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卿夜又好气又好笑,“合着这十五万兵马在你眼中就是个零?朕这也叫单枪匹马?”

“无论皇上怎么说,末将都不会答应的,皇上,请回吧。”本想着阻止不了,自己跟着也能放心点,可一听君卿夜说要他守城不让跟去,他再不能冷静地面对这个决定了。

“朕不是不愿意带上你,可若是这城中连你都不在了,万一有叛军来攻城,那守城的十五万兵马在别人手里,也就等同于一盘散沙了。”用兵之道,自不能将所有兵马都集中在一处,更何况这梅塔丽沙漠情况难测,他不得不防。

风赢仍旧坚持,在他看来,自己对付君卿欢绰绰有余,便更不愿君卿夜去冒险了,“那么皇上留下,末将出征。”

“朕要自己去。”拗上了一般,君卿夜冷冷而语,却已不再是好言相劝。风赢还要开口,又被他摇头制止,“风赢,别人不懂朕,难道连你也不懂么?”他说得恳切,却也直截了当,风赢一愣,竟是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别人不明白那个所谓的死亡之路对于君卿夜来说意味着什么,他风赢却明白,或者比起打败君卿欢,他更期待的是遇到那个传说中的白衣女子。

第十六章飓风之灾

飞沙暴走,漫天迷眼,乌压压的大军前,年轻的帝王傲立马上,双眸间却已变幻了无数种情绪。梅塔丽沙漠的入口离晋同关虽不远,一来一回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可当君卿夜带着大军来到此地,竟发现那些他原本看到的奔腾战马仿佛在原地徘徊一般,根本没有前行多少里。

他叫停了大军,仔细观察着叛军的情况,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在重复,但又不完全相同,就连那带着肃冷表情的君卿欢,似乎也与方才不大一样。他对身后的副将朱泉沉声问道:“可与你之前所见的距离相当?”

“皇上,你要问这个距离,末将也正纳闷呢,方才末将已来过,似乎就是这么远的距离。可风帅来过,皇上也来过,现在我军都到了,他们还在那么远的地方,依那战马的速度,该是早就抵达了啊!”朱泉本是怕事之人,心中早已生疑,见君卿夜相问,自是明白他也发现了问题,这才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君卿夜淡淡凝眸,再度望向那赤焰黄沙中的烈马奔蹄,兴奋之意早已退尽,只留下无尽的疑惑与不解,“难道真是幻象不成?如此变幻不定的景象,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皇上,这个…这个末将不知。”朱泉不停地淌着汗,此番他才深刻地体会到,何谓伴君如伴虎,仅此一刻,他已受尽内心煎熬。

“原地待命吧!”思量再三,君卿夜终有了主意。

一语出,朱泉大喜,“是,皇上。”

对于梅塔丽沙漠,朱泉本就担心无法适应,听得君卿夜如此一说,立时喜不自制,刚要扭头大喊待命之语,却听君卿夜又追来一句,“给朕挑出最精锐的五十人,组成一个小队,朕带着他们进去看看,你等在原地待命即可。”

“啊?皇上…皇上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本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听得君卿夜如此一说,朱泉立马哭丧着脸大叫起来。要说他怕死吧,他还真是怕的,可要是他留在原地待命,君卿夜自己跑进去,这可就不好说了。要是没事还好,若是在他这里有了半点闪失,他只能一死以谢天下了。

可风赢都无法阻止的君卿夜,又如何会听朱泉所劝,只厉声喝道:“朕的话也不听了是不是?”

“皇上,皇上不可啊!”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他就是再大胆也不敢答应下来。

君卿夜见他模样,知道与他是说不通了,便直接打马扭头,大声问道:“尔等是那贪生怕死之辈么?”

“不是。”声如震雷,这些士兵身份低微,平日里哪能见到君卿夜这样的帝王真颜,是以,如今可以同往征战,又如何能不兴奋。

“朕要前往一探究竟,尔等可愿追随?”继续追问,又换得一阵齐声附和。君卿夜满意地点头,直接道:“自认为身手不错的出来五十个,荒漠之地,进得去,出来难,朕希望出来的时候,朕带进去的人一个也不会少。”

这些士兵本都跃跃欲试,一听这话更是踊跃,立刻就有不少人自动站了出来。君卿夜的目光淡淡扫过这些年轻的脸庞,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并不费时地挑出了五十个他认为身强体壮之人,君卿夜让他们和自己一样骑上最快的战马,而后,随他一个手势,闪电般冲进了狂沙之中。

明明近在眼前,却如何走也到达不了目的地。当他们一行人越走越深,君卿夜已经能肯定前方的一切真的是幻象。可是,为何会有如此幻象而生,真的是君卿欢的杰作么?虽很想继续深入沙漠寻找她的踪迹,可君卿夜也不是那种冲动之人,明知是假还要执意上前,绝对不是他的行事风格。当机立断,他振臂高呼:“停!”

