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已至此,她若再听不出玄机,便真是无可救药了。原来他竟真的知道这一切,他又是如何知情的呢?过去,还是现在?

许是并不想得到半月弯的回应,他竟自顾自地起了身,缓缓踱向殿门,温声道:“朕一直想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他却始终不能释怀,难道还要朕亲自向他认错不成?但朕有何错?萱儿入宫,是她自愿,朕从未逼她,只是佑亲王从不信朕的话。朕真是很无奈啊。”

他似乎在感叹着往事,可他却选错了人,虽不明白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眼下的她,是不可能同情他的。

“他们都怨朕,他们都恨朕,他们以为朕什么也不知道,可他们伤了朕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就因为朕是皇帝,得了天下就要失去所有爱的人吗?难道,朕就注定只能孤独一世,做个真正的寡人?”

他确实喝过酒,但不曾真醉,便是醉了也不该如此失态,可他竟什么都说了出来。他口中的他们,半月弯不敢仔细去想,即便不想,也猜到是谁与谁了。只是,为何要对她说这些?

是试探,还是真的倾心而谈?

“皇上,既然是不开心的事,便不要想了。”本想一直不开口的,可他都说了这些话,她又如何还能默不作声?

“不开心吗?朕似乎已经忘记了朕还会不会开心了。”

他是个冷情的帝王,狠虐是他给人一贯的感觉,可今夜,他似乎只是一个痴情的男子、无奈的兄长,这让半月弯很不适应。无措的感觉让她失去了平日的判断,急急地道:“皇上,就寝吧,夜深了。”话落,她后悔不迭。

可他却再一次给了她惊喜,他竟真的自行走向了龙榻,张开双臂道:“为朕更衣吧。”

她缓缓行至他跟前,双手取下他腰间玉带时,却又听他对她耳语道:“你真的很特别。”

她的手一抖,玉带几乎脱手而出,心儿跳得越发快了。只是,为何?

他睡得很安稳,半月弯并未守候多久,便放下了明黄锦帐,随后急匆匆地出了殿门。

大殿外,俞婧婉仍跪在那里,双眼如桃,显是哭了许久。

她疾行几步,到俞婧婉跟前扶她,“娘娘先起来吧,皇上已睡下了,明日…”

半月弯话只说了一半,俞婧婉已猝然伸手,狠狠地给了她一记耳光,“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明日?本宫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已是万幸,若是你的话能信,本宫也不至于此。沙迷蝶,你对得起本宫?”

脸被打偏至一边,半月弯口中腥甜,已尝到了鲜血的滋味,想解释,却又瞥见不远处俏生生立着的梓桐,终是忍了气道:“娘娘先回宫吧,皇上睡下了。”

俞婧婉显然不曾想到半月弯的表情会如此平静,虽气得浑身发抖,却也只是狠狠咬牙,拂袖而去。

想起她怨毒的眼神,半月弯心内沉沉,化作郁郁一叹。

梓桐此时走了过来,奇怪道:“迷蝶,婉妃为何如此对你?”

心知她一定会问,半月弯早已想好了说辞,“姑姑,婉妃娘娘怪奴婢亦是应该的,奴婢只是好心,却不想坏了大事。”

“你做了何等错事?”梓桐是何等精明之人,马上便起了疑心。

半月弯假作不懂,老老实实地回答她:“姑姑当知奴婢与婉妃娘娘本也熟识。前些日子,娘娘见奴婢调来鸾凤殿,便托了奴婢注意一下皇上的喜好,说是希望在年宴上博皇上一笑。奴婢听说皇上最爱萱妃舞姿,便也将此事告诉了婉妃娘娘,不想竟惹得皇上不快,还连累了婉妃娘娘。”

“原来如此,你啊,这回真是做错事了。”

梓桐快人快语,半月弯却是心内一沉。方才君卿夜已提及《踏雪》,只是并未言明,现在梓桐又是这种表情,却令她对此事不得不上心了。

“姑姑,奴婢听说您当年是服侍过萱妃娘娘的,可否告诉奴婢,为何皇上看到如此美妙的舞姿还会生气?”半月弯问得虚心,换上一脸无知的表情。

梓桐细细看她几眼,倒也真是信她不解内情的。

只是锦宫之中,说得多便错得多,梓桐虽然明了一切,却也不敢胡言,只道:“有些事,不知道也不是坏事,你且记住一点,不要再胡乱指点便是。婉妃娘娘能有今日实属不易,便不要再生事端了。”

