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醒来时发现自己仍缩在炕边上,博果尔早已不知去向。低头一看,她身上盖着的衣服正是博果尔的披风,心里顿时痛如刀割。她勉强爬起来躺到炕上,只觉头重脚轻,迷迷糊糊的昏了过去。而此时,顺治一行人已经行至京师正阳门外。

情为何物

回宫之后,顺治心绪不定,在养心殿中走来走去,不知何去何从。吴良辅进殿传话说皇太后请顺治去慈宁宫,有重要的事商议。顺治到慈宁宫之后,见孝庄太后坐在黄花梨木软榻上,脸色阴沉,预感到事情不妙。顺治叫了声额娘,孝庄太后冷冷瞧着他,道:“福临,你是不是铁了心要这么闹下去!”顺治知道她所指之事必是与宛如有关,没有立刻回话。孝庄太后禀退下人,道:“刚才太妃连哭带闹的找上门来兴师问罪,说你无德,要强占弟媳,被我怒斥回去。然而我不过以身份压人实在没脸训斥她。你到底预备怎么个闹法?”顺治道:“皇额娘,那些闲言碎语的您理会得过来吗!” 孝庄太后被太妃的哭闹气得痛心,又为儿子操心,叹气道:“我也真是操心的命。你叫我怎么说你才是呢?皇后不中你的意,给你选了妃子,你还是不满意,你到底要怎么着才肯罢休?”顺治怅然若失,什么也没有说。

孝庄太后继续道:“太妃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处处要强认死理。你这么做无疑是扇博果尔耳光,叫他以后怎么做人,他可是你亲弟弟!”顺治缓缓道:“怎么说他也不该动手打一个弱女子。”孝庄太后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你做的好事,他们夫妻怎么会闹成这样。我就不明白,你贵为天子,何至于迷恋一个女子到这种不顾纲常、不顾人伦的地步。你叫我将来怎么去见先帝,你这样欺负博果尔不觉得亏心吗!”顺治想起宛如在围场说的话,问道:“说到这里,我倒要问您,当年董鄂氏也是备选的秀女,名列十二上秀,以她的才华和品貌何至于不如佟妃和淑妃,而被撂了牌子?这其中的缘故,难道您一点也不知道?”孝庄太后愣了片刻,对他的问话很是意外,半晌才道:“论貌佟妃不在她之下,论贵淑妃高她一筹,落选也不意外。何必又旧事重提!”顺治皱眉,道:“既这样说,为何仅仅过了两天,您就下了懿旨把她许配给博果尔,说她什么温良贤惠、娴雅端淑,还让叔王亲自做媒?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孝庄太后知道顺治起了疑心,也不打算隐瞒,道:“这里只有咱们母子二人,实话告诉你也无妨。是太妃先看中了她,向我来求,要说给博果尔当媳妇。博果尔是先帝幼子,也不算辱没了她,我何苦不成人之美。你宫里佳丽如云,也不差他一个,嫁给博果尔好歹是正室,当家的福晋,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嫁给你万一在宫中不得宠,受了冷落,岂不是白白糟蹋了那样一个好女孩儿。我心里清楚得很,是博果尔先瞧上了人家女孩子,才央太妃来卖个老面子。既这样,不如给了他去,当成宝贝似的稀罕着不好吗!不是我说你,你这样没长性的,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宫里这许多妃子还不你够看的吗!”

