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不到皇上,你就提头来见。”厉眸寒语,尽显无情。此时,风赢心中已是一团乱麻,只望苍天垂怜,保佑君卿夜平安归来。

红日渐垂,残阳如血,一如风赢滴血的心头,千防万防,竟还是防漏一着,他又岂能算到梅塔丽沙漠偏偏在这个时候刮起龙卷风呢?风赢痴立城头,遥望大漠深处别有一番美意的夜景,却是再无欣赏之意。龙卷风暴的威力有多大,他虽未亲眼所见,亦曾有所耳闻,如今皇上生死未卜,他竟是半分把握也没有,那样强劲的风暴,那样毁灭性的破坏力,皇上真的可以幸免于难么?

满腹惆怅无处纾解,风赢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无法承受的压力。一直以来,他所有的重心都是围绕着君卿夜,皇上的手指向哪里,他就打到哪儿,现在,一直指引着他的人已不在身边,他的方向又在哪里?

夜,渐渐来临,整个晋同关完全没入夜色之中。远远地,一人一马狂奔而来。风赢急忙迎了上去,心中不停地祈祷,希望带回来的会是一个好消息。

那人见风赢急迎而来,立时勒马,利落地跳下后单膝着地,双手交握,神情慌乱,“风帅,大事不好了。”

“说。”

“叛军到了,距离此处不过五十里地。”小将焦声道来,风赢却是气得七窍生烟,当下痛斥,“叛军、叛军、叛军,若是要到,早该到了,从早上到现在,你们还看不明白是幻象吗?给我说皇上的消息,我只要皇上的消息。”

那小将涕泪相交,已是吓得面无血色,焦急道:“风帅,小的没有说谎啊,这一次是真的叛军,朱将军带出去的小队,已经被叛军的先锋部队包围了。风帅要是再不去救人,他们就必死无疑了。”

风赢怔怔地望着他的脸,竟想起了最初那名死于城下之人,眼前这名小将难道是第二个苦肉计?

朱泉黑着脸一脸沉着,虽说他不如风赢那般武艺高强,但也经历过不少战事,眼前情势虽大为不利,他却更明白假若此时自乱阵脚,他的脑袋也就该搬家了。他这人虽胸无大志,却也不愿意死得这么不值一提。

面对来人,本想着寒暄几句拖延时间,好等着救兵来援,可对方哪里会不懂他的心思,二话不说,直接开打,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时间。

朱泉自知此番凶多吉少,当下也不敢马虎,瞬时横刀立马,拉起了架势。古来征战几人回,要真死在战场上,对国对家也算有个交代。现在他刚弄丢了皇帝,要是再来个临阵脱逃,便是真的活着回家了,估计也只能落个遗臭万年的恶名。是以,拼着那一口硬气,他愣是领着一小队人,将叛军的先锋部队冲了个七零八落,反正逃也是死,杀也是死,那就真男人一回,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个利钱。

锵…朱泉拔刃离鞘,森寒剑气席卷全场,已是决意拼死一搏,是以,那种无形之中透露出来的杀气也能震慑人心。他大半生都在沙场打滚,经验老到至极,只从对方领军之人持刀的姿势,便知遇上了劲敌。

那叛军将领狂喝一声,退步抽刀,同时发出指令,叫属下围攻朱泉及其部从,凛冽的杀气立时弥漫全场。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朱泉知道绝不能让对方取得先机,亦狂喝一声,人随剑至,化作片片剑影,朝对方将领直袭而去。

剑刃交击,一股无法抗御的巨大力量透刀而入,朱泉的胸口如遭电击,竟抵不住,踉跄地跌退。如此一个照面就吃了大亏,朱泉还是首次尝到,顿时冷汗如雨。

叛军将领一个翻腾自马上落下,恰好落到赶来援救朱泉的两名小兵中间,人旋刀飞,那两人便打着转飞跌开去,再也爬不起来。

朱泉本也是刀头舔血之辈,被他如此一招,反激起凶性,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叛军将领冷哼一声,旋身避开,反手化出万千刀影,鬼魅般在朱泉等人的强猛攻势里从容进退。刀锋到处,总有人倒跌丧命,受击者无论伤在何处,俱是刀至人亡。一会儿工夫,朱泉的手下就只剩四名在苦苦支撑。

