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时辰,才过戌时三刻,虞靖宣霁他们不可能那么早赶来,那难道会是祖永悌的又一股兵马?心不禁一凉。

这时,却是张炳的小弟金喜宝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军师,军师,是王爷…王爷的兵马回来救我们了…我们有救了…”

“是么?”我大喜过望。真的是六爷?!太好了!太好了…

我抬头,果见前方冲来一队人马,为首那骑着黑马的清拔身影,不正是六爷么?我宽心一笑,六爷来了,那这军营算是守住了。虞靖那边也不会有事了…

眼前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身子在晃,我伸手想抓什么稳一下,摸了半天,却抓到一只手,随后,身子仿佛一轻,我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呼“平澜…”之后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 35 章

眼前是一片开阔的风景,山岗上,放眼望去,是大片大片的田地。正是春和景明的时节,油菜花开得满田都是,黄澄澄得耀眼。山上一个小土墩边,围着七个小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脚边的这个微微拢起的土墩子。

“哎,好了没啊?”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搔着下巴问。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年纪略小一些,梳着两角辫的女孩咬着手指头说。

“这是什么意思?”她旁边的一个年岁和她差不多女孩子不明所以地问着。

“啊,就是说豆腐太烫,如果心急就会烫到手。”

“你怎么知道?”旁边一个很大人样的孩子用手拍拍土墩。

“我上次吃的时候就烫到了,我娘就跟我这么说。”

“那以后不用手抓不就行了?”

“哎呀,你原来吃东西还用手抓啊?那很脏的。我爹说,应该用筷子,就算不会拿,也应该要下人帮你夹,不可以用手抓的。”一直坐在一边很眼馋却又犹犹豫豫的小女孩此时说了一句话,不过眼睛还是盯着那个小土墩。那里已开始冒出香气了,终于,她敛起身上质料上等的裙子,也蹲了下来。“什么时候会好啊?不是说煨番薯很快的么?”

“啊,好了!好了!”搔着下巴的女孩兴奋又小心地扒开土墩,终于露出几个焦黑的番薯。“呵呵,好了呢!来,咱们分。刚刚是我和平澜去偷的番薯,我们两个应该最大。”

“乱讲!我负责帮你们看守把风,我才应该最大。”

“燕巧呀,你还敢说!看到那只狗跑过来却只知道会大叫着跑,你最没用了!”

“争什么争!还是听修月的。她最大,也最公平。”

“好了,不要吵。我来分。张烟和秋航负责煨番薯,你们两个的是这个…平澜和虞靖将东西弄来,你们两个的…燕巧,这个…拘缘,你要不要?”

“她怕脏,我来吃就好。”

“谁说的!你们都吃,我也要!”

“嘿嘿,吃得你拉肚子!”

“拉肚子我也要!”

清风徐来,吹散山间一阵打闹声。

我无意识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易的床板上,床边有一张堆着大小小文书的桌案。是营帐。一切都还是存在,许多事,许多人,许多情感,都过去了。哪怕曾经…曾经是那么天真无邪…

我动了动胳膊,感觉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半分力气。口里有股苦苦的味道,我想喝口水把这分苦味给冲走,但却起不了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力了?

从被子里伸出手,想掀开被衾,但只一角,便有一股冷气钻入,直袭全身,我连打了几个哆嗦。太冷了!我只能放弃地再度将被子捂在身上。这么一折腾,才发觉眼前的事物忽然间天旋地转起来,头重得要命,又晕又疼。我捂住眼。

“平澜?”一声清浅的声音从帐帘处传来。

是谁?听声音似乎是六爷…我放下手,缭乱的眼却看不清来人的身影。似乎是一团淡青色的影子正往床榻边靠近。然后一只冰凉的手贴上我的额际,很冰,冻得我一哆嗦,但似乎有一点凉润的舒适感。

随后我听到一声怒喝,“林阳!”

“是…小的在。”

“你怎么治的?她怎么到现在还那么烫?”

“…呃…小人知罪…军师她…她思虑过重,前些日子又过度伤心,休息不足…最主要的是,曾经似乎受过重创…复元的时候…未…未加妥善…调养…小人一定竭尽全力,请六爷饶命啊!”

“…再给你两天时间!若还不退烧,你就等着掉脑袋吧!”

“是,是,小人这就去开药方…小人这就去开…”

我头昏脑胀,想看清楚,眼前却一片模糊,好像手被一种凉凉的感觉包裹着,一会儿,耳边似乎传来一声低叹,“…你怪我么?”