顺治被她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好久才幽幽道:“你们剜去了我的心,还给我一堆石头。人心是肉长的,石头就是石头,怎么可能变成心。”孝庄太后见儿子愀然不乐,又是心疼又是忿然,道:“你未免小题大做!哪一朝哪一代都有皇帝因为女色误国,你从小贪玩也就罢了,怎么长大了还这么孩子气?你得到手又能怎样,供着她?这样狐媚的女子当初没让她进宫真是万幸,否则这天下都得被她搅和乱了。多少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你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大明朝要不是因为那个陈圆圆,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灭亡。你捡了现成的便宜入关当了皇帝,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孝庄太后越说越怒。顺治也生气,道:“皇额娘,您怎么能拿宛如和陈圆圆比。您要怪就怪我,与她何干。您见过她,她何曾有一丝一毫的狐媚!孝庄太后怒道:“她让两个男人为了她不能安宁,难道还不算狐媚。这样的女人天生是祸水,在帝王家就能祸国殃民,在百姓家则会鸡犬不宁、家宅不安。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再这么一意孤行,就别怪额娘狠心,让她打哪儿来就回哪儿去。”顺治对母亲的性格相当了解,她的话不会是没有根由的,而此时,孝庄太后已然动了杀心,这样的事历朝历代都不鲜见。事到如今,为了他心爱的人,他也不得不低头,求道:“皇额娘,您这么说是叫儿臣万劫不复,我犯的错却由别人来承担后果,这未免不近人情。如果她真的,真的因我而获罪,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心。我对宛如的情意您无法理解,我也不想解释。如果您不想失去儿子,就不要加罪于她。我言尽于此,日后再不劳您费心。”他跪安之后就离开了慈宁宫暖阁。

孝庄太后望着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怎么会这么和自己不是一条心,为了一个女子和她居然说出了这样绝情的话。其实她并没有真的想赐死宛如,只想吓吓他而已,谁知竟会招致他这样回答。想到这里,孝庄太后陷入了深深的悲哀和苦恼中。多年以来,她从来不见儿子对哪个女子如此的钟情,瞧顺治的神情和他话里的意思,竟是对董鄂氏情有独钟且用情极深,自己倒要三思而行,轻举妄动只怕招致儿子偏激的回应。顺治自幼任性倔强,真把他逼急了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孝庄太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为儿子也为国家的前途忧心忡忡。她也知道这件事其实全因顺治而起,他太迷恋董鄂氏了,千方百计的要得到这个女子。如果在这个时候对付董鄂氏,只怕顺治会勃然大怒从而引出轩然大波。另一方面,孝庄太后也并不忍心降罪宛如,那孩子得到顺治钟爱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不免恼怒,孝庄太后却也不得不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合适。

这时,孝庄太后身边的苏嬷嬷端着茶碗进暖阁来,见孝庄太后心事重重,便道:“太后,到炕上歇会吧,您中午没休息,身子会吃不消的。”孝庄太后揉揉额角,无力的说:“福临的脾气是越来越难琢磨了。”苏嬷嬷久在宫中,洞悉一切,劝道:“皇上已经成年,凡事自有主张,您也不必处处替他操心。”孝庄太后道:“刚才懿靖太妃那一通闹,你也不是没看见。我不管不顾岂不是成了纵容皇帝为所欲为。”苏嬷嬷摇摇头,孝庄太后见她欲言又止,便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最是知我心,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苏嬷嬷道:“您难道看不出来,皇上这回对襄王福晋是动了真情,您倒不如成全了他们。”“成全?怎么成全?硬生生的把人抢进宫来,这事传出去岂不是丢尽了大清国的脸,我们母子颜面何存。”苏嬷嬷道:“照情形看,皇上对这件事似乎不会善罢甘休。”孝庄太后愁眉不展,默然无语。

苏嬷嬷借机进言道:“襄亲王的福晋是个万里挑一的女子,也难怪皇上对她念念不忘。可怜她在襄王府中日日饱受折磨,不要说皇上心疼,就是奴婢听着也于心不忍,您以前不是也很喜欢她吗!”孝庄太后道:“博果尔性子急燥这我知道,可他责打董鄂氏也是情理之中。哪一个男人受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苏嬷嬷因势利导,顺水推舟道:“所以啊,您不如网开一面,把董鄂氏接进宫来,为襄亲王另择福晋。如此一来岂不皆大欢喜。”孝庄太后道:“咱们倒是欢喜了,可人家那边肯吗?事关博果尔和太妃的尊严,他们岂肯草草了事。再说,博果尔未必舍得把董鄂氏拱手让给福临,他对董鄂氏不也是眷恋有加吗。本来人家小俩口日子过得好好的,福临非要插一杠子横刀夺爱,到了现在这种地步,真不知如何收场。”苏嬷嬷道:“唯今之计,您只有考虑皇上,毕竟他是您儿子,也是大清国的命脉。您成全了他的愿望,日子才能过的太平,否则只怕是——”她叹口气又道:“襄亲王年纪还小,事情过去了多半不会再计较。就是太妃那边难办,您只有厚泽施恩,才能解太妃心头之恨。您给她再选位尊贵的儿媳妇,她也就不能再说什么了。”孝庄太后似笑非笑的望着相伴多年的侍女,指着她道:“要不是你跟随我多年,我倒会以为你跟福临合了谋。你说的未尝不是个办法,真要这么做了,就得慎重。至尊至贵无非是公主格格、亲王之女,然而眼前哪有合适的人选。”苏嬷嬷道:“满朝亲贵,总会挑出这么个人来。” 孝庄太后叹着气摇头道:“简直是千古奇闻,做皇帝的没有皇帝的样子;做哥哥的没有哥哥的样子。连我这个老太婆也要仗势欺人,真是令人汗颜。”