“姑姑教训得是,只是奴婢心中有愧,不知以后如何面对婉妃娘娘。”半月弯一脸悔意,倒也并非全部虚假,如此失误,实在不该。

“做错了事,便是要受罚的,婉妃娘娘不过赏你一记耳光,已是大人不计小人过了。你以后小心侍候皇上便好,后宫妃嫔之事少掺和的好,懂吗?”在锦宫,梓桐算是老资格的一辈人了,再过不久,她便年满二十五,到了离宫的时候。正因如此,她最近已收敛许多,大多时候都会很耐心地教导新人。是以,今夜才会对半月弯如此和颜悦色,若是以往,她断不会如此客气。

“姑姑说的是,以后还望姑姑多提点奴婢不要犯太多错才好。”她在鸾凤殿待了一阵,倒也摸清了梓桐的个性,只要顺着她的话说,她便不会太为难人。

“你是个机灵人,皇上也挺喜欢你,好好侍候着,再撑几年就能出宫了。在宫里,记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活着走出锦宫的奴才,才是真本事。”说到此处,梓桐脸上显露几分得意之色。

半月弯只是赔着笑,心内却挣扎起来。若真还要熬到二十五岁,她怕真是熬不住的,毕竟沙迷蝶这个身份还报小了两年,她本已双十年华,却只称十八岁。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大都是梓桐在说着君卿夜的习性,大有要把半月弯当成接班人的架势。半月弯倒也听得认真,小心驶得万年船,知己知彼方才百战不殆,只有了解了君卿夜这个人,才有机会寻到胜利的契机。

三更的更漏声响起,梓桐终于放了半月弯回去休息。只是,躺在床上,半月弯却怎么也睡不安稳,君卿夜的态度和俞婧婉的敌视都让她困扰。唯今之计,也只能去找君卿欢问个究竟了,关于萱妃,关于《踏雪》,她决不能一无所知。她不再安枕,瞬间翻身而起,换上一身暗色衣衫,直奔宫门而去。

她已离开佑王府五年,立于门前,竟觉有些恍惚。踌躇许久,方才入内,只一眼便望见他屋内灯火通明。迷蒙间,似乎又看到那如墨黑瞳微笑起来弯弯如月的样子,她忽而眼中一酸,竟有股想落泪的冲动。

不待她移步,那熟悉的雕花木门已被人打开。迎着冬夜清寒之气,他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现身于她眼前,“以为你再不愿来此地了,今夜当真很多惊喜。”

“或者你想说的不是惊喜,是惊讶吧?”半月弯语气平淡,不激动,听不出什么感情。

“还在生我的气吗?”他温言道,缓缓走下台阶,衣袂飘飘朝她走来。

她静立着,并不回应他的话,只冷声反问:“为何要故意激他?你明知俞婧婉今夜所为是为博他一笑,为何要闹事?”

“不说这个行吗?你难得来此,不如陪我对饮几杯?”他温润如玉的嗓音,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烈酒的影响,只是弯弯如月的眼眸似被染上了几分落寞的忧伤。

她咧了咧嘴,无情反问:“没喝够吗?还是你嫌醉得不够?”

“弯弯。”他又唤她的名字,一如每一次他这般叫着她,似乎在撒娇,似乎在求饶,但更多的,只是希望她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半月弯别开脸,不去看他的眉眼,抬头望着寒夜中泛着银光的弯月道:“出来得太久会被他发现的,若是你真不说,我离开便是。”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每当他不想开口,便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岔。只是现在的她,已没有陪他的勇气。

闻言,他似乎有所动容,“弯弯,别走,陪陪我。”

“一直以为你便是不爱我,却也是喜欢我的。直到今夜,我才明白,原来你无论是爱,还是喜欢,都是因为另一个人。所以,你会对我好,会救我,亦只是因为我像萱妃是吗?既然给不了我想要的,又何必拉着我不放手。陪你?你觉得有必要吗?”无情这种东西,本是不需要学习的,她天生就会。当她对他说着这些话,心,仍旧撕裂般疼痛着,像是被狠狠划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大口子。

“你以前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似乎有几分失落,他望着眼前的半月弯,有些不适应。

“我以前也不叫沙迷蝶。今夜,就算我来错了,以后也不会再打扰。王爷安康,奴婢先行去了。”那一声王爷,那一句奴婢,便是尽了他们以往所有的情分。她不愿多言,或者说,多说无益,他不想说,便是求也没有用。从现在开始,她已是孤军作战,这个合伙人,她唯有放弃。

她冷冷转身,似乎连最后一眼都不愿再看。他不再冷静,上前一步紧紧扯住她的手臂,“弯弯,你想知道什么我说便是了,别走。”

没有回头,是不想,亦是不愿,她嘴角轻轻挑起,说了两个字:“全部。”

他的手似乎颤动了一下,但没有松开她的手臂,“何谓全部?”