身后的小队人马倏然停下,士兵们个个一脸不解地望着君卿夜,有一个人甚至大胆相问:“皇上,就在前方不远处,为何要停下来?”

君卿夜相信自己的判断,是以,并不想多做解释,只平静道:“或许前方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可是,明明…”

“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呢?”

“皇上怎么了?”

“…”

议论声传入耳中,君卿夜不愿再听,大喝一声道:“撤退。”

他是皇帝,他说要来,自然没人能不来,可现在皇帝说要回去,这些士兵虽心中颇觉没劲,倒也并未多言,一个个打马转向,打算撤退而回。

沙漠干燥,烫热异常,马儿也开始受不了这样的高热,不停地吐着气。忽觉一阵微风拂过,凉凉地吹在脸上,异常舒服,正感叹着这凉爽来得恰好,却突感微风变烈,呼呼狂风卷起沙砾抛向高空。君卿夜迅速抬眸望向远处,果见沙尘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风声愈紧,原本清明一片的天空,此时竟昏黑难辨。沙砾打在脸上生疼难忍,有些大块的沙石竟生生在他们身上划开了一道道猩红的血口,万刃割肉,没有一处不痛不破。

风越来越猛烈,使他们不得不放弃了骑马,选择艰难向前步行。眼前沙石乱飞,他们睁不开眼,更无法分辨任何方位,只能迎着强劲的风刀沙刃艰难跋涉,每一步都似有千斤。渐渐地,双腿竟被刮来的沙砾掩埋,直至膝盖。君卿夜已经顾不上前进,只能一次一次将双腿拔出,以免全身被卷起的沙子埋没。饶是如此,沙浪仍像巨轮倾覆般,铺天盖地从高空拍打下来,似乎要将他们生生埋在沙下。

虽未经历过沙暴,此番,君卿夜却已能肯定,自己遇上了梅塔丽沙漠中的死亡之暴。口鼻难挡,难受异常,但他仍用双手挡在额前,勉强睁开了双眼。前方不远处,一条状如金龙般的漏斗状飓风,带着席卷一切的狂霸之气,旋转着飞速朝他们卷来。

君卿夜暗道一声不好,凭着直觉紧伏灼烫的沙地,口中狂呼:“给朕趴下,都给朕趴下…”

声嘶力竭地大叫着,可在那飓风的呼啸声中,君卿夜的声音听上去竟小如蚊吟,离他近的几名士兵听话地伏了下来,离得远的仍旧挺立着想要向前行走。眨眼的工夫,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那飓风卷至了天空,而后彻底不见。他赤红了双眼,却根本无能为力。他说过带着他们进来,就要一个不少地带他们出去,可现在他不知道,除了自己,活下来的还能有几个人。

狂沙仍在肆虐,像是要将他们活埋一般,君卿夜紧伏着地面,呼吸都已变得困难,想要抬头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却根本抬不起头来。埋在身上的沙石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呼吸不畅,致使他脑中闷闷的。昏沉间,竟然只想要闭上眼好好睡一觉。他知道这样不行,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是大周的帝王,人们尊称他一声“真龙天子”,可当他面对大自然的天灾时,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天子,其实真的太渺小,渺小得如同那沙暴里的一个小点,微不足道。

近了,终于近了,那巨龙般的狂风旋转着飞速朝自己逼近,君卿夜运劲于掌,竟将千斤坠也施展了出来。风暴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狂霸地卷起了他身边任何可以卷起的东西,那几名方才侥幸逃过的士兵,终不能幸免,一个个被卷进了暴风眼。君卿夜慌乱之中,竟伸出一只手扯住了某个士兵的脚踝,在与狂风的撕扯间,那士兵发出了痛苦的嚎叫声。

君卿夜分心去救人,泄了真气,虚浮不定时,他的身体亦被一股强大的劲气吸飞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饥饿中醒来,身上堆积的沙尘像把他活埋了一般,浑身酸痛不已,手脚都不听使唤,他试了好久,才勉强从沙堆中将自己扒了出来。

