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灯火通明,胤禛坐在御案后不知在想什么,在他手边是一堆已经批好的折子。

外头,敬事房的白桂在胤禛看不到的角落里朝苏培盛打着手势,后者点点头,对胤禛道:“皇上,敬事房那边已经将慧贵人送来了,安置在寝殿中,您可要现在过去?”

苏培盛的声音将胤禛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抬眼望去,发现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想不到已经这么晚了。

“慧贵人过来了?”刚才敬事房送绿头牌过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翻了舒穆禄氏的牌子,可刚才却在犹豫,究竟要不要见舒穆禄氏,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对她的思念会如此强烈,而且更多的是思念那种情\欲,他本不是一个好色之人,并不曾贪恋床第之欢,为何在遇到舒穆禄氏后一切都变了样,每次一触到那具身体,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就会冒出来,强烈的像要将他淹没一般,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害怕。

苏培盛恭谨地回着,“是,正在寝殿等着皇上。”

胤禛站起身来,双手撑着桌案,神色犹豫不决,许久,他用一种近乎艰难的语气道:“告诉敬事房,让他们将慧贵人抬回去。”

“啊?”苏培盛惊呼一声,随即意识到不对,不论皇上有何决定,都不是他一个奴才所能置疑的,赶紧低下头答应,随后急急退了出去。

苏培盛走得太急,并不曾看到胤禛因过于用力而颤抖的双臂,以及紧紧抿着的薄唇,要克制住身体最深处的欲望,即始是他这个自制力极强的人,也有些受不了。

在交待完同样吃惊的白桂后,他再次进殿小心地道:“皇上,奴才已经告诉敬事房了,他们这就将慧贵人抬回去,皇上可要重新翻牌子?”

“不必了。”胤禛抬起头来,脸色有些难看地道:“朕去承乾宫。”

“嗻!”苏培盛答应一声,出去取了灯笼候在殿外,等胤禛出来后,疾步跟了上去,为其照亮前方的路。

胤禛走得很急,就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一样,苏培盛差点跟不上他的脚步,无奈只得小跑,好不容易到了承乾宫,因为走得太急,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跤,连着手里的灯笼一并摔在地上,人摔疼了不说,灯笼也着了,亏得承乾宫的人瞧见了,赶紧将火扑灭。

水月与安儿两人吃力地扶了苏培盛起来,“苏公公,要不要紧?摔疼了nǎ里没有?”

苏培盛摇头道:“咱家没事,皇上呢?”

水月一指前面的身影道:“皇上已经进去了。”

苏培盛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道:“皇上不怪咱家就好,这一路可跑死咱家了。”

安儿眨着眼睛道:“苏公公,皇上怎么走得那么急啊,像是后面有老虎在追一样。”

“安儿,不许乱说话。”水月喝了她一句,帮苏培盛拍着沾在衣上的灰尘道:“苏公公,安儿不懂事,您别见怪啊。”

苏培盛摆手道:“没事,咱家自己也不明白着呢,而且刚才明明已经传了慧贵人,临了皇上又说要来承乾宫。”

安儿轻咦一声道:“皇上来了这里,那慧贵人要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呗。”说到这里,苏培盛似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一些,不再多言,往正殿行去。

凌若正拿着绣棚在绣东西,突然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走进来,下意识地抬起头,意外看到胤禛,赶紧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快步进来的胤禛紧紧抱在怀中。

水秀等人见状,皆知趣地退了下去,留下他们单独相处。

凌若刚刚听宫人说胤禛今日翻了舒穆禄氏的牌子,怎么也想不到胤禛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过了好久,见胤禛始终没有松开的意思,感觉有些不对劝,逐道:“皇上怎么了?”

胤禛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后宫之中,他最在意的人应该是怀中的这个女子,她陪了自己二十余年,更为自己诞下弘历,他一直以有她在身边为幸,也一直以为后宫之中不会有人取代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可为什么他现在竟然动摇了起来,他不确定除了湄儿之外,自己最在意的人,究竟是凌若还是…舒穆禄氏,因为他现在脑子里想的一直都是舒穆禄氏,刚才在路上他几次欲折回,最后都被强行忍了下来,正因如此,他才会走得那么急。

许久,他终于松开手,望着凌若担忧的目光,勉强一笑道:“朕没事,只是突然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凌若手里的东西,道:“你在绣什么?”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山路松声

凌若知他是不愿自己再多问,才扯过话题的,是以顺着他的话道:“弘历说他的钱袋子有些旧了,所以臣妾打算给他绣个新的。”

“朕记得你女红是很好的。”胤禛点点头,接过绣棚看了一眼,是杏黄色的料子,上面只绣了几朵祥云,逐道:“你打算绣什么,龙吗?”

