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飞速抡动着,君卿夜一声暴喝:“风林,杀出去。”

见君卿夜被围,风林本要冲杀过来,忽听他如此一语,人已如梦初醒,一蹬马刺,飞马而喝:“挡我路者,杀!杀!杀!”

风林连叫三声,只为壮其声势,那些本已在他手上吃了亏的小兵们,见他满脸是血仍斗志高昂,竟都心生惧意。风林知道机会已至,若是再不冲杀出去,便会无力回天。手握枪杆,一线长挑,挑得一路的人仰马翻后,倏然低头,紧伏马背,如离弦之箭,一路狂驰而去。

见风林已去,半月弯难抚狂跳芳心,竟是再顾不得,夺过一侧士兵腰间所配长刀,娇声长喝,同样蹬墙而出,轻盈如燕般飞向君卿夜所在的方向。

几乎在同时,晋同关的城门又在沉重的嘎吱声中骤然打开,奔腾着的铁骑如虹,轰天而起。飞鸿骑涌出,人人手持刀弓,配合着城头上弩弓营的箭林矢雨,始料不及的叛军顿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之人不计其数。

半月弯身形飘忽不定,被她紧握手中的那把大刀光芒烁动,柔若无骨的纤手挥舞着迷蒙光影,以令人无法揣测的进击路线,不断变化、不断接近,周遭响起尖锐又若有若无的呼啸声,似是鬼声啾啾。

无形的压力压迫着叛军的兵将,半月弯全力出刀之下,尚未正面交锋,叛军之中已有人退缩不前,不敢再近她身。

行行杀杀,她逼近君卿夜,二人手腕齐飞,只听得哀嚎声声遍地而起,晋同关前有如人间炼狱。

虽隔着不近的距离,但君卿欢几乎一眼就认出了身着男装的她,那样冷艳的容颜,那样嗜血的杀气,还有那股子熟悉的感觉。他倏地站了起来,眼神越过千军万马,痴缠般落于她的身上。

“是她,是她回来了?”狂喜之情溢于言表,君卿欢几乎要朝半月弯飞奔而去。但那样激动的心情未能保持太久,片刻后,他竟是喃喃自语:“不可能,不可能,她怎么帮着他对付我,怎么会?”

时利子一直静观着战场局势,却见君卿欢面有异样,待他多看了某处几眼,便已明白君卿欢为何如此。他面色微寒,却是直言阻止,“王爷,小心有诈。”

“可是军师,真的是她,本王绝不会认错的。”君卿欢还要争辩,时利子已是犀利而语,“王爷,大敌当前,当放下儿女私情,若是半月弯尚在人世,且不说她会不会帮君卿夜争这天下,只说她出现在晋同关便已是令人匪夷所思。老夫刚放出消息说有人在梅塔丽沙漠见过她,她竟真的在此地出现,难道真的有如此巧之事?”

“这…”

见君卿欢有所动容,时利子趁机再道:“且不说之前那个俞婧婉长得如同萱妃,只道那梅塔丽的幻影王爷都曾见过,又如何肯定那名女子并非假冒?半月弯与那君卿夜有灭国杀家之仇,如若尚在人世,便是不帮王爷,也断不可能倒戈相向,更何况还是于千军万马中为他拼命。所以,种种迹象表明,此女子绝对不是王爷所认识之人,只不过长得十分相似而已。”

时利子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君卿欢终是哑口无言。只是,那秀丽的身影、那清绝的气质,除了她,世上真的还会有第二人?不及君卿欢沉眸深思,那边战事已呈结束之势。

这一场恶战,真真来得快,去得更快。飞鸿骑的目的根本不是要血战到底,而仅仅是迎君卿夜回城,是以,在君卿夜的指挥之下,他们进退有序毫不恋战,在他方尚未做出最快反应之时,便已及时回撤,根本未给君卿欢决战的机会。

君卿欢的右腿为君卿夜所伤,用尽了良药,也只落得个行动不便的下场。如今,眼睁睁看着君卿夜被护驾回城,他却无力一雪前耻,思及此,便只觉胸中怒气翻涌,几欲呕血。

正待下令大军全力攻城,却见城头弩弓营已放下手中弩箭,重新挂上了那面写着先帝名讳的明黄锦旗。

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几回,君卿欢终是含恨咬牙,望向时利子痛苦而问:“军师,本王还要忍到几时?难道只能这样遥遥无期地等待下去?”

