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因,你可知罪?”皇后忽然问道。

“奴婢惶恐,不知娘娘所指为何。”我沉稳地回道,心中却已知道形势不妙。

“既然你不认罪,那么就由本宫告诉你。”话落,皇后自座椅上起身,缓缓走下白玉阶。

她在我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地的我,不紧不慢地道:“宫女秦小因,狐媚惑主,罪莫大焉。”

狐媚惑主,罪莫大焉…

短短八个字,已足以治我的死罪!

“奴婢冤枉。”我抬眼迎上皇后变得冷凝的目光,却未做更多的辩解。

“冤枉?本宫如何冤枉你,你且仔细说与本宫听。”她的语气淡淡,却是暗藏尖锐绵针。

“皇后娘娘,奴婢斗胆问一句,奴婢做了何事惑主?”我心知恐怕难逃一劫了,索性反问道。

“呵,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很大胆,不是一般的大胆。”皇后轻浅地微笑,似在夸奖我一般。

“奴婢不敢。”我道。

“怎会不敢,依本宫看,你没有什么事不敢。”她忽的语调一转,冷冷道,“仗着行儿和言儿对你的青睐,还有什么事是你所不敢做的?成功挑拨了两位皇子间的感情,你可觉得有成就感?”

我暗暗一怔,皇后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无话可狡辩了?”皇后俯视着我,竟有厌恶之色凝在眉心。

“奴婢如果说从未做过任何事破坏两位皇子间的感情,娘娘可会相信?”我的语气清淡,似随口一问。

我在内心暗叹。有些事我真的是做了…

“你这是说本宫在污蔑你?”她蹙起秀眉,额前凤坠摇曳,面露愠色。

我目视于她,没有回答。

既然她铁了心要入我的罪,那么,罪名是什么,结果都是一样。

“母后,这贱婢向来没规没矩,母后可别为她气坏了身子。”

这般张扬的话,自然是出于三公主之口。

她从高台侧座走下来,立于皇后身旁,视线却是锁在我脸上,美眸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我抿着唇,淡然回视她,内心清明。

三公主,她在旁看了好一会儿的好戏,终于忍不住要参与其中了。

“明珠,”皇后侧身对三公主道,“本宫乏了,她就交给你了,莫叫本宫失望。”

“明珠知道该怎么做,母后请放心。”三公主回道。

皇后在离开之前,细看了我片刻,眼神里除了厌恶,似还有丝极淡的惋惜。 

空荡荡的大殿,便只剩下我和三公主,以及那袅袅飘散的檀香。

一身浅紫色正宫装的三公主,面容明媚,一双微挑凤目尤为美丽,当眼波流转,便显光艳照人。

只是,她注视着我时的眼神隐约含着憎恶…

“秦小因,”三公主斜睨着我,讥诮道,“多日不见,没想到你从一个哑巴宫女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我不语。她似乎很有兴致参与这场游戏,却未必知道她自己是被皇后在利用着。

如果今日我被处死,那么,“青睐”我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若追究起来,皇后自然可以把一切责任推给三公主,而不伤及她与亲生儿子的感情。

“秦小因,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无喜无怒,也没有害怕和恐惧!”三公主突然怒道,美目微瞠,“和那个女人简直一模一样!”

那个女人?指的是谁?我垂眸暗忖。

对于眼前的情况我倒不是太担心,我若是想要离开,区区一个三公主根本拦不住我。只是不到最后关头,我还不想与这宫中的人撕破脸。

“我就看看你能镇定到什么时候!”她边说边用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划着,那纤纤玉手上的指甲以丹蔻染着玫瑰色,极鲜艳的一片片红。

我本只觉得脸上被划得有些痒,但须臾间突的一痛!她竟用指甲尖在我脸颊上用力地刮下一道弧度!

我伸手去抚自己的脸,再摊开手掌,看见一片猩红。

我微眯起眼睛,心中不由升起了恼意。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更坏的事还在后头!

置身险境

宽袖微微一抖,三公主惯用的软鞭从笼袖中垂落出来。

“啪——”

鞭子抽在坚硬的金砖上,那脆生生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

她得意地觑着仍跪地的我,那眼神好像在看一只瓮中之鳖。随即她持鞭的玉手再次扬起,狠狠地朝我迎面抽过来! 

我不禁沉了脸色,她这是想打在我脸上?

我不欲再忍耐,站起身迅捷地伸手用两指夹住已袭至面前的鞭尾。

鞭子的落势及时被我止住,三公主的娇容上顿时有了怒意。

“秦小因!”她切齿怒斥道。

我淡然松开指间,让她可以抽回鞭子。

“母后说得对,你果然是个大胆放肆的奴才!”她瞪着我,美艳面容上隐约浮现凌厉之色,“不过任你有通天的本领,今日也插翅难飞了!”

我静静地回视她,镇定自若。

但其实早在方才阻鞭的那一刻起,我心底已经慌了!

三公主不懂武,她那一鞭并没有蕴着内力,我本该接得十分轻松,但刚才我是用尽全力才勉强接住!

暗中动了手脚的人,是三公主还是皇后?

