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一,我和儒辉已顺利攻下南亭,但难办的还在下一个地,九茶山。九茶山地势并非最险要,却是极难打的一处,因为那里有丰化双杰之一的黄天正。此人享誉四十多年,虽现已年愈花甲,但其谋其略,往往让人防不甚防。对我来说,这是幸,也是不幸,作为谋臣,当然我这个身份多少也有点不伦不类,但相信每一个在军营里呆过的人都有这样一个愿望,那就是武可敌鲜于,谋可算双杰。鲜于将军与丰化双杰,已是这个世上,人们心中的一座高峰。昔日的双杰今已剩下黄天正一人,另一杰于三年前因病过世,而本在豫王麾下效力的黄天正不知为何,弃明主而就一个地方小霸,当时也是让人极为想不通的一件事。

如今要碰上他了,我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激动。黄天正,高山仰止啊!相信儒辉的心里也是一样吧?不然不会说好要我合计合计的,但在帐中坐了大半天,却只是看着军图一句话也说不出。

说到儒辉,又想起出东丰前那一天的谈话,事后他只字未再提起,举手投足间也与往日无异,让我本来还提着的心也渐渐放下。儒辉,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澄明如镜,明镜如水。

“我们先别忙着进攻,还是得看看情形再说。”

我笑,儒辉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废话了?“嗯。”我很认真地点了下头。

他朝我看了眼,也有自觉,当下也笑开,许久才叹了声,“能与双杰打上一仗,此生便是无憾了。”

“…是啊,就是死了,也不枉人世一场。”我也忍不住一叹,可是,“不管他们是谁,我们也一定要赢,会赢!”

儒辉郑重地点了点头,“没错。要赢,也一定会赢…”话至此他顿了顿,笑开,“说不定,双杰以后就成了你我了…”

“呵呵…一役成名天下知?”我大笑,心中却是颤了颤,要赢,又谈何容易呢?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我拍着额,“一个小小的九茶山哪来那么多人!”我军八万,而这九茶山居然也有着三万兵马,难不成平州的人都集在此地了?

儒辉也是浓眉深锁,“我军由东丰来攻,有气势之盛,但却不占地利啊。‘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于我们极为不利。”

纵观九茶山之地,其左是一条较为平坦的小道,其右是久溪,而正中则是九茶山的大道,此三路都可以攻入崔猛化的守地。只是到底该取道哪边呢?想到黄天正的谋略,心里真是毫无把握呀。

“倍则分之,平澜,我们这仗还是要照这路子走。”

倍则分之,倍则分之…三路,奇兵…心思急转,我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儒辉…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反其道为之?”

“反其道?”儒辉看了我一眼,又仔细详审军图,“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你是说从正道上来?”

“没错。我们一路打的多是奇袭,而你我也是常用诡诈之兵的人,黄天正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你我反而来一个合乎常规的打法,可能他反道不防…”

儒辉缓缓点了点头,“这个主意可行…只不过我们还是要做好各方的诱敌之举。嗯…不如这样,我们还是分兵三路,倍则分之,扰乱他们的视线,把他们的兵力分开…”

“嗯,就这么办。我引兵往左侧的小道,你引兵走久溪,主攻的一路你我还是不要出场的好,让他们以为我军必不从正道上来,而且…就算他们有防备,我们这三路,有一路能攻进去,也是歪打正着。”

“好。”儒辉笑容一展,随即又一凛,“还是我走正道吧,否则以黄天正的心机,或许会瞧出破绽。”

我想了想,也是,黄天正是什么人,隐得太过反而易遭猜忌。“明日一早,我们就这么办吧。”黄天正,终于要与你一决胜负了么?想到这里,我的手不禁微微有些发颤。

儒辉也是定定地瞧着帐外的天空出着神,想来他的心情也是甚为激动吧。明天,就在明天…

五月十三,我点了五千兵马由九茶山左侧进入,而儒辉则率兵两万由正道走,鲍协让则引五千兵马从久溪进攻。

部队挺进那侧有些崎岖的山道,我的车走得有些不稳,正如我现在的心情,有些忐忑,有些激动,有些担心,更有些不敢置信。黄天正呀,以往在蒙乾镇的时候,对他的事迹只是神往,那时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我居然也会有可以和这样站在天上的人物对决的一天。