时利子一脸忧心,直言道:“老夫原以为只要围上这晋同关几月,便是他们不肯出城,亦可活活将其饿成一座空城,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事了。”

“军师何出此言?”君卿欢本是急躁的个性,最近又备受打击,是以,在很大程度上,他都十分依赖时利子,突见其忧心忡忡,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那方才突围而出之人,使的一手风家枪法,定是那风赢的弟弟风林,王爷难道不曾想过他冒死出城的理由吗?”

一经提醒,君卿欢不由得也沉下面来,不安道:“军师的意思是,他是要去搬救兵?”

“依老夫看,该是如此。”

封王十载,君卿欢对大周的军事分布了如指掌,此番又经时利子点拨,他便娓娓道来,“若真如此,军师亦不必担心,他能调动的救援兵马其实并不多。飞鸿骑的三十万大军都在这晋同关内,烈虎骑上京会师的仅有十万,骄阳骑更少,仅八万,争天骑同是八万,就算他能全数请来,也仅比我军人数超出几万。不过依本王看,他想要三军同援,也不太可能做到,毕竟这三路大军分在三处,实难汇集在一起。”

时利子也认同君卿欢的说法,只是,话虽如此,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小子能从五十万大军中冲杀出去,又有何人敢保证他不会真的请到三路大军回来?假若他们毫无防备,而援军又至,那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

攻城,经过深思熟虑,君卿欢终于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虽觉援军赶到的机会不大,但战争从不能当成一场赌博,输了便是死,再无翻身的机会,是以,他绝不可任事态发展到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本想要名正言顺地继承大统,现实却逼得他不得不放弃一些所谓的名声。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只要他能闯过这一关,史册自有人为其修撰,便是那些再难听的东西,也能为其美化,又有何后顾之忧。

想通了这一切,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一日,假若几天前便能做出如此决定,是否早已拿下晋同关了呢?这一切,他虽不得而知,但无论怎样,他希望这个决定来得还不算太晚。

晋同关易守难攻,又有君卿夜亲自坐镇,自己虽兵多马壮,却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十年前,在白竹他便已深刻地领教过了君卿夜的无情与冷智,是以,他太了解他所面对的敌人到底有多强大。

如墨的剑眉深深拢起,君卿欢神情肃冷,缓行于军前,每一步都走得那样沉重。终于,他停了下来,倏地拔出了腰间长刀,刀锋凛凛,直指晋同关城门上飘扬的黄旗,慷慨激昂地问:“儿郎们,想进城吗?”

年轻的士兵们高望城头,雷鸣般的吼声呼啸而来,“想。”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无法想象其艰辛的程度,君卿欢要做的只是带出他们心底最深的渴望,“想好好吃个痛快、睡个好觉吗?”

“想。”

“想试试立于城头,俯视山河的滋味吗?”

“想。”

“想继续在这野地风餐露宿吗?”

“不想。”

震耳欲聋的怒吼声响彻天际,士兵们也因这最后一句到达了沸腾的顶端,高举起手中兵器,他们声声嘶吼:“不想,不想,不想…”

君卿欢终于满意地笑了,高举的长刀似乎也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布满血丝的双眸间火焰在跳跃,“不想就给我上,拿下晋同关,你们的愿望就能马上实现,冲啊!冲啊!”

本已被点燃的斗志因他的话而熊熊燃烧,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浮现出嗜血的杀机,等待已久的叛军像那奔腾的河流般,凶悍地冲向了晋同关。

烈日灼灼,骄阳正盛,年轻的帝王于高城之上抿唇而笑,“终于来了,没想到这么快。”

这一声如叹如呓,却仍旧让在场的将士们群情激奋,他们早已算到叛军会攻城,只是不想竟来得这样迅速。

半月弯无声无息地立于君卿夜的身侧,纤柔的小手在他臂上忙碌着,竟是如处静室,丝毫不受环境的影响。她小心地包扎着皮翻肉裂的伤口,原本平静的心,竟也因那瞬间染红的白纱而颤动不已。回城的最后关头,他将她紧紧护在身前,许是那时候伤到了吧?他居然那么傻,她竟是比他的命还重要吗?

