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找谁?”

“嗯…叫平澜的一个小军爷。”

我一愣,莫非是那几个小山贼?我快步朝那边过去。

“平…是军师啊。你等着,我去通报…”那小兵回过头,见到我就愣了下,“啊,军师。”

我看着他有些发光的眼睛,心虚地笑笑,“这位…”

“啊,军师,他们说是找您呢。”

我暗叹一声,看来这称呼是改不了口了。“是。请小哥行个方便。”

“呵呵,军师客气什么。”他连忙放行。那四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先跟我来。”

我带他们至一处空地,看了看四处,左梧识趣地走得远远的。

“军爷,啊不,军师,真想不到,我们居然有这个福气。”当初那气盛的少年一个劲儿地搓着手笑。

“什么军师!不过是大家开玩笑的。”我看到他眼睛转来转去,显然并不信。我撇嘴,这事反正也说不清,暂且不提,“对了,还没问过你们叫什么呢?”

“小的张炳。”他看一眼自己的兄弟,“这是大哥伍华,二哥王大昌,小弟金喜宝。”

我朝他们四人仔细看了一圈,点头,“好。那事…”

“哦。”张炳从绵袄中掏出五张银票,“这里是四百五十两,我们只用了五十两。本来也不用那么多,是小弟受了重伤才…”

“他受了重伤?怎么回事?”我看向最小的金喜宝,果然面色苍白,有些气喘。难道这事还查不得?

张炳神色凛了凛,“喜宝背后被一个黑衣人砍了一刀…”

“黑衣人?”我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你先把事情始末说一遍。”

“嗯…我们到蒙乾镇,摸熟了情况,我就向镇里最老的一个五婆婆打听…”

没错,五婆婆是镇上辈份最大的,今年该是七十多了吧。

“她说得不是很清楚,我们又打听了几处,拼起来,大概是这样的…十六年前,镇上突然搬来了七对夫妇,都是好人家打扮,各家也都只有一个女婴,最大的也不出两岁。他们说是逃难至此,恳请镇长收留。镇长同意了,本想安排他们住一块儿,但他们坚决要求分开住。这也是桩怪事。后来他们就各在镇的边角住了。七户人家之间也从无来往。名人都只是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三年后,镇上忽然流行一种疫病,有三户人家的孩子死了…”

“三个孩子死了?”我暗暗一惊,真是出人意料。

“是啊。孩子死后不到一个月,那三户人家也一夜之间没了影。这事太过离奇,我们怎么也查也查不出个眉目来。”

一夜之间全没了影…这一年下来,我多少也知道这里面的手段。没了影,这是什么意思想也明白。“后来呢?其他几个孩子没得病?”

“呃…也有得的。不过正巧镇上来了位云游的道士,医术高明,把疫病都治愈了…这样又过了几年,镇上搬来一位很有学问的先生,姓水…”

原来,一切真的都有安排。

“他将剩下的四个孩子收为学生,也另外收了三个孩子,刚好又凑成了七个。”

“那另三家是哪三家的孩子?”如果按年份算,我和燕巧最晚入学,是不是我和她可以排除在外?

张炳摇摇头,“就为了查这个,喜宝被砍伤了。那黑衣人还说有句话要带给你。”

“带给我?”他们早有预料?

“他说带句话给你们主子:有些事还是莫要知道的好,知不知情原是于事无补。”

知不知情原是于事无补?…于事无补…

“你先别担心。我们回来时打探到最后一件事。一年半以前,那七人都被人接走,而后不到半年,另外四家人都搬走了,就是原来七个里头没死孩子的。”

“什么?搬走了?”我抓住他,“什么意思?也是一夜间没了影?”

他被我吓得一呆,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是搬走的…有收拾东西。后来还回来过一趟…那水先生也在前些日子搬走了。”

我手一松,退开几步,是搬走,那么还活着?

张炳上前扶住我,“军师,你怎么了?…你的脸白得好吓人啊!”

我抓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才勉强笑笑,“没事…没事。啊,喜宝的伤不要紧吧?”

“嗯。小的的伤已好了。”他上前一步,还挺了挺胸。

我点点头,抬起眼,满目的雪射得人眼花。心口一痛,我差点站不住,忽感身后有一双手在肘处一托,“姑娘…”

是左梧,我站正身子,笑了笑,“你来得正好。我有件事想请托您呢。”

“姑娘请说。”

“什么…姑娘?”另四个人都张大了嘴。

我拍拍张炳的肩,朝左梧道:“前些日子的仗,你死伤了几个弟兄,你看这四个能凑合不?”

左梧朝他们认真审视了一番,点了下头,“可以。”

“多谢。”我朝他拱了拱手,又转回身,对四个人道:“还不见过你们的上司,左队正?”

张炳一个激灵,连忙拉了兄弟跪下,“左队正。”

我看着他们正色道,“好。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定南军中的人了。一个军人就要服从指挥。日后,在军营里,我不认得你们,你们也不认得我。记清楚了?”