部队进入山道,这一处其实与柳城的束风道有些像,只是那一处是土丘平坦,又有茂丛遮掩,易于伏兵的掩杀,而这一处,却是两崖高耸,壁立陡峭,虽多草木,但却其险不可立人,更莫说藏人了。相比之下,三路中我这一路是最安全的。

我军慢慢地行进着,周围极静…等等,此处山势虽是陡峭,却多草木,不可能连鸟声虫鸣都没有,但现在的这里却是静得有些让人有种深刻的不安。

“传令下去,撤军。”我向左梧急令道。

“停…军师有令,撤…”

左梧的高喊还未完,就听见崖上一声炮鸣,我急向上看去,就见崖顶上已摆好了弓弩手。而那一处,正立着一条淡灰色的身影,远远的,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是那一身气定神闲,那一头鹤发,那负手而立的飘洒身形,黄天正!是他,正是他!

“军师,快走!”左梧拉着我的车急速回身,而上面,箭雨已下。但那一瞬,我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条淡灰色的身影,心里有的只是一种孺慕之思。就是死了,能完成与他一决,那也算是不枉此生。

“撤兵!快撤兵!”左梧护着我,将箭悉数挡开,但他的手臂上已中了一箭。

看到他的鲜血,我才猛然惊醒,是了,我还有我身为军师的职责呢!“叫大家不要乱,快快退出山道!”幸好,这条山道我入得不深,否则还真要全军覆没。

待退出山道,敌军并未有队伍出来追击。我清点了下自己的队伍,共折损了一千左右的兵士。不多,以黄天正的安排,真的不多。他为什么没派人来追呢?以他的谋略,不可能会放我活着离开的…糟了!儒辉、鲍协让他们有险!

“速速回营!”我看着左梧右臂上的箭伤,血都渗出来了,一定不轻。这场仗,我们是输定了。所有的计谋只怕都被黄天正算计在内了。“张炳,你马上去追赶刑先生的队伍,要他不管胜负,马上回营!”只怕那黄天正还会来劫营。

“是。”张炳答应一声,就迅速骑上一匹快马走了。

回到营中,我让全军将士都戒严以待,四处都多加了兵马守备。

巳半,鲍协让负着伤回来了,其下的队伍也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他一到,就向我跪倒,“军师…末将无能…所率五千人,只八百人回营,军师…末将罪责难逃,只求速死!”

我叹一声,扶起他“鲍将军不必自责。这都是我之过,我终究还是料错一着。对了,鲍将军,你们怎么死伤会如此惨重?”

他长叹一声,“我率军渡过久溪,没行几步路,就遭敌军伏兵,我见势不敌,马上撤兵,谁知才渡过一半,上游忽然冲来大水,我军将士本就疲惫,又遭逢前有大水,后有追兵,士气大落,都四散逃窜,以致死伤无数。”

“忽然冲来大水?”

“是啊,是我糊涂!初夏本就是久溪汛期,我没注意啊!初过河是见河水清浅只及马腿,也没在意,谁想…唉…”

我闭了闭眼,到底是双杰,算无遗策呀!“此事不关将军的事。是我所虑不周。敌军定是先用沙包堆在上游,堵了河水,方便我军过河,事后见我军撤退就放开沙包,用大水淹冲…奇计啊奇计!”不知道儒辉那边会不会出事,着实让人心焦。

所幸,到了巳时三刻,儒辉率军回来,他所率的两万兵马虽也有折损,但却并无大碍,只不过是小遇伏兵。至此,我遭遇了近一年来第一场大败。真是大败,且败得心服口服。黄天正,真是不容撼动的一座高峰!

