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慎行把我留在朱雀殿,无非是再加把劲,存心要把殷谨言逼急。

皇城风云变色确实已不远矣…

不知殷慎行出于什么考虑,限制了我的活动范围,害我整日只能呆在偏殿,只得蓝儿与我做伴。

“蓝儿,我的脸能恢复几成?”坐于亭台中,微寒的冬风吹拂过脸颊,我不由伸手轻抚覆着纱布的右脸。

“秦姐姐,药凉了,你先喝了吧。”蓝儿今日恢复了常态,柔声回道。

她有意避开了我的问题,我怎会察觉不到。不禁暗自苦笑,端起药碗一口气喝下。

“蓝儿,你直接告诉我吧,我想知道。”我再次道。这是我迟早要面对的问题,就算我逃避又有何用呢…

“秦姐姐,这汤药有养颜之效,加上我替你敷的药粉,十数日后伤口就会结痂,等痂慢慢褪落,我再给你开新药。”说到这里蓝儿顿了顿,美目流转,眸中似浮现一抹不忍之色,“应该能恢复六成。”

纵使我已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个答案还是忍不住黯然。低眼看着前面的碧池,微风轻掠过,便就吹皱了一池平静的碧水,犹如我此刻的心情。

“秦姐姐,其实…”蓝儿见我低落,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爷爷近年在培植一种花,那花粉可以治姐姐的脸,只是…”

“只是如何?”冷胤天曾告诉过我那种花的存在,可我还是想确认一下。

“我也是听爷爷说的,那花…”蓝儿的俏脸上有丝迟疑,吞吐了片刻才道,“花粉敷面,花瓣食用,再加上爷爷独门配制的外伤药,即使是深入骨的伤疤都能够痊愈,新生的肌肤甚至会比原先的更加白皙嫩滑。”

“你爷爷不愧是神医圣手。”我接话道,知道她还有话未说完。

“可是…会有副作用…”她瞥了我一眼,垂下眼眸,低低地道,“使用过那种花的人情绪会容易失控,听爷爷说以前有个人用那花治疗好之后,时常精神亢奋,一时异常暴躁,一时又悲伤痛哭,难以自控。”

我低声轻叹。果然就如冷胤天所说,凡事皆有两面,端看自身取舍。

静默了一会儿,觉得困意渐渐袭来,我揉了揉眉心,站起身对蓝儿说:“蓝儿,我先回房睡会午觉。”

“嗯,姐姐服了药会犯困是正常的,去歇着吧。”蓝儿朝我展颜微笑,很是纯真俏丽。

我回到阁楼房间中,躺下须臾就沉沉地睡着,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境中,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寂静夜晚。

我身穿黑色锦衣手持若情剑,悄然潜进一处宅苑。很显然我事前已经摸熟了地形,一路无声而明确地潜行到了某间房前。

轻巧地推门进去,然后再极轻地关上门。可是当我绕进内堂,却顿时瞠目结舌,愣于原地。

“想不到洗个澡,都有不速之客。”那人懒懒地扬眉调侃道,毫无羞耻感地赤裸裸地踏出沐浴桶。

我的脸一瞬间如火烧般热起来,迅速离开那房间。

身为黑潭门的第二杀手,我竟然就因为一个男人的裸体而落荒而逃!

梦中画面忽的一闪,变成了我与一个男子对话的场面。

“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我冷凝着脸,寒声说道。

“若儿,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他也硬着嗓音,但眸光却是毫不掩饰的温柔。

我不理会他的话,径自转身要离开。他猛地伸手钳住我的手腕,用力地将我一把拉进他的怀抱。

他低眸紧紧盯着我,修长的手指勾起我的下巴,语带诱惑地低声道:“若儿,把你的烦恼都交给我,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

我望进他漆黑的眸底,有些痴然,更多的却是纠结的痛楚。

离开他,是需要用多少力气才能狠心决绝的事啊!

“若儿,乖,不要想太多,都让我来想,好不好?”他在我的耳畔柔声劝诱,㊣(4)深情的语气里带着不可忽视的自信。

无言地与他对视,突然间他便俯首吻住了我。他辗转地吮吸我的唇瓣,带给我一阵阵酥麻感,那灵活的舌头霸道地探入勾引着我的舌尖,在他的强势之下我只能仰着头承受着他炙烈如火的吮吻。

他拥着我的手臂忽然收紧,蓦然一把打横将我抱起,将我轻柔地放在床塌上。他的动作很轻,轻得宛若只要多用一丝力,就会惊醒了我。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黑眸中闪动着魅惑的光芒。每当他这般深深地注视我,我的心就控制不住地怦怦地急速跳动。