凌若摇头道:“腾龙翔天不合弘历的身份,臣妾打算绣仙鹤。”

“仙鹤虽也是吉祥之物,不过总归还差了一些,再说弘历是朕的儿子,就算绣龙在上面也算不得什么逾越。”他顿一顿,道:“就绣龙吧。”

胤禛都这样说了,凌若只有答应,见胤禛有些心不在焉,她放下绣棚道:“皇上若是不累的话,臣妾陪皇上四处走走可好?”

胤禛点头,与凌若一道走出承乾宫,苏培盛等宫人远远跟在后面。夜间的后宫比白日里多了分寂静,因时近夏季,脚边的草丛中不时传来鸣虫的声音。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走着,直至一圈走完,在准备踏进承乾宫的时候,凌若方道:“皇上该回养心殿去了。”

胤禛挑眉道:“怎么,你不愿朕留在这里吗?”

凌若低头一笑道:“臣妾哪会这样想,只是臣妾知道皇上今日翻了慧贵人的牌子,今夜是她复位后的第一夜,皇上该多陪陪她才是。若是一直留在臣妾这里,慧贵人岂非要一人待在养心殿了?”

胤禛拉着凌若走进去道:“朕已经让人送她回水意轩了,所以你不必担心。朕今夜nǎ里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凌若倒是没想到胤禛会将舒穆禄氏又送回去,惊讶之余却也没多说下去。

这一夜,胤禛如他所说的留在了承乾宫,但他一夜都没有成眠,躺在凌若身边,脑海里却一直出现舒穆禄氏的身影,怎么也驱不散…

而这一夜,对于舒穆禄氏来说,同样是无眠,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足了准备,人也已经到了养心殿,却又原封不动地被送了回来,敬事房那几个太监抬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都怪怪的,想来他们也觉得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皇上在想什么?难道他不想见自己,不想与自己沉沦于欲海中吗?

这个念头出现未多久便被她否决了,胤禛一定是想她的,不然不会复她位份,更不会第一天就翻她的牌子,肯定是后面出了一些意料不到的事,他才让人将自己抬了回去。

随后,传来一个令舒穆禄氏愕然与气愤的消息,昨夜里胤禛竟然去了承乾宫,还在那里过夜,也就是说胤禛为了见熹妃,而将她抛在一边,这…这怎么可能?

舒穆禄氏不愿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因为这是事实,由不得她不信。

难道那个药失效了?这般想着,舒穆禄氏坐立不安,不行,她一定得设法弄清楚皇上为何会临时改意去承乾宫。

这般想着,她让如柳去养心殿悄悄请苏培盛过来一趟,因为苏培盛要侍候胤禛,是以直至下午才得空过来。

待苏培盛进来后,舒穆禄氏客气地道:“要劳公公亲自过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来人,给苏公公看座。”

“慧贵人说的是nǎ里话,奴才来给你请安是应该的。”苏培盛猜到她特意将自己叫来的用意,却不说破,只是抿着宫人刚端上来的茶。

舒穆禄氏晓得像苏培盛那样的都是成了精的人儿,别看嘴上说的客气,实际心里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想要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少不得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她早有准备。

舒穆禄氏手一伸,候在旁边的宫女立刻会意的将捧在手里的画轴放到她手中,舒穆禄氏接过后,轻抚着画轴道:“今日在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一幅前朝唐寅所画的,想是以前皇上赏的,都已经沾满灰了,都说唐寅的画珍贵,外头一画难求,可我一向不爱字画,留在我手里也是浪费。听闻公公喜欢收集字画,对唐寅的画尤其推崇,这画在公公手里可比在我手里要好多了。”

苏培盛听得“唐寅”二字,已是双目放光,再听得舒穆禄氏要送给自己,更是坐不住,起身道:“慧贵人能否让奴才看看这幅画?”

“自然可以。”舒穆禄氏点头将画递给苏培盛,后者小心地打开来,在仔细端详过后,连连点头赞道:“好一幅唐伯虎的真迹,真是好!”