微眯的眼不太适应突然而来的光亮,许久才敢睁开,天空已重现清明之色,一幅万里无云的碧蓝美景,若不是方才经历了那样的惨事,君卿夜始终不敢相信,这沙漠里竟会如此险象环生。

入眼,除了绵延的黄沙还是黄沙,一眼望不到边。他清楚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暴风带着他飞行了无数里,现在他所处的位置,他是一点方向感也没有。所以,他迷路了,在这无边的梅塔丽沙漠里。他没有在沙漠中生存的任何技巧,甚至完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才可以离开这里。可是,他却明白一点,如果自己走不出这片荒漠,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拖着疲惫的双腿,他一步步艰难前行,身后留下一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他已没有选择,唯有不停地前行再前行。三天了,即使没有方向,却始终不愿意放弃。

酷热难挡,他嗓子里已开始冒烟,干枯的嘴唇裂开一道道血口,双脚无力,伴随着腹中空空的饥饿咕噜声,君卿夜第一次感觉到死亡离自己这样近。

朦胧间,他仿佛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伴随着女子轻柔的歌唱,软软地飘进了他的心灵深处。猛地,他睁大了眼,朝着歌声的方向望去,遥远的沙丘之上,轻歌曼舞的雪白身影,及腰的长发在风中狂舞,衣袂飘飘,恍若天人。

梅塔丽沙漠中的白衣女子,难道是她吗?所有的疲累与痛苦都被狂喜取而代之,君卿夜满脸激动地朝着那个舞动的身影飞奔而去,心中更是疯狂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迷蝶、迷蝶…

又是幻境?当他急奔至那个沙丘,除了漫天满眼的黄沙无边,哪还有她的身影。急转身,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却未能找到一丝痕迹,可为何刚才的影像竟是那样的真实?难道真的是因为他太想要见到她而心生幻象了吗?他不甘心,也不愿相信,他想要找到她,哪怕只见上一面也好,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只要知道她还好好的就行。

可他的身体已到了极限,没有粮食,他尚可以忍受,没有水,让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蒸干了一般。终于,他倒下了,躺在炽热的沙地之上,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要飞上云端,又仿佛要坠入地狱。

干枯的嘴唇翻着白色的死皮,他却解脱般笑了。他想,或许他是真的要死了。仰躺在地,他的眼中一片湿润,蔚蓝的天空缓缓移动着的白云也变得像是在催眠般,伴着那再度飘进耳中的仙乐声声,他沉沉合目。

“水…水…水…”君卿夜闭着眼,无意识地发出渴盼的声音。当一股清泉缓缓注入口中,他像大漠里饥渴的野狼般贪婪地吞咽着,直到那装满清水的皮囊一干见底,他才满足地舔舔嘴唇,露出意犹未尽的表情。

“喂,你醒了吗?”一个声音在君卿夜的耳边响起,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音质,那样声声脆耳。

这个声音真好听,君卿夜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却只能勉强颤动着眼皮。

“我知道你醒了,快起来,快点!”

声音催促着他,仿佛急着要他起来做什么一般,那种不再低声软言的语气,让他觉得分外新奇。终于,他的眼皮在他的努力之下,睁开了一道细长的缝,强光直射的刺激,让他不停地眨着眼,

眼前晃动着一只白净的小手,小手之后是少女明艳动人的笑脸,她激动地叫了起来,“啊!你终于醒了,太好了。”

他痴望着她,一眼不眨,仿佛眨眼之间,她便会如风雾般消失。原本无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眼前晃动的小手,他干涩的喉间只能发出沙哑的音节,“迷、迷…”

“迷路了是不是?我知道。不过,你的嗓子现在还不适合说话,听我说就好了,要是你觉得可以就点点头,要是觉得不可以,就摇摇头,懂吗?”她的声音很甜美,不若当初那般清冷,原本冷若冰霜的脸上,洋溢着的是如火的热情。

她很像她,可是又完全不一样,君卿夜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听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根本不忍去打断。

“喂,你不会摔傻了吧?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见他眼神涣散,她担心地大叫着,他却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自己有听到她说的话。看到他的反应,她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现在能起来么?”