次日,我与儒辉退守十里下寨,清点兵卒,此次九茶山一役,损失了近一万兵马。士气大衰。这往后的仗,怕是更难了…

第 38 章

接连三四天,儒辉在营中安抚将士,我则关在自己的帐中反思。仓促出兵,实在是太仓促了。我们所思所想的俱在黄天正的意料之中,且我们的布局并未考虑万全,比如鲍协让的一路就是。我和儒辉都没想到渡过久溪之后,应该走哪一路,应该防哪一路…还有我,崖顶居然设了弓弩手。我只是天真地以为山道两侧过于陡峭而不能立人,却没有想到还有崖顶一处!

“平澜,胜败乃兵家常事。无须介怀。”儒辉进来拍拍我的肩,坐到我对面。

“我错了。”

“我们的对手可是誉满天下的丰化双杰之一,不要紧的。我们还有机会。”

“我们在这一次行军中忽略了好多…”

“平澜。”他严肃地看着我,“不要被一场仗给打败了。没有人是常胜将军,黄天正当年也一定是这样在每一场胜仗与败仗中成长起来。虽然他的事迹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但他的历练,他的经验,他所打过的仗比我们走过的路都还多。”

“儒辉,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为这个。”我朝他笑笑,“今天我见到他了…”

“黄天正?”他失声一呼。

“是。他站在崖顶,负手而立…那时我觉得他并不在领兵设伏我,而是纯粹地在看风景,他并没有看我,他在看天,我看着他觉得自己真的不能超越他…因为,他已不在战中。”

“不在战中?”

“是,”我回想当时的情形,自失一笑,“我说不上来当时的感觉,但在看他的时候,我忽然就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弃豫王而就一个地方小霸…”

儒辉深深地看着我,“那是一个十多年前的秘密,你居然能理解?”

眼前仿佛又展现出黄天正那一身气定神闲,那一头鹤发,那负手而立的飘洒身形,他体现出来的不是必胜的自信,而是一股连儒辉都没有的沉淀下来的超脱气质。儒辉的是天生的潇洒,而黄天正身上的却是积累很深的看透世情的闲淡。那一战固然不在他的眼中,只怕所有的阵仗,天下的纷争,都没放在他的眼中心上。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以诡诈之道能胜出的,他将所有的机锋看在心底,只是不变应万变,从从容容一翻手,我们这点伎俩就算计了自己。

“儒辉,我们先待待再说吧!看来速胜是不可能了,我们先让粮草的后队跟上吧。”

“也只有先这样了…”儒辉还想说什么,帐外却有小兵来报,说是六爷有信到。

我和儒辉打开信,信上只有几个字,“秀木毁于其节。”什么意思?六爷之话不似申饬,反倒有些像授计…

“启禀军师,王爷给您带来了‘黑魁’,现在就在营中。”那送信的小兵在一旁又道。

黑魁?我朝儒辉看了眼,却见他微微一愕,随即有些了然的苦笑一记。心下不禁奇怪,“黑魁是谁?”又一个左梧这样的?

谁知此话一出,两人都是一呆,那小兵脸有些涨红,一脸想笑却不敢笑的样子。儒辉朝我一叹,“‘黑魁’是六爷心爱的马,甚为雄健…”

我皱紧了眉,“马?”送我马是什么意思?让我可以落跑么?心中升起一股不快。没错,我是打了败仗,但我也不想啊!自己失误很多,的确是求胜心切,也是算不过对方,可也不能这样讥讽于我吧?

儒辉见我皱眉,有些奇怪地朝我看了眼,随后恍然一笑,“呵呵…平澜呀,这是匹快马,也是匹好马,六爷素来最喜欢的就是它…”

“可我又不会骑。”

“这个…”儒辉也一时语塞,“总之六爷是为了你好。”

我瞄瞄儒辉,似乎也不像是安慰我的样子,“你既然知道他这个意思,那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儒辉也是一脸疑惑,“想不通,不过应该是指如何对付黄天正的法吧。六爷当年是与黄天正对过阵的…”

“对过阵?黄天正十多年前就隐于崔猛化这里,几乎是十多年的隐居呀!而十多年前,六爷才…”

儒辉点头,“没错,十多年前六爷也只是一名七八岁的小童,但先爷的孩子却都跟随在先爷身边,行军打仗更是一路跟过来的。相信六爷对于黄天正是有些看法的。”

是么?那就难怪六爷才继先爷爵位就能带兵打下西南了。

黄天正,黄天正…下一次,我们是不是可以来个真正的照面呢?

