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凤仪山绕去肥羊坡,再袭其营寨,大约要三万人左右。”

“三万人?那这个阵法如何布得固若金汤?”赵黎脸色一沉,“只能派出五千人马。”

五千?我眉微微一皱,心中不齿,赵黎定是怕我来争这个军功。“至少一万,不能再少。”

他沉吟了半晌,终于勉强点了下头,“好吧。不过此去劫营多有险阻,军师还是明日与我一同前去阵前吧。”

真是防我防得彻底了,我若是想与你抢军功,又何必将破敌之法都与你计较!“多谢将军挂怀,平澜谨遵将令。”

次日对阵,我闲闲地在一旁打量敌军中一直未说过话的将军,身着厚重的战甲,庞大的体态、壮硕的身形在在都显示出十足的霸气。他手执长戟,横马一立,竟隐隐有万夫莫敌的气势。果然是一员虎将!眼光淡扫过去,竟发现那悍将竟有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而那如电的目光居然直朝我射来,如此惊异,如此戒慎…他认识我吗?怎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呢?

只见他微微一笑,粗壮的手臂一扬,其兵卒立时摆开阵势。我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已然不及,赵黎已吩咐下去摆阵,几万人马整齐迅捷地移动开来。但我军一动,敌军也跟着动了,那将军一挥令旗,从其阵中迅速地涌出两队人马,个个都是手持弓弩。我一惊,马上拦住赵黎。 

“赵将军,暂停布阵!”

他一愕,随即不耐烦地道:“军师还有什么事战后再说!”

我咬牙,“暂停布阵,否则我军会损失惨重!”

“你说什么?”

“他设弓弩的手法,我曾经就用来破过此阵,而且是大破此阵!”

“你,你是说…”

“为今之计只有依我令旗指挥,万不可再用故计,否则,丢失胡杨渡,潼关失守,我怕你我二人都只有以死谢罪了…”

“好,那就交给军师了。”

他将令旗交给我,我一手接过,不知道军中士卒能不能有适应如此变动。

方阵变幻,由八个开阖的门户缓缓变成了左右张开如鹤的双翅,大将被围于阵形中后,以重兵拦护。鹤翼阵,就是这种攻守兼备的阵形,意可左右包抄。只要两翼张合自如,既可用于抄袭敌军两侧,又可合力夹击突入阵型中部之敌。这个阵法我只用过两次,上一次是与黄天正阵决。如今敌兵强悍,但他却弃铁骑而改步兵,显然是只针对八元撒星阵法而来,要拚还有一线希望,只要他能在见到我变幻阵法后军阵有所凌乱…

我紧紧盯着那员大将,他不是杭木顿,他也并未冲锋陷阵,在看见我变幻了阵法之后,浓眉叠起。看来他真的没有做另外的打算,我总算宽了宽心。虽然兵卒于鹤翼阵并不娴习,但好在赵黎素来治军严谨,士卒对于旗令很是详悉,所以这个阵虽说速度不快,机变不灵,但一经交锋,切中敌兵也不习步兵之弱,总算是挽强为弱,颇占上风。

“当当当当…”

我抬头望去,敌军将领在鸣金收兵。我见好就收,也停下追击。但他却并未就走,虽处败势,却依然阵法不乱,只见策马上前,朗声道:“布阵者可是平澜平军师?”

果然认得我,会是谁呢?我驱车上前,淡淡一礼,“正是平澜。”

他仔细地又打量了一番,才大笑道:“我素知军师用兵如神,当日在桓河,我主也与军师有过交集,这阵法,本想学一招军师的故技,却原来在鲁班门前耍了大斧…哈哈哈哈…军师在此,我辈岂敢再与争锋!请军师稍待,我回禀我主,自有一会!告辞!”说完竟就撤兵急驰而去。

当日桓河?莫非竟是宝氏兄妹?羌蒙的可汗与公主?我带着一肚子的惊疑回营后,劫营的副将也回军来报,说是敌军不但未回营寨,还引兵尽数退出了鹿原镇。

“今日大将叫什么?”

“正是羌蒙汗王座下第一猛将其木得。”

其木得…如果羌蒙的汗王真的就是宝康,那联盟就有可能了。当晚我把我的想法与赵黎说了。赵黎其人虽说对于军功异常执着,却并不是个钻营小人,有远见,也有头脑,分得清大局,我与他如此一说,他沉思了半晌,基本同意与羌蒙联手以夺回同西十六州的想法。

于是,我俩联名上一道折子投到兵部,我还暗中书信两封,一封给太尉,一封给兰裘生,不过,我想有崔长河在,王上还是不大会接受我的提议,除非下一剂猛药!