他慢慢欺身俯下,独有的男性气息喷洒在我脸上,越靠越近的唇轻扫过我的唇瓣,如蜻蜓点水,接着移向我的耳垂边,轻轻舔着。我不由自主地轻颤了下。

旋即他的唇又往下移,炙热的吻落在我的锁骨上,然后继续往下,隔着薄衫停留在我的胸前。在我出声惊呼之前,他已快速地含住那峰顶,恣意地吸吮啮咬着。

瞬间,我如被雷击中般,浑身窜过一阵强烈的战栗。

他修长的大手也没有闲下,不断在我的身躯上游移着,撩拨着我的反应。

我紧咬唇,强迫自己别嘤咛出声。

但是在他解开我的衣裳之前,我突然倏地推开他,从床榻上跳下床。

退离三步距离望着他,我的内心狠狠地抽痛,却也只能冷着脸作出无情的样子。

“我们不要再见面。”我沉声冷冷地对他说道。

他回望我的黑眸中深沉的痛苦一闪而过。

何为钟情

待我醒来已入了夜,没想到这一觉竟睡了二个时辰。

梦中的情节依然记得清晰,可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梦中那男子的脸!

“秦姐姐,你醒了吗?”

房外是蓝儿娇脆的唤声。

“醒了,进来吧。”收敛了怅然若失的心情,我缓神扬声回道。

蓝儿的时间抓得真准,我才刚醒,她便就来了。

“秦姐姐,行哥哥请你去一趟正殿。”蓝儿推门进来,盈盈微笑。

“嗯,好的。”我一边起床整理衣衫,一边暗想,殷慎行又想做什么?

蓝儿没有随我一起前去,殷慎行显然是要单独见我。

从归真阁到正殿的路并不太长,可是我却觉得走得颇疲累,浑身软绵,似睡意未散的感觉。运了运内力,却是顺畅无碍。

进了正殿,只见六根沥粉金漆蟠龙柱屹立,高台上青玉雕刻的座椅上懒懒地斜倚着一个人。

“不怕被人发现你装重伤?”我立于殿中央,仰脸望去,一身简约锦缎黑袍的殷慎行半眯着眼眸,神情闲适如在养神。

“要知道的人,总会知道。”他睁开眼,墨眸闪着莫测的光芒,嘴角噙着一丝玩味。

“你是指?”是指殷谨言吧,他们都是极聪明的人,应该知道对方玩的是什么把戏。

“就如你所想。”殷慎行勾唇淡笑,起身缓缓走下高台。

“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我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天真的问题。我明白生于帝王之家的人,许多时候其实身不由己,可是我打心底的感到怠倦。

“如果能,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他唇边的笑意消退,眸光微闪,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抚上我右颊的纱布,手势轻柔,似带着深深怜惜,“若月,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我退开一步,离开他的手心,举眸望他。

“‘他’让人传话来,‘请’你回玄武殿。”他的眉心微蹙,语有深意。

“还有呢?”如果仅仅只是这样,殷慎行没有必要特意叫我来一趟。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说,小项非一个人在玄武殿孤单无伴,让你尽早回去。”说完这一句殷慎行抿了抿薄唇,不欲再多言。

我的心蓦然一抖,殷谨言竟然拿小项非来做筹码?他已经猜到我是自愿留在朱雀殿?还是他这样做只是试探我?

如果我不回去,殷谨言是否真的会狠心对小项非不利?

“你决定怎么做?”静默半晌,殷慎行出声问道,语气淡然。

“你会任由我自己决定?”我微讶地凝望他。

“如果你想走,我不会勉强你。”他揉了揉眉头,放松了神情,轻浅笑道,“常言道强扭的瓜不甜,我并不喜欢吃酸涩的果子。”

“这倒不像你霸道的作风了。”闻言我也弯唇微笑,回应道。

“我霸道?”他扬眉看着我,不置可否。

“呵呵。”我轻笑,不再多说。

看来是一定要回玄武殿了,可是如果就这样回去,殷谨言就会知道我是有心投靠殷慎行了…

离开之前,我先去了归真阁找蓝儿。

接下来的几日皇城必定大乱,我下次来朱雀殿也难说是什么时候了,应该先问蓝儿要些敷脸的药粉。

“秦姐姐,你真的要回玄武殿了?”蓝儿一边从木药箱里取药瓶,一边问道,娇软的话语里并无一丝不舍,反倒似有丝开心。

“嗯。”我应了一声,微眯着眼眸细看她。

正弯腰俯身找东西的她,显露出玲珑有致的身段,低垂着的美眸晶莹璀璨,两排黑长睫毛动人地忽闪忽闪,俏脸白嫩中透着淡淡绯红,樱唇红润欲滴。这般清纯的丽容,美得令人屏息。

