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将军。”

“末将在。”

“扬起旗帜,摆开阵势,行军要的是气势。”

鲍协让脸色变了变,“军师,只领五千人攻打柳城,不必如此张扬吧?”

“左梧。让人放出话去,就说新任军师平澜与参将鲍协让十五日内必下柳城。”

“是。”左梧策马前去。

鲍协让的脸色更难看了,但还是依令将旗举起。我往身身后一看,“平”、“鲍”军旗迎着寒风招展飘扬,极是威风。很好!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途经束风道,我特意停下来仔细勘察了一遍。至未时三刻,我军已在离柳城十里处下寨。兵士修好工事,便开始造饭。

鲍协让来问明日的作战计划。

“派两支几十人的小队伍,明日一早便去束风道两处山丘上活动。至于将军你么,自与我前去叫阵。”

“军师是想在束风道设伏兵么?不过那杨届川老成持重,恐怕未必会轻易出战。”

“来他自是不会来的。下战帖,前去叫阵,不过是礼数上到一到。”我喝了口热汤,将手贴在暖炉上。这天呵,真是冻死人!

“礼数?”鲍协让吃惊地看了我一眼,“那十五日的期限…”

“将军急什么!这不才第一天么。”我笑看他一眼,“都赶了一天的路了,想必累了,将军请先回去歇着吧。”

“唉。”他叹一声走了。

第二日,我坐着我的车与鲍协让同到柳城下叫阵。杨届川在城上不动声色地瞧着,任凭兵卒百般叫骂,只是不理。那深沉中带着探究的视线是冲着我来的。那么远,我是瞧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军如此张扬的旗帜与阵势,他想必瞧得清楚。不一会儿,他便下了城楼。第二日,杨届川并未出战,我军返回营寨。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依旧这样,我到后来也懒得亲自去了,只让鲍协让一人前去。第六日,我让鲍协让一天叫骂两次,同时派去束风道活动的人不变。

到了第十日,依然是无功而返,鲍协让的眉头是愈皱愈紧了,每日都找我议事,不是午后就是晚上,让我也被搅得不得安枕。看着他的不安,我妥协,第十一日上,我与他亲自上阵叫骂三次,杨届川仍是没有出战的意思。

第十五日,鲍协让天一亮便跑到我帐中,“军师啊,今日已是第十五日了,你我可都是立下军令状的人哪…”

我点头,“将军来得正好。升帐,点将。不许吹号。”

鲍协让一愣,随即跑出去,一个个将人叫来。我看着他的背影一叹,这半个月实在难为他了。一个也算资深的干将,叫手下居然也不知道要派个下人…唉,真是急糊涂了。

一时众将齐集,我一整衣衫,严肃道:“成败与否,在于今日一击。众将听令!吕队正,你速将束风道的人马撤回。”

“是。”

“赵副将,天一黑,你便率两千部众在束风道两旁设伏,事须隐密,万不可泄露一丝一毫,否则功败垂成!”

“末将绝不妄泄一点风声出去。”

“嗯,你待杨届川军马过半,冲下劫杀,紧紧咬住其军,若得杨届川,当记头功!”

“是。”

“陈副将,你引五百兵士留营,一旦有兵马来袭,让一人坐于我的车轼中,打起‘平’字旗只管往束风道退,沿途尽量丢盔弃甲,狼狈些!”

“是。”

“鲍将军,左梧,你二人入夜后随我伏于左侧首山,换上杨军服饰,待机攻城。”

“是。”

“后卫营小卒张炳。”

“小的在。”少年矫健机灵的身形闪出。

“你的任务最险也最重,你可敢去?”

“小的万死不辞。”

“好。你现在即往柳城西面,鲜于将军的驻处,不必到达,只需在近柳城处转悠,若被杨届川的人拿住,你就说是今晚亥时正要夜攻柳城,你是去请鲜于将军相助的…将此信藏好,若是忘了词,便说送信的也可。”

他接过信,小心放入怀中。“小的定会完成使命。”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你可记好,此仗成败皆系于你一人。你可要见机行事。”

张炳翻身跪倒,“小的一定不辜负军师厚望。”

入夜,我与鲍协让、左梧伏于首山一小丘处,戌时,果见杨届川率军夜袭我营,看来张炳完成了任务。不多时,营中大乱,远远地听到有人大喊“杨届川来了!快跑!”

我们等了小半个时辰,听蹄声渐远,便换上敌军的衣物,来到柳城城门下。火把子的光到底有限,我们冒充得很是便当,只谎称是杨届川要回防,便放我们进去。于是城门大开,鲍协让一见便与左梧引兵杀了进去。

又过半个时辰,我已稳站在城头等着杨届川来作最后的自投罗网,胜局已定!