五月十八,我拿着六爷的信在军营闲逛,想不透。

五月二十,我还拿着六爷的信在军营里四处溜达,仍是想不透。

五月二十二,我仍然拿着六爷的信,但逛着逛着,我走出了营寨。实在想不透六爷的意思,但这种话又不好问…

我看着天,云在天上卷过来卷过去,一朵叠着一朵。是不是我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子呢?我站在一棵槐树下,一阵风来,一片叶子飘落手中。我拈在手中翻过来看。叶子还很青,但上面却有一点虫啮的痕迹,连叶柄处也有。我忽然有一个想法。一直以来,我总在想着打奇兵,总想着如何打败黄天正,却没想到黄天正也是崔猛化的部下…没错!或许黄天正没有破绽,但崔猛化一介莽夫,他是黄天正的半隐逸的蔽护,也是黄天正的节,是黄天正的隙!九茶山共驻军三万,我军本有八万,而我居然放弃了我军最大的优势而去打迂回而有利于敌方的地势战!说什么反其道而行,说什么诡诈之术,聪明反被聪明误!

“左梧,回营!”想通了这一节,我心情大好,一扫几日阴郁,连声音都不觉清朗了许多。

回到营中,我马上找来儒辉,“儒辉,九茶山因为有了个黄天正,我对崔猛化的了解一直不深,只知道他是草莽出身,你对他知道多少?”

“你的意思是从他这里下手?”儒辉微愕。

“是。黄天正是如此一个人物,他会真与崔猛化这样的莽夫交心么?根本不可能的。黄天正的内心并不是一个俗人可以窥探的。若崔猛化真是一个憨傻的武夫倒也罢了,如若不是,那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儒辉深思地看着我,“大愚者可与谋之,大智者可与谋之,唯独其间者不可与谋…我们的确有机会,那崔猛化有些自恃聪明,也有些好名。我想黄天正会跟他也是因为知道这人好名。”

“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收集崔猛化的喜好与黄天正之间存在的隐匿的矛盾吧。”

首先,我写了封感谢信到九茶山,多谢黄天正前辈在那日在山道口放我一马。这是一招狠棋,相信就算崔猛化不当面问起,心中也存疑忌。而接下来的几天,我和儒辉收到了许多关于崔猛化的谍报。他今年五十有七,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儿子拜在黄天正门下当弟子。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当我们多少有些泄气的时候,我又接到了一封密报,这一次就颇有些意思了。上面说到黄天正的一些日常生活,他平时住在九茶山南峰的一间小竹屋里,并不大和崔猛化往来,听说当年那崔猛化曾特意为他建过一座宅院,可是被黄天正婉拒了。如此想来,黄天正果然是不会让崔猛化接近的。

“下一步,就是打入内部了?”儒辉半笑半真地说着。

“是啊,第一个入手的就是崔猛化在郴埔的弟弟崔猛全,昨日来的函件里面不是说他最忌讳黄天正了么?”

“是啊。我早年安排在郴埔的一个富商,一直与崔猛全有联系,本是一着闲棋,想不到还真有用得上的时候。”儒辉轻轻一笑,将信将予一个小兵。

看来我们的第一步快要完成了。“那么这几日,我们先等消息吧。”

六月初一,崔猛全率部两万来了九茶山,说是要支应其兄。想不到我们的运气会这么好。本来还想多等个十天八天,不想他却这么心急地来了。他来,名是借着要援助其兄,可谁都猜得明白是想要分地盘,但因为毕竟是亲兄弟,所以崔猛化就算知道,在与黄天正比较起来也还是信任弟弟来得多一些。很好,九茶山必得要把那种黄天正所带来的宁静平稳的气氛给乱一乱才好。