“王爷懂的,不是吗?”

再次听到她叫出“王爷”二字,还是他们单独相处之时,他竟有些怒意,“弯弯,不要叫我王爷。”

“王爷,请不要再叫奴婢弯弯,从今夜起奴婢是沙迷蝶。奴婢与您亦只是合作的关系,再无其他。奴婢会问,只是因为对成事有利,并无其他意图。这一点,请王爷放心。”她早该心死,只是免不了伤怀。今夜来此,不过是问个明白,但他的犹豫,再一次深深地刺伤了她的心。

或者,自她答应与他合作之时起,她便已注定了会受到伤害,只做合伙人会不会更好一点?没有任何的感情牵绊,他会不会真正地放开心怀,拼死一搏?她没有逼他,只是不愿再纠缠不清。她本不是大周之人,迟早会离开这个鬼地方,也许,恋无可恋,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想通这一切其实并不难,可想通这一切,她却足足用去了十年光景,她不愿再等,也等不下去了。

“弯弯,你是真的要与我决裂吗?”

“王爷错了,奴婢只是想要更好地与王爷合作,不牵扯任何的私人感情。所以,王爷大可以对奴婢直言,因为无论王爷说了什么,都不再会影响奴婢的决定。”她坚定地开口,却已表明立场。或者,今夜她确实应该到此,只有真正放手,才是最理想的状态。

“你真的这么想?”他问,有几分失望,或者,他从未想过半月弯也会有放手的一天。她的这个决定,让他倍感失落,仿佛一直揣在怀里的东西,被人拿去了,令他觉得分外的不舍。

没有回答,半月弯只是微笑着转过身来,定定地望向他的眼。她想,她的眼神会告诉他一切,包括她的答案。

许是太懂她的倔强,君卿欢终是沉默了,许久方才松开了她的手臂,道:“回房吧,外面冷。”

半月弯不再犹豫,率先走回他的房间,在房门关上的同时,他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要知道全部,其实连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似乎久远得我自己也记不清楚。”

“那就先说《踏雪》,为何你们会对《踏雪》有这么大的反应?”她用了你们两个字,是因为看得出来两人都过于介意了。也许,《踏雪》便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心结,也是所有事情的源头了。

君卿欢淡淡摇首,“既是想知道全部,那便从十年前开始吧。或者,除了今夜,便再也无人敢听我说这些。”

她不语,只是淡淡一笑,是啊,除了她以外,他又能对谁说这些?

“那一年,我十五,萱儿也十五,皇兄十八,正是及冠的年纪。父皇说,皇兄已是大人,便可选妃,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父皇为皇兄选中之人,竟是萱儿。”重提旧事,他似乎比想象中要平静,只是,那久不生波澜的双眸,似乎又晕染上几点冷意。

“我知道皇兄是喜欢萱儿的,可我也喜欢萱儿,就因为我是皇子不是皇太子,所以萱儿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我不服气,所以,我找到皇兄理论,可皇兄却让人把我赶出了太子宫。我以为皇兄是生气了,可没想到,他却在事后找到父皇,说他要拒婚,理由是有更适合的太子妃人选。”说到此处,他似乎对那“太子妃”三个字,咬字极重,眼神还别有深意地瞅着半月弯。

半月弯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那个人选是谁。

半月弯的表情,他看在眼里,似乎不再解释,只继续道:“皇兄选择了西上,选择了那个几乎要被人遗忘的地方,在那里,有他要娶的小小新娘半月弯。可是,萱儿是那样傲气的一个人,她可以输给很优秀的女子,她可以输给很有实力的女子,可她却接受不了自己输给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娃。所以,当皇兄走后,萱儿也病了。

“她是气病的,她哭着跟我说,她不甘心,她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你。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地方比不上你,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她。可她却听不进去,只哭着嚷着要去寻皇兄。她病得很厉害,说是不想活了,我以为她的心里真的是爱着皇兄。所以,我自告奋勇代她前去,我告诉她,只要我娶了你,皇兄就只能回来娶她。