包扎好伤口,半月弯移步而上,几乎在同时,晋同关的城下传来凄惨的嚎叫声。她微扬起嘴角,看来她的壕沟终于派上了用场。

此起彼伏的哀嚎声还在继续,君卿夜却突然侧目而问:“要不要进去休息?似乎太过激烈了。”

激烈吗?他其实是想说残忍吧?当她想出这个办法之时,便已预料到了这一切,战争永远是残酷的,在你死我活的游戏中,其实谁也不会有真正的胜利,可饶是如此,战争还是要继续下去,人心也会变得越来越淡漠。

摇摇头,并不答话。她不怕这样的场面,只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总让她觉得难受。那些鬼哭狼嚎般的厉喊声在她心底盘旋,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撕扯着她破碎的记忆。记忆中,那冲天的火光还有孩童的哭叫声,像是在梦中,却又那样真实地在脑海中浮现。突然,她颤动不已,双手抖如筛糠,双眸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些越堆越高的尸体。

“为何一定要有杀戮?”

“只因人性贪婪,总是想要得到更多,哪怕那些东西根本不属于自己。”君卿夜本是无情之人,却因她而生出许多感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也让他对许多执念有所顿悟,或许,江山如画,不过是看上去很美。

那些残碎的片段一直在脑中盘旋,仿佛要唤醒她体内潜伏着的某些东西,她努力想要抓住某些要点,却始终无力。突然,她双眸如炬,怔怔地望着他,“现在,是他想要得到你的东西?那么你呢?是否也抢过别人的东西?”

“…”

君卿夜沉默了,脑中浮现十年前那一场灭绝人性的大屠杀,人性贪婪,原来他也不曾例外过,只不过当年是他抢别人的,而今是别人要来抢他的。

叛军永远也想不到,晋同关的城下,等待着他们的是插满匕首的壕沟。前行的人不知有陷阱,便直接踩了进去,连气也顾不上喘息几口,便一命呜呼了。后来的人收不住脚,只能被再后来的人直接撞进沟中,嘶嚎之声不绝于耳。有些胆小的士兵,甚至明明站定在沟前,竟也因恐惧而双腿发软,导致直接跌入。

城楼上箭矢如雨,在乌压压的叛军之中箭无虚发,甚至没有用太久的时间,那深挖的壕沟就被尸身填平。那些后来直上的叛军,有了前人的尸体垫铺,竟是踩尸而上,高架起长梯,想要登上城头。可只爬至一半高度,便有兜头的滚油浇灌而下,在凄厉的嘶嚎声中,那些士兵重重跌回地面,生生摔死的倒还算痛快一些,那些半死不活之人,唯有活活看着自己的皮肉生生熟透,不多时已是满城肉香。

忍得住的仍在坚持前行,有些忍受不了的,甚至直接捧腹干呕着。与其说这是一场战斗,倒不如说是一场屠杀,叛军冲杀上来的,没有一个人能到达城头,除了死还是死,结局毫无悬念。

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争,几乎是一面倒的形势,时利子想要鸣金收兵,却又心有不甘,既已死了那么多人,为何不一拼到底?可事实证明,他终是太过自负,也太过轻敌。

叛军执着而来,但无一幸免,没有人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能看到的,只是晋同关下越来越多的尸体。终于,君卿欢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主动吹响收兵的号角后,他竟也苍白着脸,找了一处僻静之地吐了好几遍。

听到收兵的号角,早已心生惧意的叛军,开始慌乱地撤军。然而几乎在同时,战鼓声暴起,晋同关的城门轰隆隆骤然打开,朱泉一马当先,领着飞鸿骑策马杀出。出城后,瞬时兵分两侧,包抄着朝叛军冲奔而去,一时蹄声震天,杀气腾空。铁骑未至,劲箭已破空射至,战马奔腾间,晋同关城头的呐喊助威声,声声如雷,顿时天地都为之变色。

这一场恶战足足打了六天,以三十万对五十万本是绝无胜算之事,可偏偏他们遇上了半月弯。那壕沟损去的又岂是区区几万人的性命,真正震慑人心的是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在叛军心中留下的阴影。没有人在面对那样的画面时能无动于衷,那是一种能摧毁人心的无形利器,瞬间瓦解了叛军对这场战争的所有自信,军心动摇的叛军,战斗力急剧下降,以至于最终节节败退,一路溃不成军。

带着叛军残部,君卿欢一路狂奔,慌不择路地撤出了晋同关,直到全军越过青澜江,再不必防备追兵的袭击时,才选了夙陵一处,作为全军落脚之地。

一路追随着君卿欢,唯有此次,时利子沮丧不已,几次欲言又止。直至那夜,他遇见君卿欢落寞地对月饮酒,才终于走上前道:“王爷,你责罚老夫吧,是老夫的疏忽,竟未料到他们会布下如此陷阱,不但令我军损失惨重,还扭转局势,反败为胜。”