最后一名手下跌在地上,那叛军将领刀锋一转,与朱泉手中的长剑绞缠在一起。朱泉使出浑身解数,挡到第三刀时,手中长剑竟被对方硬生生斩断。朱泉大骇之下,把手中的半截剑当做暗器向对方投去,同时提气急退。

那叛军将领不但不避急掷过来的半截剑,反而拧唇一笑,挥刀向前。朱泉眼睁睁看着大刀朝自己斩来,却已是避之不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刀锋劈面而来之时,只听铮的一声巨响,一支金翎羽箭破空而来,带着席卷狂沙的霸气,在那刀锋将要触及朱泉脸面时,生生将其击落。

冷汗如雨,仍不忘回头一望,只见叛军之外,一人青袍黑马疾驰而来,手中银枪呼呼生风,竟已挑飞包围着朱泉的十几名叛军。

那叛军将领残忍一笑,忽然冷声相向,“我道是谁这等英勇,原来是风大将军啊!”

风赢手中忙碌,嘴上倒不闲着,回以一笑,语出讥讽道:“我道是谁如此嚣张,敢劫我大周猛将,原来不过是小人一个,弃友求荣之辈罢了。”

这叛军将领别人不识,风赢却是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的。其名严子肖,与风赢本是同乡,当年一同进京应试考取武状元。临到决赛之日,严子肖突染恶疾,手足无力,终与决赛失之交臂,而风赢却是一路过关斩将,拔得头筹,成为当届的武状元,而后更是博得君卿夜赏识。

风赢得君卿夜加封之后,感念同乡之谊,对这严子肖大力提拔,可严子肖不但不感恩,还坚持认为若不是自己病重,武状元非他莫属。是以,对风赢总有抵触情绪。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严子肖事事与风赢相争,处处与风赢为难。风赢本性善良,倒不与其一般见识,还屡次在君卿夜面前为其进言,自己得封大周第一神将之日,也为其谋得一将半职。可此番佑亲王犯上作乱,严子肖不但不奋起而抵,反与其同流合污,风赢又如何不怒不恨。

“风大将军言重了,良禽择木而栖,我不过是为自己选择了一个英主而已。”严子肖并不生气,事实上,他选择了君卿欢,为的就是证明自己,大周国有第一神将风赢,又有谁知道还有一个严子肖,一直屈居于风赢之下,他已受够了。

“混账,犯上作乱之辈,如何称得上英主?”风赢手起枪至,横挑身前十名小将,转身又是一记回马枪,只杀得那叛军们哭爹喊娘。

眼看着风赢带来的人也越杀越猛,严子肖终于沉不住气,大喝一声飞扑而上,与风赢死死缠斗在一起,一边斗,一边还恨恨而语,“那么当今皇上便算得上是了?若他真的英明,早在五年前就该拔掉佑亲王这颗眼中钉、肉中刺,可他却处处姑息,如今之祸,若说是佑亲王犯上作乱,不如说是当今皇上咎由自取。”

“一派胡言,皇上与佑亲王本是一脉同支,皇上那般所为乃是仁心仁义,岂是你等口中这般不堪。”十年如一日,风赢一路追随君卿夜,最是了解君卿夜的为人,听得严子肖如此语出不逊,如同说他一般,自是不肯忍让,手中银枪乌龙搅水般直挑严子肖而去。

严子肖见其动作,只是冷冷一笑,并不闪避,挥舞着手中大刀硬接而上。他早有心思与风赢一争高下,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心道,只要拿下风赢,那晋同关便如同探囊取物般唾手可得了。心中如此思量,口中更是言语相激,“仁心仁义?哈哈,为帝者如此心慈手软、不思远虑,无怪那么多人要弃暗投明了。”