果然,不出三天,就有谍报传来,说是崔猛全违反军纪,被黄天正一手带出来的一名大将给拿下了,正在山上吵得不可开交呢。

“平澜,我们的时机是不是也差不多到了?”儒辉坐在帐中,笑容展现。

但我却并不很开心,“转机是到了,可是我们怎么打呢?”并不容易啊!有崔猛全在旁扰乱,黄天正布兵必要费一番手脚,搞不好还会被他拖后腿。但我们并不是只要他不能动就好,我们要的是九茶山…这仗要怎么打呢?

我一连想了两天也没个主意,儒辉也在那里苦熬,他算来算去,仍是劣势的可能大。我烦不过,索性出寨走走。左梧跟着我,我也就放心地无意识地走,一直走到九茶山地界的一个小村落里。

眼前铺展开一片青黄,阡陌横亘,稻子正半熟。庄稼人赶着牛从身旁走过,我走到一棵老柳树底,就着一个土墩子坐下。对面是口井,几名农妇正洗着衣服,自己的、自家男人的、孩子的,而一旁的一群孩子正拍着手玩着。

“…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

那群小童唱着小谣,我漫无意识地听着,只觉奶声奶气得可爱。嗯…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我一惊,立即站起。李树代桃僵…李树代桃僵!

我军经过休整,共有七万,对于九茶山的兵力来说是占据优势的。那崔猛全带来的几个两万不足为惧,根本不能与黄天正的部队协同作战,黄天正必不会对其有所安排,那如果我方能抓准他的主力方向,用一队军去牵制,而余下的兵前去攻城,那似乎可行性会大一些。黄天正没那么多兵马分出来守我军的进攻。

我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回营。这事得找儒辉好好合计合计。

回帐后,我把我的想法和儒辉说了。他凝眉考虑着,半晌才说,“是一场硬仗,我军可能会损失过半。不过,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唉…”

我心中一沉,是。李代桃僵,那是生生要把一棵李树给毁了的!

“你我分兵两路,我率四万兵士,你率三万…”

“不必了,我率四万的就行。”我朝他一笑,我知道他是想引重兵去牵制敌军的主力,好给我空出力来,“我不会骑马,做不来临机应变。到时反而会拖累战事。”

“不行!我…”

“儒辉,我们不可以再错了。这一次一定要胜。”我语气坚决,拿过军图,“明日,我率四万军由久溪渡河而攻其右侧,你则从正侧进攻。那崔猛全必然不甘被黄天正指挥,崔猛化经由一胜也多半会有骄兵之气,必然会在正面迎你,你…”

“平澜,那样太危险!你知不知道…我…”儒辉霍地站了起来。

“我会撑到你来救我的!”我转过头看他,“不管遇伏还是被围,我一定会撑到你夺下九茶山而来救援的那一刻!”

“平澜…”儒辉看着我,良久才点了点头,语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肃,“我一定会来的,一定!”

我回他一笑,“好。我等着。”

他闻言也笑,转身吩咐一个小兵,“传令下去。明日就临大战。我们绝对要拿下九茶山,让兵士们造完饭之后,把锅盆都给砸了。”

破釜沉舟,那是必胜的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明天,明天就要决战了。我在营帐中怎么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来。

六月了,夜风吹来,隐隐带着远处荷塘的清香。夜是这样清雅温馨,丝毫也觉不出明日的血腥。我步出帐外,天边,月亮将落,已是很晚了。

我轻轻地走着,守夜的兵卒站在那里值勤,都是一条条年轻的生命,可是明天,明天,他们又会有几个能活着回来?

“军师。”那几个兵卒都向我一礼。

我点点头,“累么?”