拭净了嘴角余酒,君卿欢轻倚石桌,淡淡而语:“军师,本王想了好几日,始终想不通,五十万啊,整整五十万,被他三十万大军打败也便罢了,可清点人数之时,本王始终不敢相信,活下来的竟只有十八万人。”

闻言,时利子的头更低了,一脸愧色,“王爷,老夫有罪。”

“军师,本王不愿责罚你,是因为此事本王也有错,决断权在于本王,是本王没有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可本王为何觉得老天都在帮他?天时地利人和,本王明明都齐了,为什么还是败给了他?为何?”是不甘心,亦是不愿承认,骄傲如君卿欢,对这场明明胜券在握的战争始终不能释怀,晋同关终成了他最不愿面对的地方。

“王爷,你要振作起来,机会总会有的,只是入主上京的时间,许会比预期要晚上一些。”时利子虽并不欣赏君卿欢的某些想法,但他之所以选择了他,并非一时冲动。他早已算出君卿欢有帝王之相,是以,才一路誓死追随。

“军师,你不必再安慰本王,经此一战,本王输的又何止是声名。那些老百姓听说本王置先皇的黄旗于不顾,本王早已尽失民心,便是机会再至,本王恐怕也难再翻身。”并非他过于杞人忧天,而是这一路而来早已听尽了闲言,君卿欢饱满的**,也终于在悲观的事实面前消失殆尽。

时利子面有忧色,言语铿锵,“王爷,虽经此一战失利于民心,却并不代表再无他法,若是王爷肯再信老夫一回,老夫一定能为王爷扳回一局。”

言至此,君卿欢再不答话,只沉默着为自己续上满满一杯,而后一饮而尽。

经此一战,飞鸿骑损兵十万,却歼敌三十余万,仅收集叛军遗留下来的粮食、兵器、马匹、营帐等战利品,便用去了整整一日时间。而后又用了两日时间,才清理完死伤遍野的战场,敌人的尸骸集中到一处烧为灰烬,伤者则尽成俘虏。

虽说打了一场漂亮的大胜仗,但因损兵之数太大,是以,君卿夜于第四日黄昏时分,专门在晋同关内为死者举行了公祭,杀马供于关前,以奠亡灵。死者优恤处理停当后,全军方大肆庆祝,战士们舞刀弄枪把酒高歌,烤肉的香气弥漫整个晋同关。

君卿夜与一众将领巡视各营与众同乐,鼓舞士气后才返回主营,举行了另一场单独的高层庆功宴。

此仗得胜来之不易,众将更知全赖半月弯献计出力,才会反败为胜,是以,对她更是敬若神明。

酒过三巡,劳石坚肃容对被安排坐在君卿夜左侧的半月弯举杯道:“月军医,老夫当初口出狂言,而今已知军医神勇,定然说到做到,回京后便会设宴三天,亲自登门向你赔礼道歉。”

晋同关一战太过惨烈,半月弯这几日亲眼目睹了那些尸体堆积如山,激荡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这些人背井离乡,随着君卿夜到此,却落得个客死他乡的下场,便是名字被载入军功簿又如何?还不是只剩黄土一抷,连亲人最后一面也见不着。是以,虽身处这热闹喧嚣的庆功宴,她的心思却完全不在吃喝享受之上,只想着早早结束便好。

她想要清静如无人,别人却还惦记着她,这劳石坚的一席话终是将她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劳将军言重了,此事都是当时气话,如今不提也罢。”虽对这劳石坚印象不是太好,但至少此人尚算光明磊落,此时此刻,他主动提及当日所承诺之事,其实已是给足了她面子,虽未正式道歉,但已是心中折服。

劳石坚见她一直神色不明,本还担心她会拒人于千里,毕竟她现在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对他们这些人大可以视而不见,却不想她只是怔愣一时,便马上给予了回应,也算是当面原谅他的鲁莽了。心中感激,劳石坚铿锵有力道:“月军医,你如此能耐、如此肚量,老夫着实佩服,老夫敬你三杯。”

半月弯浅浅一笑,端起手中酒杯,向他一敬,“劳将军,你为人光明磊落,月同样佩服,只是月的酒量甚浅,三杯实在为难啊。”她面带笑容,口气温和,又用那开玩笑一般的口吻说着,倒并未让劳石坚生气。

劳石坚见她身量娇小,瘦弱不堪,倒也并未怀疑这话的真实程度,只爽朗道:“既然月军医如此说了,老夫也不勉强,但求月军医赏面三口,意思意思便可。”