马声渐近,不远处已驰来数百骑,“快开城门!”,正是杨届川。但我军此时亮起了火把,城头上早已插上了‘平’、‘鲍’的旗帜。后方陈赵二副将已率兵赶至,将杨届川团团围住。我一看天色,正是亥时正。

“放箭。”

城下顿时喊声四起,我眉一皱,让左梧喊道:“杨将军,晚辈早年慕你风采,特来拜会。今日侥幸胜之,也是因王爷想请您过府一叙,以尽孺慕之思。”

“老夫宁死也不做晋岑王的走狗!”

我不耐烦,“捉活的!”

亥时初刻,左梧趁了个隙告诉我张炳已经归队,我终于放下心。此时鲍协让也已将杨届川五花大绑地押至面前。

“哼!”他抬头挺胸,满脸的胡子上沾着血迹,瞪着虎眼,对我不屑一顾。

我端着茶喝了口,半是祛寒半是提神。这老匹夫!害我连日来提心吊胆,都没睡过好觉。如今还大摆威武不屈的架子。这事自有六爷、刑儒辉他们操心,我才懒得说降你!“绑紧了。可别让他跑了!”

“你,你这黄毛丫头!敢对老夫无礼!”他边挣扎边叫唤,“若是我儿在此,到时定将你碎尸万段!”

他儿子?啊,是有个杨贤屯兵于此城东十里处。我将茶碗一搁,“多谢将军提醒。嗯…现在应该已有人前去报信了吧?吕队正,速派人往东处放消息说我军马上就要回师,届时杨将军将同行。”

“是。”

“陈副将,你再率两千军士伏于束风道,活捉杨公子也是大功一件。”

“是。”

“你…你!”

我笑着吩咐,“来人,请杨将军上路。”留下两千兵卒与赵副将守城,我回师。那杨贤倒真是个孝子,消息也快。还没入束风道,他便已率部追来。我让后卫小将打一阵退一阵,引入束风道。丑半,后面队伍已派人来报,说是杨贤也已擒住。事情到这一步应该算是落幕了吧。我打了个呵欠,眼皮有些发重。

途中鲍协让一直在边上询问,我实在烦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个骄敌之计。我一个刚胜过几个小仗的后辈,又是个女子,杨将军当然不会将我与鲜于将军等量齐观。而我更是大张旗鼓,四处放话,过束风道时稍作勘察,又屡派人手在那里出没。这些都让杨将军相信,我不过是个稍识兵法,打了两场胜仗便自高自大骄傲跋扈的小丫头。是吧?杨将军?”

“哼!”

我咂咂唇,继续道:“后来几日叫阵,你自不会轻出。你本是想待我心浮气躁,士气低落时给我一击吧?那我便照着你期望的走,渐渐增加叫骂时辰、次数,最后五日我亲自上阵。今日,啊,是昨日了,十五日期限已到,你见连束风道的人都已撤回,也不再叫阵,又见营前军旗半倒,就认定我军士气已尽,已有三分想动。又捉到我派去的一个小兵,说我准备与鲜于将军定时夜袭你柳城,便提早了一个时辰,攻我不备。我说的没错吧?杨将军?”

“唉…”他一叹,“巾帼不让须眉。老夫今日算是认栽了。”

“将军客气了。”总算解说完毕。我扭扭脖子。当时这计行的全是我自己的臆测,能让他中计,也的确是上天保佑。

“原来军师屡让人在束风道出没是为这个呀。末将当时还觉得这般做太不隐密了呢。”鲍协让在一边轻叹。

“不攻而示之以攻,欲攻而示之以不攻。形似必然而不然,形似不然而必然。兵家所常用也。”我有些迷糊地背着师傅往日教的兵法。这个鲍协让什么时候才能安静下来让我打个盹啊?

“是。是。军师用兵如神。不但束风道设伏,还夜袭柳城,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攻其所必退而已。鲍将军过奖了。”我见他嘴一张,还想说,连忙一指前面道,“啊,到了!”

已是卯时初刻,我可是一个昼夜未合眼了。到了营前,我精神一放松,眼皮便开始粘了。嗯…刑儒辉,宣霁都在外面。我找着虞靖,啊!这不是么?我看准她的方向,便倒了过去,睡了个人事不知。

一觉醒来,好舒服啊!我满足地睁开眼,却看见一双正瞪着我的火眼,“…虞…虞靖?”

她一把抓住我的双肩,“你吓死人了!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她不停地晃着我,我只觉眼冒金星。

“停!到底怎么了嘛?”我什么时候吓过人了?