他没有出声,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双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勉强坐了起来。虽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已经气喘如牛。她笑眯眯地望着他,对他竖起了拇指,明媚的笑容像是沙漠里的仙人花,炫目而动人。

“很难受对不对?呵呵,你能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啊,忍忍吧,等到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就不会这么热了。”她总是甜甜地笑着,像个没有烦恼的孩子,纯净的笑容里不含任何杂质。

“是你救了我?”喉咙里还是火烧一片,他却实在忍不住想要开口说话,沙哑的嗓音,一如破了洞的风鼓,异常难听。

“说了让你不要说话的嘛,这么大个人怎么不听话呢?不想要嗓子了是不是?”她故意板起了脸,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效果,绝美的小脸上,灿若星子的双眸,让人如何也看不出恶意。

他动了动唇想要解释,最终还是忍住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她满意地点头,“这就对了,咯咯!你刚才问是不是我救了你对吗?嘿嘿,就是我呢,不过也算你命大,正好被我遇到了,要不然,我想救你也救不了。你一定是遇上之前的那场龙卷风暴了吧?没办法,听师父说,这里一年要刮好几次这样的大风,每次都死好多人,和你一起的人,可能已经遇难了吧?真可怜!”

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就算是没有人回答,少女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而且说得声情并茂。他迷惑地望着她绝美的侧颜,心里头像是吊了十五桶水一般七上八下的。真的是她吗?可为何感觉这么不同?若说不是她,为何又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虽不愿去相信,可有了俞婧婉的先例,他心中不禁开始犹疑,真的不是她吗?

休息了一阵,又勉强啃了些少女随身带着的干粮,君卿夜觉得气力恢复得不错,便从沙地上站了起来,不愿再继续躺着。

许是看他精神尚可,她并未阻拦,只轻声问道:“可以自己走吗?”

他并未出声,只是点了点头,面对着这样一张脸,他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住的地方离这儿有点远,可以走的话,就跟上来吧,早一点回去,也能早点休息。”少女浅浅一笑,移动脚步向前走去,似乎并不在意君卿夜稍显冷漠的态度。

君卿夜仍是不语,静静地跟了上去。

脚下是无边无际绵延的沙海,两旁的沙丘舒展着柔和的线条,风吹过,形成自然的纹路,像是起伏的大地上铺就了一匹光滑的巨布,没有脚印,似乎亘古以来就不曾有过人迹。翻过一座又一座沙丘,君卿夜的心情也如同那沙丘上一掠而过的飞鸟般振奋,不曾想在这样环境恶劣之处,竟还有飞鸟生存。

“看,前面就到了!”顺着少女手指的方向,君卿夜看到在远处的沙丘后,白色的城墙若隐若现,有纵有横,几座废旧的墩台矗立在蓝天之下,沧桑却壮伟。

君卿夜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发问:“这是哪里?”他的声音仍旧沙哑,但已滋润了许多,听上去也不那么让人感到难受了。

“望雪城,听说过这里吗?”说到古城的名字时,少女的口吻特别神秘,眉眼含笑,带着无限的向往。

“望雪城?不是早就消失了的古城么?居然在这里?”

千年前,那位叱咤风云的瓦奴英雄赫连勃格建立了大望国,从此南征北战,兵锋直抵上京,赫赫战功令后世人每每议及总是一脸崇敬。因此,他所建都的望雪城,也一度成为人们最向往的地方。

望雪城是只属于赫连勃格的,他把一生的心血都倾注其中。当他老去传位其子,望雪城也由此走向衰败,只剩下它的遗址,千年如故地屹立着,向人们诉说着一个民族的征程。

曾几何时,君卿夜听说英雄赫连勃格的事迹后,亦想象过望雪城的雄姿,却始终不曾想到,真实的古城竟是那样与蓝天浑然一体。没有城墙的森严庄重,千年的风雨蚀去了它的棱角,它安安稳稳地矗立着,乳白色的身姿坚实而沧桑,像一座古老而庞大的雕塑。

“原来你听说过啊!原本确实消失了,不过现在它又回来了,很壮观吧?”少女兴奋地说着,快步朝那白色的古城奔跑而去。

君卿夜只愣了一下,便紧步而上,追了过去。

离城近了,君卿夜却突然止步,立于城下,伸手抚摸着冰冷厚实的城墙,一种沉重感油然而生,仿佛这沉重的城墙是人心深处的累累负担。

“喂,你干吗呢?不进来么?”见君卿夜久不移步,少女突然回身来问。

君卿夜望着层层而起的厚重石墙,竟突生感慨,“史书所载,赫连勃格蒸土筑都城,铁锥刺入一寸,即杀人并筑之,城墙牢可砺斧,却原来不过是传说而已,依然是石头做的,只不过他选的石头更为细腻美观而已。”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吗?”见他面色沉重,少女行至他跟前,学着他的样子,细细抚摸着那厚重的城墙。

