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后退一步。
他次此回宫仿若浑身散发着慑人的狂傲气息,令我莫名有丝心惊。
“不如…”我定下心神,嫣然笑道,“把你的倾家财产奉上以做聘礼?”
“胃口倒是不小,”他又逼近一步,直勾勾地看着我,“不过若能讨得美人欢心,区区一点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我又退一步,抿了抿唇没接话。他这算是在调戏我?
“怕我?”他斜挑起眉,黑眸紧盯着我,“这可不像你。”
我心里有些气恼自己,怎么我竟然真的对他有几分无端的畏惧!
“不说话?”他忽然伸手一揽,无预警地握住我的腰,将我带到他怀中,“既然你想要我表示诚意,那么…”
他俯头低看怀中的我,一缕黑发自他额前散落下来,深幽星眸闪着微光,竟无比惑人。
我顿觉心尖蓦然一颤,然后心跳急速起来。
他身上独有的男性气息淡淡地笼罩着我,那墨黑魅惑的双眸紧紧凝望着我,我犹如被迷惑了般,脑中渐渐有些混沌不明…
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微力挣扎,但他的手却牢牢地钳制着我的腰。
他腾出一只手抬起我的下巴,无声地勾了勾薄唇,深深地望进我的眼底,不让我有所回避的余地。
突然间,他低俯下头,猛然吻住了我!
我的脑海似在瞬间空白,刹时忘记了抗拒,忘记了一切。
是不是有一股令人心上微微发疼的情愫,在空气中细细波动…
他的唇微凉,攻势却极霸道,舌尖窜进我的口中,唇舌纠缠,那是不容拒绝也不容躲避的狂肆掠夺。辗转吸吮,他犹不满足,一再深入。
我只觉得全身软绵无力,只剩下一颗心跳得快速而慌乱。
良久,他从我的唇上抽离。
我目视着他,无法言语。
我是怎么了?竟然毫不反抗?竟然忘记彼此敌对的立场?竟然想要纵身扑入?
他亦不出声,静静地看着我,幽黑的瞳眸似乎出奇地温柔,像初春淡淡凉凉的花香,又像春水轻轻柔柔的涟漪。
我愣愣地回望着他,许久才缓缓地移开视线。
无话可说,心绪复杂,我只有沉默地转身离开。
他并没有出声留我。我走得很快,就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赶。
匆忙离去的我,自然也看不到背后那道别有深意的目光…
回到灵素斋呆坐了片刻,我才想起来,该做的事全部没做。
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指甲狠狠掐进掌心。我需要借助疼痛的感觉来让自己清醒!
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我松开手掌,闭目眨去冷凝的眼神,才起身去开门。
“谨言。”打开门,我漾起浅浅微笑。
“小因,”他优雅地跨进屋,温和地道,“听说方才你去见大皇兄了?”
我扬起的唇角僵了僵,但也只是一瞬,旋即浅笑着回道:“是啊,我听说大皇子带了一个女子回宫,猜想是蓝儿,便去看看她。之前在宫外时多亏她收留了几日。”
“嗯。”他点头应了一声。似乎对于我在宫外的事并不感兴趣。
“你好像有心事?”我见他微蹙着眉,眸光沉郁,遂开口问道。
“父皇近日龙体抱恙,”他沉吟片刻,才又道,“有越来越虚弱的趋向。”
我垂眸暗想,冷胤天的消息果然准确,殷国皇帝㊣(4)自那一次中秋夜中毒之后便身体渐衰,虽依旧每日撑着上朝,但实则已渐渐有心无力。
“你不要太担忧,吉人自有天相,皇上定会慢慢康复的。”我出言安慰道。
他微微颔首,凝眉不语,似在沉思。
我侧脸望向敞着的窗外。
入冬了,鲜花凋零,树叶稀疏,轻风吹来都开始有了凛冽的寒意…
假若皇帝真的时日不多,那么殷谨言和殷慎行之间也就一触即发了。这个冬天,皇城注定将乱。而我,不需要做太多,只要在适当的时候推上一把。
隔着衣裳抚上内袋里被我撕了的画像,再看向殷谨言俊美忧郁的脸,心里有一丝的不忍…
揭穿身份
似有些逃避的心态,我踌躇了二日,才再次去朱雀殿。
殷慎行还未下朝,蓝儿陪我在偏殿里等着。
“秦姐姐,小非还好么?我进宫几日了,都还没见过他。”蓝儿嘟了嘟嘴,道,“行哥哥不让我去玄武殿。”
“小项非很好,你放心。”我轻浅笑着,回道。
看来殷慎行还是有心保护蓝儿的。又或者,他其实是出于谨慎。
“秦姐姐,宫里好无趣,这里的人都跟木头似的,说一句动一下。”蓝儿闷闷地抱怨。
我抬眼看她,她仍是之前谷中的打扮,一席素简白衣,漆黑长发宛如瀑布般恣意垂下,面若芙蓉,眸光清澈,顾盼之间神色纯真无邪。这般女子,世间少有。
“蓝儿,”我想了想,还是直白地问道,“为什么你愿意离开你爷爷,进宫来?”