我能感受到她并不喜欢我留在朱雀殿。其中的原由,我自然清楚,只是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圣手门相处数日,她就对殷慎行如此地深深钟情。

“秦姐姐,”她递来三个药瓶,嘱道,“红色这两瓶里的药粉是外敷,绿色这瓶是内服。我不便去玄武殿亲自为你煎药,不过你服用绿瓶里的药丸效果也是一样。”

“谢谢你,蓝儿。”我温言道谢。

“秦姐姐,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她忽然问道,歪着脑袋一派天真。

“呃…”我顿时语塞,脑中快速闪过梦中的画面,心里无端又浮起那幽幽的隐痛。

“秦姐姐,对我来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每日都想看见他,看到他开心自己就会开心,看到他受伤自己也会痛。”她的唇畔漾着嫣然的笑,嗓音清甜,“从我第一眼看见行哥哥,我就知道我看着他一辈子都不会腻。”

原来是一见钟情…

那么殷慎行对蓝儿呢?

蓝儿的这番话,说得没头没脑,实则是在对我宣告吧。宣告她的主权,也迂回婉转地警告我不要介入。

“秦姐姐,我送你到殿外。”蓝儿并不介意我的沉默,亲昵地挽住我的手,往阁楼外走。眼角余光看见她神采奕奕的样子,我内心莫名的复杂。

待我离开朱雀殿,回到玄武殿,迎接我的第一句话竟是——

“小因,对不起!”

南国皇子

踏入灵素斋,赫然看见殷谨言于内堂中负手而立。

听见我的脚步声,他倏地回头,眸底浮现一抹赤诚的歉意。

“小因,对不起!”他走近我面前,冠玉般俊美的面容微沉,语气恳切。

“小项非怎么了?”我心里一惊,直觉地问道。

“他做了一整夜的噩梦,高热不退,到现在都还昏睡未醒。”他的声音略显低沉,神情担忧地关注着我的反应。

“怎会这样?!”我未等他回答,径自疾步走向项非的房间。

房内,春景和夏意都守在床边,见到我入内,皆欠了欠身,恭敬地道:“秦姑娘。”

“小项非为什么会发高烧?宣过太医来诊断没有?”我边问边快步走近床畔,俯身伸手探了探小项非的额头。确实非常烫,他俊秀的小脸有些苍白,两道浓黑眉毛在睡梦中也是紧皱着,白皙额上渗出涔涔薄汗。

“二皇子昨儿半夜就宣过太医了,太医说小公子大抵是吹了冷风受寒,加上精神焦虑,故才高热不退。奴婢们已照太医嘱咐,每隔二个时辰给小公子服药。”回话的是春景,她一贯没有心机,将太医的话一五一十地回禀。

精神焦虑?小项非在焦虑什么?是否有人又对他说了什么?

我心中不由凝重了几分,转身朝殷谨言看去。他坦然地迎上我的视线,黑眸中依旧是赤诚的歉意。

“谨言,我有话想和你谈一谈。”话落,我率先走出房间。

他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到了厅堂中站定,我犹豫片刻,思寻着该用怎样的语气问他,过了半晌我才道:“谨言,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举眸望他,我的语调保持平稳,真诚地想要听到他对我说实话。我终究不愿相信他会对一个小孩子心狠手辣。

“对不起,”他重复那三个字,黑眸低垂,面有愧色,“我没想到那些话会令他做噩梦。”

“你对他说了什么?”我蹙眉问道,记得之前已有一次类似的情况了。

“小因,”他抬眼看我,神色认真,问道,“你知道项非的身份背景吗?”

我微愣,小项非生病和他的身份有关?冷胤天还没有回报消息,我的确不清楚小项非的身份。

“我也猜想你并不知道,”他轻叹,无奈而怜惜地看着我,道,“他是南国的皇子,南国自新君登基之后,已有鸿鹄野心。南国皇子如今在我殷国皇宫中,这其中会否有玄机尚是未知,我不得不防。”

闻言我沉默下来。原来小项非的身份果真如我所想,非同寻常。当初范老有意让小项非陪我入宫,是纯粹巧合,还是另有深意?