语气很柔软,也很淡,我不知怎地,心中忽然难受起来。是。都是你!都是你!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不会发生了…拘缘…修月…张烟…秋航…她们都不会变…不会变…也不会死…什么都不会有了…明明没有七星的…如果重新来过就好了…我一定不要这样…

身子仿佛被拥入一具带着温柔的怀抱,那里面融合了爹娘的包容,融合了师傅的关爱,融合了虞靖燕巧的支持…还有…一抹深深的悸动…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还是不会放掉你…我还是会让舅舅去培养你…然后,还是你来到我身边…”断断续续地声音透过我的呜咽声传到心底,有着一种昭示。但此时的我,除了委屈还是委屈,我想要大哭一场,而我也这么做了。我想让自己纵情一次,在这一刻,在这么温柔的怀抱里。

再次清醒,我还没睁开眼,便听见有人在耳边喃喃细语,语气中有无尽的哀愁,“…平澜…为什么要是你呢?为什么要是你?我以为,我本以为他在乎的是我…他带我入军,又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提拔我,我以为,他至少是看重我的…可是…为什么要是你?”

是虞靖么?她在身边说话…

“不对…平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怎么可以…凌州的事我全知道了,你受过那样的痛苦…我怎么还可以…”

虞靖,她在我耳边低低地啜泣。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居然也会哭成这个样子,这么压抑,这么哀凄,哭声闷在喉间,只是一声声极幽咽的哽咽,让人心都疼了…虞靖,能够待在六爷身边,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吧?可是你知不知道,谌鹊已经打算动手了,他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又是如此不拘小节…要我怎么放得下心留你独自一人在如此凶险的环境里?这一次在梅岭,若不是祖永悌一时野心太大,妄想一举就挫败六爷,在梅岭,你已难全身而退。这一次,真的是你轻敌了呀…依你的心性,会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呢?我怎样都是可以无所谓的,只是,我只剩下你和燕巧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们…真的不想…

“啊,谢天谢地,军师总算是退烧了。退烧了。”耳边是军医终于宽下心的轻松,“六爷,虞将军,军师已经没事了,只是身子过虚,要好好静养一段日子。”

“啊,平澜姑娘总算是没事了。真是吓人一跳呢!”宣霁也在那里说话,也是大松一口气的语调。

“是啊,是啊。平澜姑娘此次可是又立一大功呢!老夫纵横沙场几十年,能以区区五千兵马守住这个营,还真是难为啊!”

“林阳,你去领一百两赏银吧。”六爷清浅的声音飘入耳际,丝丝透入心房。

可是只要一想到凌州,一想到虞靖,那股安心的暖流马上就转为一阵刺痛,搅得心肺干涩异常,我忍不住咳了起来,“咳咳咳咳…”

“醒了,醒了…”

我睁开眼,第一眼便是六爷那双幽深的眸子,随后,我看见了虞靖。心中一窒,我转开眼,“…给大家添麻烦了。”

眼角瞄到六爷似乎皱了眉,微微别开头,薄唇抿起,却并未开口说话。

“这是什么话!你守住了主营,可是立了大功,你知道么?”虞靖拍拍我,冲我一笑,“好好休息,军医说你要好好静养的。”

我看着她,作了决定,“平澜是不是拖住进兵的速度了?在兵营里,平澜这样养病恐怕多有不便吧?”

虞靖在听我这话时,眼睛一亮。我淡笑,吸了口气,转向六爷,“六爷…平澜是不是可以先回东丰呆一段日子再回前线?”

六爷唇明显地往下一抿,目光冽冽地朝我看过来,隐隐带着怒意,“你想去儒辉那边?”

“…平澜不想拖累大家。”我低头,无法承受六爷这种别有含意的目光。

宣霁与鲜于醇都微微一愕,然后皱了眉头,却也不便出声。六爷像是经过了几番忍耐与思量,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好吧…你要去便去吧。”

“谢六爷。”

六爷一顿,似有话要说,却在这一瞬冷下了所有的眉目,不再说话,转身便出了帐。

…如此应该可以不让虞靖为难了吧?我转头看向虞靖,只见她瞧着六爷出去的方向轻轻叹着,有着神伤。

我苦笑,对上宣霁与鲜于醇有些薄责的眼神,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这个立场,本就是做什么错什么了。所以要怪,就全怪我一个人吧…