“我去了,想要在大婚之夜阻止皇兄娶你,可惜,皇兄出手极快,我还来不及参加你们的婚礼,白竹国就消失在了眼前。我终于明白了皇兄的目的,可我却在回程的路上遇上了独处狼群的你。这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我带你回了京,中途因为要为你治伤又耽误了几日,却没想到,当我回到上京,萱儿却被许成了我的女人。”

明明是好事,可听在半月弯的耳中,竟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她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知道这后面一定还有故事。虽然十年前她到过上京,可她自伤愈之日起,便被送去训练各项技能,是以才会对萱妃的那些往事不甚熟悉。

“五年,我守了她五年,她却始终不肯答应嫁给我,直到皇兄登基,她被迎进了锦宫。我不明白皇兄为何要如此,他若是真爱萱儿,为何要她苦等五年?可我更想不通的是,萱儿为何也同意入宫?我找到萱儿问个究竟,她却很冷漠地告诉我,她说,如果我是皇帝,那么她也会为了我入宫。她是家族的希望,为了家族她必须要放弃我。”

话说到此处,半月弯终于明白许多一直在思考的问题。那一年,萱妃入宫,而她也被君卿欢从训练场选了出来,送进了锦宫。她一直以为他是早有计划,可现在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为萱妃一句话。

为了夺回萱妃,君卿欢才有了反意。可是,她记得君卿夜那日所言,萱妃入宫是她自愿,他却以为萱妃是被逼入宫?怪不得君卿夜说他无奈,可最让半月弯不解的是萱妃的态度,这个女人爱的到底是谁?

若她真爱君卿夜,为何又在入宫之后,为君卿欢生下太子?可若她爱的是君卿欢,为何又迟迟不肯答应嫁给他?

“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到了,我之所以送你入宫,一来是为了大业,二来其实想要你帮我保护萱儿。只不过,萱儿入宫后,皇兄把她护得很好,倒也没有让你有出手的机会。”

三人的感情太过复杂,半月弯看不懂,也不想懂,既然君卿夜对萱妃好,那太子又为什么会是君卿欢的孩子?她是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既然他对萱妃娘娘是真心,王爷为何能确定小殿下是你的亲生骨肉呢?”

“那一年皇兄出征在外,彻儿不可能是皇兄的儿子。”

仔细想想,君卿夜似乎真的出征在外有半年,只是看君卿夜的表现,似乎也真的很爱小太子,难道他真的不曾怀疑?

“他还不至于这么蠢吧?”她试探性地开口。

君卿欢却是抿了抿嘴,“皇兄确实不蠢,只是发现彻儿的存在后,我带着萱儿去见了皇兄,所以,也算是说得通。”

说得通,不代表他真的会信,是君卿夜太会表演还是说他真的相信萱妃?这些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了所有的故事,对她似乎并无一丝帮助。看来,最重要的地方,应该还是在《踏雪》。

“萱妃娘娘称《踏雪》为她所创是吗?”问得直接,只因不想再听关于萱妃种种,一直以为她是个温婉的女子,可现在看来她并非一般角色。也许,萱妃的死远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当然,那是她特意为了我编的,除了我,她说过不会跳给任何人看。”他自信地开口,满脸幸福。

半月弯讥讽道:“那他为何认得《踏雪》?”

“…”

“王爷相信萱妃的话,认为只有王爷看过那支舞。可是,婉妃今夜一舞,你会如此沉不住气,王爷心里难道不是认为这是他刻意为之的吗?认为是他想要利用婉妃刺激你。可是,若《踏雪》真是萱妃所创,她又只跳给王爷一人看,那他又如何知道《踏雪》一舞可以刺激到王爷?”半月弯句句犀利,字字见血,直指重点,却也让君卿欢哑口无言。活在幻想中的人,永远也看不清真相,不是他不够聪明,只是他不愿去相信。

“…”

“所以,王爷是在自欺欺人不是吗?也许,王爷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踏雪》并非萱妃所创,也不会只为王爷所跳,一切,不过只是美好的幻想…”