“那么你到底和他说了些什么?”良久,我才出声问道。其实殷谨言的顾虑并没有错,在如今严峻的情势下他的确必须处处小心。

“我只是试探他的身份,但不知为何只要一提及与他身份相关的事,他就异常地激动。”殷谨言凝眸沉思须臾,接着道,“我还未查到他为何会在我殷国出现。”

我望着他一时无言,这样防备重重的生活其实他也很辛苦吧?他眉间的那一道褶皱,想来便是因为时常紧蹙眉头而留下的印记。

“小因,”他忽然倾身来握我的手,语意真切,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拿项非高烧卧榻的消息来诱逼你回来。我只是真心认为,你留在我身边,会比在大皇兄身边安全。”

我弯唇淡淡地笑了笑,抽回被他握住的手,回道:“我没怪你。”

其实谁有资格怪谁?殷谨言有他自己所认定的想法,亦有他自己的手段。而我,也是同样。还有殷慎行,他隐瞒了小项非生病的消息,终究也是留了一手。

“去陪项非吧,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殷谨言见我微笑,似松了口气,舒展开眉心,温声道,“我想你可能还没有用晚膳,一会儿让人替你送到项非房里吧。”

“嗯。”我点了点头。我与他对于我为什么会留在朱雀殿都避而不提。

刚准备举步离开内堂,突然瞥见一名青衣人恭谨地出现于厅堂门口,便不自觉地停住脚步。

殷谨言看了我一眼,未发一言,走向门口。那名青衣人附耳对殷谨言悄声说了几句,便就退下。

殷谨言慢慢步回厅堂内,颇有深意地望着我,徐徐开口道:“小因,三皇妹出事了。”

“嗯?”我不解地扬眉,下意识地伸手抚摸自己的右脸。

“是昨天半夜里发生的事,”殷谨言见到我的动作,眸光变得幽深,“有刺客潜入三皇妹的寝居,下药迷昏了她,而后毁了她的右半边脸。”

我顿感诧异,竟会有这种事?而且如此凑巧,也是右脸被毁?

我抬眸对上殷谨言的视线,他的黑眸微光闪动,深邃一片,看不清其中是何情绪涌动。

可是我心底却隐隐知道,他必然是以为我下的手。因为我最有动机。

抿了抿唇,无意解释,我旋身去往小项非的房间。

三公主的事确实有蹊跷,难道是善觉为我报仇?可他不是被殷慎行囚禁了吗?

坐在小项非的床沿,我倚着床柱揣测各种可能,想着想着竟就斜靠着睡着了。

我似乎越来越嗜睡了…

一箭双雕

“小因?”

温柔的男性嗓音低低地传入我的耳中,我迷蒙地睁开眼睛。

我又睡着了?轻拍了下脑袋,仍感觉有些迷糊,睡意未消。

“小因…”

我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看向殷谨言。他凝望着我的黑眸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是惊艳?

怎么可能?我覆着半边纱布的样子怎么可能让人觉得惊艳!

“我睡着了。”我淡淡地笑,站起身走到桌旁。桌上已摆着几盘清淡小菜和一碗热粥。他很细心,记得我有伤不宜吃重味食物。

“小因。”殷谨言陪座在侧,看着我,欲言又止。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才拿起镶金竹筷,又放下,正色地回视他。

难道是朱雀殿那边有了什么动作?

“没事,”他温和地道,俊脸却浮上一抹可疑的红云,神情似是腼腆,轻声道,“…从未见过你初睡醒的样子…”

我怔了怔,旋即微笑道:“猛一见是不是很吓人?”无声地叹息,我心底终究还是介意自己只剩半边完好的脸。

“不,不是,”他连忙反驳,急急地道,“你刚才的样子纯真美丽至极!”

话语冲口而出,待他说完,我和他都愣住。他大概是觉得说得太直白,惟恐唐突了我。而我却是感觉心尖忽然像被针刺了一下,正好刺准了被我隐匿起来的软弱处。

见我勾唇苦笑,他敛了神色,沉稳下来,缓缓道:“我的眼中,只看到白璧无暇。”

望着他极为认真的眼神,我心深处仿佛淌过一道暖流,抚慰了那被刺痛的地方。

“谨言,谢谢你。”我诚恳地道谢。虽然“白璧无暇”这四个字已不适合用在我身上,但是他的诚挚不禁令我感动。

重新举筷,开始慢慢进食。吃了半晌,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三公主如今被毁了容,她与陆大人的婚期可会押后?”用清水漱口后,我出声问道。

有人间接或特意地为我报了仇,我原本准备的报复计划是不需要再用了,无谓逼人太甚。

“我想会如期举行。”殷谨言轻声笑了笑,道,“按子谦的性子,既然决定了要娶三皇妹,就断无反悔的可能。即便是三皇妹退缩了,他也一定会循循善诱,直到劝服三皇妹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