苏培盛虽然是个太监,却识文断字,对字画尤为喜爱,经常收集前朝名人字画,平常得空,常去外头古玩字画店里转转,对于字画颇有见识,一眼便看出这幅。不过也是,进得宫里的东西,都要三验五审,又怎会让赝品混进来。

苏培盛一边点头,一边将画卷好,双手奉还给舒穆禄氏,“奴才不敢收贵人如此厚重的礼。”

他话虽然说的好听,舒穆禄氏却从中听出不舍之意,晓得他不过是做做样子,心里根本是想收下这幅画,当下笑道:“我不是一个懂字画之人,画落在我手里,就等于明珠蒙尘,难道公公想让这幅画一直为尘埃所蒙吗?”

“这个…”苏培盛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长揖一礼道:“那奴才就谢慧贵人厚赏了。”

见他收了这幅价值千金的名画,舒穆禄氏笑着点头,在示意他坐下后道:“苏公公,我有一件事不解,想请你代为解惑,不知可否?”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苏培盛既然接了那幅画,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当下道:“慧贵人尽管问,只要是奴才知道的,一定言无不尽。”

“有公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顿一顿,舒穆禄氏道:“昨夜里,皇上明明翻了我的牌子,可之后却又让敬事房将我送了回来,自己去了承乾宫,苏公公可知当中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皇上态度会如此奇怪?”

第一千一百二十二章 等待

苏培盛有些犹豫地道:“原本这事奴才不该多言,可慧贵人待奴才如此之好,不说实在对不起慧贵人,不过还请慧贵人不要传扬出去,否则一旦传到皇上耳中,奴才很难交待。”

“我知道。”说完这句,舒穆禄氏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宫人道:“除了如柳之外,你们都下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宫人答应一声,纷纷退下,如柳更是将门也给关了起来,看着大好春光被隔绝在门外后,舒穆禄氏方才再次道:“今日之话,除了公公之外,只有我与如柳二人听得,若传入第三人之耳,我亲自去向公公请罪。”

舒穆禄氏的态度令苏培盛颇为满yi,道:“贵人言重了。”话音一顿,只见他蹙了眉道:“其实这件事奴才也觉得很奇怪,当时翻牌子的时候,皇上明明一下子翻了贵人牌子,可等晚些时候奴才再问时,皇上却又突然改口说让敬事房把贵人抬回去,然后就去了承乾宫。”

苏培盛说的那些,舒穆禄氏之前都知道,她真正想要明白的是胤禛为什么突然有那么大的转变,“这当中,皇上可还有说过什么?”

苏培盛摇头道:“没有,但是在去承乾宫的路上,皇上走得很急,就像后面有什么人在追一样;奴才跟了皇上这么久,还没见他走得那么快过。”

舒穆禄氏细细咀嚼着他的话,隐隐明白了什么,但并不是很清楚,直至苏培盛后面随口又说了一句,“今儿个一早,皇上更衣上朝的时候,奴才看他气色不是很好,也不晓得是否夜间没歇好。”

是了,并不是药失效,恰恰相反,是药的效果太好,让胤禛害怕对她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思念,所以生出逃避之意,故意不见她,故意去见熹妃。

没用的,不论怎么逃避都只是徒劳,身体最原始的欲望会逼着胤禛回到她身边,然后永远都离不开。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胤禛接受这个事实。

想到这里,舒穆禄氏彻底放下心来,拾起笑容对犹是一脸不解的苏培盛道:“想来是皇上惦念熹妃娘娘,所以去看她吧。”

苏培盛只道她是强颜欢笑,逐安慰道:“贵人也别太往心里去,贵人禁足的这些日子,虽然皇上嘴上不说,但奴才看得出其实心里都颇为惦念贵人,早晚会召见贵人的。”

舒穆禄氏点头道:“我知道,以后也要请公公在皇上面前替我多多美言。”

“贵人放心,只要是奴才能帮的一定帮。”毕竟刚收了人家一幅唐寅的画,话当然得说的漂亮一些,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道:“贵人若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先行告退了。”

“公公慢走。”在送苏培盛出去后,如柳见舒穆禄氏仍在那里悠哉的喝茶,轻笑道:“看起来,主子一点都不担心呢。”

“本就没事,为何要担心?”舒穆禄氏反问了一句,随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如柳道:“想明白了吗?”