“我今日便让你这等鼠辈明白,什么叫做弃暗投明。”风赢为人光明磊落,最受不得的便是小人做了可耻之事,不但不认错,反而满是借口,是以,不再与其废话,只将手中银枪舞得更为激狂。一边缠斗一边对朱泉大喝道:“朱将军,这里交给我了,你速回晋同关支援。”

在这里遇到严子肖是真,便说明那小将所说的叛军已到并非虚言,他被缠住不得脱身,却不能置晋同关的安危于不顾,是以,分心之余还记得部署一切,以期做好万全之备。

朱泉杀得正欢,听得风赢此语,当下了然,不再恋战,只迅速应道:“朱泉定不负风帅所命。”言罢,人已抢先上马,杀开一条血路,直奔晋同关而去。

朱泉走后,激斗仍在继续,但很明显的是,风赢部众已略占优势。严子肖所带的先锋部队本是想趁夜偷袭晋同关的,是以人数并不多,只求快速达到所要的效果,却不料在半路遇到了朱泉一行人,才会造成如今局面。

以他们的能力,斗一个朱泉自是小菜一碟,可偏偏又来了一个风赢,还带了大批人马。至此,严子肖深刻地认识到了一点,如若他没命拖到君卿欢的大军来援,这晋同关便会是他的葬身之地。有了这等认识,严子肖手中越发激狠,本只想求胜,现下只剩求命之心,当然不敢再有半点马虎之意。

夜,微凉如水,残月如钩,洒落一地银光,映照着这些年轻的脸庞,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厮杀在一起,将整个晋同关都笼罩在一片悲恸之中。

第十七章 旌旗飘摇

这一夜的晋同关注定将是个无眠之夜,而这一夜的梅塔丽沙漠却因有了她,而变得色彩斑斓。

静卧石床,却始终不得入睡,脑中纷乱,唯有伊人倩影。他并不意外她还活着,可他没有想到她竟会失忆,她忘记了以往的一切,还有对他那刻骨铭心的恨意。现在的她就如同一张白纸,纯净得让他不敢有染指之意,可当她真心地冲他一笑,他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之人,习惯了帝王的身份,也习惯了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便利。现在的她之于以前,对他来说是另一种吸引,天真无邪的笑、永远纯净的脸,他甚至想要自己更加自私一点——只要他不说,只要她不想起,他们是不是也会有另一种可能?

这个想法一经入脑,便再也挥之不去,睡意全无,他终是翻身而起,抬步而行,想要出去透口气。才移步门前,便觉眼前白影一晃,半月弯已巧笑倩兮立于身前,“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那你呢?为什么也不睡?”望着她的笑脸,如春风拂面般舒适,他甚至不自觉地抬起了手,想要抓住她耳后飘飞的发丝。

半月弯明媚一笑,指了指身后的小背篓,解释道:“我在采药啊!”

凤眸轻挑,他颇为意外,“采药?这么晚?”

“是啊,师父要的那一味沙莲只能生长在沙漠里,而且只会在夜间开放。所以,要采到最新鲜的沙莲花,就只能在晚上行动了。”

白日里也听她说过采药一事,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现在见其只身一人深夜忙碌,不觉有些心疼,“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采这种沙莲吗?”

“嗯。”她点点头,模样很精神。

他却心中一动,说道:“那我跟你一起找吧。”

她睁大了眼,不敢相信地问:“你?可你认识沙莲吗?”

“你教我,我不就认识了吗?”他浅浅而笑,越来越喜欢看她生动的表情,若是以前,她所有的表情都是冷冷的,唯有面对彻儿时,尚有几分温柔之意。而现在的她除了明媚的笑容,似乎整个人都在改变,或许这样的她才是最为真实的,只不过以前藏得太严太深。

“咯咯,也对。那你要是不想睡,就跟来吧!”