不管是谁,看来今天她们真是要赶尽杀绝了!

“三公主,为什么你从始至终都这样讨厌我?”我蹙眉问道。

眼下情形不妙,我无端失了内力,只有尽量拖延时间,边寻思自保的办法。

“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她冷哼一声,道,“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恨透了你这张脸!”

“为什么?”我追问道,一边分心暗想着逃出凤栖殿的几率有多大。既然皇后存心置我于死地,那么殿外必定有人把手着。

“为什么?”她的凤目斜挑,眸光中竟闪着浓浓恨意,“只怪你和她长得这般相像!”

“她?是谁?”我继续追问。

这是三公主第二次提及“她”,到底是何人?与我相像的,莫非是清月皇妃?

“哼!”三公主冷冷轻哼,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忽然她扬手击掌,啪啪两声之后殿门外快速地出现四道人影。

“把东西搬进来。”她向那四个侍卫吩咐道。

我直觉地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在逼近,右手悄悄地抚上左腕银环。

但是使我惊讶的是,三公主的视线竟也定在我的左腕上!

这是否表示,皇后和三公主已经知道我杀手的身份,也知道了我惯用暗器…

才正这么暗忖着,突然感觉到头顶有异物罩下!

我本能地跃身,如果我的内力未失,这一跃必定可以跃离危险,但是…

银丝网一瞬间罩住了我的全身,我一挣扎,网便收得更紧,不出片刻我的四肢和身躯已被极牢地缚住,不剩半分扭动的余地。

“呵呵,”三公主扬唇轻笑,神情愉悦,看着我似在欣赏一出好戏,“秦小因,你一定想不到母后已经摸清了你的底吧?”

“为什么我会内力全失?”我受捆于银丝网中,竭力让自己维持冷静。

三公主睨我一眼,徐徐地走向高台凤椅前,伸手抚摸着金珐琅小薰炉,动作轻柔,出口的话语却尖锐如刃:“就算你是绝顶杀手又如何?单凭这小小薰炉,就足够让你无反抗之力!”

我透过网格看去,那淡薄如雾的缕缕轻烟缓缓地飘散开来,浓郁的檀香味四溢。

我苦笑着勾起唇角,是我太轻敌了…

皇后,好厉害的温婉皇后。

薰炉中掺了软筋散,软筋散本就味淡,加上用浓重的檀香来遮盖,令人难以察觉。三公主一说,我竟才发觉。

“皇后娘娘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我问道。

再拖延时间可还有用?会有人来救我么?恐怕即使有,也被皇后阻挡在凤栖殿外了吧!

“大皇兄和二皇兄为了你兄弟阋墙,难道你不该死?”三公主讥讽道。

“阋墙?并未这般严重吧,我看这便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冷笑,反唇相讥。

用言语拖着三公主,怕也拖不了多久了…

我试图动一动手腕,却只被束缚地更紧,细细的网绳毫不留情地勒进我的肌肤里。

“不严重?二皇兄㊣(4)坚决不肯让出你,大皇兄已经调动了禁卫军,以保护父皇的名义包围了整个皇城,这还叫不严重?”三公主面带嘲讽,反问道。

我微微一愣,殷慎行已经开始行动了?可是我明明是今日才告诉他清月皇妃画像被撕之事。难道,我枉做小人了?是不是即便没有我暗中推波助澜,一切也会照我希望的方向进行?

“依母后之言,你是个祸害,留着你只怕夜长梦多。”可能是看在我将死的份上,三公主几乎知无不言,“父皇近日龙体抱恙,母后要忧心的事有许多,至于你,自然是趁早解决的好。”

我已是无语。以皇后的立场,她这么做并没有错。虽然解决了我未必能阻止两位皇子夺位之争,但至少可以消除一个隐忧。

三公主也不再出声,只挑眉睨看着我,似在等待什么。

过了片刻,四个侍卫抬着粗壮的铜柱进入殿内。

我盯着那没有异样的普通铜柱,无征兆地忽然眼皮一跳,心中莫名升腾起一阵阵寒意…

铜柱之刑

三公主用茶水浇熄薰炉,缓缓走到铜柱旁,笑得极为开怀。但在我眼中,她那美艳如花的面容却比鬼魅更森冷。

“秦小因,你知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她的嘴角上扬着,语调却是无比阴恻。

我望向立于殿中央的铜柱,约高二尺宽一尺,外层涂着油脂,我心知它必定是三公主准备用来折磨我的东西,却也猜不出到底何用。

“不知道?”她见我不答,神情得意而张扬,道,“这铜柱内里空心,只要在里面烧火,嘿嘿…”

她故意留了话尾,让我去想象。

“好阴毒的手段!”恶寒感瞬间遍布我全身,我既怒又惊,“我如何得罪你了?你要用上这样的刑具来对付我?”

“你没有得罪我,”她挑起长眉,佯作无奈状,闲闲地道,“谁让你偏偏长了这么一张脸,和谁相似不好,非要像那个女人。要怪,就怪你爹娘生了你这副模样。”

我暗自咬牙,憎恶地瞪着她。以前她鞭打我,我可当是小事,但今日若让我侥幸逃生,我必不会放过她!