“爷爷说,命里注定的事是逃不开的,”她的灵眸转了转,又道,“行哥哥本来答应陪我一辈子待在谷里,但是后来他又说有重要事一定得回皇宫,那我想我进宫来也是一样可以一辈子和行哥哥在一起。”
我一时无语。她的想法无比单纯,偏却喜欢上殷慎行这样心思深沉的人。
“秦姐姐,”她忽然神秘兮兮地靠近我耳边,小声地说,“爷爷还说,秦姐姐和小非进宫也是命里注定的事。”
范老…果然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啊…
难怪当日他坚持要让小项非送我出谷。只是,这背后到底有何玄机?下次得让冷胤天去查一查小项非的身份背景了。
“蓝儿,你是不是很喜欢大皇子?”我抛开杂绪,问道。
“是啊!”蓝儿回答得十分干脆,美丽的脸庞上尽是天真诚挚,“我想要每天都看到行哥哥,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再次语塞…我该提醒她吗?又该提醒什么呢?
“蓝儿。”
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柔和,自偏殿门口传来。
我抬眸望去,挺拔卓立的身形,在夕阳的光辉下仿佛沾染着一圈金边,竟如神祗般高贵而不可侵犯。
他大步跨进殿中,如雕刻的刚毅轮廓在我眼里也越发清晰,挺直的鼻梁,冷薄的双唇,幽深的星眸。无可挑剔的傲然出众。
我在心底轻幽暗叹一声。多俊朗,多独特,也只是敌人…
他走近蓝儿,轻抚一下她的发顶,才转脸看我,轻淡地道:“你也在。”
“嗯,我有事找你。”我站起身,与他平视。彼此都是神情淡淡,好似那一日的热吻从未发生。
“行哥哥,秦姐姐,你们慢慢谈,我先回房去了。”蓝儿朝殷慎行和我甜美一笑,乖巧地道。
殷慎行点头,看着蓝儿离去,才抽回视线,对上我的眼眸。
“什么事?”他问道。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纳我妃。”我重提这个问题。其实并没有必要执着于这一点,与我的计划并无妨碍,但是,我心里却很想知道答案…
“看来你真的很好奇。”他勾唇轻笑,道,“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你说呢?”我睨他一眼,反问道。
“好吧,我选择说真话。”他的神情闲适,说得随意自若,“我要你,是为了黑潭门。”
我倏的一凛!他知道了些什么?
“别紧张,”他轻浅地笑道,“你的身份并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决非只有我一个。”
他的话里有话,是指殷谨言也知道么?
“哦?然后呢?我洗耳恭听。”我心中思绪百转,脸上却是淡定微笑。
“我的‘好弟弟’雇了绝顶杀手,一心想要我的命,我百般无奈只好想想对策。”他摊一摊手,十分无奈的样子,“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帮我。”
他刻意加重语气的“好弟弟”似乎指向殷谨言?
“我不过是个弱女子,如何能帮你?”我故作谦逊,实则是探他的口风。
“弱女子?”他倾身靠近我的脸,黑眸闪着戏谑笑意,“怎么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那是因为你眼拙。”我笑意盈盈,把话题再推回给他。
“呵呵,”他轻笑,薄唇扬着极好看的弧度,但笑意丝毫也没有抵达眸底,“堂堂黑潭门的四大杀手之一,你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弱女子?”
他的话却让我悄然松了口气,如果他知道的只是这些,倒是无妨。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已被逐出黑潭门,且被门主下了格杀令。我自身都难保,如何帮你?”我说的亦是实话。
半年前迫于情势,我下手杀了门主夫人,之后便就被四处追杀。有一次被门中杀手寻到我的行踪,一时不察中了迷魂散,所幸我一直强撑着到了偏僻的西郊才晕倒。而后,意外地被三公主救了带进宫。
“如果能,你会帮我么?”殷慎行的语气轻柔,却隐隐带着几分威胁。
“帮,怎么不帮?”我答得极为爽快,口吻还很真诚,“你不记得了?当初在燕云山,我宁可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如今你只是要我帮忙,我怎会不肯?”
他定定看着我,黑眸半眯起来,脸色淡然,看不出情绪。
我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心底却暗自嘲笑自己,当初我竟然起了轻生之念,愿意把命送给他,现在回想,真当是愚昧可笑。
“黑潭门中武功最好的叫善觉,也就是上次刺杀我的那个杀手。”他看着我半晌,缓缓开口道,“排名第二的杀手叫秦若月,身手未必非凡,暗器和轻功却极为厉害。”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盯着我。
“你查得倒是很仔细,”我浅浅笑着,接口道,“那你也应该很清楚如果善觉来杀你,我也对付不了。”
“我和二皇弟不同,他三年前出外游历,结识了一些武林高手,可保他周全。”他继续道,“时值多事之季,我不得不防。”
我忽然间想明白了一些事!