“不要再说了。”他突然激动地打断了半月弯的话,胸口起伏着,似乎隐有怒气。

他从来都活在不现实的幻想之中,或者,太子确实是他的孩子,可是,萱妃的爱人却显然不止他一个。

话已至此,再说无益,半月弯冷冷起身,却是连道别的话语也省了。看了太多争宠夺爱的把戏,她早已看透了这些所谓的男人,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他们从未想过的是,也许得到了,他又会觉得,其实一直追求的,也不过如此。

第九章 彻底决裂

回到锦宫,半月弯打了盆冷水洗脸提神,便去了鸾凤殿内侍候君卿夜更衣起床。这些事以往都是梓桐在做,自半月弯来后,便换了她做,从起初的不适应,到现时的习惯,半月弯有时候也在想,自己的底线似乎越来越低了。

熟练地为君卿夜穿戴,直到一切都妥当了,她还小心翼翼地帮他理理这里,扯扯那里。她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君卿夜总是一动不动的,只是时时传过来的幽香,却令他蠢蠢欲动。每每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便强行克制下去,在他眼中,半月弯确实是特别的,值得他用心等待她的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脑中浮出这四个字时,君卿夜也不由得微微笑了。原来他对她竟有了这样的想法,虽然不敢说把心交给她,但他对她,却是真的有了强烈的占有欲。

“眼圈这么黑,是不是昨夜睡得太晚没有休息好?”半月弯有一双灵动的大眼,当她刻意转动,便像是能勾魂摄魄一般,妩媚中却又带着几丝甜美,让他每每总想靠近,却又害怕深陷其中。

是以,当不经意地扫过她的眉眼,却也看清了她眼下暗色,关切之语脱口而出。

闻言,半月弯一愣,也许是因为他太过狡猾,每当他问她一句,她总会感觉他似乎又在试探,也许是她多心,但还是小心应对的好。手下动作不停,半月弯头也不抬,只是柔柔地道:“奴婢睡得挺好。不过今日不必早朝,皇上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难得不用早朝,想去芳丹苑走走。”他答得干脆,好像心情不错,昨夜种种似乎已烟消云散。

“那奴婢去给您准备早膳,用过再出去吧!”半月弯收了手,抬眸间,却见君卿夜温朗如玉的俊颜,配上那身飘逸云服,越发显得清雅了。

“朕先走走,你待会儿送到芳丹苑去便可。”初一的早晨,君卿夜难得不用批阅奏章,兴致自然也高,再加上刚刚起来,并不太饿,便也不愿多等。

半月弯倒也不劝,目送着他离去,而后急急地朝着御膳房行去。

君卿夜饮食清淡,半月弯并未准备太过复杂的食物,只是弄了些清粥小菜,端了便走,行至一半却遇上了一脸不快的俞婧婉。

“去哪儿?”俞婧婉的口气十分恶劣。

半月弯倒也不在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给皇上送早膳。”

“你还想骗本宫?皇上根本不在鸾凤殿内。”

半月弯抬眸,语气清冷而淡漠,“奴婢没有骗娘娘,皇上也确实不在殿内,而是去了芳丹苑,这早膳亦是要送去那里的。”

许是半月弯的眼神太纯净,俞婧婉犹豫了一阵,“你没骗本宫?”

“娘娘,《踏雪》之事,奴婢并非有心害您,您仔细想想,便知道是误会一场了。娘娘如今对奴婢如此排斥,接下来又如何合作得好?”半月弯本也有心找她解释一下,只是时间仓促,一直找不到机会,现下在这里遇到她,倒也正好说说。

虽然她有这样的心思,可俞婧婉并不领情,昨夜种种,令她心中已是恨怒交加,出口便无好言,“合作?本宫是不敢了,再合作下去,本宫怕是连命丢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显然是余怒未消,不过,倒也没有太为难半月弯,只是抢了她手中玉盘,径自朝芳丹苑而去。半月弯心知她有心找君卿夜请罪,倒也没有拦她,也不打算跟上去,只期望她不要再次搞砸便可。

静立片刻,半月弯决意离开,只是方才踏出几步,便又被人狠狠拖入一侧的假山后。她镇定地回头,却见君卿欢一脸警惕,正四下探视着,确定并无闲杂人等,方才放开了半月弯。

“王爷?这么早便入宫,不怕引人怀疑吗?”半月弯冷冷道,实在对这两日君卿欢的表现太过失望。

“怀疑不怀疑,我已顾不上,如今入宫只为一事。据我的探子回报,传位圣旨,有可能就在芳丹苑内。”

他说得笃定,但半月弯却有些怀疑,“芳丹苑?如此重要之物,放在游玩之地?”