“恨我?”她笑得毫不在乎,道,“那你记得一会儿投胎前别喝孟婆汤。”

说完她玉手一扬,那四名侍卫便从殿外搬来碳火,投入空心铜柱内。

我心中已是绝望。想不到我最终的命运竟是落得这般惨死!

“别担心,”她微眯起凤目,细细地欣赏着我的表情,“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这铜柱可是好东西,我会让你慢慢享用。”

“殷明珠!”我恨然道,“你今日这般折辱我,来日必定也不得好死!”

我并非口出狂言。若我死了,就算殷谨言和殷慎行不会为我做什么,我父皇也不会饶过她,甚至这整个殷国!

“哎呀,我真是害怕。”她矫作地拍了拍胸口,继而冷哼一声,“看来你还是不知道什么叫恐惧,那我就仔细告诉你这铜柱的具体用法。”

我撇开眼,不想再和她浪费口舌。与其被她折磨至死,我宁可咬舌自尽。

“给我点了她的穴。”她觑我一眼,似漫不经心的下令道。

我正狠力咬舌,但倏的颈上一痛,已不能动弹。

她满意地盯着我,道,“待铜柱烧烫,我会剥光你的衣服,把你绑在铜柱上。你知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呵呵,不出片刻,你就会皮肉朽烂,烧得骨头都焦腐!你想想,那一幕会有多精彩啊!”

我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这样惨无人道的刑罚竟也有人想得出!

“有趣吧?”她见我有惧意,愉悦地勾起红唇,“这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招待你的。”

纵使这十年来在我周遭的都是残忍杀手,却也无一人如她这般丧心病狂!

“不用再瞪着我,你那凌厉㊣(3)的眼神可杀不了我。”她兀自讥笑道。

我冷着脸。纵使我心底确实有惧怕,我也不会如她的愿,让她看到我惊惶的样子。

“好冷硬的眼神哪!”她斜睨我一眼,挥了挥衣袖,道,“我就看看你的皮肉是不是也够硬!”

两名侍卫领会她的意思,旋即上前一左一右地架着我,拖向那顶端冒着烟的铜柱。

每靠近一步,我的心就多凉了一分!

“把她的脸给我贴到铜柱上!”三公主双手环胸,神情闲适,仿若看戏。

站在铜柱前,热气袭面而来。一个侍卫按住我的头,将我的脸颊推近柱身。

我已心如死灰,再无半点有人会来救我的奢念。用力把眼睛一闭,等着痛楚来临。

只觉脑后有人一使力,我的右脸立时贴上了铜柱,顿时便有细微的“滋”响!难以言喻的灼痛感自脸颊上剧烈地传来,我竟闻到了一股焦味!

“如何?没有让你失望吧?”三公主轻笑出声,似看戏看得十分开心。

我被点了穴,连惨叫都叫不出声。

心如掉进冰窖,一片寒冻冷冽,而面颊却是火烧地灼烫,疼痛难挡…

“接下来是哪里好呢?”三公主饶有兴致地问道,“不如鼻子吧?然后再是耳朵,手,脚,最后再绑你上铜柱。对于这样的安排你可满意?”

我冷然地竭力不露出任何痛苦,尽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脸已经毁了,但对于一个将死的人而言,毁容又有什么可伤心?

我如木偶般任由侍卫押着我再次靠近铜柱,内心悲绝。

“住手!”

二声暴喝突然同时响起!

我心尖一震,是殷慎行和殷谨言的声音!他们都来了!

狰狞的脸

“放开她!”

殷慎行的怒喝声响彻大殿。

“大皇兄…”三公主的语气中竟有丝怯懦,似对殷慎行颇为忌惮。

“明珠,唉!”皇后温婉的嗓音随即从我身后传来,“本宫要你小惩秦小因便好,你怎么…”

“母后,我…”三公主面色难看,却终是忍住了话尾。

我在心中冷笑,好一个精明的皇后!

这时殷谨言已至我身边,唰地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剑,试图割断我身上的银丝网。

“二皇弟,这银丝网,普通刀刃是割不断的。”殷慎行冷着声道,也走近我,伸手解了我的穴道。

我忍着脸颊上的疼痛,咬唇不语。

殷慎行面色冷凝,盯着我烫毁的右脸,幽黑的眸子里抑着极盛的怒气。

“母后,请你解了这银丝网。”殷慎行并不看向皇后,只冷冷地道,话里有几分隐约的讥意。

“这种江湖玩意儿,本宫如何会解?明珠,还不快解开她!”皇后回应地从容淡然。

三公主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但还是依言替我解开网绳。

我得了自由,便抬手捂住灼痛的右脸,垂着眼眸一言不发地径自举步往殿外走。

才走了几步,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人腾空抱起。

殷慎行宽厚的胸膛有着暖意,但此时的我并无心去感受这些。凤栖殿,我会牢记这个地方!

殷慎行一路抱着我直入他的朱雀殿,殷谨言紧跟在后,却从头到尾未出过声。

“蓝儿!蓝儿!”

方进偏殿的庭院,殷慎行便扬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