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喜欢三公主吗?”在权力和利益的争斗之下,这皇宫里还会有真情吗?

“结发妻子,他必定善待她一生。”殷谨言答得婉转,意思却也很清晰。

我轻叹,不再多问。那些已经不是我能顾及的事了。

夜渐深沉,小项非缓缓转醒。太医又来了一次,把脉之后道已无大碍,开了调养药方,就离去了。

小项非喝过药之后又沉沉睡去,我交代了春景好好留意情况,然后才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沐浴更衣之后,仍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些颓靡,便就想到灵素斋外散步,也沉淀一下思绪。

在殿内随意走着,不经意地走到一处水榭,见亭台旁有一棵大树,忆起之前在三公主身边当差时的日子,不由又是一声轻叹。

利落地爬上大树,坐于粗壮的枝桠间,仰脸看着天空朦胧的圆月。月有光晕,明日应是阴雨日。看来和煦的阳光暂时不会照耀这皇城了…

我心有感触,却在忽然间敏锐地听到不远的假山背后有人在对话。

“二皇子,该服第二颗百解丹了。”是夏意的声音,恭敬中带着关切,“待到明夜再服第三颗便就无事了。”

“嗯。”这道男声显然是殷谨言。

殷谨言为何要服百解丹?他中毒了?

百解丹,正如其名,可解百毒,十分珍贵,千金难求。

“二皇子,秦姑娘她…”夏意的语气略有迟疑,但又似不吐不快,终是说道,“秦姑娘今日回来时所穿的衣裳,上面沾染着‘噬粉’,奴婢怀疑秦姑娘或许也是知道的。”

“夏意,我知你忠心,但我相信小因不会存心害我,我想她也是被蒙在鼓里。你莫再怀疑。”殷谨言的回应声温和却坚定。

“二皇子,请恕奴婢多嘴一问,为何您不告诉秦姑娘她衣裳上沾有会害了您的毒粉?”

“又何必让她知道这些烦心的事,你把她换下的那件衣裳烧毁了便是,切勿多言。”

“奴婢知道。此次幸好殿中有珍藏的百解丹,不然嗅了这‘噬粉’,虽无性命之忧但却要每日受噬心之痛。这‘噬粉’只对成年男子奏效,可见下药之人明显是针对您,其心真是歹毒!”最后一句话,夏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愤然说出。

“我与大皇兄已势如水火,到如今也怪无可怪了…”殷谨言顿了顿,似乎不欲再多言,转而道,“夏意,好好侍侯小因和项非,其他事你无需多虑。”

“是,奴婢遵命。”

对话到这里结束,我屏息侧耳倾听他们走远的脚步声,确定他们应该没有发觉我的存在。

听了他们的谈话我才知道,我被人利用却丝毫也没有察觉!

殷谨言必然认定是殷慎行动的手脚,可我却觉得未必。

极目远眺望向朱雀殿的位置,我微微地眯起眼眸。如果我没有猜错,是蓝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我衣裳上洒了药粉。

之前她说的那句话,如今想来的确是别有深意——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行哥哥。

默思了片刻,我跃落地面,回灵素斋。

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便见有人懒洋洋地倚靠着窗柩,一副等待我回来的模样。

“你胆子可真大,就不怕推门进来的是别人?”我关好房门,斜睨他一眼,对他的狂妄自大很是没辙。

“我认得你的脚步声。”他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站直了颀长的身躯,向我走近。

靠近两步他突然凝了脸色,盯着我的眉心,沉声道:“公主殿下,你中毒了。”

七色奇花

“中毒?”我皱了皱眉,想起这一日嗜睡的症状,心中顿时明了。

冷胤天点了点头,邪美的俊脸上依旧是闲适悠然的神情。

我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由细细地打量起冷胤天。他仅只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中了毒,那么是否说明他精通医术?难怪他身上总有淡淡的药香…

“我中了什么毒?”走到桌旁坐下,我右手撑着下巴,懒懒地问。

“不愧是长公主殿下,”他的语气里带着丝兴味,“半点慌张神色都没有,真让我佩服啊。”

“下毒之人如果是想要我的命,那么现在你只能到我坟前和我说话了。很显然,我中的是慢性毒。既然如此,我急什么呢?”我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说道。困意又袭来了…

“公主殿下果然睿智冷静,非一般寻常女子可比拟,”他在我身边坐下,也用一只手支着下巴,漂亮狭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如果有男人娶了这么聪明的女子,不知道是福是祸?”