独在大漠,自然也是寂寞的,有个人陪着,哪怕帮不上忙,说说话也好。半月弯未及细想,便答应了君卿夜的提议,很快带着他进入了望雪城的最深处。

繁华半世的望雪城真正消失的原因,其实也是因为一场沙暴。因此在望雪城的深处,处处可见森森白骨,而那沙莲最爱生长的地方偏偏是埋尸所在,是以,要想采到最为新鲜的沙莲花,唯有踏骨而行。

君卿夜一直缓缓跟在半月弯的身后,看着她轻盈地避过那些骇人白骨,竟有些恍然,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身体却记住了以前的种种修行,她的武功很显然并未随着她的记忆而消失。

君卿欢带领着他的军队前行着,虽然大周的正统称其为叛军,他却给自己的军队取了一个更为好听的名字——义军。他们不但拥有强大的指挥者,还装备精良,士气高涨。这些士兵们都急于表现自己的英勇,他们不畏惧任何敌人,甚至在经过了一整日的长途跋涉后,仍旧斗志昂扬。

前线传来消息称严子肖的前锋营在晋同关附近遭遇风赢陷入苦战,却并不影响君卿欢前行的脚步。在他看来,若是严子肖真的能拖住风赢的脚步,那么于他而言是再好不过。晋同关易守难攻,失去了运筹帷幄的君卿夜,风赢又急赶不回的话,他便会有更大的把握拿下那里,是以,此时的君卿欢心里想的根本不是严子肖的生死,而是晋同关大破的美好幻想。

君卿欢一身白袍,同色的战马,高傲地行在军队的最前面,在他看来,胜利于他不过半步之遥。虽然风赢封锁了晋同关的消息,他的探子仍旧传回了君卿夜消失的情况。他微笑着想,君卿夜果然中计了,只要君卿夜留在梅塔丽沙漠,那么对他来说,一切都太美好了。今夜,只等他拿下晋同关,一切便都会不一样了。噙着笑意,他策马扬鞭,缩短着自己与晋同关最后的距离。

当君卿欢带着他的雄狮军队,终于来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地方,意外再一次发生,指着城头飘扬着的明黄旗帜,君卿欢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要爆炸了。

与他所想无异,城头主帅并非君卿夜,也非风赢,而是一名毫不起眼的中年男子,可正是这名中年男子手里的东西,让他愉悦的心情彻底跌回谷底。望着旌旗之上的八个大字,他不得不沉声回头,“军师,如何是好?”

时利子半眯了眼,望向那明黄的旗帜,当他看清上面所书,竟也犯起了难。若是其他倒也罢了,可那上面偏偏写的是“圣高祖皇帝君庭回”。他们本就是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谁反击他们就说谁是乱人之从,可现在他们所面对的这面旗帜,代表的却是先帝君庭回,虽然旌旗是死物,那意义却大为不同。

“王爷,他们此招太狠,我们只能等他们开城对决,切不可妄攻啊!”

“本王明白,可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时间太紧迫,无论这招是何人所想,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只怕等得太久,也便失了先机。

时利子抚须摇首,分析道:“王爷,若是强攻便是亵渎先帝,我们本是以拨乱反正为由,若是动了先帝,那可就真成了起意造反了。假若王爷是以造反之由起兵,相信日后来投奔加入的可用之人会越来越少,到时候,王爷岂不是会不战而败?”

带着必胜的决心,千里跋涉到了晋同关,气都不能喘一口,便受到如此打击,君卿欢如何不气馁。可时利子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一时竟真的犯了难,不知如何是好。

他正愁眉不展,时利子已命军队原地待命。

浩浩荡荡地来,却只能平平静静地等,那些士兵里有些个性急躁的,已开始粗鲁地骂娘。听着那些士兵口出秽语,君卿欢的眉头也越皱越紧,甚至动了心思,假若最终能大胜回京,一定要彻底整顿军纪。

与之相反,时利子听到那些污言秽语之后,竟然展眉轻笑,对君卿欢道:“王爷莫气,依老夫看,而今要想尽速拿下晋同关,就得靠那几个兵娃子了。”

“军师何出此言?”