顺治因为听简亲王说博果尔终日酗酒,也不上朝议事,宣他进宫他也托病不来,有些放心不下。借着到行营校阅绿旗兵的机会出宫,顺治着便服去襄王府探望,随行的只带了安亲王、简亲王二人和一队亲兵。府中下人通报之后,博果尔才醉醺醺的出来接驾。碍于君臣之礼,博果尔虽是满腹恨意却也没有造次。顺治不悦道:“你怎么喝成这样,还有个亲王的样子吗!”博果尔冷冷一笑道:“臣博穆博果尔是无能之辈,不敢劳皇上大驾光临寒舍。”言下之意是逐客了,顺治岂有不知之理,但没瞧见宛如,他始终不放心,可又开不了口问博果尔。安亲王道:“博果尔,不得无礼!你的福晋呢,她怎么不出来接驾?”博果尔没好气道:“她病了。堂兄,您管的也太宽了吧!”“她怎么了,得了什么病?”顺治一脸掩饰不住的焦急。“这是臣的家事,不劳陛下费心。”博果尔梗着脖子恨道。顺治气怒攻心,顾不得避嫌,推开博果尔往厢房奔去,简亲王和安亲王忙跟过去一看究竟。

推开厢房的门,顺治被眼前的景象气的发疯。只见宛如倚靠在床边,披散着头发,鼻青脸肿不说,人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见顺治和两位亲王进来,宛如忙从床上下来跪倒在地,颤抖道:“臣妾不知皇上到访,未能到门口接驾,请皇上恕罪。”她磕了个头。顺治心痛万分,走上前把她扶起来,深深的凝望了她一会儿,“你抱恙在身就不必多礼了。”他转回头向着博果尔,恨得咬牙道:“博果尔,你是个懦夫!打女人算什么,你该找的人是我!提着你的宝剑到乾清宫来找我!你配□新觉罗的子孙吗!”博果尔也不甘示弱,吼道:“你自己配吗!你有脸见皇阿玛吗,你勾引弟弟的福晋有什么脸面来指责我!”“博果尔——”简亲王怕他乱说话忙制止他再说下去。“你跟我出来!”顺治向博果尔道。两人来到王府的后院,顺治道:“朕警告你,你再敢对她动手,朕决不会轻饶你!到时候遭殃的不会是你一个人。”博果尔怒视着皇帝,威胁道:“好啊,那你就等着瞧,看到时候谁遭殃。”顺治火冒三丈,又担心把博果尔逼急了,他会玉石俱焚,只得强压怒火,“朕答应你,只要你善待宛如,朕自会给你个交代。” 博果尔一愣,没有再言语。