第 53 章

待我赶至潼关时,关外的羌蒙军已后退二十里扎营。但才入城,薛温晋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时不时向我瞟来,让人警惕万分。果然,不过半天,兰裘生便有飞书传到。神都出了桩不大不小的事儿。本来我的意思是让兰裘生将一个月前拿下的范府家人范古送交刑部理判程彰审理,并连带地牵出一票人,但谁知,崔长河竟快他一步,上折参了我一本,说我与羌蒙私通,和谈一事实为叛国…崔长河,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了。但他还是错算了一着,眼下王上怕的到底是什么?是我这个有可能和羌蒙私通的人,还是羌蒙,这个真正要攻进神都的彪悍部落?他算错了,王上在他眼里是一代雄主,在我眼里却不是。我在他眼里是个无处容身,只得忠于神都的谋士,但我依然不是。王上要定罪他自定罪,如今我兵权在手,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够他担心了,更不要说我其实已有实力逼宫了。太尉是个明白人,他会小心劝住王上,也会在朝堂上与崔长河力争,至于我,只要能退羌蒙之兵,一切自不在话下。

本来是不想薛温晋了,免得有人说我公报私仇,但现在看起来,不把他给带进去,王上那里还盖不过…我将信转给赵黎看了,他狠吃了一惊。请求结盟的表折是我和他联名的,这里我如果是叛国,崔长河当然也不吝惜赵黎这一颗棋子。所以,现在赵黎就是我的同盟,因为拿下薛温晋还得由他来。

“赵将军,你看,我们还有活路吗?”

“…马上撤回神都去向王上澄清事实?”他显然是在试探,谁都知道去了神都才是没有活路。

“…将军,去了神都…我们还能活着见到王上吗?”我不轻不重地点了一句,让他明白我的立场。

“…那只能另想办法了…唉!崔相也实在…国难当头,居然还在那里假公济私!社稷不幸啊社稷不幸…”

“将军,唯今之计,只能先想办法转开王上的视线…”

“怎么转?”

“当然是比私通羌蒙更大的事喽。”

“愿闻其详。”

“将军,一个月前,刑部理判程彰拿到了一个人,叫范古,刚从突利回来,被人密报,现正暗中关押在刑部大牢…”

“突利回来…范古!”他站了起来。

“是啊,似乎和中书舍人范阶范大人有瓜葛呢!”

他听了这话闷了半晌,终于又坐了下来,语音低沉“军师之意我懂了…事不宜迟,要不就在今晚动手吧?”

我微微一笑,“好。平澜一切都听将军的。”

当晚,在晚宴上,赵黎就依王上派他出兵时所封的虎符夺了薛温晋的兵权,然后拿下他,缴送回都。罪名自是私通突利,故意战败,以好让突利的兵力往南更进一层。也确实,突利看到羌蒙轻易就在仲津与潼关两处得利,也派兵在此以北蠢蠢欲动,想来分一杯羹,这就正好给了间接的证据。

其实证据有没有都无所谓,关键是看王上的宝押在哪边,目前看来,我方比较占优势一点。如果真的没有错,那就应该好好谢谢宝氏兄妹了。

十月二十,在神都闹得沸沸扬扬了五天之后,王上终于定了范阶与薛温晋的罪。两人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同时朝中牵连官员达三十五人之多。如今崔长河是落了势,范阶是谁的人朝中上下都知道得清楚,通敌卖国的事如若没有他指使,想来范阶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此案一办,他自是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来自碰霉头。看来兰裘生与程彰真是乱世中最擅阴谋的朝臣了…

这厢,连续八天没有动静的羌蒙派了个使臣过来,说是请我赴宴。此举让我一时犹豫起来,什么意思?羌蒙可汗的用意何在?是单纯毫无心机地想叙旧?还是想来一套离间计?不论是哪种,都是不好解决的麻烦,想了半天,还是上折给王上,请他准我借此机会与羌蒙可汗详谈结盟一事。现下没了崔长河,又斩了薛温晋,王上自是只能准我的了。

十月二十五,王上遣了礼部侍郎向汉青、凌练,兵部侍郎宇文书达抵达潼关,并准我以右仆射之职携同几位朝臣一同出使羌蒙。目的达成!