“是。小的记清楚了。”

我扶起张炳,将五张银票交给他,“还有什么亲眷的都安置了。”说罢,我转身就走。脑子里好乱。三个女婴死了,三户人家一夜之间无影无踪,道士,黑衣人,还有爹娘…真的只是搬走了么?

黑衣人…黑衣人…

有些事有些事还是莫要知道的好,知不知情原是于事无补。

眼前忽然闪过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有些事命中注定,有些人也注定要死,你又何苦自迷?…会是…会是他么?

“平澜…平澜。”

我猛一回神,是虞靖。

“你怎么了?脸色怎么青青白白的?”

我抹了把脸,“太冷了…”

“真是的。都设了一只火盆了还冷!才刚入十二月呢!”虞靖将外袍脱云扔在床上,“啊,对了。六爷唤你过去呢。”

我一惊,他知道得有那么快么?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她走到我面前,捏了捏我的手,皱眉,“也真够冰的!把我的那件穿上,还正暖着呢。”她将刚脱下的还温热的外袍交到我手里。

我抓着衣服。要不要告诉她?要不要告诉她?

“…平澜,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暖暖的手温传了过来,我马上抬起头,“呃,没什么。没什么。想着六爷会不会因几日都没拿出个主意而责问呢…我先过去了。”我逃也似地奔出帐外。不可以告诉虞靖,她现在是那么意气风发,身世对现在的她来说并无丝毫意义,只要活得开心就好。她不必知道这些,不必知道的。

我深吸一口气,捏捏脸颊,走入军帐,“六爷。”

他抬起头,眼中闪着冷芒,“那四个是什么人?”

果然是知道了。“六爷若想让平澜能独当一面,平澜必须得有自己的人。”

他冷笑一声,“好个自己的人。干的都是私事吧?”

“是奴婢的私事,也是六爷的公事。”记忆中这是我第二次用这种口气和六爷说话。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我有些疑惑六爷说话的语气,平静,十分的平静,波澜不兴。我一直低着头,刚才是凭着一股劲气,现在却打心底涌上一层寒意。此时的六爷,让人琢磨不透。

他浅灰的裘袍飘至眼前,“你可想过,这事十多年下来都能隐得那么好,为何今天你却知道得这般容易?”

我一颤,他的意思是…这一切自始至终都是他故意透给我知道的?是了,一定是这样,不然张炳他们早被杀人灭口了。

“关于七星的神谕是早就破了的。我也从没当过真。但是,”他一顿,声音如出冰窖,字字冷然,“七星会助我成大业,而如今这七星也已在我身边。这一点,外人却非信不可。天下能人异士要信得,就是敌人也要信得。所以七星从来就存在,你明白么?”

他的话里有一种暗示,我听明白了,也因为听明白而觉得无比阴谋。七星从来就存在,那么说,三家女婴死了的事是捂定了。估计连谌鹊也不知道吧?要不他怎么会心心念念地盯着我和虞靖?只是,按六爷的意思,我知道了这事,也担上了要保密的职责,否则,依六爷的手段…我微微一抖。

还有敌人也要信,那自然会想办法除掉这个威胁或者以一些人事物相要胁。难怪爹娘会搬走,这…算不算是不会动他人的保证或解释呢?我惊喜地抬头看他,却见他一皱眉,别过头,微哼了声,“你不担心在凌州的那四个么?”

那便是是了?终于放下悬了半天的心,我不禁微笑,“凌州是六爷的地盘,谁还敢动六爷的人?”何况还有谌鹊坐阵,外人绝难有这下下手的机会。

六爷回过头,朝我盯了好半晌,才道:“下去吧。通知虞靖做好准备,马上就要打硬仗。”

打硬仗?那虞靖岂不是很危险?“六爷…”

“行军打仗,如何趋利避害是军师的事。”

我眉一皱,军师!又是军师。“呃,平澜才微德浅,难当大任。”

六爷并未接我的话,而是走到桌案前,看着军图淡淡道:“平州物产丰富,是天下最富,且位踞东南要冲,左接夏江,右临怀水,互为表里。只是平州甚是难下,要水战,则陆路易遭袭击。”

的确棘手,平州的难下在于水军陆军双强。水军有元承业、殷国富等军,陆军有或依山而恃的韩清,或据守要冲的祖永悌。

目前我军一直未与东丰重镇的元承业交锋,主要就是顾及柳城的杨届川。此人四十五岁的年纪,领兵却有三十年,本是北地羽州人氏,后在平州起事。平生惯经沙场,用兵慎重,少有败仗,曾与正驻守泸州的陈何年、鲜于醇将军并称“北地三将”。他又与元承业交好,并有姻亲关系。有他在,我军出战元承业就不能安心。

“由鲜于将军领兵,杨届川必定警诫。”六爷笑看我一眼,算计深深,“不如就让虞靖前去,她有智有勇,又是初生之犊,必能拿下柳城。”

这分明是在逼我!虞靖毕竟资浅,她又缺乏耐性,面对杨届川这种老谋深算的人,沉不住气就会吃亏。可是六爷说的也没错,鲜于将军的确不宜出战,他只要一在,杨届川就根本不会出战。

“六爷,且慢决断,容奴婢下去思量。明日升帐时必给六爷一个交待。”今晚就是想破脑袋也要拿出个主意来。如果这算是之前所承诺的交换,那么,我甘心!