晚上,在乾清宫暖阁,顺治坐在御案后,愁眉不展。奴才们没得吩咐,不敢进来,只有安亲王陪坐在一旁。“皇上,夜深了,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安亲王劝道。顺治心里无比惆怅,叹了口气。安亲王又道:“博果尔是个浑人,您不要和他一般见识。”顺治道:“我不是生气只是心里难受。”安亲王安慰道:“臣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了两个可靠机灵的嬷嬷去服侍襄王福晋。您放宽心吧,博果尔以后再也不会打骂福晋了。”顺治颓然无助,走到炕上躺下,闭目道:“堂兄,你说我错了吗?”安亲王沉默片刻,道:“您没有错,只是这事难得很。毕竟您是当今皇上,不仅仅是宗室里的人,还有天下千千万万人都看着您。”顺治叹道:“世人只道皇帝可以随心所欲,却不知皇帝是最不自由的。”安亲王道:“您是天子,担负着江山社稷的重担,您不能有一点点行差踏错。”顺治思忖片刻,问:“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安亲王施了个礼,“恕臣不能回答,您的处境和臣大大不同,主意还得您自己拿。”顺治知道他其实是不赞成这件事的,便就不追问他,缓缓道:“我已经答应了博果尔,只要他善待宛如,我就给他个交代。”“您打算怎么做呢?”安亲王试探的问。“事已至此,也只有……择日放他们夫妇出京。”顺治深思之后说道。安亲王到没料到顺治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诧异了片刻,随即道:“既然您已经找到了妥当的解决办法。又何必自苦呢!事情这样处理,对您对博果尔对福晋都有好处。”顺治眉尖一蹙,道:“我始终放心不下,怕博果尔对这事耿耿于怀为难宛如。今儿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博果尔行事莽撞,下手也太重,但臣可以保证,只等这事过去,他决不会再动手打福晋。他那个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当初他费尽周折才请到郑亲王出面保媒娶到福晋,会知道珍惜的。”顺治听他这么说,也不便再多说,只呆呆盯着蜡烛出神。安亲王深知他的心情,长叹一声,“臣知道皇上心中无法割爱,但纵然您有万般的不舍,也不能再让事情发展下去。襄王福晋如今是入族谱上玉牒的襄王嫡妃了,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顺治没有再表态,心中纷乱如麻。

数日后正逢皇后的千秋节,所有的王公大臣、亲王贝勒照例都要带着朝廷诰封的嫡妻命妇进宫,给皇太后、皇帝皇后请安。顺治盼望着在请安的人群里能见宛如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也好。可博果尔却是和懿靖太妃一同来拜贺,不禁让顺治很是失望。在养心殿,顺治向众亲贵道:“你们都先下去吧!博果尔,你留下来,朕有话要和你说。”其余人遵旨退下,只有巽亲王常阿岱嘲笑的暗中向博果尔眨眨眼睛,博果尔明白他的意思,气得紧握拳头。

众人都退下之后,顺治见博果尔精神萎靡,关心道:“你脸色不好,还是找太医瞧瞧吧!” 博果尔面无表情,道:“不劳皇上费心,您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顺治听他言语中怨意颇深,心知兄弟间嫌隙已深,无可化解,不知该怎么继续这场谈话。最后,他终于忍受不了相思的煎熬,问道:“她……你福晋的病还没有好吗?”“您也知道她是我的福晋!”博果尔冷嘲热讽。顺治不理会他的无礼,道“朕希望你此刻只把朕当兄长,你就不能心平气和说话吗?”博果尔没有答话。顺治又道:“朕常听安亲王提起你岳父鄂硕,说他忠厚老实、恪尽职守又干练,朕准备封他为内大臣。”博果尔很是吃惊,抬头看了顺治一眼,不明白他的真实目的。顺治勉强笑道:“怎么不谢恩,替你岳父受宠若惊?”博果尔满腹狐疑,道:“无功不受禄,您的皇恩浩荡,臣只怕臣的岳父担当不起。”饶是顺治再有修养,也不免心有不悦,道:“前些天朕对你说的话,看来是白费了。朕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善待宛如?”顺治牵肠挂肚的样子,让博果尔妒火中烧。“她不守妇道,臣只有动用家法。这是臣的家事,您——无权过问。”顺治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了,站起来道:“你怎么敢这么和朕说话!”博果尔道:“身为臣子的我不敢这么说,身为弟弟的我也不敢,可身为一个被羞辱的丈夫,我敢!”顺治愣住了,有些站立不住,苦笑道:“你越来越会说话了。”他坐回龙椅上,几近绝望。