时利子也不解释,只亲自去把那几个骂得最难听的士兵拖了出来。

那几个小兵本来只是想泻泻心头之火,不想惹怒了主帅,一个个吓得面色如土,哭丧着脸求饶。

时利子绕着他们转了几圈,却并不责难,只出言问道:“军中可有比你们还能骂的?”

“时军师,小的们只是一时嘴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小的们吧。”

那几个小兵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也不管问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地求饶,时利子本想再问几句,却最终省下了那几声,只道:“想要饶了你们也行,不过要帮本军师做一件事,做得好了,就放过你等。”

“时军师,你老有话就直说吧,小的们万死不辞。”

指着城头举旗的中年男子,时利子阴狠一笑,“给我对着他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骂得他出城为止。”

晋同关已是势同水火,沙漠的夜却依然平静。

找了很多天都没找到一株沙莲,半月弯突然停下脚步,望向君卿夜的表情颇有些失落,“又白忙了一晚上。”

“怎么了?没有吗?”

半月弯不说话,只是点点头,神情沮丧。

君卿夜不知这沙莲所为何用,却不愿再看到她的脸上失去笑容,便又问道:“那东西长什么样?”

“白白的,长得像莲花,但要更小一点,很不起眼,所以特别难找。”半月弯认真地解释着,虽不乐观,倒也没有打算放弃的样子。

君卿夜望向某处,清朗的声音中带着绵柔之意笑问:“叶子是三瓣形的,沙土一般的黄色,贴地而生,花中九蕊,火红之色是吗?”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是不认识沙莲吗?”

君卿夜微笑着向左三步,在一堆白骨处蹲下身子,伸手揭开其中一个头骨,扭头冲她微笑,“以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夜风拂过,小小的花儿微微颤抖着,却是并蒂两株、一株两朵。

半月弯兴奋地跳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采摘起那沙莲,捧在手里,开心地大笑起来,“哇!真的是耶!而且是两生花,太罕见了。”

见她开心成那样,他倍觉满足,其实听她所说,便知这沙莲喜肥,他便有心注意着那些尸骸,不曾想,竟真的被他找到两株。

“你知道吗?我和师父在这里守了半个月才找到一株,你居然一下子就给我找到两株,真是太厉害了。”她冲他竖起大拇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君卿夜却接着她的话头问:“你师父在这里待了半个月?”

“是啊,因为赶着回谷炼药,师父早上才出的大漠,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刚好能遇到你啊!”她微笑着解释,双眼却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手中沙莲,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及她手中小花珍贵。

看着她幸福的模样,他心中柔情又起,若是她能永远如此地微笑,那该多好。

取下身后背篓,她小心地将沙莲放进去,每一个动作都很温柔,生怕一不小心碰坏了一般。

看着她的动作,君卿夜依然浅浅地笑着,能在这里遇到她,和她这样和平共处,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天方已露白,他们并肩而回,许是心情不错,她的话也多了起来,说着说着,便又聊到了他的身上,“你为何会来梅塔丽沙漠?”

他只愣了一下,便反问她,“我说了,你会信吗?”

“当然了,你是好人,一定不会骗我的。”她理所当然地说着,似乎根本没有想过他会骗她这个可能。在她简单的世界里,他帮她找到了最重要的沙莲花,他就应该是个好人,好人是不会骗人的,所以根本没有考虑会被骗。

她简单的思维与他在锦宫里见到的完全不同,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似乎也重生了一般。是啊,人与人之间为何要那般复杂,工于心计的同时,丢失的反而是自己最重要的那份真心。

“我是君卿夜,大周的皇帝。”他又说了一遍,关于这一点,他很庆幸没有隐瞒她,或许他与她之间缺少的就是这份坦白,如若可以,此生他都不愿再骗她。

张大了嘴,她痴望着他的脸,明亮的双眸间写满了震惊,“原来你那天不是说笑的啊?”

“很吃惊吗?”

老实地点着头,她开始有些别扭起来,好半天才忐忑不安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要跟你跪着说话?”