“赵将军,此去福祸难料,请将军积极备战,勿以我等为念。”临行前交待一句,我便与众人出发了。

两辆马车驶出潼关,经过长长的一溜狭廊,车马渐渐平稳起来,我撩开车帘。草原上青天白日,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满目迷离的景致便突兀地映入眼帘。又长又宽的伊河从远处蜿蜒而来,静静地淌着,将莽莽草原划成两半,一半在青天外,一半在青天下。一览无余的开阔之地,坦荡如坻,虽是衰草连绵,但仍有一种让人心旌动摇的震憾。葱黄的原野上,远远点缀几点牛羊,黑黑白白,有些落在山半坡,有些落在明明秀秀的伊河畔。

再行一阵,便是勒云山,北接祈香高岭,势如屏障,其间莽原起伏,森林茂密。而山坡之下,密密连延二十多里的营帐但出现在眼前。不时有马群急驰而过,带起一阵呼啸之音。偶有几名羌蒙青年天蓝色的身影奔过,夹过几声爽朗的欢笑,显得如此青春与活力。

车马行到军前停下,我与几位朝臣一同下车,已有羌蒙的将军在营外迎候。我细一看,这将军健朗又年轻,神采间似还带着稚气。他抱拳向我们一礼,用有些生硬的汉话道:“我主已在帐中设宴,贵使请!”说完还朝我笑了笑。

我猜测,“杭木顿将军?”

他咧嘴,“是我。右仆射大人请。”

我朝他回了一礼,与众人一同入营。才没行几步,却见眼前一花,一名头戴缎面盘丝荣花毡帽,着一身嫩绿为底间以深青山水纹路的长袍,腰间还佩一条镶有“乌力吉”图案的腰带,足蹬一双蹄形马靴的少女一下子就到了眼前。我还没看清楚就听见她快活地喊声,“平澜,平澜,你还记得我吗?记得我吗?”

我将眼前健美的少女仔细打量,乌黑的发辫随着她舞蹈似的左右打转,甩啊甩着,看得人有些头晕。但她明快高昂的声音还是让我记起了,“哈清!”

“啊!你记得我!你真好,平澜!”她停下来,抓着我的手臂,眼睛明亮得如同草原上的星星。

我朝她一笑,见她已经平静下来,便退开一步,“胤朝使臣见过公主殿下。”

“哎!别叫我公主,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哈清。走,我带你去看看我刚驯服的马,我还有许多事要和你说呢…”她说着就要拉着我走。

我为难地想挣脱,无奈这小姑娘人小劲却不小,另几个大臣更是看得傻了眼,向汉青急急地想要说什么,杭木顿却笑着拦住:“那几位先请入帐吧。右仆射大人,等会儿请公主殿下一起过来用膳。”

于是,我被拉走,去看生平最与我犯忌的却被哈清驯服的马。她拉着我说了好多话,日头快落下去时,我了解了她的成长史。

斜阳余辉,日暮的草原别有一番磅礴的气势。我与她一起站在半坡上,直到夕阳落下,她忽然就转过脸来看我,不知是不是因为夕阳的缘故,哈清此时的脸异样的火红,美艳非凡。

“平澜,你,嗯,你…”

看她支吾着,我不禁奇怪,有什么事会让这样一个爽朗的草原姑娘羞于启口?“什么?”

“你…你喜欢我吗?”

她说得很轻,但我却听得分明,刚想应出口的话在见到她别样的神情时忽然顿住。哈清…她,她居然…她的意思是对我钟情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从未觉得男装打扮有何不妥,但现在看来,似乎…似乎…

“哈清,你说的是兄弟姐妹的喜欢吧?”我小心翼翼地求证,虽然根本没抱希望。

“不,平澜。”她热切地看着我,让我心里陡然一震,“平澜,我是真的喜欢你。在你救出我和皇兄的侍从的时候,在你冷静的指挥部下打仗的时候,在你温和地对着我笑的时候,我就开始偷偷喜欢你了…平澜,你,你有喜欢的女子吗?你在中原有中意的姑娘吗?”

“没有。可是…”我想解释,这个误会可不能延续下去,应当马上解决才是。

“公主殿下,平澜大人,可汗有请。”有个小兵过来请人。

我烦躁地点点头,想先把事情和哈清说清楚,但哈清一听这话,却低头一笑,一溜烟地跑开了,让我想追都无从追起。要命!怎么可以发生这种事情!