两天后,左梧便驾着马车送我去了东丰。我很累,一天的行程我一直在车内的暖被里睡着,仿佛怎么也睡不够似的,一直睡一直睡。到醒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已躺在一间清雅的屋子里,睡的是真正的床,身上盖的是绣着锦的绵厚的丝被。

已到了东丰了么?我拥被坐起,头还是有些重,但已不再晕得那么厉害了。是夜里,屋里点着烛,那边圆桌上还趴睡着一个小丫鬟,十四五岁的年纪,梳着两个髻,整张脸埋在手肘里,看不清相貌。

这么睡会着凉的…我想起身,却又懒得动,于是就想开口叫她,怎知还没出声,她已醒过来了。她揉了揉眼,看到我正坐着朝她看,吓了一跳,“啊,姑,姑娘…你醒啦!”

我朝她一笑,“是啊,我醒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也快回去睡吧。”

她摇了摇头,“不行,先生吩咐我要呆在这儿侍候姑娘的。”

“侍侯?”想来是刑儒辉安排下的吧。“不必侍候,我也不过是个丫鬟,哪有丫鬟再让人侍候的?你快去睡吧。刑先生那里我会去说…”

“姑娘你醒了么?”门外忽然传来刑儒辉的声音。

“呃,有劳先生惦记,先生请进来吧。”我顺手将床边的外袍披上。

刑儒辉于是推门进来,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气度,诚恳却渺远的眼神。“姑娘此行多劳累,就在东丰好好休养一段时日吧。”

我笑着点头,“是啊,此次正是来打扰先生的。”

刑儒辉微笑不变,眼神却深邃起来,“不管姑娘究竟为何而来东丰,都请暂时先把心事放一放,养好身子要紧。”

我一怔,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刑儒辉,也是个心如明镜一样的人呢。“平澜来了先生的地界,自然都听先生的吩咐了。只是先生也别镇日姑娘姑娘地称呼了,平澜也实在愧得紧。”

他轻松一笑,也不为难我,“好。我叫你平澜,你也别先生长先生短地唤我了,这里,很多人都叫我一声儒辉。”

“好。儒辉。”我俩相视一笑,无形中,我觉得暂时把一切烦恼抛开也不是坏事,得过且过吧!

第 36 章

在东丰的日子还真是挺惬意的,没有军政要务要过问,也没有诸多千丝万缕的牵绊,一切宁静又祥和,即使为时不长,我也心满意足了。

离东丰三里左右就是鳌山,整个儿的山势真如一只灵龟匍匐于夷平两州交界之处,平江的水正好从其右侧流过。鳌山虽无首山那般雄伟逶迤,但也颇有另一番明丽的风光。其山南有个烟涵洞,据说远古文狸先生的名画‘烟山柳月’正是在这个洞里夜观东丰而作。离此洞不远处还有个旧日的书院‘山裹书院’,若整体一看,此书院正落脚灵龟的前足处。另外鳌山的日出也是一奇景,平夷二州本就多山,而且因地处东南,湿气较重,日出时,云蒸霞蔚,只见一点旭日在云海中穿行。而此时各处山头都是云雾环绕,烟云折射着日光,五光十色。儒辉一忙完公务就会带着我去各处玩玩,看看山水,也尝尝各地小吃。平州的点心以嫩酵,温水面团,油酥、面条和应时点心为主,其又以薄皮大馅,皮馅配合为绝活,且馅心多变,适应时节而擅长。如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蟹黄蒸饺、鸡丝卷子等等,风味独特,让人嘴馋眼也馋。而且东丰的一个小县平怀,正是平江与怀水交汇之处,那里的鱼儿味美鲜嫩,而且品种繁多,做法也各有新奇,总之不脱一个美味:如芹菜鱼脯羹、松花板鱼、油爆大虾、鱼什锦、双色鱼圆、翡翠鱼珠…我看得眼花缭乱,但吃得多多易善。

这样也玩了近两个月,这日,我去儒辉的书房找他。轻手轻脚地进门,却见他紧锁着眉,手中还拿了一卷简报。我心中一顿,定是前方出了什么事了。

我跑进去,“那边出什么事了?”

他看见我明显有一丝闪避,我瞪着他,我等他跟我说。儒辉别开头想会儿,终于还是叹着气将手中的简报交给我。

的确是晴峰传过来的消息,祖永悌已拿下了,但却是打的甚为艰辛,鲜于将军左臂中了一箭,而六爷也负了轻伤。虞靖却意外地什么也没提及。

“虞靖呢?她怎么样?”一定不可能没说到虞靖的,一定不可能。军中大将每一个都说到了,怎么可能忽略虞靖?还有,六爷的轻伤…到底怎么样?好了没有?是什么伤?刀伤?箭伤?