“皇兄本是不拘一格之人,他的决定自是与常人不一样,我倒觉得很有可能。”君卿欢毕竟与君卿夜一母同胞,对他了解甚深。

若是以往,半月弯也认同这样的看法,可近距离接触过君卿夜后,她似乎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奴婢还是觉得不太可信。毕竟,那是传位圣旨,又岂会胡乱摆放?”

“弯弯,你是否还真心助我一臂之力?”君卿欢的表情异常认真,却也让半月弯有些失语,她若是不助他,又何必苦苦执着?只是,昨夜那番对话之后,他们已然再也回不到当初。

“王爷放心,奴婢答应的事自是不会食言。”她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更何况还有救命之恩,不能以命相报,便只有助他成事一途了。

“那你为何不信?若是以前,我的话你从不会怀疑。”

他似乎越来越喜欢提“以前”两个字,只是,却从不曾想过以前他亦从未如此。

半月弯低低垂眸,面色无波,只是淡然道:“王爷以前于奴婢,不是王爷,可现在,王爷于奴婢而言只是王爷。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王爷还是不要回头再去忆那往事的好。”

“弯弯。”他执着地唤她的名字。

她却只是缓缓摇头道:“王爷还是快回吧,您说的事儿,奴婢记下了,可王爷这般与奴婢见面,要是被人看到,恐是要惹人怀疑的。”锦宫里处处是眼线,若是有人将他们偷偷见面之事告之君卿夜,那接下来的戏,便也唱不下去了。

半月弯眼中明显的拒绝深深地伤了君卿欢。这一刻,他似乎才真的体会到了每当他对她说出那些话时她的心情,还想再留她一会儿的,可半月弯已转身要走,望着她僵直的背影,他的心忽然一动,那么真实地疼。

他再也按捺不住激荡的心情,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弯弯,我知你恨我,但,若你真能助我得到江山,我必许你后位,永不食言。”

捧着玉盘,俞婧婉呼吸急促,她方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后位?他在说什么?许她后位?可自己只会是区区一个婉妃?她涨红了脸,恨不能立马冲出去一顿狂吼,可很快她的理智又回来了,不能急,不能急,不是还有什么传位圣旨?原来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她只是想知道君卿夜的具体位置,所以才折了回来想要问问半月弯,不想竟听到了这惊人的一切。虽明知君卿欢的目的是什么,可听到“后位”两个字,俞婧婉的心跳终还是乱了章法。

一直在做着相同的事情,却从不曾想过也会被区别对待,她本已怒火中烧,现下已然是热血翻腾。君卿欢,助你得了江山,我不过仍旧是现在的荣华光景,那又何必舍近求远?她阴冷咬牙,你既不仁,便休怪我不义。总有一天,她会让他明白,放弃她这枚棋子,他错得有多离谱。

她猛地转身,却是朝着与之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从今往后,她只是俞婧婉,亦只是她自己,也只为自己活,想要阻她的康庄大道,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虽不太相信君卿欢的消息,但半月弯也并非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偶尔也会抽时间去芳丹苑走走,想找到些许蛛丝马迹。只是,一如既往地失望,就好像明明近在眼前,却始终看不见也摸不着。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就是正月十五元宵节,半月弯无心赏灯,却也拗不过君启彻的哀求。毕竟,君启彻自打进了书房,就再没什么机会和她独处,是以,他缠得越发地紧了,一步一步跟着她跑,生怕她飞了一般。

好在锦宫里的元宵灯会也选在了芳丹苑,半月弯虽无心玩耍,但也乐意四下走走,心想着,说不定真会有什么意外发现。

筹办灯会之人也是用了心思的,四下布置都非常完美,每盏灯上都贴着谜面,猜中之人,便可去找管事的公公领赏。为了使得宾主尽欢,君卿夜也是下了大手笔的,随便猜中一个灯谜,便能领到一两银子,是以,整个锦宫的宫人太监们个个都欢天喜地。

君启彻还小,自是不可能猜到什么谜底的,可他眼见着许多宫人们都领到了银两,便不甘心地叫了起来:“迷蝶,你一定比他们都厉害,你也猜啊。”

“殿下,奴婢又不缺银子,便不和他们争了吧。”猜谜虽不在话下,赚个几两银钱倒也容易,只是,她本不在意钱财之物,便也不愿去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