如柳微一点头道:“嗯,皇上越逃避就证明那药越有效,皇上很快会回到主子的身边,到时候,莫说成嫔等人,就连熹妃也不足为虑。”

舒穆禄氏红唇微弯,勾勒出一抹凉冷的笑容,熹妃,得意了二十多年,也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且说苏培盛拿着画赶到养心殿的时候,正好看到四喜在外头急得团团转,一看到他过来,连忙迎上来拉住他道:“我的苏公公,你去nǎ里了,我找你半天都不见人影。”

苏培盛自然不会说自己刚才去水意轩了,搪塞道:“我随意走走罢了,倒是你这么着急寻我有什么事?”

“皇上刚才说想喝君山银针,可是茶房里我找来找去找不到,我记得内务府送来后,是你收着的,你放到nǎ里去了?”

“哦,你说那个啊,我怕送来的茶叶会潮,所以放在顶柜里了。”听得苏培盛的话,四喜连忙让小太监去取来泡茶,吩咐完之后,他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道:“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可真是麻烦大了,以后放nǎ里可得都知会一声。”

“行了,以后一定告诉你。”苏培盛随口答了一句便准备要回自己屋里去,岂料四喜一把握住他藏在身后的画轴,好奇地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字画吗?你nǎ里来的?”

苏培盛目光闪烁地道:“别人不要随手扔的,我看着不错,便顺手拿回来了,不值什么钱。”

四喜没发现他这样异样,道:“能被你瞧上眼的东西应该不错,趁着现在无事,展开来看看。”

一听这话,苏培盛赶紧牢牢握住画卷,说什么也不让他展开,开玩笑,四喜虽然对字画的认识不及他深,但画上可是盖了唐寅的印章,只要识字的都能认出来,到时候四喜问起画的来历,他可不好回答。

四喜察觉到了不对,皱眉道:“你握得那么紧做什么,看看而已,又不会弄坏了,用得着那么紧张吗?还是说这话有什么不见人之处?”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苏培盛不自在的说着,用力想要抽回画卷,然他越是如此,四喜就越不肯放手,争抢之下,一个不小心,画卷掉落在地且因为绑着画卷的绳已经被弄散了,随着画轴的滚动画卷在地上铺展了开来。

四喜虽然不精通字画,但身在紫禁城,又在胤禛身边侍候,多少要懂一些,乍一看这幅画,便感觉到不论布局还是画功,都极为不凡,绝非一个普通画师所能画出,且看这纸张连缘有些泛画,应该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奇怪,这样的画怎么会有人不要中尼?当目光落在画末端那枚朱红色的印章时,所有疑惑顿时一解而开,唐寅,这是唐寅的画。

但是,在此之后,疑问又接踵而来,他盯着手忙脚乱将画捡起来的苏培盛道:“你怎么会有唐寅的画?”

只要是出自唐寅之手,不论是何画,至少都达到千金之数,而且有价无市,他知道苏培盛一直很想要一幅,但始终求而不得,就算偶尔有一幅出现在市面上,那价格也让他们忘而却步,不过他们在宫中倒是常有见到。

第一千一百二十三章 翻脸

在将画胡乱卷好后,苏培盛满脸不自在地道:“唐寅的画又怎么了,去古玩店里随便转一圈便有十张八张的赝画。”

“赝画?”四喜狐疑地看着他,正要再说,小太监已经沏好了茶过来,苏培盛忙道:“还不快将茶给皇上端进去。”

在苏培盛在连推带说下,四喜只好压下心里的疑问,先将茶端进去,等他再出来的时候苏培盛已经不见了人影。四喜越想越不对劲,趁着有空,往苏培盛住的屋子走去。

苏培盛的窗子没关,四喜可以看到他正在屋里,正仔细打量着那幅展开的画,表情如痴如醉。

四喜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去,把里面的苏培盛吓了一跳,赶紧将画收起来,待看清是四喜后,皱一皱眉道:“你来做什么,皇上那边不用侍候吗?”

“这个你别管,我问你,这幅画是不是唐寅的真迹?”四喜的话令苏培盛目光一闪,把画背在身后道:“我都说了是赝品,你还问那么多做什么?”

四喜盯着他道:“若是赝品,你为何要看得这么认真,还这般紧张?说,这幅真迹是从nǎ里来的?”

苏培盛被他问得恼羞成怒,扬声道:“张四喜,你这是什么意思,审问犯人吗?不说我只比你低了一级,就凭你我同在一个师傅下,且我还比你早跟着师傅半年,你就不该用这种口气与我说话。”

四喜也觉得自己刚才太冲了一些,稍稍微了语气道:“我只是想知道这幅真迹你从何而来?”