博果尔仍然不依不饶,似乎想把压抑多时的话全都说出来。“从小到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先让你挑,剩下的才是我的,这都没什么,谁叫你是皇帝是哥哥。可这一回,你未免做的太绝,你明知道她是我的妻子,还这样明争暗夺,根本没把我当成你弟弟。你封我亲王无非是想有更多的机会接近她,封她阿玛为内大臣也不过是爱屋及乌。你的皇恩只是出于私心!”顺治绷着脸,也说出了心里话,“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你们逼的我。假如不是你和太妃先下手为强,宛如早就是宫里的人。”博果尔面红耳赤道:“事实上她现在是我的福晋,是你的弟媳妇。你有那么多后妃,而我为了她始终没有另娶侧福晋,只有她一个王妃。为什么你非要跟我过不去,让我一无所有才快活!”顺治脸色一沉,道:“是你先把她从我身边夺走,还反过来怪我。为什么你当初选中的偏偏是她,换了别人,别说十个八个,就算成百上千,我也不会在乎。”博果尔道:“当初是太后亲口向我额娘许亲的,现在反悔也没用。我知道我无能,什么都比不上你,也许连宛如都这么想。可我也是皇子啊,你们不仅让我颜面无存,更令先帝蒙羞。就算你是皇帝,我也不会让你如愿以偿。她是我的人,这个事实你无法改变,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要让你自食其果。”顺治气血翻涌、脸色大变,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博果尔,不要做傻事!别逼我不顾兄弟之情。”博果尔冷冷笑着,扬着头道:“你杀呀!不怕天打雷劈你尽管杀,我就是死也一定要让那个贱人陪葬!”顺治气得失去理智,甩手给了博果尔一耳光,两人登时沉默下去,养心殿中一下子静的可怕。一个是丈夫一个是情人,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哥哥,两个男人恨不能到校场上拼个鱼死网破。博果尔的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咆哮道:“福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们会为你们的所作所为痛苦一生,生不如死!”他发疯似的跑出了养心殿。顺治盛怒之下把西暖阁砸的一片狼籍,他原本是想和博果尔说放他和宛如出京之事,没想到却闹的不欢而散。

然而更大的风暴很快袭来,当天下午就传来了博果尔的死讯。消息传来,朝野内外一片震惊。顺治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惊呆了,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大滩血,惨不忍睹。直到吴良辅告诉他襄亲王是酒后坠马而亡,襄王福晋毫发无伤,他才稍微放了点心。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博果尔意外身亡是假,他是存心不想活了。他恨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因为他无法接受他最敬重的哥哥和最心爱的妻子同时背叛了他。

襄王府中,宛如陷入深深自责中,终日守着博果尔的灵柩茶饭不思。安亲王去襄王府吊孝,见此情景,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息。次日,安王福晋到襄王府探望宛如,劝她道:“妹妹,你可得想开点。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宛如垂泪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额娘正病着,府中事务我也懒得管,全靠姐姐打点一切。”“皇上吩咐王爷全面处理襄亲王的丧事,就是体谅你们府上人丁单薄。”安王福晋道。两人正说着话,内宫总管太监吴良辅进厢房来,向宛如道:“福晋,皇上有口谕叫奴才来传。”安王福晋知趣的先退了出去。吴良辅关上门,道:“皇上说,襄亲王之死纯属意外,请福晋不要太过自责,自个儿多保重身子,千万别忧思过度。过两天,皇上会和太后一起来府上探望皇太妃和福晋。”宛如悄立不语。吴良辅上前低声道:“襄亲王福薄与福晋无缘,但皇上请福晋放心,终有一日他会还您一个缘分。”吴良辅话说的隐晦,但宛如冰雪聪明听出了弦外之音。她道:“请公公替我传个话给皇上,未亡人董鄂氏叩谢皇恩,但董鄂氏早已心如槁木死灰,请皇上准许臣妾随同先夫灵柩返回盛京。” 吴良辅见她神情十分沉痛,双目红肿,也就不便再说什么。

这时,太妃所居的堂屋中传来几声叫骂声。“不要脸的骚货,这回可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了。害死了你丈夫,和野男人逍遥快活去吧!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了,我的博果尔呀,你死得好惨啊……”太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震动着府中的每一个人。宛如默默跪在博果尔灵柩旁,眼含泪水,仿佛万念俱灰般的忍受着太妃连续不断的咒骂声。吴良辅听太妃越骂越离谱,连顺治和太后也被骂上了,心中不满,可又不敢去指责太妃。“福晋,您节哀!奴才回去了。” 吴良辅道。宛如道:“您慢走,恕不远送。”

