掌嘴五十吗?”这一句话说得戴佳氏哑口无言,不知该怎么回答。

“还有佳慧,你明知她病了许久,身子虚弱得很,还让她去外头跪着念宫规,这应该吗?”说到此处,他声音倏然一厉,斥道:“朕看你倒有点像故意要佳慧的命!”

这句话可是严重了,戴佳氏慌得连忙跪了下去,满面惶恐地道:“皇上冤枉死臣妾了,臣妾哪有这么恶毒的心思,实在是慧贵人刚才顶撞臣妾,臣妾一时气不过,这才严厉了一些。”

“你说佳慧顶撞你,朕却看到他们一直在求情,哼,成嫔,你是跟在朕身边多年的老人了,何时竟也学着年氏一样变得这么恶毒,还满嘴谎言。”

戴佳氏后悔不已,可是现在再后悔已经晚矣,只能使劲替自己辩白,“皇上明鉴,臣妾当真没有。”

这时,舒穆禄氏开口道:“皇上,能否容臣妾说一句?”

面对她时,胤禛面色微微一缓道:“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是。”

舒穆禄氏轻咳一声,满脸诚恳地道:“刚才的事错在臣妾与如柳身上,成嫔娘娘教训臣妾也是应该的,所以还请皇上莫要再说娘娘了。”

胤禛不言,转而对戴佳氏道:“你自己听听,到了这个时候佳慧还在替你求情,而你呢,却是变着法的罚她,亏你虚长了这么多岁。”

戴佳氏尚是第一次被他骂得这么凶,眼泪都落了下来,哽咽道:“臣妾知错了,请皇上恕罪。”

胤禛犹豫了一下,见舒穆禄氏一直在朝自己摇头,挥手道:“罢了,念在你跟随朕多年的份上,就饶了你这一次,但记住,绝对没有下一次。”

“是,臣妾知道了。”戴佳氏连忙谢恩,在胤禛的示意下站起身来,绘秋刚跟着站定,便听得胤禛道:“朕有许你也站起来吗?”

绘秋吓得一哆嗦,想也没想便跟着跪下去了,缩着身子不敢说话,只听胤禛道:“朕刚才在外头听你在成嫔耳边说什么慧贵人清高自傲,除了皇后哪个都不放在眼中是吗?”

绘秋没想到胤禛连这个话都听到了,抖似糠筛,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是,你是该死!”胤禛说出令绘秋胆战心惊的话来,想要再求情,胤禛已经不给她这个机会了,对垂首站在一旁的苏培盛道:“带下去,掌嘴,一直到打掉她一嘴的牙为止。”

绘秋一听,吓得魂都没了,连忙哀求道:“不要,皇上不要!奴婢知错了,以后都不会了,求您给奴婢一次机会。”

“江山易改,本xing难移。”这便是胤禛给她的答案,戴佳氏跟了他那么多年,多少有些情份,再加上舒穆禄氏求情,得以免罪,可是绘秋又算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宫女竟敢在其中挑拨离间,不杀她已经是开恩了。

绘秋被强行拖了下去,戴佳氏没有为她求情,甚至连说一句话也不敢。如柳虽觉得有些残忍,但想起绘秋之前的种种行径,又觉得一切都是她罪有应得。至于舒穆禄氏,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在戴佳氏退下后,胤禛拂一拂袍子余怒未消地道:“这段时间宫里本就事多,偏她还要闹腾,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事都已经过去了,皇上莫要生气了。”刚说了一句,舒穆禄氏便忍不住咳了起来,看得胤禛一阵皱眉,起身亲自抚着她的背道:“太医也是,一个小小的风寒治了这么久不仅没好反而还更加严重。”

待咳嗽停下后,舒穆禄氏仰头笑道:“皇上别怪太医了,是臣妾自己身子不争气,不关太医的事。”

“朕还没说你,你倒先认起不是来。”望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胤禛神色越发缓和,“朕问你,为何病了这么久一直不告诉朕,若非朕无意中听说,还不知道你的风寒一直没好。”

舒穆禄氏握着胤禛的手柔声道:“皇上日理万机,再加上太后病重,刘姐姐又怀了孕,更加忙得不可开交,臣妾些许小病又怎忍烦扰皇上。”

听得她这么说,胤禛既动容又心疼,“你瞧瞧自己,连站都站不好,还动不动就咳嗽,这也叫小病?”说罢,他对站在一旁的如柳道:“去,请太医过来,让他们重新为你家主子诊脉开药。”

第九百二十六章 还报

舒穆禄氏忙劝阻道:“不必这么麻烦,臣妾再养几日就好了。”

胤禛哪里会依她,遣了如柳下去,口中道:“朕怕你再养下去病情更重了,等小病拖成大病时,可就来不及了。”

舒穆禄氏低头一笑,轻言道:“哪有皇上说得那么严重。其实皇上来看臣妾,臣妾就觉得身上的病好了一大半。只是却让皇上生气了,其实成嫔娘娘平常不是这样的,想来这次是臣妾说错了话,皇上别怪她。”

原本胤禛对于成嫔的事已经没放在心上了,眼下听得舒穆禄氏提及,顿时又浮现了出来,越想越觉得不高兴,“谁对谁错朕心里有数,你不必再替她说好话。”正说着话,看到苏培盛进来,道:“去,告诉成嫔,她既那么喜欢用宫规惩戒人,就自己先去抄上十遍,不抄完不许踏出宫门。”

“嗻!”苏培盛刚要下去,舒穆禄氏叫住他道:“苏公公,绘秋怎么样了,真的打掉了所有牙吗?”

苏培盛收住脚步恭谨地道:“回慧贵人的话,已经全部打落,一颗不剩。”

舒穆禄氏微微摇头,脸上尽是不忍之色,胤禛见状握一握她的手腕道:“好了,她是罪有应得,否则由着她搬弄是非,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你不必替她可惜。”

“是,臣妾知道了。”舒穆禄氏无奈地答应一声,片刻后,太医到了,在替舒穆禄氏把脉后重新开了方子,一直到看着舒穆禄氏服完药躺在床上睡着后,胤禛方才离去。

然就在他刚踏出水意轩,舒穆禄氏便陡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清明一片,根本没有丝毫睡意,她伸出手对守在一旁的如柳道:“扶我起来。”

如柳一边扶她下床一边不解地道:“主子还要去哪里?”

舒穆禄氏没有说话,只是让如柳扶着她往外走,一直到成嫔居住的正殿外头,远远听到里面传来尖厉的喝骂声,紧接着一个发髻凌乱的人被毫不留情地撵了出来,狼狈地滚下台阶,在其滚过的地方,留下一连串触目惊心的鲜血。

待那人艰难地站起来后,如柳方勉强认出来,“绘秋?她怎么被撵出来了?”

舒穆禄氏面无表情地道:“成嫔之所以会被皇上骂又罚抄宫规,皆是因为绘秋的挑拨而起,如今再看到绘秋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更不要说绘秋被打掉了满嘴牙,往后连话都说不利索。”

绘秋捂着满是血的嘴蹒跚着走来,走到一半看到站在院中的舒穆禄氏,神色陡然一变,混合着怨恨的恐惧出现在眼眸中,转身想往别去走,舒穆禄氏扬声道:“怎么,看见旧主连礼都不行吗?”

见她出声,绘秋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停下脚步,走过来屈一屈膝,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