“无你无关。”苏培盛这话等于默认了这幅画是唐寅真迹,而非他之前一直强调的赝品。

“培盛,正因为你我在一个师傅下面,论起来我还该叫你一声师兄,所以才要问你画从何来,这样的画,就算在宫里头也不会有人随手扔掉,更不会恰好让你捡到了,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是谁给的。”

苏培盛被他问得有些烦,道:“只要我不是偷来抢来的便可,你问那么许多做什么。”

四喜仔细想了一下道:“是不是哪位贵人娘娘赏的?”见苏培盛不说话,心知自己是猜对了,又气又急地道:“你忘了师傅之前说过的话了,咱们是皇上身边的人,不可与后宫那些主子娘娘走得太近,尤其是不能拿她们的东西。”

苏培盛撇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别说的跟真的一样,师傅也好,你也好,哪个少收了后宫那些主子赏的银子。”

四喜扯过他道:“不错,我是拿过她们的银子,但那都是一些散碎银子,跟你这幅画能一样吗?那些银子加在一起,也不及你幅画的一半。培盛,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是谁给你的,又为什么要给你?”

在他的一再追问下,苏培盛不耐烦地道:“有人给我就收着,总之没偷没抢,光明正大。”

四喜气道:“如果真的光明正大,你就不会那么怕我看到了,还假称赝品,你就是怕我将这件事告诉皇上,皇上向来不喜欢我们们与后妃走得太近,一旦知道,绝轻饶不了你。”

“够了!”苏培盛脸一沉,冷声道:“张四喜,别在我这里装清高,你就没有与后妃走得近吗?”

四喜心里一跳,嘴上则道:“我自然没有。”

苏培盛将画放在桌上,冷笑道:“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们们从十二岁开始,就一直由一个师傅**着到现在,都快十几二十年了,说的难听点,你肚子里有几条虫我都一清二楚。”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下子轮到四喜不自在了,闪躲着苏培盛的目光。

看到他这个样子,苏培盛嘴角的冷笑越发明显,一字一句道:“你跟熹妃宫里的莫儿是什么关系?”

四喜努力压抑住因他这句话而狂跳不止的心道:“莫儿都已经出了宫,与我有何干?”

昨日里,熹妃派人来找过他,告诉了为何要安排莫儿离宫的事,也让他妥善安排和照顾莫儿,莫使她受委屈。

“出宫就无干了吗?张四喜,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跟那个莫儿早就眉来眼去,前两日,你还与她在养心殿前拉拉扯扯,真当我没看到吗?只是想着大家师兄弟一场,没有揭发你罢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现在抓到我一点事就过来兴师问罪。不错,这幅画是慧贵人赏的,那又怎么样,慧贵人知道我喜爱字画,便将这赏给了我,有错吗?”

“慧贵人,你…你刚才是去见她了?”四喜总算问出了画的来历,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心情反而更加凝重,“她赏你这么名贵的画肯定有原因,说,她都问了你什么?”

“无可奉告。”苏培盛冷冷回了他一句,“你还是管好自己事吧,我可是知道昨日小邓子出宫了,是你派他出去的,至于为什么,想必你比我更清楚。总之你不干涉我,我也不干涉你,咱们各管各的。”

小邓子是四喜底下的一个小太监,机灵听话,四喜很多事都交给他去做,昨日在知道熹妃送莫儿出宫的真正用意后,便让小邓子悄悄出宫将莫儿接到宅中安置,并且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没想到这事儿不止被苏培盛知道了,还让他猜出了用意。

“培盛,我是为你好,你不要那么犟了。你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替人办事,可咱们的正主是皇上啊,你这样收慧贵人的东西,万一让皇上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你是知道的。”

苏培盛不以为然地道:“只要你不说就没人会知道。”

“培盛,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一句劝,我也是为你好…”他话还未说完,便已被苏培盛恨恨打断,“你若真为我好,就不该在这里喋喋不休,你我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我还是你的师兄,可结果呢,你成了大内总管,成了可以随皇上上朝的人,我呢,我什么都不是,连随皇上上朝的资格都没有!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但念在你是我师弟,我哪怕再不开心,也不与你计较,可结果呢,结果是我仅仅只拿了慧贵人一幅画,你就诸多言语,说到底,你根本就是见不得我比你好。”苏培盛越说越气愤,到后面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亏得这附近没什么人,否则非得被人听见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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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欲望