吴良辅把话转述给顺治时,议道:“奴才觉着太妃她老人家骂得太过分了,可真没想到她能骂出那些话来。亲贵女眷们怕是连听也没听过。”顺治叹了口气,苦笑道:“比得上泼妇骂街了吧!吴良辅,你明知道这事儿朕根本管不了,你告诉朕,除了给朕添堵什么作用也不起,你还要告诉朕,到底有什么居心!” 吴良辅吓了一跳,忙跪下道:“爷,您别吓唬奴才,奴才哪敢有什么居心。只不过,只不过……”“只不过什么?”顺治斜了他一眼,敏锐的看着他。吴良辅偷眼一瞧,道:“奴才说句冒昧的话,您是奴才打小看着长大的,能服侍您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奴才告诉您那些话也知道会让您烦心,可奴才更知道您牵挂着那位主子。如今襄王府里愁云惨雾的,上上下下一片嚎啕,那位主子景况惨淡。虽有安亲王里里外外照应,可毕竟隔了一层,太妃又在那杵着,心有余而力不足。奴才瞧着辛酸,所以斗胆请您拿个主意。否则,等那位主子真的回了盛京,只怕就鞭长莫及了。”顺治被他说的心焦又烦乱,道:“什么回盛京,谁要回盛京?” 吴良辅把宛如的话又说了一遍。顺治惊了一下,忙站起来往外走,“快!去备轿,朕要出宫!快去呀!” 吴良辅知道顺治是个急脾气,顾不得犯上之罪,劝道:“哎呦,我的爷,人言可畏呀!您这时候去算怎么回子事儿啊,天都这么晚了。等过两天出了头七,您再去那府上,才是名正言顺的。”顺治想想也对,出了乾清宫,也没往别处去,摆驾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孝庄皇太后正和皇后说着话,见顺治在门外迟疑着不进来,便道:“皇帝,你怎么不进来?”顺治这才跨进慈宁宫。“怎么才几天不见,皇儿就瘦了一圈。”孝庄太后端详着儿子,心疼不已。皇后语带讥讽道:“皇上整天魂不守舍、度日如年,当然会瘦啦!”孝庄太后瞪了皇后一眼,叫她别胡说。顺治无心理会皇后,皱紧眉头不语。“娜依,你先下去吧。我和皇帝还有话要说。” 孝庄太后示意皇后下去,皇后撇着嘴气呼呼走了。孝庄太后让众宫女太监退下,关起慈宁宫大门,向顺治道:“你这个表妹呀,也的确不成器,怨不得你讨厌她。皇额娘也知道后宫中没有一个妃子能中你的心意,你想找个贴心的,就随了你的意吧!”顺治听母亲松口,又惊又喜。 孝庄太后瞧他心花怒放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慨叹,正色道:“只一件事,你须得依了我。她就算进了宫也不能灭了先来后到的次序,论尊当是皇后,她只能为妃。否则,就算我不反对,朝臣们也会反对。”顺治松口气道:“儿臣听从皇额娘吩咐。”说完,躬身向孝庄太后深深一拜。

终成眷属

接连下了两天的雨,八月里的天气颇有凉意。顺治带着吴良辅微服到襄王府吊孝。已经出了头七,可宛如始终守在灵堂里避而不见。两个时辰过去了,顺治仍然站在院子里没有走,吴良辅替他打着伞,两人就那样望着襄王府的灵堂。

香雪忍不住向宛如道:“格格,您还是出去见皇上一面吧。他已经候了两个时辰了。”宛如望着窗外伫立在雨中的少年,在那一刹那,他不再是皇帝,她也不再是襄王福晋。他们,只是滚滚红尘中苦苦相恋的一对痴情男女。宛如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个雨中的人逐渐也模糊,和天地万物化为一片。她缓缓的走出灵堂,一步一步走在雨中,站到顺治对面。四目相望,两个人感慨万千,彼此的脸上都混合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这凝眸相对,仿佛一生那么漫长。终于,宛如走到早已浑身湿透的顺治面前,双膝跪了下去。顺治把她搀扶起来,两人紧紧相拥。吴良辅打伞站立一旁,也忍不住以袖拭泪。