他突然愣在了当场,盯着她为难的小脸,比她还尴尬,“不用了,你以后都不用对我下跪,也不用像别人一样对我害怕,我希望你永远只当我是个普通人,好不好?”

“可以吗?”她有些不安,虽然记忆中对皇帝这个词没有什么概念,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说出了那样的话,仿佛觉得面对皇帝就应该是那个样子。这种感觉让她不安,可她却不知要如何表达那种不安的情绪。

“我说可以就可以。”

不自觉的霸气外露,却让她意外地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仿佛他本该如此。突然间便有了隔膜,想要说的话都已说不出口,只能怔怔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失望地想,他们之间的距离或许便是云与泥。

作为武将,一直以来,他们都是骂不如打、打不如杀,怎么痛快怎么来,可今夜,算是让他开了眼了,朱泉扶着手里的明黄旗帜,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自回到晋同关,拿到这面旗帜之前,朱泉一直是忐忑的。晋同关所面临的考验是前所未有的,朱泉自知能力有限,无法力挽狂澜。可当属下拿到这面锦旗,他便对风赢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虽然这旗不能挡煞,挡人之效却是无敌的,是以,当他看到君卿欢忌于此旗,停止不前时,他身体内的细胞似乎都咧开了嘴在笑。

然而,情势急转似乎也只在片刻,当叛军之中走出三五个并不起眼的小兵后,他的脸色就越来越差。骂人和挨骂谁没有经历过,好吧,被骂也忍了,总不能因为被骂了一下就出城吧?朱泉本是这般想的,可当那时利子扔出一张朱泉的画像,任那几名小兵污言狂骂一番后,朱泉终于松开了手中的锦旗,面色苍白地交给了自己的副将,“我下去一会儿,记住,不得开城。”

不多时,副将也下来了,不过不是自己走下城来的,而是被几名士兵扛下来的。他吹胡子瞪眼地冲着朱泉大吼:“朱将军,谁也别拦我,让我出城和他们一较高下,便是死,我也不能受这等侮辱。”

“到底何事?不过是骂骂而已,忍忍就过去了,方副将,不得鲁莽啊,这城门一开,死的可就不止你一人了。”朱泉虽无胆,却不是个无脑之人,有些事他看得清楚,心里也明白得紧。

那副将一听这话,倒真的平静不少,却再不愿登城头一步,朱泉也不愿再逼他,只道:“罢了罢了,还是我上去吧。”

从他的祖宗十八代到他的儿女亲家,再到亲朋好友,没有一个不被骂到的,真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这些他都忍了,可最让他忍受不了的是,他们骂得难听倒也罢了,竟然还用表演的方式来进行辱骂。一会儿扮成朱泉的老母与其做着苟合之事,那个假扮朱泉之人竟真的褪下了裤子,趴到另一个扮成他母亲的小兵身上,两人一上一下动作着,好不**。一会儿又扮成朱泉的夫人与众人私通,那个扮成他夫人之人一副任人鱼肉的**模样,哎哟哎哟的**声,让所有叛军哄笑不止。

起哄声、耻笑声,声声不绝。朱泉气得胡子都歪了,他怎么着也算是一阵前大将吧,在自己的属下面前被那些小兵肆意侮辱,却不能反口,还要被画成缩头乌龟样摆在城下任人踩踏。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终于爆发了,把手中旌旗朝身边小兵手中一扔,口中狂吼道:“奶奶的,老子不忍了。开城门,放老子出去,老子就是死,也不再受这等鸟气。”狂乱间,他急奔而下,带着滔天的怒意直奔城门而去。

守门的小将面色冷郁,一字一顿地开口,“将军,风帅临行之时已有交代,除非他回来,否则谁也不许开城门。”

红着眼、咧着嘴,朱泉大吼:“闪开,否则老子手里的剑可不认人。”