“如果有女子嫁给你这么吊儿郎当的男人,你说是福是祸?”我努力打起精神,反过来调侃他。

“将来嫁给我的,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哈哈!”他说得无比笃定,笑声狂肆。

我睨他一眼,懒得反驳,将扯远的话题拉回来,道:“我中的到底是什么毒?能不能解?”

他敛了笑,伸手来搭我的脉搏,过了片刻,抬眼看我,饶有兴致地道:“这下毒之人倒是有趣。”

“怎么说?”下毒的应是蓝儿,这是她对我的惩罚,因为殷慎行被行刺时我没有赶去相助。

“莹花,其花瓣磨成粉末可入药,对于嫩肤养颜有良效。”冷胤天勾唇轻笑,道,“公主殿下,下药者确实有心治疗你脸上的伤。”

“但是那莹花同时也具有毒性?”

“并不,莹花本身无毒,但若和地榆这味药同用,两种药性便会相冲,会使得服用之人神思倦殆。”

“难怪我嗜睡…那么到最后会如何?”

“不会致命,但却每天至少有十个时辰都会在睡觉。”

听到这里,我隐约有些明白蓝儿的做法,她的心里有她自己的量尺,对殷慎行造成不同程度伤害的人,她所施的惩罚轻重也是不同。

“有药可解吗?”我掩嘴轻轻打个呵欠,极倦。

“有,”冷胤天黑亮的狭长眼眸光芒闪烁,唇边噙着一抹邪笑,道,“这玄武殿里就有。”

“哦?”我眯了眯眼睛,冷胤天这神情似乎是在等着看好戏?

“百解丹,一颗就足够。”他不紧不慢地说出答案,黑眸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好像深谙医道…”我故意拖了拖尾音,“该不是私藏着百解丹不愿意给我用吧?”

“真是冤枉,”他状似痛心地低呼,两道好看的剑眉皱了起来,“我对公主殿下可是掏心掏肺赤诚一片,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送给公主!”

“我上次要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这家伙做戏的本事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是指范蓝儿?”他恢复了正常的语气,回道,“圣手门门主范老的孙女,自幼于谷中长大,几乎不曾出谷,性情单纯,应该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他顿了顿,又道,“至于项非,倒是比较复杂点。他是南国的皇子,一出生就被人劫走,并不在南国皇宫长大。不过到底是何人劫走他,又有何目的,还待继续追查。”

“嗯。”我点了点头,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查到这些消息已经很有能耐了,过了须臾我想起另一件事,便问道,“善觉是不是真的被殷慎行抓住了?”

“堂堂黑潭门的第一杀手,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人活捉?”冷胤天勾了勾薄唇,漫不经心地回道。

“你确定?”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善觉很熟悉?

“公主殿下,你是在质疑我搜集情报的能力吗?”他的狭目斜挑,懒洋洋地道,“公主殿下应该也已经知道殷国三公主被毁容的事了吧?”

我点头,轻应一声。

如果善觉真的脱身了,那么,我想我知道殷慎行玩的是什么把戏了。顺水推舟,然后使一招兵不厌诈,让殷谨言背上刺杀皇兄的罪名。而事实上,那刺杀之事又非编造,虚中带实,更容易教人相信。

“我明国那边有何消息?”我想了会儿,开口问另一个问题。

“五万精锐军队,已蓄势待发,只要殷国皇城一发生内乱…”冷胤天突然话锋一转,道,“公主殿下,此次战役之后你就会回明国登基为王,但你的脸…”

登基为王…我在心底冷冷一笑。将我遗弃了十年,然后拿皇位来补偿我?

冷胤天盯着我半晌,极轻地一叹。我举眸回望他,总觉得他似乎知道得很多。

他从衣袍内取出两样东西,放在桌面上,轻柔而低沉地道:“公主殿下,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便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的视线扫过那二物,心倏地颤了颤,困意顿消!

银色软甲面具…和奇特的七色花…

我从未见过有七种颜色的花瓣的花朵,每片花瓣都是不同颜色,看上去十分诡异却又极美。

“这就是范老独门培植的无名花?”我轻轻地问道,心中涌动着无比复杂的情绪。

诱惑如今就摆在我面前,我该如何选择…

取百解丹

“如果公主殿下决定使用这无名花,我就将具体的用法告诉你。冷胤天缓缓地道,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太希望我做这个选择。

“让我考虑考虑…”我有些迟疑,伸手轻轻地抚摸那七色花瓣,再看向那泛着冷光的银色软甲面具,如果不治愈脸上的伤疤,那么也许我一辈子都要以假面待人了…

“一定要慎重考虑。”他凝视着我,难得一副正经的模样。

“嗯,”我点头,颇有点好奇地问,“你怎么得到这无名花?”