“儒辉,你早知道晴峰出了些状况是不是?”

“行军打仗,有所伤亡是在所难免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现在的情况是,六爷和虞靖都没事,他们现在是安全的。”儒辉的眼神很严肃,我放下了一半的心,他不会骗人。

“怎么不早说!吓死我了…不对!如果真的没事,你为什么会坐在这里发愁?”我看着他,“你说现在他们安全,那是不是说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马上就会遇险了?”

“平澜你先别急。”他让我先坐下,“我先把事情先都告诉你…你来东丰之前,六爷…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冷眼看着我离开而已。

“这几次伏打得很硬,而且都是虞将军定的谋,领的兵。”

虞靖?是让她以身犯险?六爷会这么做?!他会的…“那虞靖现在怎样?”

儒辉连连摆手,“没有,虞将军现在安然无恙,你放心。六爷只是让她领兵,但并没有配给她无用之兵。这点,你可以放心。”儒辉的话很明白,六爷的确不会拿大将的命开玩笑,刚刚是我冲动了。但这又作何解释呢?六爷让虞靖出头,打的是硬仗,有一定的危险性…虞靖的魄力是足够的,但却不够沉得住气…这是险境。

我忽然明白六爷的意思了,他是告诉我,我应该回去了…可是…我这回去,虞靖又会作何感想?

“平澜,你打算怎么做?”儒辉看了我半晌,“如果要去,我马上让人准备马车…”

我可以回去么?回去了,我又该如何自处?六爷毕竟是以天下为重的人,我这点心思他又怎么会体察呢?天下…天下…脑中突地有一道灵光闪过。

就这么办吧。“儒辉,你驻守东丰是为了守住后防…但此地占据如此要冲,水路陆路四通八达,敌军易袭,我方却要多方守备。既然守这么吃力,为什么不考虑攻呢?”

儒辉微讶地像我看来,“你是说…?”

我颔首,“没错,你我联名上公函给六爷,东丰由平怀道可取韩清之背,如果相互配合,应该比单独应战来得更好。若算时日与各方主力,只要拿下韩清与殷国富就可以顺利会师了。儒辉,你看如何?”

他拿起军图细细看了一遍,点头,“好,那我们这便起草吧。”

我感激地朝他看了眼,“谢谢你。”

儒辉则是回我一笑,依旧温雅淡泊。

快马加鞭发出去的公函,过了三日却还未有回音,显然六爷与营中诸将也是各有商议争执。要反守为攻的确是有些麻烦的,当时我是一时冲动,一想到有这个主意就脱口而出,现在想想倒是有些鲁莽了。但儒辉却是细细想过攻与守的局势对比。所以在发上去的公函中全是儒辉的战局分析,但时至今日仍未有消息传回,多半是驳回的可能性大了。

平州东丰是重镇,因为其位踞要冲,四通八达,更重要的是它是平州整个地势的中心。要图乌州必须有一个安全无虞的后防,而这个后防的重心就在东丰。此地是非得守不可的,而且就是守了,也未必能确保无疑。

自古稍识兵法的人都知道这一点。但也因为这一点,使得攻也并非不可为。‘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我与儒辉于昨夜详谈了每一步的细节,考量各方的势力消长,定论是胜负参半。

“真的不行么?”我看着军图有些泄气。要是虞靖在就好了,她最擅长想奇谋,屡屡有出人意表的主意。

儒辉抚着额,“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能先过了朱毕在济埔一支军就可以。只是,朱毕有乌州的邱御幸在背后撑腰,依我军现在的形势,这邱御幸还是暂且不要招惹的好。”

“那么换条道呢?”取韩清并不是非得在平怀以后就直往桓河方向走啊。

“换条道?”儒辉眉峰皱得紧紧的,“那是得不偿失的一条道。”

“你是指连路都是硬仗?”平怀以后不往桓河走,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取道江城,但那真的是一路要打过去呢!

儒辉转头看我,“并不是怕死,只是牺牲不起。”

“我明白。”我认真看住儒辉,“你不是这种人。但是,这一路仗由我们打与由六爷打并无区别,要打下来的,仍是要打下来,只是迟早而已。”

他叹息一声,“那可真是出生入死的一路啊,你真的想要亲自来?”