他望着她柔美的侧颜,心中柔柔而动,却不忘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突生感慨而已,谈不上兴趣。”

其实,他更感兴趣的是她,只是这样的话,他却无法开口。她纯真的表情还有那陌生的眼神让他心痛,而更痛心的是,当她离他近了,他也看清了她脖颈上柔粉色的疤痕,那又代表了什么呢?

“你是谁?”盯着那柔粉色的伤,他终于忍不住发问。

她却恍然大悟般叫出声来,“啊,忘记告诉你了,我叫半月弯,月亮的月,师父给我取的名字,你可以叫我月儿。”她仍旧笑眯眯的,好像说什么都是笑眯眯的,除了笑,她的脸上似乎找不到第二种表情。

“月儿?”梦呓般开口,声音虽破碎,却中气十足。

只是,在听到她的新名字时,他的心竟苦涩不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没有认出他来?还是说她根本是在装着不认识?可若是装的,她又为何会救他?

“嗯,月儿,好听吧?那么,你叫什么呀?”她灵动的大眼扑闪着慧黠的光,似乎对他同样感兴趣。

“君卿夜。”不想隐瞒,假若她真的是她,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一定会有所动容。可事实再一次让他失望,因为她明眸似水,竟无一丝波澜。

“哈哈,你真的叫这个名字吗?为何你和大周皇帝的名字一样啊?”她开心地笑了,仿佛听到了多么可笑的事情一般。

他如鹰的双眸紧锁她的表情,却找不到一丝破绽。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对自己笑过,以往她的笑有着太多虚假的成分,从未发自内心,可现在,他能真实地感受到她内心的雀跃与快乐。

“我就是大周的皇帝。”

她愣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满脸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忽然指着他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是大周的皇帝?别逗了,我才不相信呢,皇帝为什么跑到这荒不着边的沙漠里来啊?皇帝不是应该住在皇宫里吗?”

她的眼睛不会骗人,她没有说谎,虽然她提到了那么多本该禁忌的字眼,可她的眸间仍旧是一片清澈。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假如她真的忘记了她与他们的一切,他还要对她说起那些么?

见他不语,她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啊,你好好休息几天,我把你送出大漠。”

“你要送我出去?”淡淡的失落萦绕着他,可他竟连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她回眸,粲然一笑,“当然了,你不是说你是大周的皇帝吗?皇帝怎么能住在大漠里呢,你说是不是?”嘴上分明说着不信他的话,可她还是用了这样一个理由来打发他。

“月儿。”他叫她,那样生涩,好几次都冲动地想要唤她一声“迷蝶”,可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咽下。

“嗯,怎么?”她答得很快,晶亮的眸间放大的是他忐忑不安的脸。

他很想再给她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可是他忍不住了,“我们真的不认识吗?”

“我们应该认识吗?”她笑着反问,模样俏皮而可爱,让他一时看得有些痴了。若是当初她肯对他这般微笑,便是江山不顾,他也绝不放手,可惜他们之间有了太多的不可能,让他们一度失之交臂。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说着自相矛盾的话,他的声音低去,柔情似水的眸间,紧锁的是她绝色无瑕的小脸。

“其实,我的头撞坏了,忘记了以前的事情,连自己的名字也记不得了。师父救下我的那天,天上挂着一弯明月,所以就叫我月儿了。”不知为何,面对着他,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地救下了他,而现在,她竟又毫不设防地对他说出了这些。

本只是直言不讳,他却在听到那句“忘记了以前的事情”后,蓦地抓紧了她的手。

一扫方才的郁闷,君卿夜的心情立时转悲为喜,大手竟不自觉地越握越紧,激动道:“你…你失忆了?”