“好。今日便正式授你军师一衔。”

我朝六爷看了眼,一切都是局。从四个少年,到爹娘,到平州,到虞靖,六爷是挖好了坑等着我跳。他分明就是算准了我就是知道也会往下跳。听他意思,是想让我和虞靖一同攻下柳城,但…虞靖还是不去的好。

“平澜领命。”我退出帐外,至此才深深呼出一口气。蒙乾镇…如此也好。就算是去了后顾之忧吧。也好。

“咦?平澜姑娘?”刑儒辉正朝这边走来,一身暗黄的绵袍,步履悠闲,竟带着踏雪寻梅的闲情逸致,让人见他心事全无,仿佛一切烦心事不过都是一口俗气。

“刑先生。”我见他手上拿了只小暖炉,知他这是要去宣霁帐中,他那只昨日已被我讹了来了。

“呵呵,恭喜姑娘,升任军师了。”

“刑先生怎么知道?”明明刚刚才说的。

“六爷早上便发了文书了。是鲜于将军提的议,今日军中都已知晓。咦?虞将军没和你说?”

“实在惭愧。”说到军师,我一直想起了柳城的杨届川,忙道:“刑先生,我还有事。回头再聊,回头再聊。”

“姑娘请便…”

我匆匆跑回虞靖帐中,才掀开帐帘,虞靖已冲上来,“怎么样?军师?今日咱俩好好乐乐。我是将军,你是军师,哈哈。”

我朝她随便点了点头,就拨开她去找平州的军图,“还乐呢!军师哪那么好当?”

“怎么?”

“过来帮我看看柳城带的地势。明日一早得有个定计。”我一把拉她坐下。

她摊开图,点了点平州西侧一座山城,“柳城就是此处,距我军驻扎处五十八里,与元承业的中条港相距三十五里,正处在首山东麓与昌山的交界地。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要拿下柳城,必须引蛇出洞,调虎离山才行。但杨届川其人,师傅曾经深为赏识,恐怕极难。”

愁的正是这个!我看着军图拍了拍额,“这是一处什么所在?如此一条山道,若能将杨届川引至此处,倒也不难擒了。”

“嗯。”虞靖点了点头,“这里叫束风道,是柳城往西的必经之路。两旁都是山丘,易设伏兵。不过这一点,你知道,那杨届川就更知道。”

那便要让他即使知道也会往这里来了。我看着束风道,隐隐有了个主意,但是,却险,只有三成把握。看来虞靖真的去不得。 

第 31 章

第二日一早,我在军前请命。

“你只要五千兵马,却不让虞靖同行,你打算要几日攻下柳城?”六爷问得极为严肃。

“平澜只需十五日。”

六爷凝着眉看了我许久,神色间有一丝隐怒,“你打算与谁同去?”

“右军参将鲍协让及其麾下五千兵士。”鲍协让年近四十,也是一名干将,但我选他是因为他憨实而质朴,不会刁难人。

此话一出,六爷先是一愕,继而有些深思。那鲍协让也是大怔。

“你可有把握?”

“平澜愿与鲍将军同立军令状,十五日内必破柳城。”

六爷再度看我一眼,终于点头,“好。就与你十五日粮草。鲍协让,你意下如何?”六爷眼露锋芒,鲍协让此时就是再不放心也不敢说个“不”字。

“末将领命。”

“平澜还有一个请求。”

“讲。”

“请鲜于将军驻扎在离中条港以北十二里处,以防元承业救援柳城。”

“准了。”

“谢六爷。”

我与鲍协让一同出帐点兵,他悄声问我,“军师,你可有必胜的把握?”

我朝他一笑,“必胜?呵呵,鲍将军,若能全力一拚,还有三成把握。”

“啊?”

我正了正色,“将军,为众人性命计,你我可要协同作战,令出即行啊。”

他点了点头,“末将唯军师之令是从。只是军师…”他叹一口气。

“总还有三成把握。”

明日便要出发,我连夜让他们赶制了几面大旗,与一架车轼,非常简易的马拉车。

“平澜…为什么你一个人去?我帮不上忙么?”

“哪里只我一个,不是有五千人么?”我整了下包裹,“相信我,柳城一定可以拿下的。”

“可是…”

“军师。”帐外左梧已准备好了。

“嗯。那四个小鬼呢?”我问,如今左梧已是我的直属部下,日后行军打仗,自可论功行赏,也不算埋没他了。

“都已打理好,编入队伍。”他欲言又止。

我明白,“有用的上他们的地方。走吧。”

我刚跨出一步,虞靖拉住我,“保重。”

我点头,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