三日之后,顺治托寡居宫中的皇姐固伦雅图公主出面,将宛如接到宫中暂居。在雅图公主所居的储秀宫中,公主和宛如长谈一宿。雅图公主道:“太后的意思是出了博果尔的七七,才能正式封你为妃。所以这些日子,只好委屈你住在我这里。”宛如谦和道:“我在这里只怕叨扰了姐姐。” 雅图公主浅笑道:“哪儿的话,我一个人住正闷呢,你来正好和我谈谈心。我这个皇帝弟弟对你一往情深,人所共知,当姐姐的自然要照顾好弟弟的心上人。”宛如心情抑郁,只淡淡一笑,别无他言。雅图公主又道:“如今这种情形,你再在那府上住着已是不便。况且皇上和我也都不放心。我们商量过了,先立你为贤妃,待孝服一过,便封你为皇贵妃。妹妹,你以后再不用像在襄王府时那样受苦。”宛如道:“皇恩浩荡,我自是感激不尽。先夫已逝,过去种种亦不必再提。博果尔待我原是不薄。” 雅图公主赞道:“妹妹果然贤惠识礼,怨不得好些人在我面前夸你。”宛如淡然道:“不敢,公主过奖了。”一住数日,起居饮食莫不是照料的无微不至,只是宛如仍在丧中,也不便出储秀宫到别处走动。

这一日,雅图公主传来裁缝为宛如添置新衣。公主道:“妹妹平日穿的太朴素,也该做些鲜亮的服饰。”宛如道:“平日是素净惯了的,以往在家中时,和姐妹们都是穿些素色。” 雅图公主笑道:“现今比不得从前,过两天便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妹妹和我必要去园中陪太后、皇上赏月,难道还穿这一身孝服?”宛如点点头,温柔的微微一笑。衣服送来之后,宛如穿在身上,那藕荷色绣缎长袍做工极细,颇为合身。雅图公主道:“真是好看,像朵花儿似的。”“公主,是不是太华丽了,只怕太后看着不喜。”宛如心中有一丝疑虑。雅图公主摆摆手,道:“没事没事,皇额娘不管这些的。”两人正说话间,顺治从宫外进来。雅图公主看见他,道:“皇上,你瞧瞧,这衣服穿在宛如身上多么好看,除了她谁配穿这种颜色。”顺治微笑不语,宛如脸色微红,上前施了个礼,便站到一旁。雅图公主见此情形,知趣道:“你们说会话吧,我去皇额娘那里请安。”

她走后,顺治问宛如,“这些天,你在这里住得惯吗?”宛如恭谨道:“公主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顺治道:“我这几日政务繁忙,没有过来看你,实非所愿。”宛如道:“皇上事事以国家为重,令人敬仰。来日方长,不在朝夕之间。”顺治看见厢房的案上有一幅写好的字,便走过去看。宛如写的是苏轼《水调歌头》词的下半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顺治默念着,提笔在另一张宣纸上写了八个字,“朝朝暮暮,此情不渝”。宛如一看,淡淡笑着,接过笔去,续写了八个字,“海角天涯,生死相随”。两人相对无言,全化在这十六字誓言之中。

八月十五中秋那天,顺治和孝庄太后在御花园中设宴,后宫众妃和朝中亲贵大臣携带家眷共同赴宴。在丹桂飘香、花团锦簇之中,宛如和雅图公主坐在太后和皇帝的右侧,皇后和众妃坐在右侧。皇后私下对淑妃道:“瞧瞧那边,两个寡妇都出来了。打扮的妖里妖气的,也不知想干什么。”淑妃望过去,见雅图公主和宛如端坐一侧,既未穿红也未着绿,何谈一个妖字,便悄悄道:“娘娘,您可别这么说。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姐姐、太后的亲闺女,她都寡居十年了,您这么说万一被人听见可不好。襄王福晋也不再是福晋了,我听皇上说要立她为贤妃呢。”皇后冷冷一笑,道:“贤妃?不过是六宫之末,何足道哉!”佟妃闻言,插话道:“六宫之末?您等着瞧吧,这只是一时权宜。皇上回委屈了她吗,少不得是个贵妃。要是皇上高兴,说不定——”她没有说下去,皇后却沉不住气了,“怎么着,她还想当皇后不成!”佟妃斜眼看着宛如,低声道:“就算不是皇后,也差不多了。”她看过去的时候,顺治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宛如,和宛如的目光恰好碰上,宛如羞怯的低下头,顺治便转移了目光看向戏台上。佟妃见他二人眉目传情,心里恼恨,但又不便表现出来。