虽然殷慎行自己也是学武之人,但他心思缜密,为求万全,便就带了蓝儿进宫。蓝儿虽天真单纯,却武功高深,尽得范老真传。
既然已经有了蓝儿在身边,为什么还非要我呢?恐怕不只他说的这么简单…
“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他淡淡地勾起薄唇,凝视着我,道,“现在你可以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了。”
闻言,我微微一怔。过了片刻,才从衣裳内袋中取出东西来。
默默捏在手中,心里有丝犹豫。
谨言,对不起了…
清月画像
我的手徐徐摊开,将手中的东西递给殷慎行。
他低头细看片刻,脸色慢慢沉下来。再抬眼看向我时,墨黑双眸中满是幽暗阴鸷。
他定定地盯着我,一言不发,我却仿佛感受到一股狂肆的暴风即将降临。
“我…”张了张口,我又把话吞回肚子里去。
他阴狠的眼神似要吃人般!
“咳,”我清了清嗓子,强自镇定,道,“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该让你知道。”
他的薄唇紧抿,面容冷凝,手掌忽地猛力握紧,复又松开,那被捏皱的两片宣纸轻飘飘地掉落于地面。
我垂眸瞥去,褶皱的纸片上正好显露出一双灵动清澈的美眸。
清月皇妃…
那出尘绝色的女子,墨云秀发,杏脸粉唇,眉如远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气质娴静雅淡…
事实上,我和她确实有几分相像,尤其是眉眼之间。
“秦若月。”殷慎行突然冷冷地唤我的名字,一步步向我逼近,周身似挟着凛冽的强风,“说!是谁撕了这画像?是你…还是他?”
我立在原地,不怯不退,倔气地迎上他的双眸,回道:“如果是我,那么今日我还会自动送上门来么?”
“原因,告诉我原因!”他的嗓音本就清冷,如今低沉了几分更似多了丝丝彻骨寒意。
“这要怪你自己。”我也淡着脸色,不客气地回道。
“哼,”他冷哼一声,浓眉微扬,“不要给我拐弯抹角,直接说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是你非要和他争夺我,也怪不得他。”我似嗔怪地道,“他想留住我,亦怕我不信他的心意,遂才拿出清月皇妃的画像给我看,为证明在他心里我决非他人的替身,他才将画像撕毁以示诚意。”
殷慎行的神色阴冷不定,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盯看了良久,倏的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毫无表情的俊脸危险地逼近我,道:“你最好不要让我发现你骗我!”
我任由他捏痛我,全不抗拒,只微抬着脸冷静与他对视。
过了片刻,他甩开手,退开一步,刀刻般的面容恢复了淡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会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我顿了顿,用认真的目光注视着他,“因为我想跟着你,而不是他。”
“哦?”尾音微微上扬,他勾了勾薄唇,话语含有几分讥诮,“该不会是那一吻使你爱上我了吧?”
闻言,我也不恼,淡淡地回道:“良禽择木而栖。”
“这么说来,你对我的将来似乎极有信心?”他唇边勾着浅笑,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确实是。”我沉声应道,并无半分玩笑意味。
“呵,”他睨着我,黑眸中的阴鸷光芒并未完全淡去,“如此一来,我可㊣(3)不能叫美人失望了。”
“我也希望如此。”我看着他,又添上一句,“希望我在玄武殿不会等得太久。”
他斜眉微挑,冷眸中隐隐闪动着幽暗难辨的微光。
我垂敛眼眸,不再多说。
该说的都说了,再多一些就显得假了。
离开朱雀殿返回玄武殿的路上,我的脚步莫名有些沉重。
计划明明进行地很顺利,可为什么我却没有一丝开心愉悦的感觉?
我在殷谨言背后暗暗推了一把,这一推会把他推到怎样的境地…
忽然想起从前善觉常对我说的话——“做为一个杀手,首先必须要冷情无心。若月,你总会心软,这心软有一天会害了你。”
呵,冷情无心…
的确必须如此。因为我不只是一个杀手,还背负着更多更重的使命…
“秦姑娘,看到你就好了。”一道细软尖声迎面而来。
“卫公公。”我点头回应道。
我认得他,是凤栖殿的领事太监。他正从玄武殿里走出来,是来找我的?
“秦姑娘,皇后娘娘要见你呢。”卫公公一脸亲切笑容,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我却蓦然有股不祥的直觉在心头涌起!
皇后,终于按耐不住了么?
凤栖殿中
再一次踏上凤栖殿的平金砖地。
庄严堂皇的正殿内,高坐在上的除了皇后,居然还有三公主!更诡异的是,偌大的殿中竟无一个侍侯的宫女太监!
“皇后娘娘万安!三公主金安!”我仪容恭顺,低眸垂首,跪地请安道。
半晌未听到叫起的声音。
我默默跪着不动,但背脊上却仿佛感觉到隐隐有股凉意。
“抬起头来。”皇后的嗓音轻柔,但却未有让我起身的意思。
我依言微仰起脸,姿态恭敬。
高台上的凤椅两侧摆放着金珐琅小薰炉,袅袅缕缕淡薄如雾的轻烟缓缓四散,檀香味漫溢殿中。
皇后那温婉端庄的脸庞像是隐在轻烟后,让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