“还说!也不想想,才一下车,就朝着我的方向倒了过来。我当时就傻了,一动也动不了,还道你又受了重伤。是刑先生一把抱你入营,还急唤来军医。”她又瞪我一眼,“惊动了所有人。那军医诊了半天,对着六爷却连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还惊动了军医啊?我皱眉。

“你知不知道,当军医终于说出你只是睡着之后,在场所有人,一把掐死你的冲动都有!”

“嘿嘿。”我连忙陪笑,“那个时候,你就算真的掐了,我恐怕也醒不过来。”从此战前一夜开始,我压根儿就没怎么睡过安生觉。前十五天是担心,毕竟立了军令状。当时也有些后悔,诱敌也不必连生死也搭进去。但做也做了,只好认了。总算昨夜成功拿下柳城了,却又不能睡。“我这不也是困极了么。”

“算了。没事就好。外头正开庆功宴呢。你这个首功可不能缺席。”

“庆功宴?”最怕应酬了,我赶紧想再躺下,“我还没睡饱…”

“都为你拖到天黑了,你还想睡?”虞靖又拿火眼瞪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俯下头,神秘兮兮地道,“刑先生可带来‘琼饮’喽。”

‘琼饮’?嗯,那的确有点诱惑,害我这本不会喝酒的人也有些馋,但是…“你这话里有话。”

“嘿嘿,笨蛋。”她朝我挤挤眼,“刑先生一直是气定神闲的一个人,今早见你睡倒,可是破天荒地惊惶失措了回。”

我看着她,“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虞靖气噎,“世上居然有你这么不开窍的!算了,反正今天这宴,你一定要出席啦!”

“好吧,好吧。”我懒懒地起身,任由她帮我打理。

宴席上不外是恭维敬酒,我低调地默坐一旁。‘琼饮’,清香芳冽,但却是酒入愁肠。虞靖不是会过问别人私事的人,今天她这么说…是不是,不知不觉间,我和六爷走得过近了?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叹息,我抬头,原来是刑儒辉。

“姑娘眼里心里,总是藏了太多事。”他淡淡地啜了口酒。话是对我说的,眼神却放在远处,带着点朦胧的惆怅。

我无言以对,只是看着手中的酒,然后一饮而净。

第 32 章

打下柳城,我着实轻松了两天,两天内只在虞靖的帐里看书,什么地方也没去,也没见过六爷。想起来自己算是还没述职呢!但他不传我,大概也是觉得没甚必要吧。如今我已算是军中的军师了,不是侍婢,当然也不用随侍左右,再说虞靖…心下一沉,我不欲多想。

但这样的日子当然拖不久,二十六,一早,我被叫到中军帐,议的是进攻元承业的事。时近年关,虞靖说六爷打算在过年之前攻下中条港,在其地稍作休整,之后,进兵东丰。的确是紧了些,我和虞靖沿路都在议着这个。

一入军营,“六爷。”我行礼,才抬起头,就和六爷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两日不见,竟似也有些陌生了。依然是幽深的眼,清拔的身形,但总觉得是带了丝压抑,不复往日的明晰,似乎是什么事正困扰着他,让他犹豫难下。在看到我和虞靖入帐的一瞬,竟似有些让人怀疑的安心的神采。

我低下头,是了,六爷必是为着元承业的事烦心吧。虞靖,“吾门第一弟子”的称号果然不假。

六爷才想开口说些什么,忽然有一名侍卫禀报,“启禀王爷,凌州府里的沈万祥有急事禀报。”

沈万祥?那是家事喽。我心一惊,旋即又放下,燕巧的信上没说什么…不对!他说有急事…

“叫进来。”六爷眉心微微一皱,几名大将与刑宣二人一听是府里的,便都回避退下。

“六爷…六爷…”沈万祥话还未说便掉下一串眼泪。

“怎么回事?”

“回禀六爷,闿公子…闿公子他…他暴病亡故了…”

什么!我一下冲过去抓住他的衣领,“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啊!…闿公子怎么会暴病的?…拘缘呢?夫人她怎么样?你说啊!”

“老…老奴有罪。闿公子夭折,闳公子也…”

“先把事情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六爷的声音冷厉起来。

“老奴也不很清楚…那日几位夫人都在梅园赏梅花,也带了两位公子和小姐一起…谁知两位小公子喝了一碗枸杞苁蓉鹿肾粥之后,就浑身直抽筋…老奴连忙请了大夫来看,闿公子…已…已气绝了…”

闿儿,那么一个乌溜溜眼睛瞅着你看的孩子,才半岁啊…怎么会?…“拘缘呢?她怎么样?…还有,你刚刚说连闳公子都喝了,他怎么样?”