巽亲王和简亲王坐在一处,悠然自得的看着戏。巽亲王道:“这一晃,博果尔已经死了四十多天了。他这一死可称了人家的心喽!你瞧见没有,皇上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简亲王瞥了她一眼,道:“你只管看你的戏,管那么多干什么。要不是你挑拨离间,博果尔又怎么会自尽,这会儿倒装起好人来。” 巽亲王干笑道:“这怎么能怪我,博果尔那小子怎么说也是先帝的亲儿子,老婆给他绿帽子戴,他当然受不了。只可惜他想不开,连命也不想要了。”简亲王道:“行啦!多说无益。” 巽亲王还没说够,继续道:“她这一进宫不打紧,你的表外甥女佟妃是彻底没戏了。我看皇上这回真昏了头,抬举董鄂氏也就算了,连她老子鄂硕也封了内大臣,真叫人不服。”简亲王道:“父以女贵,古来有之。只求不要因此误国。”台上唱的是《贵妃醉酒》,台下也有人忧心忡忡。

太后命身边的苏嬷嬷去把雅图公主叫过来,雅图公主正看戏看得高兴,听到太后要见她,也只得走过去。“皇额娘,唤女儿来有何事?” 雅图公主轻声问。孝庄太后道:“你今天这事办的不妥,董鄂氏虽已进宫来,但既未册立也未行礼,今天这种场合怎么能带她来!” 雅图公主听太后语气不满,道:“这没什么呀,反正事情已经天下皆知。总不能一直把人家关在储秀宫里,福临也想见她呢。”孝庄太后道:“现在还在博果尔的七七之内,她该在储秀宫里服孝。福临可以去看她,怎么偏偏挑了今天让他们面对面坐着。你看看,福临一颗心哪在戏台上,全系在她身上。旁人瞧见了,总归是不大体面的事。” 雅图公主道:“皇额娘,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宗室里的人早就默认了这件事。大家都熟视无睹,好好的,您又何必操这个心。这时候叫人家回去,福临还坐的住吗!”孝庄太后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宛如见太后传雅图公主过去说话,又见太后漠然不乐的情形,心里已经知道了大概。她悄然向玉穗儿道:“你在这里陪公主看戏,我有些头疼,先回去了。”于是她带着香雪回了储秀宫。雅图公主笑道:“您看,不用您说,人家自己先走了。您对人家成见太深了。”孝庄太后咳嗽一声,道:“死丫头,敢教训起我来了。”顺治见宛如带着丫鬟提前离开,不知是何缘故,差点要站起来去追问。幸好雅图公主及时在他肩头按了下去。“皇姐——”顺治回头一看,叫了她一声。雅图公主压低声音,道:“皇上,稍安勿燥。你若此时离席而去,只会引人注目。宛如妹妹颇识大体,她一定是认为不宜在此久留回储秀宫去了。你安心看戏,我去看看她。”顺治这才放下心来。

雅图公主回到储秀宫时,宛如正在灯下看书。看见公主,她好奇道:“公主,戏还没散,你怎么回来了?”“我倒要问你,你怎么先回来啦?”雅图公主笑问。宛如道:“园中人多嘈杂,我素日喜静,所以先走一步。”“不是吧,你是怕皇太后不高兴是不是?” 雅图公主一针见血的说。宛如没有立刻否认,半天才说了句“不是”。雅图公主道:“你放心,太后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不过你回来也好,反正那戏年年看也没什么好看的。”“您不再去了吗?”宛如端了杯茶给她。“不去啦,坐在那怪累的。宛如,我真佩服你,成天的看书你不累吗?”雅图公主走到她身旁,探过身看了一眼。宛如笑道:“书中自有妙处佳境,非阅读不能得到。”“皇帝跟你一样,也是喜欢读书。上书房的书全被他看遍了,还派人去民间搜罗好书。你们真是天生一对。” 雅图公主道。宛如抿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