那几个兵卒显然有些意外,随即挺了挺胸,“不累。明日便要决战了,我们都等着和崔猛化拚一场,以报前次弟兄的仇呢。”

听着他们的话,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年轻的生命,蓬勃的朝气,从他们口中吐出的是信任,是毫无畏惧。“明天你们是跟着我的队伍…”我的声音哑极了,许多话都梗在喉间,吐不出来。

“能跟着军师是咱的福份呢。”那几个兵卒异口同声,语中透着笑意。

“好,好…”我再也说不下去,明天,明天你们是要去送死的。

肩上搭上一只温厚的手,“先生。”我回头,是儒辉。

他朝几名兵卒点点头,“不管胜负如何,大家都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

我随着儒辉回帐,实在不忍去看他们真诚的笑容。“原本我以为乱世里每个人的苦是因为兵乱太多,所以一定要有一个人,站出来一统天下,给天下一个太平…但现在,我怀疑这样做的正确性。”他们的家里,也有着妻子儿女,就像今日在那村里看到的,他们的家乡也会有一口井,井边有他们的妻子在洗衣,有他们的儿子在玩耍…

“平澜,不要想太多。这仗既然一定要打,就不该再有退缩和不忍。”

我深吸一口气,是啊,没得再退缩了。

六月初八卯正,我军拔寨进军,七万兵马直捣九茶山。我与儒辉起先是合为一路,直行过久溪的岔口,便分出四万由我率领抢渡久溪。这自然也是要让崔猛化不信任黄天正,因为我军如此浩大气势逼迫正寨,黄天正必然有所防备,一定意在坚守。但崔猛化必定以为我军是由正路佯攻,而由小路进兵。届时必定主张守小路,而崔猛全也会在旁附义。既然要出战,黄天正也只有选择由小道拦截,而将正道让那兄弟两人去守。可面对我送去的那封信,崔猛化即使同意让黄天正领兵守久溪,也会有所怀疑,而我们看准的就是这个怀疑所带来的调兵不速,从而占住先机。儒辉,抢的就是这个时间,他一定要快!

我小心探测上次鲍协让所指明的伏兵处,在渡河时已派先哨过去探路。一上岸,我下令将所有竹筏子都扔到河里。这是背水一战,只许胜,不许败。如果我们不能杀出一条血路,那我们就没有活路!

我下令全军摆好队阵,谨慎前行,在这里,每谨慎一步,说不定就能救下一条命!

但该遭逢的还是会遭逢,在行到九茶山的南麓时,前方已被一军拦住。黄天正沉眉肃目地骑在马上,身边是位威武雄健的大将军。

“来者可是晋岑王麾下军师?”他清越中透着浑厚的嗓音,镇定地传来,仿佛早已料定一般。

那一刻,我被他的镇定给暗自一惊,随即想到四万条生命,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正是。黄先生大名,晚辈早已耳闻,今能一会,平生无憾。”

“哈哈哈哈…”他轻笑起来,有着一种令人神往的风采,仿佛天边行云都会停驻下来。如此清朗的笑,襟怀坦荡,他是一个真正的长者,不可超越的长者。即使今日我侥幸能胜了这场,我也绝没有赢他。“江山代有人才出哪!而且,还是位巾帼英雄。”

“先生过誉。”我心中激切,只觉万丈豪情都在这一刻被他短短几句话给挑起,哪怕死在这儿,能遇此对手,人生又有何憾呢!“先生,晋岑王奉王上之令,平定东南,今日得与先生会师,我辈幸尔。先生,请!”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一扬手,其兵马迅速列好队阵,一旁已擂起皮鼓助威。

我看着那只惯于指挥的手,心中再无杂念。“摆阵。”一声令下,几声擂鼓,李延亭金旗挥舞,已整齐地摆开阵势。

鹤翼阵,是大将位于阵形中后,以重兵围护,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这是一种攻守兼备的阵形,意可左右包抄。只要两翼张合自如,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李延亭与鲍协让在出东丰之后就已多次娴习,列阵速度非常快。

这是我第一次用阵法来攻敌。透过重重人群,我看到黄天正眉峰略蹙,手中黄旗忽往右一拐,令军士往左突入。一会儿,又使一路兵往左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