四喜瞠目结舌地道:“我…我怎么会这样想,你在胡说什么。”

“你不必否认。”苏培盛怒斥道:“你若还念着一丝兄弟情,就不要再说下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河水不犯井水。”话音一顿,他又道:“当然,你若非要与我做对,那咱们就我鱼死网破。”

不等四喜说话,他一把拿过画,摆在四喜面前道:“画就在这里,你要出卖兄弟向皇上告状就尽管拿去,但之后的事,你也别怪我不讲情面。”

四喜被他说的也来了火,一拍桌子道:“苏培盛,你把我张四喜想成了什么事,我什么时候出卖过你。我与你说这么多,只是想你及早收手,不要陷得太深,这里固然锦绣遍地,但同样也陷阱重重,一个行差踏错就会坠入万丈深渊。至于大内总管,那是师傅向皇上推荐的,并非我能做主的事,若你真想要,我可以向皇上请辞,让你来坐这个位置。”

他后面那句话让苏培盛有些许动容,但很快便忽略过去了,“你不必在你这里说好听的,我若真要你去请辞,只怕你又会想办法推脱了。”

四喜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自己,痛心地道:“培盛,我在你心里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行了,我不想再与你说这些,总之言尽于此,该怎么选择你自己看着办吧。”苏培盛目光落在画卷上,等着四喜做出决定。

“你…唉,你让我说什么好。”扔下这么一句话,四喜转身离去,至于画卷原封不动的放在桌子上。

待四喜走远后,苏培盛长舒一口气,有些无力地跌坐在椅中,刚才他真怕四喜会拿了卷轴去皇上面前告状,幸好没有。

歇了一会儿,苏培盛慢慢展开画,目光因为画卷渐渐变得火热起来,唐寅的真迹啊,这若是拿出去卖,得值多少银子啊。

他喜欢字画不假,但他更喜欢字画背后的价值,身为太监,娶妻生子是想都不必再想的,至于仕途,四喜在他头上横着,没多大指望,那么唯一可以撑控的就是钱财。银子,几十两就已经沉甸甸一包了,就算换成金子,同样份量不轻,但这些字画就不一样了,轻飘飘一张纸,拿出去卖,随随便便就可以卖得千金乃至万金之数。到时候,他虽然仍在宫里做奴才,但只要一出宫进了自家的宅子,便可享尽荣华富贵。

想到这里,他将画郑重卷起来放入柜中,在那里几张卷轴正静静的躺着…

当天夜里,胤禛再一次翻了舒穆禄氏的牌子,而这一次,他没有再离开,在重重夜色中,他来到内殿,看到了裹着锦被静静躺在床上的舒穆禄氏,乍见的那一眼,似有一种东西在胸口炸开,令他眼里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东西。

走到床边,只见一滴清泪自舒穆禄氏眼角滑落,他抚去之余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哭,不喜欢看到朕吗?”

舒穆禄氏摇头道:“不是,臣妾是没想到竟然还能再见到皇上,原以为这一辈子都无法得见了,尤其是昨夜里皇上又将臣妾送回去,臣妾以为皇上还在因七阿哥一事恼恨。”

胤禛揽着她的肩头,让她得以坐起来,当手碰到那滑腻如脂的肌肤时,胤禛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好不容易压住蠢蠢欲动的欲望后,方才涩声道:“没有这回事,你别多想。”

舒穆禄氏关切地道:“听皇上的声音,喉咙似有些干涩,要不要喝杯茶,臣妾替您沏。”

“也好。”待胤禛答应后,舒穆禄氏极其自然地取过胤禛放在一旁的寝衣穿上,然后任由大红的锦缎滑落在地,犹如一朵开在夜间的花朵。

借着身子的遮挡,舒穆禄氏将藏在指甲中的药下在茶中,自从第一次下药之后,每次侍寝之前她都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劝胤禛喝杯茶,不过她很聪明,只要是胤禛不想的,她绝不强劝,药虽然是持续的用效果更好,但若引得胤禛起疑,那就得不偿失了。