“若不是风帅冒死相救,将军的剑恐怕已没有再使的机会,救命恩人的话,将军也不肯听吗?”小将冷冷,仍旧坚持,甚至语出不逊。

朱泉本是听得心中有气,此时被他这话激出几分理智,回想方才种种,又联想到出城的后果,他再度冷汗如雨。

阵前的丑剧仍在上演,那丑化了的朱泉之像却突然被一物钉死在了立于军前的长杆上。众人闻声而望,只见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被一支金翎羽箭穿透,硬生生钉在了长杆之上。

众人大骇,纷纷四下张望,遥远的天边是踏破狂沙的声响。风赢一马当先,浴血而归,一手提枪,一手握缰,奔腾着,带着肃杀之气,朝着晋同关飞驰而来。

君卿欢眼神骤冷,寒声道:“给我杀了他。”

那些原本还痴望着风赢如神天降的叛军,在这一声后,猛然惊醒,呼喝着杀了上去。

风赢驰马奔腾,手中银枪挥舞着抡成一圈,紧紧包裹着他的身躯,涌出阵阵森寒杀气,密不透风。他带出去的人马,已被他派去另有所用,独自一人闯关而回,他并不想要居功杀敌,只要能冲破敌人的包围,回到城中便是成功。

截击风赢的叛军大吃一惊,风赢身法精妙绝伦,竟能快到令人在一瞬间无法捉摸,飞驰马上,却仍能闪身自如,使他们有力难施。

叛军杀他不中,便有人心生不轨,嗖的一声,十多粒铁弹子往他身上撒去,用心阴损至极。

但这等伎俩,风赢哪会放在眼中,体内真气互换,硬是横移半丈,不但避过暗器,还一个翻身,长枪往铁弹子打出的方向横扫而去,当胸刺穿那人。

这一枪立时震慑住了其他叛军,本来如虹的气势顿时云散烟消。风赢见机不可失,长枪划过天际,抡出一道道闪亮银芒,再次杀了出去。

君卿欢心中焦愤不已,却只能重重拍击右腿,咬牙切齿。若是他无伤在身,定不让风赢独大,可现如今,他却只能使出车轮战法,只求逼风赢力尽而擒。本想着人多势众,便是打不过,也能围死他,可怎奈那些草包士兵,几十万大军竟真有拦不住风赢之势。

“拿弓来。”终于看不下去,君卿欢长臂一伸,立即有小兵为他送上弓箭。

搭箭弯弓,竟是三箭齐发之势,君卿欢面上已露杀机。虽惜风赢是难得的将才,紧要关头亦只能做出如此决定,若让风赢回得城中,晋同关这一战将会难上加难。

嗖嗖嗖,三箭离弦,带着森冷杀意,直逼风赢而去。

风赢一声暴喝,策马而飞,长枪锵锵挡下左右两箭后,迅速向后翻腾,当他定住身形平稳落地,那最后一箭竟已被他含在口中。

呸的一声,将羽箭重重吐在地上,风赢带血的面孔上有着嗜血的兴奋,望向君卿欢的眸间尽显鄙夷。

君卿欢见三箭失手,面有阴沉之色,赌气一般连连再发。他脚虽有伤,但手劲仍在,阵前兵乱,他已顾不上太多,有几箭被风赢横挡开来,竟误伤了好几名士兵。但君卿欢已动了杀机,根本不给风赢逃脱的机会。

心知情势不对,风赢不再恋战,迅速夺过身边一骑,腾跃而上,大喝一声后驭马飞驰。

眼见风赢要逃,君卿欢面色再变,冷声下令,“给我一起射!”

声过如雷,晋同关前万箭齐发,任风赢将手中银枪舞得行云流水,还是被几支冷箭钻了空子。

“开城!”嘶吼之声带着破空之气,在晋同关的上空盘旋着,引发一阵阵惊呼声。那古老而沉重的大门,带着迫切之意轰然开来,风赢周身浴血,如一道红色的闪电般冲入城中。

几乎在同时,原本沉睡的君卿夜忽然从噩梦中醒来,梦中的风赢一身是血,神情肃冷,竟如地狱罗刹般令人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