“平澜大人请。”

我无奈地朝小兵看一眼,只能先进去大帐再说。

这是正式拜见羌蒙汗王,决非当日落难的宝康可比。华贵的毡帐织得富丽堂皇,其地铺着又厚又密的毡毯,踏上去,轻软柔厚,竟似踩在云堆一般。羌蒙的汗王康硕可汗宝康正端坐君位,一身华服,天青色的裘袍,以云火为饰纹,对襟处也同样饰以乌力吉的祥纹。头戴皮帽,足蹬筒口皮靴,深具羌蒙族人的宽厚大度与粗犷坦荡,而其服饰的华贵也尽显王者尊贵。

他先吩咐开宴,又和我寒喧一番,席间马奶酒清甜飘香,让人食欲大动。但我自入宴以来,一直担心着那个事。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如此场合又岂可说开?心有惴惴,一直担心哈清。万一她做出什么不当的举措来,既闹了我的笑话,也损了羌蒙的颜面,到时候不定还会影响两国的结盟。嗟!这事闹的!

宴至一半,哈清忽然就跑到宝康面前,俯身在他耳边叽叽咕咕地说话,宝康还不时含笑地瞟眼过来,瞧得我心里直发毛。

不待想妥不妥,我赶紧抢先开口,“汗王,此次平澜奉王上旨意,前来赴会,同时也秉受圣意,想与汗王商谈一下两国结盟的事。”

宝康挥手示意哈清先坐在一边,正色道:“我羌蒙部几年来多受胤朝皇帝欺压,两国旧有仇怨,现又交锋,结盟一事不必再谈。今日之宴单为道谢当日之恩及…”

“汗王可容小臣说几句话?”

“请讲。”

“汗王可知,今时羌蒙与我朝交战,那突利也发兵仲津,蠢蠢欲动?其意欲何为?无非是想乘此隙侵夺两国之利。汗王天纵英才,想必早已清明于心。突利可汗狼子野心,汗王岂可割己之利而遂其渔翁之行?如今突利称霸北疆,雄踞草原,却还虎视羌蒙千里的肥沃草原与中原的富庶繁华,其心如此贪婪不知节制,若贵国与我国交战,则其正好可乘隙夺之。反之,若两国联手,尽释前嫌,则一西一南夹击,可相互配合,两厢包抄,如此,不但可压制突利野心,还对你我双方有利。我可夺回同西州郡,于羌蒙则可一血三十年大仇,使怒博格草原重归旧主。汗王,分则两伤,合则双利,您又何乐而不为呢?”

我扫了眼在座的羌蒙臣属,其中大相巴图,大将军其木得、布日固德都敛眉深思不语,心中略有三分把握。再看宝康,只见他也是揪着眉略有所思,沉吟半晌,“…可是,胤朝与我族交恶多年,其间仇隙,固非三言两语可解…”

“汗王,我朝与贵国交恶,然其衅端为何?我朝与贵国之隙始于牧天可汗十三年十月,而突利于同年九月下旬,兵袭阿达米草场,虏牛羊千头、羌蒙女子百名以归。回程时又劫掠我国鹿原镇。我国发兵追击,正遇上羌蒙的追兵,两厢误会,此为首也。而后,牧天可汗十七年,贵国因沙尘席卷,渡河而牧,遭突利骑兵伏击,但其人却反诬为我国所为。于是两国相战,遂为交恶。至牧天可汗二十三年,两国又因突利从中挑唆嫁祸,终酿鹿原大战致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此间种种,皆由突利为祸之肇始。胤与羌蒙本无深仇,所以交恶,皆为突利之故,望汗王深思之。”我顿了顿,接着道,“突利侵我科沃及同西州郡,是为我朝之仇。而突利之于贵国也是三十年的血仇。胤与羌蒙,有共同的敌人,有共同的冤仇,唯今之计,正当两国同仇敌忾,一同歼敌才是…犹记腾厥可汗三十七年,突利兵侵怒博格草原,虏牛羊千头,妇女三百八十名以归;牧天可汗三年,突利火烧喀拉沁城三日,城中百姓二百三十户,共计男女老幼五百一十人,尽皆惨死;牧天可汗十三年,突利又起衅端,在挑起羌蒙与我国交战之际,发兵袭取怒博格草原,使一万八千羌蒙族人沦为奴隶,饱受荼毒;牧天可汗十五年,突蒙杨公丘大战,其人背信弃盟,虏王子苏赫巴鲁为人质,胁迫羌蒙拿五千牛羊,黄金一万两,美女百名以换;牧天…”