在将茶递给胤禛后,舒穆禄氏低眉道:“禁足在水意轩的这段时间,臣妾一直在想七阿哥,虽说他是被雨姗害死的,可臣妾始终有着难以推卸的责任,若当初臣妾仔细一点,又或者及早发现雨姗的不对,那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皇上就算罚臣妾一辈子禁足在水意轩中,臣妾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不知者不怪,你并非有心,何况皇后也说过,你错在御下不严,但好也恰恰好在御下不严,证明你待下人宽容,不是一个严苛的主子。”胤禛坐下抿了口茶续道:“不过经过这次的事,你可不能再这样纵容下人了,否则很容易出事的。”

“皇上放心吧,臣妾以后一定看紧底下人,不让他们做出任何不该的事来。”舒穆禄氏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胤禛身后,替他轻轻捏着有些紧绷的肩膀,过了一会儿,她伏下身子,将头搁在胤禛肩上,吐气如兰,“皇上,在水意轩的那段日子,臣妾不论是醒着还是睡着,脑子里都想着皇上,臣妾真的想皇上想的好苦。”

喝了几口茶不止没有将身体里的欲望压下去,反而越来越强烈,胤禛将喝了一半的茶放在桌上,反手握住舒穆禄氏的柔荑,道:“朕也一样想你。”

“真的吗?”胤禛的回答早在舒穆禄氏意料之中,却故意做出惊讶感动的样子,随后更喜极而泣地道:“臣妾真的好想一辈子都待在皇上身边,就不知臣妾是否有这样的福气。”

“自然会有。”随着干涩的声音,胤禛起身抱住舒穆禄氏,在她耳边道:“一辈子留在朕身边,这是朕的命令。”

“只要皇上不嫌弃,臣妾就一生一世陪在皇上身边。”随着这句话,舒穆禄氏身上的寝衣被一双火热的手解开,露出曼妙的胴体。

在欲望侵蚀理智之前,胤禛隐约想起有那么一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是谁?他想不起来,也不愿去想,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赶紧在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释放压抑了许久的欲望。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人与棋

随后的几日,又是一连串舒穆禄氏的名字,这令原本想要笑她第一夜被敬事房原封不动扛回去的人紧紧闭住了嘴巴,一个字也不敢说。

承乾宫中,凌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在她面前摆着一个横竖交错的棋盘,黑白棋子静静的躺在各自的棋盒中。

四月末的春光,已经渐渐老去,而樱花树也渐渐落尽了花瓣,只剩下郁郁葱葱的树叶在那里。

花落会有再开之时,但是人不是,人老了就是老了,再不会有回复青春的那一天,她今年已经三十八了,哪怕保养的再得宜,哪怕岁月再优待,也不能与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妙龄女子相比。

胤禛已经又是连着四天翻舒穆禄氏的牌子了,除了第一夜在她这里之外,余下几日,她连胤禛的面都没见过。

有时候,她真忍不住在想,胤禛会否已经厌倦了看她这张脸?毕竟,她从不是胤禛心里最在意的那个人…

“主子,彤贵人来了。”杨海的声音将凌若从沉思中惊醒,抬头,她看到佟佳氏正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见她目光望来,屈膝欠身行礼,“臣妾见过熹妃娘娘。”

她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透着清傲,令人感觉难以亲近,但凌若却知道,掩藏在这份清傲下的是一颗纯净的心,而这在后宫中是很难看到的。

凌若招手示意她过来,然后将白棋往她面前推了几分道:“开始吧,本宫等你很久了。”

佟佳氏轻应一声,纤指取过一颗白棋下在棋盘左上角,但凡她下棋,总喜欢在这里起手,凌若与她对弈多次,从未意外过。

今日这局棋,从一开始凌若就有些心不在焉,几次落错子,使得棋子呈一败涂地之势,无法挽救。

眼见就要赢棋,佟佳氏却停下了手,望着凌若道:“娘娘可是有心事?”

虽然声音一如平常的清冷,凌若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关切之意,摇头道:“没什么,只是今日有些集中不了精神,本来还想与彤贵人多下几局,现在看来,再下也是输,还是留待败日吧。”

佟佳氏沉默了一会儿,忽地道:“娘娘可是在想皇上?”

凌若有些意外她会这样毫不掩饰的问出来,旋即又觉得这样才符合她的xing子,起身望着高大的樱花树道:“为什么会这么问,本宫脸上写着吗?”

“没有,臣妾只是猜测。”佟佳氏跟着她一道站起来,“不过看娘娘的样子,臣妾应该是猜对了。”

凌若笑笑道:“彤贵人若能将这些心思用在皇上身上,就不会是今日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