“嘿嘿,”他得意一笑,俊容浮现张扬狂傲的神色,大言不惭道,“我冷胤天人见人爱,就算是范老那样难缠的人物也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

我不由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是我见过脸皮最厚的人。”

他毫不在乎地仍旧扬唇笑道:“我只是说事实。”

“现在整个京都中是何形势?”我不再理会他的狂语,转而询问正事。

“殷谨言已经暗中调回了二万铁骑,算算时间,应该到京都城外了。”冷胤天略微收敛了神情,继续道,“殷慎行似乎早有防备,这几日城中的禁卫军戒备森严。皇城内战,指日可待。”

我低眸暗思,辛城调离了二万铁骑,只剩下三万兵马,此次我国欲攻打辛城,胜算极大。

“驻守辛城的霍岩将军可有随行返回京都?”想了片刻,我抬眼问道。

“据我所知,并没有。”

“那么我国领兵出征的统帅是谁?”

“何镇将军。”

何镇…何成元老将军的儿子…

十年前的乌都战役,当时两国领兵的元帅分别是霍岩和何成元,那一战历时四十天,最后我明国惨败,何老将军战死沙场,而本是我国属地的乌都也沦为殷国的国土,且被改名为辛城。

十年前的那一战,是我父皇心中永远的痛,自那以后明国开始注重军制和兵力。所等待的,就是给殷国一个重重的还击!

“公主殿下?”冷胤天见我出神,伸手在我眼前挥了挥,扬眉戏谑地道:“看着我直发愣,莫非也被我无敌的魅力所迷倒?”

我回神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困倦地道:“我没精力应酬你了,你去别处调戏姑娘吧。”

他也不介意我的揶揄,反而邪魅地坏笑,低柔着嗓音道:“公主殿下,你可别忘记明日去和殷谨言要百解丹,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我懒懒地觑他一眼,这家伙似乎对百解丹的事很感兴趣?

“行了,我知道。”脑袋昏沉,我并没有深思更多,不过倒还记得嘱咐冷胤天办事,“把二万铁骑暗中回京都的消息,散播出去,当然,如果你有办法让殷国皇帝一人知道,那也足够。”

翌日,我睡至正午才醒,我想毒素应该已在我体内肆虐了,照此下去,我必定会嗜睡得更严重。

“小因,你这二日很疲惫吗?我见你似乎总是睡意浓浓,是否身体不适?”殷谨言陪同我用午膳,见我精神不佳,遂关切地问道。

“嗯。”我放下竹筷,揉了揉眼睛,努力驱散瞌睡感,道,“我中毒了。”

“你中毒了?!”我说得随意,他却极为震惊,黑眸中尽是忧色,“怎会中毒?中了什么毒?”

“应该是莹花和地榆两味药相冲,导致我精神颓靡昏昏欲睡。”我省略了中毒的原因未讲,没有必要让事情闹大。

“有否药可解?”他蹙起浓眉,白皙俊脸上显着忧心忡忡的神色。

我朝他安抚地微笑,他似乎比我自己还紧张。但我却未开口索药,他也中了毒,也许百解丹只剩最后一颗也不一定,还是迟点私下问问夏意,再看情况。

“夏意,”他见我没有回答,未再多问,却转头对侍立在旁的夏意道,“去取百解丹来。”

“二皇子…”夏意站在原地不动,语气犹豫,“可是…”

“去取。”温和的二个字,却含着不可违抗的意味。

“是,二皇子,奴婢这就去。”夏意恭敬地应道,临离开前却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有些疑惑,难道百解丹真的只剩下最后一颗?