“秦夫人伤心欲绝,大管事正照料着。闳公子因喝的量少,没有伤及性命,但仍昏迷着。”

我呆坐在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针对六爷下的手么?可是,不是有谌鹊坐阵?…拘缘…修月…

“两位公子到底喝了什么?”六爷的声音如冰刺般透了过来,把我整个人一激灵。是,没错。怎么会就死了?是下了什么毒?谁动的手?

“是…是‘风偃’,遇风立仆,下毒之人…是…是…”

“是谁?”

“是一个叫映画的丫环,已畏罪自尽。据查是…是受张夫人和秋夫人指使…”

“不可能!你血口喷人!张烟纯真善良,秋航心肠极软,怎么可能是她们!”一定是阴谋,阴谋!四个人都牵连到了,这是想一网打尽啊!

我马上向六爷跪下,“六爷,请让平澜回凌州查清此事。两位小公子之事要弄清楚,两位夫人定是冤枉的!”

六爷一时没开口,神色间满是冷冰冰的杀意。

我心一急,“六爷,平澜求您了…”张烟,秋航,拘缘,还有修月,她们会出事的…

“左梧。”六爷‘嘭’地一敲桌案,从腰间扯下令牌扔给我,“你带上几个人马上护送军师回凌州。回凌州之后,务必把这事查得水落石出,一个都不许漏了!”

“是。”

我赶紧抹干眼泪,磕了个头,“谢六爷。”回转身,我一把拖起沈万祥便出了帐。

“你骑马来的?”

“不,老奴有车。”

“好。马上起程。”我径直往营外走。

“姑娘不收拾些衣物什么的?”

我蓦地瞪住他,“带什么衣物!日夜兼程,二十天之内我要站在府门口!”

“…是。”

正要踏上车,虞靖忽然跑出来,抓住我的袖子,我回头,她眼眶红红的,“要保住她们的性命。”

“我明白。”我抓住她的手紧了紧,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杀意。

马车一刻不停地驶着,我咬着牙,掐着手指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激动,不能激动…首先我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伯,麻烦你把当日事情的始末说一遍给我听。”

沈万祥点头,显是也感觉到了我话中的冷意,有些瑟缩,“当,当日,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五,梅园的梅花开得艳。于是秋夫人请了三位夫人到园里赏梅。后来秦夫人房里的丫头映画忽说枸杞苁蓉鹿肾粥炖好了,要不要上。秦夫人就吩咐上个七碗上来。闿公子抓着手要喝,闳公子一见也要喝。几位夫人便忙着喂孩子。谁知才没几口…闿,闿公子就浑身抽搐,闳公子没多久也跟着开始发抖…大,大管事急召来了大夫。但…闿公子那时已然气绝…闳公子马上灌了解毒的药,所幸中毒不深,没有性命之虞。但,因本就体质虚弱,中的毒,性子又猛,阴损很大。老奴来的时候还没醒过来…”

我呆了片刻,“那之后呢?怎么会说是张秋二位夫人指使的?”

“当时这里一边诊治,另一边大管事已开始着手调查。叫来了所有接手枸杞苁蓉鹿肾粥的人问话。只有映画一人有时间下手,其他人都有旁人在场,而送进园子里去的时候就只有她一个,所以就拿下她问话。开始她死活不肯承认,大管事问了一天,叫人把她关起来,谁想半夜她就死了,而这时有另一个秋夫人手下的丫环小菊哭着向大管事说了一些事…她说是秋夫人让她把‘风偃’给映画的,说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杀了她。她还说,前一晚,张夫人到秋夫人房中谈的就是这回事。她说完就撞墙死了…老奴起先也是不信,但是…那晚张夫人确实去了秋夫人的梅园,而事出之后,两位夫人也的确是无言可对…”

真是条毒计!证人都死绝了,成了死供。张烟、秋航还怎么翻得了身!我闭上眼睛,要冷静,这时候,一定要冷静!不可以放过任何疏漏。

我将他方才的话重新细想了一遍,看出了点眉目,“映画和小菊死的时候,都有谁在场?”

“映画是半夜里死的,我们都不知道。小菊撞墙的时候大伙都在。”

映画…她敢投毒么?我冷笑,什么人不好找,偏找她?那帮子人真是失策了。怪道她只有死在半夜里,“映画怎么死的?”

“呃…上吊死的。”

我转过头冷冷地盯住沈万祥,“沈伯,事关六爷的子嗣,且六爷也给我令牌,让我查清此事,你是这府里管刑罚的,可要仔细了。”

他抖了下,“是。老奴一切听姑娘吩咐。”

“那好。我问你,那几碗粥中,到底几碗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