出生入死…虞靖难道不是出生入死?六爷难道不是出生入死?在这里谁不是出生入死?我又何能例外?“我们再上一道公函吧!乱世之中,又有谁有真正的平安幸福呢?”

他蓦地一震,仿佛触动了什么,一时呆在那里。

我不解,“儒辉,你…”

他有些惨淡地看我一眼,“平澜…如果有一天,天下还未呈平…你会离开这里吗?”

离开?这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词啊!离开…“离开之后我又能去哪里呢?”乱世中,天下未平,六爷肯放我么?就算出得了这里,我又能如何?回蒙乾镇么?那里还适合我回去么?爹娘、师傅、姐妹…沾染了天下之争的人谁又能真正平安幸福地呆在那儿?

“如果…如果我带你走呢?”儒辉抓住我的手,眼神认真而激越,“你已经为这里耗费了太多心力,如果有一天我可以带你走,你…你跟我走吗?”

儒辉!他…他竟然跟我说这样的话么?“儒…儒辉…”

“会吗?”他看着我,执着地要着一个答案。

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走,我的确想…可是,这里有我太多的牵挂。我放不下的,有虞靖,有燕巧,还有…六爷…我放不下的。放不下那一夜水纹湖畔的承诺,放不下对着太妃画像下的那一个誓言,放不下那一双清幽中闪中惆怅的眼睛…太多太多。“儒辉…许多事,身不由己。在这里,或许不快乐,但我有守下去的理由…我…并不自由。”

“是指你的心么?”他依然看着我,坚定得像要动摇我并不绝对的心意。

我不敢再和他对视,只是缓缓抽回手,“都有。”

他放开我,笑了笑,那笑容里,依旧诚恳而渺远,他轻轻拍拍我的肩,“你所在做的都不是为了你自己,如果你真的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些事,那我也就放心了。”

“儒辉…”

“好了,你我先把公函上要说的拟出来吧。这次得由你全权来写,否则可能又得搁浅了。”他淡笑,声音已回复往日的平静与温雅,一时间我竟觉得刚才的事只不过是一场虚幻。

儒辉…

第 37 章

六爷同意出兵的军令终于在四月初三到了东丰,同来的还有李延亭将军及其所率的两万兵马。之前还有些摇摆的心在接到六爷的兵符时,忽然就沉淀下来。毕竟六爷是以天下为重的人,那这场仗,我可以打得毫无后顾之忧了。

四月初五,我军出发。我依旧坐我的车,左梧依旧是我的护卫,但这一次,他已是一个统领三百人的校尉。儒辉有他的队伍,而六爷显然也给了我兵权,意思上并不是让我只做个参机军务的幕府,而是真正的领兵上阵,因为鲍协让、李延亭都是归我统领的。

四月初八,八万大军来到离江城十里的葛岩下寨。江城守将是素以打仗凶狠著名的马原,他正值壮年,又武艺高强,但江城其地,并非难攻。儒辉正面佯攻,而我则是率了一万兵士由小径直取其城,马原虽是武艺过人,但毕竟一人难敌一军,说降不得,被乱箭射死城下。不管怎么样,江城拿下得总颇为顺利。

而后,我们一路往东,虽不是场场都胜,但至少也是十中拿下八九。打得激烈,也打得辛苦,一个多月下来,我们居然已开辟出了一条路。

只是我在这期间接到了虞靖传给我的一封密信。上面所写的居然全都是谌鹊的一些事,有一些颇为可疑,几乎可算得上罪证了。初拿到这封信还真是吓了一跳,并不为谌鹊的所作所为,他这样的人,处在这样的位置,越权徇私在所难免,而这其中当然也有些事情是连六爷都无法容忍的。这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虞靖为什么会想到要去动谌鹊。她那个性子,灵变大,也意味着定不下来,沉不住气,而对付谌鹊,这会是致命的!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真是一刻也不让我安心啊!我当即就回信给她,让她停手,把以前所掌握的都给毁了。谌鹊的事到时我会一手处理,我在六爷身边的时间比她久,各方面的牵扯我比她熟悉,要打压谌鹊,我已有主意,虞靖根本不必要冒这个险。不被他知道倒还好,一旦被他听到风声,以谌鹊的手段,虞靖会有危险的。

我怕她那死脾气不肯听我的,就写了封信到燕巧那里,让她劝劝。好在虞靖总算听劝,答应不再插手,至此我才松下一口气。谌鹊…先搁一下,等到把平州夺下之后再着手动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