“谨言,我知道百解丹可解百毒,因此极为珍贵,所以普通人一颗都难求,你应该也不多吧?”我问得婉转,不想让他知道昨夜我听见了他和夏意的对话,虽然那时我并非故意偷听,但总是不好。

“是父皇赠予我的,有一整瓶,你安心服用就是。”他温柔地看着我,方才的忧急之色已舒缓。

闻言我才放下心来,全然没有预料到,此事会害惨他…

若情剑现

用完午膳,服过百解丹之后,我与殷谨言在玄武殿内的花园中散步。

“小因,莹花入药之事,是大皇兄身边的范蓝儿所为?”殷谨言温声问道,眸光却是深沉。

“我想蓝儿应该只是疏忽没有料及。”我轻描淡写地接言,不想再加深他与殷慎行的矛盾。但其实也于事无补了吧,他们之间的心结到如今已不可能解开了…

“嗯。”他轻应了一声,不欲多谈这个话题,转而道,“小因,我已派人广寻治愈你的良药,你不要为此事烦心,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我扬唇微微一笑,只道:“我知道了。”

就算有一日真的让他找到可以治愈我的奇药,我也已不在这里了…

我默默仰起头望着天空,花园里没有其他人,分外的安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蓝玉,绵白的云朵宛若轻浅的浮梦。但纵使是如此晴好的天气,却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吹拂在身上的风仿佛挟着冬日的凛冽气势,寒冷而萧瑟。

“二皇子。”快步前来的夏意行至殷谨言面前,恭敬地欠身行礼,打破了静谧的气氛。

我举眸向身旁的殷谨言看去,他只着一身单薄的明黄锦袍,身姿卓立挺拔,金冠束发,眉如远山,双眸若星,极为儒雅温润,整个人犹如从画中走出,优雅绝伦却又似飘缈而不真切。

“夏意,有什么事?”他温和而淡淡地问道。

“回二皇子,金公公在正殿等着您,说是皇上要召见您。”夏意垂目恭谦地回道。

殷谨言闻言蹙了蹙眉,黑眸中有丝忧虑一闪而过,随即便不发一语地离开去往正殿。

我望着他俊逸颀长的背影,心中隐有莫名的悲凉感。冷胤天应该已经办妥我交代的事,殷国皇帝现在宣召殷谨言觐见,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站立在花园中片刻,想转身离开时忽然发现夏意还默立在原地,双眼直直地注视着我。

“夏意?有事要与我说吗?”我见她的眼神深沉怪异,不由地出声问道。

“奴婢并没有事要与姑娘说,奴婢先退下了。”她低下头,语气恭敬与方才无异。

我心有疑惑,暗想,该找时间与她好好谈谈。

回到灵素斋,我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住了脚步,本能地屏住呼吸。

房内有人!按呼吸声分辨,既不是春景或夏意,也不是冷胤天,那会是什么人?

左腕微微一抖,我做好防备轻轻地推门进去,快速地扫了一眼整间房,却不见人影。

“出来吧!”须臾,我冷静地开口,朝着床帐后面的方向。

果不其然,深蓝色低垂落地的纱幔后缓缓地走出一个人。

怎会是他?!

“你潜入玄武殿做什么?”我松懈下戒备之态,诧异地问道。

眼下的形势这么复杂,他又在装重伤中,为何要偷偷潜进这里?

“我有事找你。”他的嗓音有些低哑,雕刻般的坚毅脸庞上神情似乎有几分迷离的柔情。

什么事情重要到他非得在此时亲自前来?

我张口欲问,但视线突然被他握于右手的宝剑吸引住!是我的若情剑?怎会在他手上?

几个月前,我惯用的若情剑离奇地无故丢失,后来我无论如何寻找探听,都没有半点消息。可现在却在殷慎行的手上!

“那把剑,你从何处得来?”我不禁皱起眉头,心中浮现诸多怀疑。难道这又是什么陷阱?

他见我的态度冷硬,墨黑的眸底掠过一丝似是伤痛的暗芒。

“这把若情剑,”他抬手将宝剑递还给我,语气无比低沉,“是你送给我的最后纪念。”

我怔然,怎么可能?我怎会把自己的随身佩剑随便送人?而且在我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这件事!

“你不信?”他的声线暗哑,像是抑制着内心许多情绪而造成,“也难怪你不信,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他忽然轻笑起来,薄唇勾勒着自嘲的苦涩弧度。

我紧盯着他,心中十分惑然,他今日怎么这样奇怪?莫名其妙地偷潜到这里来,然后对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不是无意中找到若情剑,也许我也想不起那段日子…”他的语意幽然难懂,似乎含着几分庆幸,却又夹杂着几分苦楚。

“殷慎行,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忽略心底那熟悉的隐痛在暗涌,刻意冷声道。

“我只是来把若情剑还你给。”他凝眸望我,如黑色琉璃的墨眸渐渐清朗起来,道,“既然它能让我恢复记忆,我相信它也能让你记起来。”

我紧抿着嘴唇,不置一词,脑海中急速地闪过一幅幅梦境里出现过的画面。