他手中的力道很重,她不禁蹙起了眉,用力地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她出声抱怨,“你弄疼我了。”

在她的提醒下,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地松开手,抱歉而语,“对不起!是我不好。”

揉搓着自己的手腕,她奇怪地瞅着他,“你干吗这么紧张?难道你认识我?”她明亮的大眼里满是期待,似乎很希望从他嘴里听到关于自己的事情。

君卿夜却不敢正视她的双眸,尴尬地别开了脸,违心地说出了三个字,“不认识。”

她很是失望,闪亮的大眼睛骤然黯淡了下去,不过只是片刻,便又恢复了神采,“算了,我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巧,怎么可能刚好你就认识我呢。”

“…”他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不愿意继续骗她,却又不想揭开旧日伤痕。她现在笑得那样开心,他又何必让她想起当初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呢?

见他神情黯然,她便转了话题道:“进去吧,外面热。”

君卿夜自是不会反对,随她入内,却见满室清雅,古城之外一派残旧之象,内室却别有一番风情,摆设虽简单,却样样齐全。

君卿夜随意寻了一处石桌石椅,方坐下,半月弯便端了一壶茶水过来,“渴了吧?先喝口水。”

“你喝吧,我刚喝过了。”蛮荒之地,一壶清水已是最好的款待,但他同样清楚在这种地方,水是多么珍贵,此时,他喉中虽焦如炭灰,却不想因自己,让她也陷入缺水之境。

半月弯浅浅一笑,“喝吧,梅塔丽沙漠哪里都缺水,就这儿不缺。”

他显然不信,她却将水推到了他的跟前,“这里有梅塔丽沙漠中唯一的一处水源——望雪湖。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在这里住下来?”

他静静看了她一眼,不再客气,一仰脖颈就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水,满心畅爽,他忽然意识到这房间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下意识地四下寻望,却听她奇怪地问道:“你在找什么?”

“你师父呢?”

“回山谷了,过几天我找到更多的药草后也会回山谷去的,到时候就顺便送你出去。”她浅笑而答。

随后,半月弯又取出一些米粮来开始做饭。君卿夜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细心熬粥的模样,突然想起了那七宝五味粥的美味。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害怕吗?”她对他没有设防,独自一个人居住却带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回来,他不知道现在的她是太过自信还是完全没有心机。

“有什么可怕的?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这里都没有人,根本不用担心。”她答得理所当然,他却愣在了原地,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那个人指的也许就是他这种。

沙漠里烈日荼毒,一如晋同关前人们焦急煎熬的内心,等待很漫长,毫无音讯的等待更像一把利刃痛扎人心。

年轻的少帅双目欲裂,右手紧握长枪,左手死锁一名中年将领的衣领,指节处都已泛着白,“你说什么?你竟然让皇上带着五十人就进了梅塔丽沙漠?”

“风帅,末将知罪,可皇上的脾性你最清楚啊,末将也拦过,拦不住哇!”朱泉脸上豆大的汗珠扑扑往下掉。自君卿夜进了大漠,他便开始提心吊胆,偏偏又刮起了那阵怪风,他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可看着风赢铁青的脸,他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求死不能。

风赢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也知道君卿夜若是真起了心,便是自己也拦他不住。坏就坏在方才梅塔丽沙漠中突然刮起的那阵龙卷风,现在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阵前失帅已是大忌,现在居然连皇帝也被他们弄丢了,这仗打得还有什么意义?

他急得嘴角都起泡了,却也只能冲那朱泉狂吼:“派人给我去找,便是这十五万人都有去无回,也得把皇上给我找回来。”

朱泉哭丧着脸,心里早已没了主意。那龙卷风的威力,他在大漠入口处已尝着了厉害,可想而知,在大漠中遇见会是何等惨况。他心中有着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敢反驳,只点头哈腰地应道:“是,是,末将马上带人去找。”

连滚带爬地奔了几步路,却听身后又传来一声厉吼:“回来。”

朱泉一脸是汗,也不敢伸手去擦,又乖乖地滚了回来,垂着头站回了风赢身边。

风赢寒着一张脸,用足以冻死人的冷冽口吻,对在场众人道:“皇上困于荒漠之事,若有半点泄露,杀无赦!”

事关重大,若是君卿夜可能已死的消息传出晋同关,后果不堪设想。且不说虎视眈眈的君卿欢还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就说上京那些代理朝政的老臣们,若是得知皇上可能遇难,等待着太子的便又是一场大灾难。内忧外患之下,风赢心知此事绝不能张扬,不愿相信君卿夜已死,风赢坚称君卿夜只是困于梅塔丽沙漠之中,无论最后是死是活,都绝不能在他的手里毁了大周的百年基业。

朱泉脸上的汗滴终于落下,颤巍巍地点了点头,“末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