“如此便谢过劳将军了,月自当尽力。”三杯对三口,她已不能再要求太多,毕竟敬酒之事亦可看出一人品性,酒品不好之人,亦无人品可言。

三口下肚,酒杯业已见底,半月弯虚虚一笑,坐下后,马上大嚼起了菜品。酒量不行之事,她并非借口,是以,为防一会儿醉得难受,多吃点菜压压酒劲亦好。

她的动作随意,无丝毫扭捏之气,看在别人眼中是为豪爽,看在君卿夜眼中却是别有一番风情。他抿唇一笑,眼光却始终无法自她身上移开。

晋同关一战,半月弯当居首功,是以,有了劳石坚带的那个头,敬酒之人越来越多。君卿夜有心为她挡上一些,却始终未开口,或许她心中压抑,借酒抒发一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果是酒量不行,一轮敬酒过后,她的眼神已渐渐迷离,望向君卿夜的眼神中,竟有着几分媚意。

眼看半月弯女儿之态毕露,君卿夜终是出言阻止了那些还欲上前之人,“月军医醉了,大家就放过她吧。”

一语提醒,众将全神望去,却见半月弯双眸带笑,水遮雾绕的媚意荡漾如波,嫣红而小巧的嘴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引人遐思无限。那种无骨天生的媚态,散发的诱人香气,吸引着众人的视线,更是不由自主地牵动着他们的神经。

朱泉本是对半月弯女儿身知晓之人,是以,只望其一眼,便立时移目。这皇帝的女人果然是好的,只是再好也不是他们所能觊觎的,多看一眼便是罪过,还是对酒当歌最为实际。他自是懂得收敛,可旁人却不能,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半月弯,移不开眼。

君卿夜好看的眉眼终是深深地拢起,她这几天表现得太好,令他也大意了。她如此神情为他人所见,他心中竟十分不爽,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便移步上前,沉声道:“月军医醉了,朕送她回去休息。”

这看似普通的一句话,独占欲却已太过强烈,那些失态的将领自此终于明白了皇上的心意,只是一想到方才情景,个个心中骇然,纷纷猜测着皇上自失去萱妃后已改好龙阳。

第二十章 无情拒绝

夜已深,弯月如钩,半月弯自迷醉中醒来,抚额轻吟间,却蓦地听得清朗一声,“头痛吗?喝碗醒酒汤再睡吧。”顺着声音的方向,她看到了君卿夜俊秀的身影,他手里端着醒酒汤的模样,还真是少见的温柔。

“你为何在此?”

“你醉了。”短短三个字,包含了太多的情意,亦足以回答她的问题。

半月弯脑中一热,面泛春色,无措下,只能接过他手中药碗闷头喝下。

“月儿,跟我走。”

喝得并不快,但她还是被呛到了,“咳、咳咳…你、你说什么?”

“跟我回宫好吗?”君卿夜又问,语气执着。

“我、我还要去找我师父,我把给他的沙莲用在了风赢身上,还得回去采…”诸多借口,她脱口而出,只是不知为何,听到“回宫”二字,她便心头打战,排斥不已。

他单指点上她的唇,阻止她继续,颇为失望地问:“月儿,我的心意,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接受?”

“你是皇上,我只是一介民女。”半月弯个性洒脱,对这种身份的束缚从未放在心上,只是,当他突然如此问她,她竟只能找到这些作为拒绝的借口。

君卿夜摇摇头,“你立下如此赫赫战功,又怎会只是一介民女?”

“我…”有太多太多的借口,却只有一个真正的理由——她不愿入宫,只是不愿而已。

“月儿,看着我的眼睛,给我一个真实的理由,如若你真的不愿随我入宫,我绝不勉强,只是,给我一个能接受的理由好吗?”经历了太多,他已不愿再任她四处飘荡,只是和她在一起,她也让他懂得了另一个道理——爱一个人,也许从来不该只是一味占有。

他问得恳切,她却只能沉默,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难太难,她需要时间来考虑,而今夜,她头昏脑涨显然不适合。

“你何时回去?”她撑坐起来,靠在床边,柔柔地问。

他毫不迟疑地道:“随时可走,但还要等等风林,他也该回来了。”

犹豫了一下,她才平静而语,“那好,等风林回来,我再告诉你我的决定,如何?”