“别说了…”宝康以手捂脸,哽声制止。

我吐了口气,看着众人。与会之人俱是面有凄色,哈清与杭木顿甚至已在那儿啜泣,几名将军满目悲愤,都直直地望着宝康。

我朝同来的向汉青等人看了眼,事已成了八分。

宝康终于放下手,吸了好几口气才道:“…结盟一事,关乎两国,我要与众臣商议了才能决定。今晚就先请几位使者到别帐休息吧…”说着便起身欲走。

我朝哈清看了眼,出声道,“汗王,小臣有几句话想和公主殿下说,可否请公主移步?”此话一出,我就有些懊悔。

哈清一听倒是立时就要走过来,但宝康一手将其拉住,“公主也在表决之内,贵使有话,不妨日后再说。”

他语气虽和,但却不容反驳。我暗悔过于心急,反而弄巧成拙,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走出帐外。唉…这次没来得及说,只怕日后更加牵扯不清了…

第 54 章

一连两日,我都没能见到哈清与宝康一面,连信也不得上递,真把我愁得什么似的!同来的几名大臣都出声询问,但这事若能说,我也不会等到现在。到第三日晚间,我正想辙的时候,小兵来请大帐赴宴。我心一紧,又是一宴,恐怕宴无好宴。一连三日任何消息也无,却于晚间来个宴会,这其中恐怕有什么刁难了。

我思量着进入大帐。抬头一瞧,却见在座的几乎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羌蒙人。族中的长老?!我暗道不妙,在见到哈清明艳的笑脸时,也只能苦笑以对,看来今晚难逃一劫,或许前面一番结盟的说辞都有可能白费,唉…

宝康见我一到,立时满脸都是笑意,“啊,平澜到了。”他转过脸,朝几个羌蒙老人叽叽咕咕地说着话,大概是在向他们介绍我吧。本来已有的三分不妙,在听到称呼也变了之后,更加担心。

入座后,宝康打开了话匣子,与我大谈特谈他羌蒙的种种风貌,我只能陪笑一旁,待至宴半,他忽然略带神秘地道:“自当日桓河一会,我就知晓了军师超群的智慧。这几天与族人商议妥当,我决定与贵国结盟。来人。”

我疑惑地看着他叫入大帐的三个侍女,其人手中各自捧了三个盒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将结盟的国书只放在一个盒子里,你可以问她们各自一个问题,但她们只有一个会说真话。如果你拿到了国书,我还有一项馈赠,如果你猜错了,你就得答应我一件事。怎么样?”

我心中微哼,容得了我怎么样吗?与我同来的大臣都朝我看过来,眼中的意思很明显,如果我猜错了,那就等着回朝受罚吧!“好。如果我对了,汗王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

“好。”

“谢汗王。”我一揖,走到侍女面前,来回踱了几步,心中略略有了点底,我看着第一个侍女,“国书在你盒子里吗?”

“是的。”

是的?我心中微微一喜,接下去的话就应该比较好问了,我看向第二个,“国书在她盒子里吗?”

“不在。”

不在!那是不是可以好判断一点了?我面对第三个,“国书在你这里吗?”

“不在。”

第一个第二个答案相反,却必有一真,那第三个无疑就是假话。我一手拿起她手里的盒子,示意向汉青拿出王上的旨意,双手奉上,“汗王英明,愿两国永结盟好,世相维护。”

他哈哈大笑,“平澜啊平澜,果然不愧是哈清…”

我一皱眉,赶紧打断他,“汗王,您许诺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是。你有什么请求?”

我朝四周一看,“可否请单独禀明?只留汗王与公主?”

他微讶地看了看我,仍是点点头,挥手示意众人退下,“什么事?” 

我敛身跪下,“汗王,结盟是事关两国百姓生存的大事,请汗王无论如何不要因个人私怨而枉顾家国公利。”

“你有什么事要这么说?”

“平澜…平澜只能辜负公主殿下的一番心意了…”

“你说什么?”

“平澜…你,你是说…”哈清看着我,快哭出来了。

我心下微微一涩,咬牙道,“公主错爱,平澜实在惭愧,可是,平澜只是一介女子,恐怕难系公主情意…”

“什么!你说你是…”宝康从君位上一步跨了下来,但还是没哈清快,只见她一个健步就扑到我面前,“你说你是女子?!你,你是…”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缩在一边,整个大帐中除了安静还是安静,非常让人难耐的安静。许久,我惴惴地抬起头,但还没看清楚,就见哈清已经涕泪纵横地扑入我怀中号淘大哭,“…我,我喜欢你的…但你…你说…女的…女的!”