见她并未直接拒绝,他不禁高兴,便也体贴道:“是该给你一点时间考虑的,是我太心急了。”

闻言,她不语,心中却是徘徊道,不是你太心急了,而是我暂时没有勇气接受你是皇帝这个事实。

在半月弯的调理之下,风赢已能下地行走,这几日忧心风林,也闲坐不住,偷了空便在院子里转悠,期待着偶尔一抬头,便能如愿看到风林的身影。

这一日,他如平时一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忽感一阵脚步匆匆,惊喜抬眸,正见一小将身影在眼前一掠,便又消失无踪。风赢眼力极佳,自不会认为自己看错了人,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觉奇怪,那小子明明回来了,却不来见他,又是要去哪儿?

带着如此疑惑,风赢移步而追,虽身受重伤,但因恢复得不错,腿脚还算利索,是以,很快就追上了行色匆匆的风林。然而,当他看清风林所去之地时,不由得怔愣良久。

虽迟了好几日,但风林总算是回来了,没有去见君卿夜,没有去见风赢,风尘仆仆的他竟是一头扎进了半月弯的屋中,“月大哥,月大哥,我回来了。”

正在配制风赢所需的药,半月弯神情专注,直到风林奔至她眼前,她方才惊喜地叫了一声,“风林,你终于回来了。”

“是啊,月大哥,我回来了。”

“怎么会这么晚?我们都等你好几天了。”

“对不起月大哥,其实是我只顾着赶路,忘记打听战况了。我跑了三天三夜,累得快不行了,这才找了间客栈住下。从小二那里听到我军大胜的消息后,我这一放心就睡不醒了,等我醒来,又赶了几天的路,所以才耽搁了。”不好意思地说着,风林显然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满意。

语声方落,半月弯已放下手中药材,温软柔滑的手掌扯住了风林的手臂,拉过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我帮你检查一下。”

如兰之息,吐气馨香,风林但觉她的阵阵体香袭来,竟如同被猫抓了一般,内心荡漾。风林正当少年,正是怀春之时,本以为自己对半月弯是孺慕之思,可当她倏然靠近,他竟觉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不自然地摆脱了半月弯的手,他紧张地说:“我没事,一点小伤,已找了郎中处理,全好了。”

“你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发烧了?”下意识地伸手探他额上温度,风林却因她的再度碰触,而全身僵硬。

“有点热,但不烧,应该没事了。”

满心激动而来,现在风林却只想快快逃离此地,待她的纤纤玉手离开他的额际,他大退几步道:“是啊,我就说我没事嘛!那个,月大哥你先忙,我去看看哥哥。”

话刚说完,风林已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半月弯迷茫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大惑不解,“这孩子怎么了?”

怔愣间,又有人进入屋中,她也不曾发觉,直到被无视之人轻咳几声,她才收回心神,望着君卿夜浅浅一笑,“你什么时候来的?”

“有一会儿了。”

“对不起!我刚才看到风林回来太高兴了,所以没有看到你进来。”望着他的脸,半月弯抱歉地解释。

君卿夜却是一扬眉头,反问道:“风林回来了吗?”

“是啊,怎么你不知道吗?他没有去见你?”

君卿夜不语,只是淡笑着摇头,望向半月弯的眼神,又开始变得柔情似水,“只要风林能活着回来,见不见我倒也无所谓,因为我要等的人本不是风林。”他说得直接,饶是半月弯想要装傻也不行。

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半月弯仍旧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开口。

见她为难,君卿夜心中微感不安,“你还是不愿随我离开吗?”

“是。”

“为何?”

他说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说要一个能被他接受的理由。为了这个理由,在风林未归的日子里她绞尽脑汁,可始终想不出那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直到方才他的到来,让她突然想通了一切,所谓的这个理由,不在于她说得有多么合理,而在于他能接受的是什么而已。很想痛快一语,但她却只能选择沉默,也许沉默就代表了她的一切态度。

“月儿,难道你心中真的没有我?”她的犹豫让他不安,只得不停地追问。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你是皇上,而我什么也不是。”她本不是介意身份之人,只是他的这个身份,并非普通之人所能接受。她会陪他在晋同关一路艰辛,是因为她心中有意,可她不愿随往,亦并非无情。世间情爱难懂,不是当事之人,又如何能懂这个中滋味。

“难道就因为我是皇上,所以你才不能跟我走?”假若江山美人真的只能二择其一,对他来说也并非难题。只是,最为困扰他的,不是她的拒绝,而是她的态度,如若她的心中真的无他,那他又能如何?

很想告诉他不是,可她却只能冷漠无情地点了点头,“没错,正因为你是皇上,所以,我只能回去找我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