我心下有愧,只能任她抱着大哭,直到腿脚都麻了,衣服也哭湿了大半,她却依然没有收势,我求救地看看宝康,他一脸感叹地杵在那里发怔。这对宝贝兄妹,真是!我心头苦笑,慢慢扶起哭得稀里花啦的哈清,替她擦干眼泪,柔声道,“哈清,你是草原上最美丽的好姑娘,热情纯真,老天一定会派下一个真正优秀的小伙子来喜欢你,爱上你。别哭了…你想呀,那个小伙子会有一身不凡的武艺,会有一道挺拔的背影,一双坚定而强悍的手臂,他会呵护你,会保护你,温柔时,他会用那双清明而专注的眼睛看着你,就仿佛你是天边那唯一的一朵白云,他会对着轻轻的笑,告诉你他很喜欢你,你的影子就是他眼中的唯一…”你的影子就是他眼中的唯一…那一天,那一晚,那一刻,他在我的心头,我在他的眼中…明知道没有永远,也没有唯一,却仍是傻傻地愿意用一生去相信,去牢记…

“那个他对你这样说过吗?”

不知什么时候起,哈清已趴坐在我面前,认真地看着我。我回神,看着她的样子不禁一笑,还未尽的泪珠还挂在眼角,鼻尖微红,眼泛水光,稚气得让人心疼。

“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了,是不是?”

我一怔,想着他温柔而怜惜的眼神,清隽的光彩中幽幽显现出来的专注,我点头,“是的。我喜欢他,很喜欢他,真的很喜欢他…”心底忍不住翻起一股酸涩之意,眼眶热起来,哈清本来清晰的身影也渐渐地变得模糊。我是真的很喜欢他…可是…我与他之间,并不是只有喜欢就可以一起,甚至,就是因为喜欢,才不可以在一起…

羌蒙之行,两国终于结束了近二十年的敌对关系,达成结盟。五日的出使行程算是圆满成功。我拿着国书与宝氏兄妹作别。两日前的一场风波在两个女人的眼泪之下不了了之,我哭倒在哈清身上,她也哭倒在我身上,最后就成了两个人又哭又笑的嬉闹,让宝康看得摇头大叹,直道天下奇观。

要回神都了,哈清拉住我,叫我保重。宝康却在无人处问了一个问题。

“平澜,桓河一战之时,你的主子似乎不是神都这边的人吧?”

我迎上他别有深意的目光,微微一笑,“汗王,羌蒙与中原,都需要一个安定的疆界,一种平安幸福的生活,而这一点,我相信只要是英明的主子,都是首要要为自己的臣民所保障的。您是,他也是。”

宝康笑了,笑得豪爽又开怀,“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后会有期了,汗王。”

“珍重!”

“珍重!”

我转身上车,返程。神都,还等着我去展开一场清君侧的好戏呢!崔长河,你不会以为我就这么放过你了吧?

大相巴图与我同行,还带了肥羊千头、黄金千两、毡毯千匹以为还礼。至此两国休战,边地的百姓自是欣喜万分。但一入神都,气氛就全然不同了,群情冷淡,说是贪生怕死、战败而降、卖国求荣的都有。这本在意料之中,神都远离潼关,实况自是难免误传,但居然会这样相差千里,却让人不得不怀疑了。什么战败?什么投降?什么卖国?百姓能知道些什么!不过是有人故意放出谣言而已。而其执行者不外是崔长河一党,但谣言如此之盛,只怕还有王上的默许,或许连太尉沙琪这一边也有些防忌我了吧?

我深思地回头望了望返朝的兵士,本该是万民仰望的凯旋之师,如今却成了败绩之师,其中的失望与怨愤,委屈与不平,会冲着谁发出来呢?一国将亡,其心不聚,以致忠良遭谗,军心涣散。王上不可谓无道,但其才力,毕竟已无力回天。

巴图一脸惊愕地看着这近乎千夫所指的场面,继而若有所思起来。我心下了然,羌蒙族中并非所有人都赞成结盟。主战派的嚣声也不弱,但由于巴图是亲和派,所以他更为担心我在朝中所有的势力。依现在的情况来看,局势并不容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